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紫域(二十)
邱靈賦趴在床上,一頭月華傾瀉一般的發淩亂地鋪在床上。
他想用手把邱靈賦臉上的碎發撩開,可手這個要碰上那人的臉,又收回來,把幹涸的血跡在身子上擦了擦,這才伸過去繼續完成剛才的動作。
他在那人光\滑白皙的臉上摸了摸,又順着把手滑到了他原本肌肉柔韌均勻卻絲綢一般無暇的背部皮膚。
一道醜陋深壑的鞭\痕也無法影響這手下肌膚對他的吸引。
手下的肌膚微涼,他從懷中取出一塊輕如蟬翼的薄紗,那紗透明如水,輕若無物。
縱使他迷戀着熟睡之人裸\露背部毫無戒備的模樣,他還是把那手中薄紗輕輕披在那人背上。
邱靈賦依舊熟睡,沒被驚醒。
這寶物果真妙,也不枉我破例把它偷了。阿魄心裏笑道。
他來這看邱靈賦的傷勢來,可自己臉上身上的傷還未處理,像是把它放着讓它自己去好一般。
他一雙宛若星河的眼睛又靜靜看着邱靈賦的熟睡的臉,像是自嘲:“你的一切我都懂,可你......”
他又不說了,只看着他。
邱小石回來時,發現床上多了一層薄紗,而小少爺的軟劍就在床邊。
他心裏疑惑:咦,奇怪......莫非......
......是小少爺醒來過不成?
奇怪奇怪。
可他不過是心裏念叨着奇怪,一回頭,便把一切抛到了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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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許碧川從那紫湘樓回來,便從成果口中得知,邱靈賦醒了。
“許諸葛真是料事如神,您怎麽知道他中午一定會醒來?還以為這傷他邱小公子受不了,還得昏睡幾天幾夜。”成果殷勤道。
許碧川微笑:“這哪需要什麽料事如神?不過是這人怕挨餓罷了,我不光能料到他現在醒了,還能料到他現在還在吃呢。”
上了樓,來到床邊,正看到邱靈賦坐在床邊狼吞虎咽吃着烤鴨,手上的油染得手亮汪汪,讓人實在不忍去看。
他身上一片披着輕盈如霧的棉紗吸引了許碧川的目光來:“你這是從哪來的?”
邱靈賦順着他的目光一看,原來是身上這光滑舒服的紗。
“我怎麽知道,這不是你們給我蓋上的嗎?”他油膩膩的手就要去扯,許碧川馬上喝止。
攔下他的手,又道:“這羽天羅全天下不過三件,你這油手要是放上去,這世上可就只剩下兩件事完好無缺的了。”
邱靈賦吃驚地看着自己身上這輕若無物的紗來:“羽天羅?”
沒聽過。
“一百年前有一位勤勞巧手善于織布的女子,名叫連姑。據說她所織的布錦無一不巧奪天工,華美如霓。制成錦衣,衫袂迎風,穿上有如天人下凡。她年輕時織布手藝名聞天下,便被招進宮裏專為皇家權貴織布制衣。年老出宮還鄉,她所掌握的織布技藝更是精湛非凡,又四處游歷,收集各種材料,在世的最後七年便只織出一匹紗,飄若無物,卻防寒遮暑,又刀槍難斷,水火難破,華美絢麗。這便是那羽天羅。”
聽許碧川這麽一說,邱靈賦忽然覺得身上這紗忽的就沉重起來,貼在身上癢癢的,讓自己渾身不自在。
“......連姑求來最尖利的寶劍鏽刃,将其裁成三段,一段現在被做成了當年遠嫁邊塞的耶寧公主的嫁衣的一部分;一段在四十年前被連姑後人贈與了雨兒,雨兒三十年前創立花雨葉,那羽天羅便被她留在了花雨葉;第三段據說被當今皇帝賜予了身邊的紅人沈裕王爺。”
“那這個是誰的?含嫣帶來的?”
許碧川笑笑,他也只能憑空猜測:“含嫣怎麽敢把這麽貴重的寶物帶來給你?今天沈裕王爺的寵妃豔意王妃正巧路過紫域,正在此暫住,我猜你這件,怕是從那裏來的。只是那豔意王妃住在沈王爺在紫域一處府上,戒備森嚴,怕是沒點本事,都進不去......也不知這羽天羅怎麽又到你身上的。”
許碧川這問題似乎不是問題,而是責問。
他知道邱靈賦心中是有答案的。
這寶物拿到手已是不容易,若不是重要的人,又怎麽會交到他人的手裏?
此時邱靈賦聽了這句話,雖然面色如常,可眼睛卻從身上那羽天羅又滴溜溜飄到了手中烤鴨上。
他把牙往那烤鴨身上湊過去一撕,一大塊鴨肉被自己塞進嘴裏,大肆咀嚼。
似在洩氣,又似在思考。
那傳說裏薄如蟬翼的羽天羅被他披在身上,像是浸了水似的,沉甸甸的渾身難受。
“是昨晚那與你并肩作戰的乞丐?”許碧川試着問。
邱靈賦嚼着肉,卻嚼不出味道來。
許碧川一掀衣擺,坐在椅子上,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說吧。你這次,惹了什麽事,惹來什麽人。”
阿魄。
能惹來什麽人,他一路還算小心謹慎,惹來的不過是一個阿魄而已。
他這一路也不過是為了尋邱心素罷了。
至于這一路如何打算,說來話長。
因為邱靈賦對邱心素曾經的一切,幾乎一無所知。
但他知道邱心素隐藏很好,花雨葉大概也是不知的。
“你為何這樣肯定?”許碧川問他。
“廢話,她和我都不說,會和你們說麽?”邱靈賦語氣肯定,倒是沒有絲毫猶豫。
“那可不一定,她雖不說,可這花雨葉肯定有她曾經的痕跡,你信不信?”許碧川笑道。
......這邱靈賦倒是想過,可他覺得這一切,自己便可以查。
可除此之外,他知道既然有人要迫切找尋邱心素,那麽“邱心素”三個字,定是最關鍵的誘餌。
誘餌意味着會引來猛獸,在“飯酒老兒”放出“邱心素”的消息之後,便開始更靈活地“四處雲游”起來,為了就是不讓那暗處的人找到自己。
花雨葉與邱家母子關系密切,而邱心素與花雨葉的關系也不失為江湖人猜測的熱點,這“飯酒老兒”何等機敏,竟然想出這樣的路子,把邱心素的行蹤往花雨葉引去。
花朝會即将召開,這“邱心素”為誘餌的線也許會開始起作用。
以他與花雨葉的關系,來花朝會一探究竟,豈是難事?
不如賭一把,這前往花雨葉的人中,或許就有那上鈎的魚兒。
毫無頭緒的人要從何下手?
邱靈賦選擇,便是讓那消息自動送上來。
“這倒是個好主意。”許碧川早已推測出邱靈賦的用意,可還是贊嘆道。
他知道這法子自己做不來,花雨葉也做不來。
以門派擴散消息,總會留下蛛絲馬跡。
可這“飯酒老兒”不一樣,他是天下聞名的說書人,縱使他愛嬉鬧惹怒過無數江湖人,可這也是他名聲噪起的原因。
這飯酒老兒一人之言便足以抵一個三人成虎。
而無論“飯酒老兒”還是邱靈賦,這都是橫空出世的人物,要追查起來,難上加難。
“飯酒老兒”這把這“邱心素”三個字當誘餌跑出去,這魚兒即使按捺得住,也會露出蛛絲馬跡。
那麽邱靈賦至少有追查蛛絲馬跡的機會,而非當初那樣無從下手。
可沒想到,那湘水宮竟然如此沉不住氣。
不禁沒有低調行事,反而主動找上了如意樓來。
既然是條沉不住氣的魚兒,那便抛出更大的誘餌,讓他繼續不斷露出馬腳,送上消息來。
那飯酒老兒便出現在了紫域,大肆定論:這邱心素就在紫域。
此時不光是“邱心素”,與之捆綁而談的“飯酒老兒”,不也成為了致命的誘餌嗎?
第二日便有人來到紫江築,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結果。
那日丁宮主露出的馬腳未免太大。
他仿若“不經意間”透露白家弟子的消息,自以為自己才是在放出陷阱的人。
他自作聰明,以為邱心素若真在紫域,定會被“白家”的消息引誘而來,殊不知這一步步步入陷阱裏的人,就是自己。
那日之後,邱靈賦已經确認,這湘水宮在尋邱心素。
他做別的事吊兒郎當,可憑着對江湖的天然敏銳,在這件事上卻思慮周全。
他讓邱小石帶上了邱心素的衣物。
他知道總有一天要以自己為餌。
他終于逼出了丁宮主急切的收網。
他還要铤而走險,明知山有虎,也要去一探究竟——為何湘水宮确認這“白家”對邱心素一定能有吸引力。
丁宮主為誘捕邱心素,一定設有陷阱,邱靈賦何等聰明,他可不打算把自己折在那裏。
他帶上了幫手,或是對手。
讓他們兩敗俱傷,或是他曾預想的最好結局。
他的心那麽狠,那麽絕。這種絕情與他對快樂天真無畏的追求之間融洽得那麽妙,他既能無憂無慮沉迷快樂,又能毫無良心把人殘忍害死。
可在害死阿魄之前,他又給了阿魄一柄能夠披荊斬棘的劍。
他一向是矛盾的,自己也無法理解。
他的直覺那麽準确,又那麽聰敏,聽那紙上的江湖,他便可憑心把人心那來玩耍,可他對于自己,他從來不曾了解。
就像邱靈賦沒有把阿魄的事完全交代給許碧川。
這其中有的原因是自己也無法理解的。
許碧川柔和卻精明的目光打量着邱靈賦,他卻沒有繼續問下去:“你說那阿魄從醴都跟随你而來,處處阻撓你,動機不明,形跡可疑。可我見他武功蓋世,也處處幫你,又苦苦阻止你害那林氏夫婦,沒準也是個有苦衷的大俠。”
邱靈賦難以相信這句話會從疑心極重的許碧川口中說出,他從床上往前一掙,扯到了背後的傷口,嘶了一口氣,龇牙咧嘴:“許碧川,你、你竟然不懷疑他嗎?”
許碧川點頭:“懷疑。就算是匡扶正義胸懷天下的大俠,立場不同,也有可能是敵人。”
“與心懷正義之人為敵,那我們就是邪惡狡詐的賊子麽?”邱靈賦勾起一個嬉鬧不屑的笑來。
“當然不是,仇恨可不止生于善惡之間。”許碧川也一笑,“但我還是想問問,你聽過這麽多江湖故事,要你選擇,你要選正,還是邪?”
“我選我,我想正就正,想邪就邪,看我開心。”邱靈賦滿不在乎。
許碧川把扇子一收,笑道:“臭小子。”
邱靈賦咧開嘴,接過許碧川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手裏的油。
他心念一動,忽然想到阿魄給自己擦手的那張帕子來。
邱靈賦更想看到正義之人的惡的一面,他由心地相信人性本惡,由此可窺看人真實的一角。
那偶爾剝去正義外衣的醜惡與狼狽,一定會讓他抑制不住興奮愉悅。
就像捉弄他人時,看到別人的氣憤跳腳,破口大罵。
......阿魄老愛這般那般糾他惡行,不知這人,會不會也有這麽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