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四、紫域(十)
“你......”
訝異的驚嘆還未說完,那阿魄卻以絕對優勢的速度閃身到他面前,促狹笑了一聲:“抱歉。”
難以掩飾眼中的震驚,危險的逼迫下,下意識往後一退,可阿魄罪惡的手已經伸出,又準确無誤地點住了他的穴位。
訝異之色還在臉上,肖十六與沈骁如兩人心中仍舊驚愕,誰能想到這飯酒老兒,竟然是這麽一位容姿驚人的少年郎。
肖十六咂舌過後,便譴責起阿魄對客人的粗魯來:“阿魄,你點他幹什麽呀!這麽一個天降美人兒,你點了他,木頭一般的,多沒勁?”
眼珠子劃到了這嬉鬧的陌生小子身上,上下打量。
長腿長手,瘦杆兒一般,倒也還有幾分賣相,可說起話來啰啰嗦嗦,眉眼嘴鼻無一不在誇大着自己的言辭,每一句話說得就像街頭滑稽的表演。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人與阿魄一塊,看來不是什麽好人。
肖十六湊到他面前,叨念着:“飯酒老兒飯酒老兒......你哪像飯酒老兒了?你不會是冒牌貨吧?”
說眼瞧那邱靈賦頭發色澤偏淺,松松軟軟似乎可以想象摸起來的觸感,手又不規矩往邱靈賦胸前一绺頭發上撩去。
卻被嘩地一把打下。
一驚便擡頭一看,不是阿魄還會是誰。
阿魄眼神微閃銳色,皺眉:“別碰。”
在兩人身上轉悠兩圈,心思敏感又富于想象力的肖十六,露出了看出意味的得意神請來,“喲”地一聲便笑道:“為什麽呀?”
随即又挑高聲調,合情合理解釋道:“我不過是看他頭發挺有意思的,想拿來看看......咦,阿魄呀阿魄,你身上的酒味兒,未免也太重了一點吧?”
他別有深意地審視起阿魄來,這位老友在做出那陌生的舉動時,臉上也斂去了一瞬微愕,自己可沒有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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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前後不搭調的言辭內容與那複雜的神色,阿魄卻聽懂看懂了,對這彼此心知肚明的好友色授魂與。
為遮掩難以補救的魯莽,他臉上才欲露出淡然自若,可卻又不自在地把眼珠子掠向了那罪魁禍首。
敏銳地注意到那人目光放在了自己,邱靈賦白眼一翻,回他絕對的輕藐。
即使全身上下除了心髒與眼眸,幾乎都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也要竭盡自己唯一所能,給他以反擊。
阿魄笑了,那人的模樣深深印在自己眼裏。他看出那人懷着積蓄着惡意,早早地便等着與自己目光交彙的瞬間,伺機微弱地示威。
這種感覺倒是不太壞。
那表情,自己倒是喜歡。
阿魄若無其事,對肖十六道:“你還是別逗他,這人愛記仇,我怕你被他報複慘了。”
肖十六下意識看了那床上的病人一眼,又浮誇至極不知真假地打了個寒顫:“哎喲!怕死我了!”
說着看邱靈賦像看那些害蟲毒蛇一般,兩下跳到了沈骁如身後,不知有意無意地提到:“你們說要是我也變成那樣了,穆融會不會也像他妻女一般來看我呢?”
沈骁如不似肖十六這般愛惹是非,一直在一旁饒有興趣看着幾人,此時聽他胡言亂語,卻也驚醒道:“林公子的妻女是要來看這林公子的,怕這會兒就快要上來了,可這......”
沈骁如遲疑起來,糾結的目光放在那年紀比自己還輕一些的少年上。
實在叫不出“飯酒老兒”四個字來。
“邱靈賦。”阿魄看出了她的為難。
阿魄何等聰敏,當然也明白了她未盡之話的用意:“我知道,我與他在這屋子裏一起藏着便是。”
鋼鑄鏈條一般牢牢鎖住邱靈賦的眼神,從未離開,此時掠過一絲玩味,慢條斯理:“飯酒老兒就是來探望病人的,怎麽能走呢?我怕他看了自己傷的人太為難,也只好陪着一起留下來了。”
那人注意方向所在,也被他清清楚楚被阿魄看進了眼睛裏。
那雙琉璃一般剔透的棕褐色眼眸,此時被不遠處氣質利落款款大方的沈骁如吸引了過去。
長發半挽,身着鵝黃輕衫。一雙眸如靜潭秋水,線條勾勒得溫柔。
亂七八糟的故事傳說裏,許多優柔哀婉,結局凄苦的女子,邱靈賦都把她們想成了這樣的眼睛。但從邱靈賦看到這姑娘的第一眼,就覺得她絕不可能像那些女子一樣,死在那些郁郁而終的詩情畫意裏。
因為這人眼裏沒有那些繁雜的愁絲,眸裏的情感簡單利落。
那是江湖女子的氣質,邱靈賦在自己母親和一些花雨葉弟子身上看到過。
三分熟悉,讓邱靈賦難得地神色動容,目光在那女子身上多停留了幾分。
忽然一股不容違逆的力量襲來,邱靈賦驚駭卻無法動彈如一塊任由宰割的木頭。
驚醒過來,才看到那阿魄把自己起抱又輕巧一推,然後自己竟然被那阿魄像珍藏寶物一般小心塞進了床底!
身上的錦衣該是被劃拉出幾道污痕,頭發也散亂拖在這灰塵厚積的地上,像是上好的絲緞落進了淤濘的泥污裏。
邱靈賦眼中充盈着灼熱得驚人的憤怒與嫌惡,可行動上卻毫無招架之力。
甚至連想要在心裏想象一下自己把阿魄千刀萬剮的能力似乎都喪失了。
他毫無自信,甚至退卻起來。
任何投機取巧,在力量的絕對碾壓下,都那麽脆弱不堪一擊。
床底視角低矮,房間裏鋪進的光像是月光灑在窗邊暈至牆角,邱靈賦那張動也不能動的絕色臉龐就在這一半昏暗裏。
床底的光遮去一半,一道人影塞了進來,不容分說地硬是把這狹窄的空間裏擠得容下兩人不可。
“說陪着你就陪着你。”狹小陰暗之處,把一層塵埃當做舒适被褥一般,這把自己送進來的人,毫無顧忌地躺在邱靈賦身側。
被自己影子埋進更深黑暗中的雙眼,依舊閃爍惑色驚人的怒焰。
阿魄輕哂:“就算太感動,也沒必要這般盯着我。”
這時,這狹小二人空間之外的世界裏,傳來肖十六要死不活的聲音來:“這林公子真可憐,自己受着毒物折磨也就罷了,這害他的人和救他的人卻還要偷情一般,在這床下竊聽他與妻女探望。唉,真是可憐......哎喲!”
一粒石子兒從床底暗箭一般射出,準确無誤啪地打在自己小腿上,除了阿魄還能有誰?肖十六一邊朝床底怒視而去,一邊“嘶嘶”吸着氣,便投降道:“不說了不說了,有的人可真開不起玩笑!”
幾聲禮貌又急切的敲門聲叩在門板上,沈骁如肖十六一對視,怕是那林公子的妻女要來了。
沈骁如朝床底瞥去,思忖到這位置雖驚險,可林氏夫婦都不會武,該不會發現的。
卻又不放心道了句:“你們小心一點!”便轉身去開門了。
床下阿魄看兩人走遠,這才又回過頭,稀奇的目光打量着邱靈賦那雙游魚一般生機活絡眼睛來。
那雙因怒恨而明亮的眼睛近在咫尺,誘得阿魄心裏溢滿了手可摘星的滿足,又混雜着遙不可及難以觸碰的貪念來。
滿足和貪婪,兩種對立的心緒毫無章法地交織着,阿魄的心髒承受着這樣巨大的矛盾感,面上平靜如水。
彼此之間的呼吸噴在對方臉上,邱靈賦被這酒氣籠罩着呼吸困難。
臉上細細的汗毛貪婪地品味着邱靈賦的淩亂呼吸,明知不是自己所期盼的原因,可阿魄卻迷惑自己麻痹地感受着此刻莫須有的暧昧。
“你看我們像不像同床共枕?萬千塵芥為床,朽木劣根為被。”阿魄的笑意讓邱靈賦難得難堪幾分,“你我兩個,一個朽木,一個劣根。你猜猜你是哪個?”
邱靈賦似懂非懂地瞪視,他把這陌生又讓人難耐的氣氛視為羞\\辱。
外邊傳來刺耳的開門聲,這驟然平添緊張氣氛的聲響,卻絲毫不能減弱阿魄的身心愉悅,仿若成千上百個日夜躺在幹爽稻草上的惬意。
那雙敵意的眼不依不撓地誘惑着自己,看得阿魄頭腦昏沉,酒醉仿佛更甚,不由得把視線從邱靈賦移開。
可這人的呼吸卻清晰傳入耳中,小貓一般若有似無地蹭着自己的耳朵。
心懷四方浪跡天涯的年輕浪子,被自己躁動的心撩得虛心,渴望卻又不敢再看那仍不忘敵視自己之人。
他下了決定一般,把邱靈賦側躺的身子推到。
此舉立刻換來邱靈賦愈加憤慨的眼神來,阿魄不理會,他就在這狹隘的床下,撐起身子,一只手擁抱似得放置在邱靈賦另一邊,手腳并用。
邱靈賦立即了然,阿魄要從自己身上爬過去。
阿魄在他耳邊吹氣一般低語道:“我不擋你的視線,也讓你好好瞧瞧,這位林公子會怎麽和妻女數落你的?把你的罪行,你的惡劣,你的可惡,通通倒豆子一樣倒出來......你也不能不在乎,因為我要懲罰你。我要替天行道,專門懲罰你這樣屢教不改的小人。”
為隐藏自己的心虛,對好動卻被禁锢在此的可憐人虛言恫吓,自己可真是惡劣。阿魄心裏輕巧地呿了自己一聲。
這阿魄才把身子擠了一般,便擁擠得兩人都透不過氣起來,兩人胸\\口仿佛貼在了一起,頻率不一卻同樣躁\\動的心跳撞擊着彼此的胸膛。
這一切小心翼翼又悄聲無息,倒是像暗地裏做什麽勾當,真像偷\\情一般。
幾乎是擦着日思夜想的心上人的身子過去,肚皮擦着肚皮,腿挨着腿,頭靠着頭。
并蒂蓮連理枝似得緊密。
身着的布衣也若無物一般,大口喝酒吃肉後燥熱的身體,更是燒了一般滾燙,身下人傳來的擠壓之感的每一處地方,卻讓他從未有過地酥麻刺激。
把下巴艱難地往後收了收,這才沒讓兩人嘴唇挨上。
鼻子卻是野獸示好一般輕輕擦了過去,這是蠢蠢欲動的私心作祟。
阿魄垂眸看那精致下巴上嫣紅誘人的薄唇,口舌早已幹涸,喉結鬼迷神竅地蠕動,呼吸更是紊亂不堪,頭上滲出細細的汗珠來。
滿臉苦大深仇的邱靈賦,眼裏詫異之色一閃而過:這擁擠是擁擠,難不成真有這麽費勁麽?
江湖風浪裏闖蕩颠簸的阿魄,身體遭受刀槍,歷經苦難百折不撓,陰險與狡詐亦是有所見識,內心清明堅韌不催。
可沉溺我行由心之樂的他,十八年來初嘗青澀,此番情欲橫生,竟也學着克制起來。
想來邱靈賦也是從不委屈自己之人,卻與自己也有不同吧。
要是真有所愛,想必他定是幼稚又愚昧,定要肆意縱\\情聲樂,貪圖爽利去了。懵裏懵懂的,會把心愛之人吓跑也不一定。
光是這麽想着,心中彌漫的竟是蝕骨的酸味兒。
那麽那個人,一定要是自己才行。
因為自己是不會被吓跑的。
他癡迷的神色被黑暗藏得很好,邱靈賦看着他,卻毫無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