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花朝會(三)
他這麽說着,似是譴責,卻笑得灑脫,似乎只是提一提,并沒有問責之意。
可又忽然起身來到邱靈賦身邊,向前一步把邱靈賦拽過來,噴着熱氣的嘴湊在他耳邊道:“我都傷心了。”
屋外的人一個個又返了回來,阿魄放開邱靈賦,邱靈賦後退一步,怔愣着,又看到他如方才一般若無其事的笑容。
邱靈賦還沒說話,許碧川便先迎了上去,彬彬有禮:“阿魄少俠,我看許是有什麽誤會。”
阿魄笑道:“什麽誤會?花雨葉掌門沒見過阿魄,有所提防這也是情理之中。”
許碧川面不改色:“多謝阿魄少俠,阿魄少俠實在是通情達理。”
可話音剛落,阿魄若有所感手一縮,手中的筷子前段便斷了一劫落入酒中。
孫驚鴻掌中無形而鋒利的絲線一收,笑得不熱不冷:“阿魄少俠不請自來,孫某疏忽,沒準備碗筷,可阿魄少俠也不必用邱小少爺的筷子。”
阿魄把這斷了的筷子齊了一齊,又仿若方才無事發生一般,又悠然自得夾起菜色來:“可這筷子現在是卻是斷了,不如就将就着用罷。”
“不必,怠慢了客人可不是花雨葉之道。含嫣,你讓人再添兩副碗筷。”孫驚鴻冷色吩咐。
又是落座,這氣氛卻與方才大相徑庭。
這人彼此無間的友人之間插入了一個外人,衆人都覺得沉默,吃得沒味,可這罪魁禍首阿魄卻是滿不在乎。
他坐在邱靈賦身旁,吃得倒是有滋有味,還不斷給邱靈賦添菜:“這燒雞你不是最愛吃的嗎?多吃點,這花雨葉的燒雞滋味好像比外面的好許多。那個糖醋裏脊也是不錯,你上次在紫域好像點了,吃得最幹淨。”
邱靈賦想把這些菜狠了心丢在桌上,可這夾來的偏偏又是自己所愛的,扔了又舍不得,只能悶頭吃下。
許碧川看着,卻忽然開了口,“有一件事還請拜托阿魄少俠守口如瓶。”
阿魄一笑,“是孫掌門為男兒身一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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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驚鴻口中的菜吃得乏味,他看向阿魄,冷笑一聲:“要是阿魄少俠不樂意,我花雨葉自有花雨葉的法子讓阿魄少俠閉嘴。雖然阿魄少俠武功蓋世,卻也別忘了這可是花雨葉的地盤。”
這其中的火藥味,聽着都能感受得到,含嫣與銜璧對視了一眼。
阿魄只看着邱靈賦:“邱靈賦既然與孫掌門交好,我自然不會把這事拿出去透露一字。”
這話裏的意味深重,好似這不說是礙着邱靈賦的面子,并非自己秉承良心或是被孫驚鴻所恐吓而做出的選擇。
“倒是許諸葛怕是有事暴露了。”阿魄提醒道。
許碧川一頓,明知故問:“何事?”
“這倒不是我猜出來的,只是方才我師姐提及,我才想到。”阿魄笑,“不知這花雨葉第一位師爺如意,與許諸葛那如意樓是何關系?”
“如意一詞意為吉祥如意,這天下給樓取名如意的多的去了,哪有什麽關系。要真有關系,許是那樓的原先主人瞻仰如意之名,将樓命名如意,而許某恰好得沾一沾這份別出心裁的雅氣。”
許諸葛這番解釋,似是合情合理,并無可辯駁之處。
阿魄卻似乎并不在意許諸葛會說什麽,只笑道:“這倒是。”
阿魄不做過多逼問,只又問邱靈賦:“你自小是常來花雨葉麽?”
邱靈賦見那阿魄繞了一圈,目光又放回了自己身上,便吃着東西拖沓道,“我來不來,管你什麽事?”
腦袋一轉悠,又道出一句揶揄的話來,嗤笑:“你自小就滿街跑髒鼻子臭衣服的麽?”
寧靜時如雪出塵的眉眼染了一片人間的俗媚,生動得讓人忍不住想要以惡意欺負來占有。
可這話放在家事凄慘的阿魄身上調侃,似乎極其歹毒,可邱靈賦卻未有察覺。
也許察覺了,此人也不會作多愧欠。
阿魄避開邱靈賦這話題,只笑道:“看來是的。”
這飯中途被幹擾斷了一次,草草吃罷,來到二樓會客室,又讓人換了茶水上來。
孫驚鴻坐在中間木雕大椅上,幾人分座兩旁,含嫣、銜璧、許碧川坐在一邊,邱靈賦坐另一邊,邱小石阿魄在他一左一右。
許碧川先開口道:“既然阿魄少俠在此,我們就敞開天窗說亮話,放下彼此成見,好好談談這邱心素與白家之事。各取所需,互助互利,有益無害。”
阿魄好笑道:“這一直都是阿魄的本意。”
許碧川點頭,又問邱靈賦:“邱靈賦你看?”
“無所謂。”邱靈賦道,“我只要找到我娘,那家夥我可不管。”
許碧川便道:“這兩件事,據許某推測,确實有所關聯。首先确認,這湘水宮一年前是放了白家下人的消息,就是為了引邱心素上鈎,讓邱心素重回江湖行走,而通過蛛絲馬跡将她捉拿。”
“這就說明,他們此舉是有針對性的,他們知道白家能夠引起邱心素的注意。”孫驚鴻道。
“嗯,上次紫湘樓之事還有方才邱靈賦所說在花田的遭遇,都可得知,湘水宮有幫手,而值得肯定的是,這不是幫手,而是幕後真正要找到邱心素的人。因為湘水宮江湖地位特殊,一般門派不會甘心與他們平等合作。”許碧川道。
“為什麽選湘水宮?”含嫣不解,“他要想引出邱心素,随便找個什麽酒樓客棧不就好了?做這等陰謀,那不是走漏消息的風險更大麽?”
許碧川笑道:“這倒不是這麽說的。湘水宮在江湖幾十年來一直秉持中立,上一輩的老宮主也是江湖有名的心存剛正的中立之士。湘水宮勢力遍布天下,許多門派曾暗地裏派遣使者意圖拉攏湘水宮,都被拒而遠之。即使到這一代丁宮主唯利是圖,卻也兢兢業業,不敢毀這樹立起的招牌。也不知這幕後之人怎麽讓湘水宮動了邪念做了他們走狗,可他利用的卻不是湘水宮遍布天下的勢力,而是恰好是湘水宮如今已經喪失的中立與剛正。”
邱小石摸了摸腦袋,他明明盡量集中注意力聽了許碧川的話,卻仍舊一頭霧水:“什麽意思?”
“這幕後之人利用湘水宮在天下甚至武林人心中剛正的形象,散布白家下人的消息,再由湘水宮最具權重的宮主出來說話,你說這邱心素對此消息的信任是不是又多了幾分?”
邱小石一拍大腿,憤恨道:“這實在太過可惡!小姐這樣聰明,怎麽會這樣上了當?原來都是信了這湘水宮的謊!”
“邱心素未必真沒有懷疑這是圈套,那湘水宮的消息未必是假消息。”阿魄道。
“敢問一下阿魄少俠,那白家下人可真是白家下人麽?”許碧川問。
阿魄神色難得露出了一絲無奈:“我當時年幼,對許多白家人都無印象。而那人身上一塊身份象征的木牌,卻是真的。可那木牌出現得太過刻意,我事後想了,要是當年把白家毀去的人裏,從白家人屍首上搜來木牌,用以設置此場陰謀,這也是可行的。”
那便是自己也不确認的意思了,許碧川問道:“聽邱靈賦說阿魄少俠仍與幾位免遭災難的白家人聯系,能否幫忙問個明白?”
阿魄輕巧地笑了:“這是自然,就算是為我自己的事,我也會去問個明白。”
“白家的秘密,你真的不知?”邱靈賦問他。
“我若知道,白家上下人口的死因和罪魁禍首,怕是早就能順藤摸瓜找出來了,又怎麽會百般曲折,還找到你這傻瓜身上?”阿魄道。
邱靈賦點點頭,這倒也是。可又看阿魄在竊笑,忽然意識到阿魄最後一句罵了自己一句傻瓜,便偏要反諷一句:“自己跟蹤的行蹤都沒藏好,被傻瓜發現了,這一看誰更傻?”
阿魄小聲笑道:“你傻。”
這兩人這般冷嘲熱諷,互相嗆聲,眼看就要把話題扯遠了,孫驚鴻便插來一道:“邱靈賦,你說這素姨,被白家之事吸引,并非想要知道這其中秘密,而是怕這秘密洩露?”
“我娘肯定是知道什麽的,不然為什麽要大隐于市,為什麽湘水宮要捉拿她?”
“會不會是因為他們因某種目的,意圖把欲知秘密之人捉拿?”銜璧開口。
“他們的目标很準确,就是我娘。而且我娘隐居下來,還與花雨葉斷絕關系,顯而易見是不願意拖累你們,又以‘素心派’之名布下迷障,十幾年來從未有人發現我們......這種種跡象,不都說明有人要尋她,而這尋他之人不僅會給她帶來傷害,還會給她相關之人帶來傷害麽?一個只是欲求秘密的人,可勾不起別人對她窮追不舍的威脅。”
邱靈賦眉毛一挑,好似真真實實的嗔怒道:“連我都不說一聲,肯定想着這一路要是死了,也死的幹幹淨淨,不牽扯誰。這些江湖之氣什麽時候才能正常,把自私當做大愛,生了兒子還以為自己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呢?我偏要出來找她。”
這些推測全憑猜想,但似乎是最解釋得通的一種猜測了。
他說這話時,阿魄含着笑意的眼睛就沒離開過邱靈賦的眉眼與不知說的是歪理正理的嘴。
含嫣聽了邱靈賦的話也笑道:“你娘聽了也不知是高興還是難過。”
“我找她她高興,找她的時候死了她就難過。”邱靈賦巧言道,仿佛生生死死都是正常的事,說出來也不過聊天一般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