第48章 花朝會(七)
阿魄手臂緊了緊,他因餍足而止步,不再說話,只是摟着邱靈賦感受那深吻後的迷人的蒸氲,以及那讓人心神晃動好似在耳邊呼吸的暧昧。
只有邱靈賦被這刺傷的手臂抱緊,心裏雜亂無章。
刺中了這一劍固然令他驕傲,第一次在兩人謎一般的博弈中取得優勢固然興奮,因親吻而失神的阿魄固然讓他些許羞赧和好奇,而流血後不重視自己卻馬上抱緊自己的阿魄卻讓他愕然。
許許多多情緒混在一起,他安靜又迷茫。
此時唯有默許着手臂包圍他的力量,與阿魄親密無間穿越梨樹的殘花中,方能讓他安撫下內心的躁動。
并再次安心放下許多愈來愈激烈甚至難以駕馭的情緒情感,繼續懷着幼稚可笑的頑劣與無知,坦蕩行走。
花雨葉逢春,花開四野,香芬怡人,空氣中浮動一種迷人的氤氲。這春花爛漫本就是天地間的奇跡,人為此慶賀置辦花朝會,不過是因往來人的心懷浪漫。
雨兒雖自小四海為家,也懂渴望美好一向為人之常情。其實當年雨兒把花雨葉地址設在此處,不過是因為所收弟子皆為孤女難民,便将花雨葉設立于此,好讓初代子弟能在生生不息的自然之美中治愈身心,體味天地善意。
而至此,能讓萬世子弟都有榮舉辦花朝會吸引天下豪傑來聚,也是意想不到的。
連綿數裏的炫目花葉,邱靈賦看着膩味,走兩步便開始四處給自己找樂子,把地上濕潤的泥土挖了找蟲子吓阿鵲,一雙滿是污泥的手毫不客氣扯來邱小石遞來的帕子,馬馬虎虎擦了又去摧殘花草。
阿鵲怒道:“邱靈賦!別扯!這花朝會還沒開始,這地就被你扯禿了,小心許諸葛揍你。”
邱靈賦充耳不聞,這片桃花開得熱烈,邱靈賦順手一折就是一串,手中四五串花捧着也毫不愛惜。
往沈骁如頭上偷偷插兩朵被□□得可笑的敗葉,好花倒是往肖十六臉上送,可肖十六謝字還沒說出口,一只蜜蜂便直竄腦門,差點被蟄個包。
邱靈賦一身華貴素色衣衫,走起路來卻全無貴氣,腳下飄忽亂走,好似街頭混子。
他把挂在桃花枝上的的頭發幾絲拉下,嘴裏說故事一般:“話說三十年前,女乞雨兒創立花雨葉後,在花雨葉南與衆弟子手植桃花樹,這日植到第七十六株,忽聽有哭泣之聲不知何處傳來,鬼嚎一般,咿咿呀呀訴說苦情......”
邱靈賦嘴裏真的咿呀哭號起來,還翹着蘭花指拈花拂面。阿魄在他一旁安靜看着,嘴裏叼着的一根草,陷進了彎彎的嘴角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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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鵲顯然也聽過這個故事,一聽邱靈賦胡言亂語斥道:“什麽鬼嚎一般咿咿呀呀,只是女子普通的哭聲而已。”
沈骁如問道:“什麽故事啊?”
邱靈賦繼續道,“雨兒拔了劍,正要過去教訓一下這不知從哪兒來的孤魂野鬼,這時從對面山壁石縫中竟然鑽出了一個四十歲的醜婦,粗眉蒜鼻,蛤-蟆大嘴,還是鬥雞眼的駝背女人,粗衣褴褛,雨兒看了吓了一跳,還以為是山神鬼怪呢,差點沒跪下來。”
阿鵲眼眸一鼓,柳眉一翹,好像真的生氣了:“胡說!我們的如意婆婆年輕時明明是貌美仙姑,輕紗遮面,真容不可逼視,你說的那是什麽?”
邱靈賦默默嘆了口氣:“是真的不可逼視啊,要不雨兒怎麽真以為是鬼呢。”
肖十六在一旁偷笑,“這是怎麽回事?”
眼看阿鵲的臉色不對,邱靈賦又道:“如意婆婆雖長得不好,又不是人不好......要是如意婆婆真是醜八怪,你就不喜歡她了麽?”
阿鵲脫口而出:“當然不是了!可......”可如意婆婆不一直以來都傳聞是大美人嗎?
“那就是了!”邱靈賦卻搶道:“繼續說,原來那醜婦是附近花田的一婦人,自小被賣到夫家做童養媳,後來多年未有兒女,常年被丈夫婆家欺辱。而後丈夫又納一妾,生活更是苦不堪言。在受盡苦難的第三十個年頭,便偷偷逃跑出來,在花雨葉這山壁之後尋到一處石縫躲藏。”
阿鵲點點頭:“這裏說的倒是對了......但如意婆婆可不是醜婦,她可是大美人。邱靈賦,你不許這麽說她!”
邱靈賦卻不領情,一副流氓痞子的調子,拒不改口:“阿鵲,我只是形容她的外貌,又不是罵婆婆,那我在還沒提到她名字的時候應該怎麽說。”
“你叫婦人就好,別說得那樣難聽。”
阿魄卻忽然道:“人有美醜本是常事,人天生而來,何來高低之分。醜婦不見得是貶低,美婦不見得是高擡。”
肖十六看了邱靈賦一眼,對阿魄竊笑:“你這是幫腔。”
沈骁如卻也應和:“那我也要幫個腔,我覺得阿魄這話說得不錯。”
可阿魄又以手臂推了推邱靈賦:“喂,但你還是少說醜婦為妙,這詞從你嘴裏說出口,意思就不一樣了。”
邱靈賦被推搡得難受,白了一眼阿魄,似嗔似怒,看得阿魄心好似微風拂過耳邊發絲一般麻軟。
可他渾身依舊松懈慵懶,大手大腳向前走着,全然不動聲色。
但邱靈賦卻撞進阿魄眼裏那更深更有情的笑意,好似眼底海闊天空,只付與自己一人。
邱靈賦不習慣這般厚重,又低下眼眸,瞧見阿魄嘴裏不三不四咬着一根草,手一伸過去便把它扯了下來,仍在地上。
阿鵲在一旁看這麽多人幫着邱靈賦說話,自己是想不明白,卻是對阿魄最後那句話深表贊同。雖不再糾結于此,卻對那忽然安靜了片刻的邱靈賦沒好氣:“你怎麽不說了?”
邱靈賦回過神來,把懷中的花取出一枝當做手中劍一般在桃花樹間胡亂拍打,打得花雨紛飛,嘴裏繼續道:“雨兒收留了她,問她名字,她低頭沉思,給自己起了一個新名字,叫如意。她雖已是四十望自己餘生如自己所意,活自己之命。後來她四十歲開始繼續兒時窗前偷偷聽書的願望,學讀詩書,沒想到年紀不小了,卻依舊天資聰慧,膽識過人,多次為雨兒出謀劃策,成了花雨葉第一師爺。”
“這是許諸葛說的還是你娘說的?”阿鵲問。
邱靈賦嘟哝道:“許諸葛啊!他不說,我還以為如意婆婆是有塊如意玉,也許是什麽年少時念念不忘的情郎贈的,才以定情信物為名呢......說書的故事裏,這種故事不是一大把麽?”
阿鵲顯然喜歡如意婆婆這“如自己所意,活自己之命”的說法,這對邱靈賦的怨氣蕩然無存,可一想,又道:“這裏桃花上百株,山壁就那邊一點,我以前都來打掃過,可沒見什麽山縫......你不會是編的吧?”
何況還說如意婆婆醜,這阿鵲可是不同意的。小時候如意婆婆抱過自己,她言語溫和通達,又慈眉善目,是自己見過最美的老人。
邱靈賦不信,跑向前去觀察那邊的山壁,有的地方隔着一人高的雜草,有的地方樹蔭濃密,不宜前行,可那遠遠看去,山壁完整無縫,确實沒有什麽能容下一人的處所。
阿魄故事倒是沒細聽,但眼睛早已往周圍轉了一圈。那藏在細碎劉海下的眼英氣年輕,好似鷹一般極富偵查力,這雜草重生密枝亂生的山壁裏的一絲一毫都被他收入沉默又清明的眼底,他忽然一頓,對着一株形狀怪異的桃花樹看了片刻。
那株樹也是花開滿冠,熱烈濃豔,在這裏許許多多桃樹之間好似不過平凡一株,可仔細一看,它主幹橫斜扭曲,虬枝亂生,搖搖欲墜一般,竟是生長在山體中一處薄土裏。
那樹這樣種着,倒是像一個一半飒爽一半嬌媚的女子守衛,在那裏遮掩着看護着身後的什麽。
阿鵲邱靈賦兩人在前面說說鬧鬧,就要走遠了,忽然阿鵲回頭,一愣,喊了聲:“骁如姐?”
阿魄回過頭,看到沈骁如落下得最遠,還站在原地仰頭看着桃花。
“師姐?”他叫了聲。
沈骁如笑了笑,臉上一片恬靜:“阿魄,我在想,這如意四十歲開始讀書萬卷,是憑借天資還是刻苦。”
顯而易見天資功不可沒。
“想必是有天資也有刻苦。”可阿魄卻這樣道。
“我自小天資不如你,那我希望今後能憑刻苦超越你了。”沈骁如樂觀道,她把背後的劍握在手裏玩了一把,卻又道出了事實,“像如意那般潇灑倒是不錯。朝聞道,夕死可矣。可聽着快意,做着卻要看天意。”
阿魄卻沉聲道:“這故事聽着潇灑,怕不是四十歲之後仍能成就人中龍鳳的快意,而是在于人在中年仍能選擇心之所願的勇氣。”
孤零零的鼓掌聲響起,果然來自那嬉皮笑臉不懷好意的邱靈賦:“真有道理!看來我的故事給你挺大感觸,要不我再編幾個?”
肖十六驚訝:“這是編的?”
邱靈賦眨了眨眼:“你不如猜猜?”
阿魄嗤笑,這真真假假,恐怕除了邱靈賦誰也搞不清楚了,這倒是他所擅長的。
“骁如想超過阿魄幹什麽?我看你武功已經很不錯了。”邱靈賦湊過去問道,他自己雖恨武功時常受阿魄壓制,卻沒想過真要超過阿魄,自己的武功雖不如阿魄,他卻已經知足。
“行走江湖,自然武功越高越好,我保護小包阿澤他們也能輕松些。”沈骁如笑容恬淡大方,讓人舒服。
阿鵲拍着胸脯義氣道:“骁如姐,你要保護誰,交給我們花雨葉即可......不過小包是誰?要是什麽大人物我怕我們可保護不了。”
聽聞阿鵲把小包當成了什麽需要保護的大人物,肖十六快笑瘋了,和沈骁如對阿鵲開始解釋起來,邱小石也在一旁好奇聽着。
阿魄看那邊聊着開心,那目光又控制不住往邱靈賦看去。
他懷中花枝仍有兩三枝,其中一枝還壓在白皙滑膩的臉上,印出了印子,把阿魄看得玩心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