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二、紫域(八)
“随便吃,我下了毒。”邱靈賦壞笑道,自己也不去拿筷子吃那桌上噴香多//汁的肉,對那阿魄的反應倒是饒有興趣,卻也不盯着他看,說完便扭頭去看窗外風光無限,此時吹吹風,吓吓這可惡的家夥,倒是神清氣爽,舒服得很。
阿魄倒不怕,看着邱靈賦那被窗外燈火映得溫暖的臉,自己拿了筷子,夾起一塊鹵得醇厚香濃的鹿肉,自顧自地吃了起來。吃了一塊軟膩的肉,唇齒留香,又看邱靈賦道:“你這一天把這紫域說書的都折騰了一番,聽到了什麽?”
邱靈賦就保持着這往窗口欣賞美景的姿勢,懶散地睨了他一眼,心裏搜刮着最惡劣的話,剛想張嘴嗆他一句,那邊幾桌人大聲讨論的嘈雜便傳了過來:“聽說了嗎?今天下午,好幾個幫會去湘水宮問了丁宮主想要見那當年白家那下人。丁宮主說了,過幾天就給他們答複。要是那下人允許了,要這人要露面也不過是這幾天的事!”
“這麽說過幾天,當年白家之事留下來那些猜測,恐怕就有答案了?”
“可不是嘛!這都猜了十幾年了,當年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早該翻出來好好說說了!”
“也不知那白家當初是造孽的還是冤死的......要是冤死的,那當初幾家......”
那邊幾桌的聲音高昂,對周圍人頻頻側目熟視無睹。
邱靈賦卻不屑道:“今天這茶樓酒樓裏的男人們可真是閑得慌,比那街邊無事閑聊的婦人還要多嘴,到處都是這番高談論闊的腔調。”
阿魄細細看着邱靈賦臉上的表情,笑道:“這你倒是挺清楚的。”說着又夾了一片肉//塞//進嘴裏,嚼了幾下吞下去,“哥哥我就好心告訴你,這些人現在在這胡吹猛侃,但兩個時辰前,可都是收了湘水宮錢財的。”
邱靈賦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臉上神色難測。
阿魄看他這幅樣子,有意思道:“這種事我騙你來幹嘛?怎麽?上次回去如意樓,你看到湘水宮送給許碧川的東西了嗎,你自己搜刮了多少?那次我騙你了?”
阿魄倒是沒親眼看到邱靈賦去翻那些寶物,可昨夜看邱靈賦那行囊時,卻見着了不少金銀玉石,自己這麽一拿捏,便稍作猜測罷了,說出來不過是想要逗逗邱靈賦。
上回這人倒是沒騙自己,可邱靈賦卻沒有因此覺得這人就真的可信了。他道:“騙人的最高境界,就是先取得信任,再狠狠地敲一筆。”
阿魄不禁一樂:“你倒是很有經驗。”
邱靈賦毫不客氣回道:“你倒是知道我很有經驗。”
阿魄盯着他一張一合的勾描譏诮的薄唇,出神道:“看來以後阿魄要加把勁盡快獲得你的信任,再要狠狠敲你一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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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這人可真煩心,好像要逼他說話似得,這話是一句接一句的讓人火大。邱靈賦看到此人已經是厭煩,本是沒興趣與他說,可那語氣裏懶欠欠的,聽着不知該說是不是勾人——勾人一肚子火氣。
邱靈賦閉上嘴巴,懶得與這人在往來說話。
“怎麽不說話了?我可沒點你啞茓。”阿魄對着邱靈賦,似乎胃口大好。又伸出筷子,夾了一塊鹿肉,塞進嘴裏,一雙眼便眨也不眨地看着邱靈賦。
“我倒是想點你的啞茓,省得你破壞這夜晚的美好。”邱靈賦譏諷道,可眼前的人就是不生氣。
“這夜晚恐怕有更糟糕的事,會讓你覺得我的話每一句都美好。”阿魄說得意味深長,邱靈賦不由得警惕起來。
“你覺得糟糕的事,我肯定會覺得開心。”
阿魄喟嘆道:“可惜,我并不會覺得糟糕,但也說不得開心。”
邱靈賦好奇這阿魄此次來尋他有何深意,又被他的話勾得不斷反擊下去,竟然并不想離開。兩人不由得你一句我一句說着廢話往來起來,竟然說到阿魄把這一碟醬鹵鹿肉都吃了個大半。
阿魄甚至又毫不客氣叫了點酒,送着這鹿肉便有滋有味吃了下去。
這副享受的模樣看得邱靈賦是心中不快,自己吃飽了,這肉早就吃不下了,竟是半筷子也沒動,可惜就這麽便宜了這眼前的不速之客,真是糟蹋。
邱靈賦琢磨着,要是自己走了,這滿桌子的酒菜錢怕是只能算在這人身上吧?看這人身無分文,怕是要倒黴的。
阿魄喝了酒,一雙眼更是大膽,幾乎片刻不離這邱靈賦,自然捕捉到邱靈賦這賊兮兮的一眼,便問道:“你又想什麽壞點子,有那功夫,不如陪我喝幾杯?”
邱靈賦卻道:“有功夫喝幾杯,還不如想些辦法對付你。”
阿魄揶揄道:“你可真夠用功的,怎麽,想到了嗎?”
“想到了,我不付帳,把你留在這,你說怎樣?”邱靈賦便站起身整了整衣袖,似乎真要走了,他得意洋洋看那阿魄。他沒錢,即使武功拔衆,在這紫域也無法賴賬的。
一言概括,這紫域,就是市井化的江湖,江湖所有別人豔羨的逍遙與灑脫,在此被剝離得分毫不剩。在這吃飯要錢,過夜要錢,有人在外光憑一身武力欺侮百姓,可這裏不行。江湖人有善有惡,魚龍混雜,可表面上都是正義的。
紫域便憑着這真實或虛假的正義,制衡着,維持着這片朝市。
要是阿魄沒錢,這頓霸王餐,恐怕不如在外的吃的舒服。
誰知那阿魄神色不動,竟像是一點也沒察覺出邱靈賦的用意來,卻也站起來拉住他的手腕:“別走啊,這肉你都還沒吃一塊......難道你這鹿肉點着,是因為知道我會來嗎?”他語氣裏字句無一不帶着調笑,這副街頭登徒子一般的模樣,讓邱靈賦覺得那衣角都粘膩起來,恨不得狠狠掙開,可那手勁大,卻是掙不過。
阿魄還一身酒氣笑問他:“鹿肉可是有補脾益氣、溫腎壯//陽的功效,你特地給我吃這個幹什麽?”
這臭叫花莫不是醉了?說起話來就這般流裏流氣的,前幾日他雖愛逞口舌之快占自己便宜,卻也不似今天這般膽大。
要把自己當閨房小姐來調//戲嗎?邱靈賦嗤笑一聲,毫不客氣地順着他的話便諷道:“讓你補補,不是怕你那裏不行麽?”說着還赤//裸裸又萬分不屑地看了阿魄下面一眼。
他卻不知,自己這一眼,可是看得阿魄渾身發熱。
邱靈賦身着淺色錦衣,又是膚白如雪,發如霧絲,整個人一眼望去仿佛比周圍更是明亮奪目了幾分,任是誰都忍不住往他身上多看幾眼。細看五官清秀俊俏,薄薄的唇角仿佛嘴角永遠挂着惡意,而眉目間透着一股子的澄澈如溪。他那眼神,并不是對萬事一無所知的幹淨,而是萬般情緒放肆昭顯的無畏。
此時喝下去的那點美酒和鹿肉帶來的滿足卻在身體四處流竄,阿魄覺得自己渾身感官登時敏銳起來,渾身欲//望被兀自放大了一般。方才邱靈賦那一眼,盈滿的惡劣與挑釁,卻讓阿魄欲念都不禁地顫栗着,把卻又綿綿地化為香甜的悸動。
他握着那邱靈賦溫涼的手腕,他那脈搏就在自己手心裏跳動着,不禁心念一動,手勁大了一些,又把邱靈賦扯得近了一些,好讓那人生動的眉目,倒映在自己一雙醉眼裏。
邱靈賦自然是不會放任他扯住自己的,他猛地向前一趔趄,一只手便啪地撐在彼此之間的桌子上,不讓那人再任意妄為地把自己扯過去。邱靈賦嫌惡地把頭往後:“你酒量真差,酒品也差。”
阿魄忽的一笑,手上卻是一松,放了他。邱靈賦立刻将手抽回來,另一只手便去揉鐼捏那被拽得有些發白的手腕。那點酒倒不至于把阿魄灌醉,只是此時夜景怡人,喝的酒醺人,有些躁動,那邱靈賦就在眼前,阿魄不禁想這樣那樣一番捉弄。
阿魄看他轉身又要走,便道:“這就走了?許碧川都快知道飯酒老兒是何等人物了,你倒是一點也不着急。”
邱靈賦一頓,駐步問道:“什麽意思?”
阿魄笑笑,高深莫測。
邱靈賦強忍住要湊上去揪這人衣領的沖動:“你告訴他的?”
這人真是可惡,他坐在這裏老一會兒,吃着自己的東西,竟然還吊着自己胃口,對這事不說一字。這會兒才透露半點,讓自己猴子似的幹着急!
阿魄看邱靈賦目光放在自己領上,似乎又覺得喝了酒渾身開始發熱,便下意識扯了扯衣領,衣領便被扯得有些松垮,露出那麥色皮膚緊實包裹的光滑鎖骨。
他笑道:“怎麽會?”他又好心提示道,“你忘了你昨夜傷了人嗎?這麽大的破綻,你覺得許碧川會放過?我來那會兒他早已找到那人,這會他恐怕快出來了,我是攔不了的。”
邱靈賦看着眼前那醉眼笑看自己的阿魄,心裏想起昨日被自己紮了兩針的那人。他心裏不覺得愧疚,反而嫌昨日那人多事。
他指着桌上的鹿肉,不甘道:“我請你吃了這肉,你帶我去找那人。”
阿魄一雙笑眼就沒放過他臉上的一絲表情,他答應道:“好。”
一左一右離了那家酒樓,迷離燈色下走了一會,兩人竟是默默無聞,可邱靈賦覺得有一點不自在,微微側頭一看,便發現那阿魄低着頭,一直往自己臉上偷瞧。
他藏不住心事,便拉下臉皮問那叫花:“你看什麽?”又調笑道,“莫不是發現我像你爹了?”
阿魄手中還提着半壺酒,步伐懶散,低頭看他道:“你猜一猜?”
邱靈賦扭過高傲的頭顱,嘴角輕蔑:“我不像你爹,像你爺爺。”
阿魄盯着邱靈賦那唇邊勾起的弧度,笑道:“你倒是會占便宜。”又道,“你說我酒品差,我看你吃相才差。你這吃得滿嘴是油,也不擦一擦?”
邱靈賦心裏想着不信他,可又忍不住覺得自己那嘴角真的油膩汪汪的,這笑也笑不自然了。
“不信?你看着街上的男女老少,是不是都看着你?”阿魄騙他。
邱靈賦眼睛滴溜溜快速看了周圍的人一眼,那些男男女鐼女明明就是正常地這麽走着,可邱靈賦卻就是忍不住用手往嘴邊一擦,在那些紅彤彤黃澄澄的暧昧燈光下一看,果然嘴邊還髒兮兮挂着油漬。
他不甘心擡眼看了阿魄一眼,這人雖然看似邋遢,但那油膩的鹿肉吃了這樣多,卻是嘴角幹淨,該是用帕子擦過了。
這人臉上衣上都是烏黑黑污漬一片片,卻還管着嘴角哪一點油?真是怪人。
自己平日裏雖然也愛幹淨,可有時這些小事卻也會不小心忘記,畢竟被邱小石啰啰嗦嗦照顧慣了,人也懶慣了,自己一人便粗心起來。
那阿魄從懷裏掏了掏,竟是取出了一塊帕子。他把那帕子正要往邱靈賦手裏一塞,邱靈賦手卻往旁邊撤去了,擡眼警惕看着他。
阿魄道:“這塊幹淨的。”又在邱靈賦眼前晃了晃,心知肚明,“你還是少下點毒,你看現在,別人要對你好,你自己倒是疑神疑鬼的。”
邱靈賦一把扯下那帕子,毫不客氣放在嘴邊把油擦了,又把手上的油也擦去。
“你真不怕我下鐼藥?”看那邱靈賦把身上油漬擦得幹幹淨淨了,阿魄又笑道。
邱靈賦身體才一僵,又摸了摸那細軟的帕子,馬上意識到這阿魄不過是在玩弄他,便回了一句:“不怕。”
說着倒也是毫不客氣,把沾染了污穢的帕子又扔給了阿魄,阿魄下意識一接,手一抖卻刺痛一般放開那帕子,那帕子又飄飄搖搖落在了地上。
阿魄卻不再去撿那帕子了,任由它在地上躺着。
苦笑一聲,便又追了兩步,趕上徑直往前走去的邱靈賦:“你什麽時候又抹了毒上去?可比昨天茶杯上抹的更舍得了。”
邱靈賦看他中計,心中一塊,便笑道:“那是自然。對于你,再精貴的毒,可沒有什麽舍得的。肚子餓了盡管和爺爺我說,有機會一定讓你嘗遍我珍藏的寶貝們。”
阿魄眼睛盯着他那抹壞笑,卻也道:“那要看你施舍的吃食怎樣了。不夠美味,我可是不吃的;足夠誘人,就是這世界上最奇的毒,我都願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