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一、紫域(七)
衆人看邱靈賦不知想到了什麽,忍俊不禁笑個不停,自己臉上神色雖嚴肅,但心裏卻當着熱鬧。
這陳巍一向自大,看他吃癟倒是有趣。
這邱靈賦這話說得許碧川自然解氣。那陳巍不知怎地,老是看不順也瞧不起花雨葉女子,每次花雨葉的姑娘前往青山盟方向總要被挑一杠。但許碧川卻苦笑,這孫巧娘也是個坐不住的,她當初得知花雨葉女子被欺負,沖動魯莽,所下的決定和邱靈賦所說的一般霸道。要不是自己攔着,恐怕孫巧娘早就親自出馬把青山盟鏟平了。
而孫巧娘也知自己這般脾性不适合當掌門,恰好又在門外收養了個極具天賦的孩子,便早早把下一任掌門物色好了。這孩子幾經許碧川和諸多花雨葉姐妹栽培,便成了如今的掌門孫傾紅。
孫傾紅遇事自然談不上沖動,可遇到這種門內弟子受欺侮之事,自然也不會手軟,便幾次派了左右護法,前去教訓那些不知天高地厚輕視女子的寨子。那些寨子被打得屁滾尿流,便去找那背後靠山陳巍訴苦。陳巍早看花雨葉不爽,如今又覺得被明着挑釁,自然記恨在心。
現在這急樣,估計是看有和花雨葉能扯上邊的壞事,想來摻一腳解解氣。
可此時,在這幾個門派面前,許碧川可不能把自己當做那花雨葉的師爺。此時他只有一個身份,便是這嚣張惹事的邱小少爺的朋友。
他做出一份嚴肅的神态,對邱靈賦道:“邱小少爺,這是花雨葉與他們青山盟的事,我們外人還是少說為好。”
臉上又挂滿了真誠的歉疚之色,對那陳巍道:“陳盟主,我這小友對江湖事一竅不通,多說幾句逞了口舌之快,還望見諒。”
陳盟主來這裏也不是為了和陌生人吵架給別人看熱鬧的,他哼了一聲,也不明着回應,卻是扭過頭,擺起身為盟主的大架子,當自己宰相肚裏能撐船,不再與那邱靈賦計較了。
邱靈賦也白了他一眼,頭扭向另一邊,傲氣得不行,仿佛自己退步也僅僅是礙于許碧川的面子罷了。可這一扭頭,又看到那二樓柱子背後遮遮掩掩的一道人影,那人見他望來便一愣,随即又一笑,整個人渾身上下灰撲撲的,似乎只有那雙眼睛如星海奪目。
這人該是又看了一場好戲!
邱靈賦不自在地又把頭扭回來一些,心裏算計着自己要是嚷上一句那處有人,阿魄究竟來不來的及跑掉?
談到這裏,氣氛僵硬,大家喝茶不是,挑起話頭也不是,卻是都安靜了下來。只有邱靈賦毫無影響地在那吧唧吧唧,吃着桌上幾乎無人問津的點心,大口喝着那沁香清脾的茶水。邱小石早就坐立難安,上半身端正坐着,卻在桌子下一個勁兒地用手肘捅着邱靈賦。
丁宮主和那廖掌櫃算是半個同行,他看這氣氛僵持,為了掩蓋邱靈賦那誇張吞咽食物的聲音似得,便閑聊一般同那廖掌櫃說道:“說起飯酒老兒,我聽說此人脾氣古怪,方才廖掌櫃也說他昨夜似乎是一言不合傷了人,也是給廖掌櫃留下了個爛攤子。你們薛其大掌櫃給這飯酒老兒提供了去處,是有情有義,收留後又處處容忍,實在是大度。同是做這招待百姓的活兒,恕丁某多事,多說一句,這般長此以往,怕是對江海樓名聲不好。”
廖掌櫃搖搖頭:“丁宮主湘水宮為江湖門派,武力震懾讓江湖混混難以惹是生非,可客人卻的大多是老百姓。江海樓雖不入江湖,可薛其大掌櫃這出海納百川,卻受不少江湖人或文人才子喜愛。湘水宮求的是安穩平靜,江海樓卻意在闊達廣納。江海樓走這道,自然少不了惹是生非的亂子,這便是我和夥計們要去善後處理的事了。”他擡起老眼深深看了丁宮主一眼,“你我所忙之事不同,這也是情理之中,并無不妥。就像丁宮主,雖無須處理這方面的事,但卻是得忙于重點處理嚴教弟子行為規範,好讓尚武的江湖之道能護百姓一方安寧。像我等,本就不如丁宮主這般俠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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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這看似平平的廖掌櫃說起道理來卻是一語驚人,真不愧是紫江築的掌櫃,把這一身銅臭味半點武藝沒長進的湘水宮,也說得如同身負江湖之重擔一般。
可丁宮主也不知是多想了還是心裏有鬼,看到廖掌櫃那針對自己的一眼,卻覺得諷刺一般,臉上要笑不笑,硬是擠出友善來:“不不不,廖掌櫃謬贊了,這不過是我們的責任所在罷了。”說着又話鋒一轉,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又像是倒苦水一般,“說起來,我們湘水宮雖求安穩平靜,不過也不是沒出過收拾不了的大亂子。有的經人刻意一傳,鬧得滿城議論沸沸揚揚,止也止不住。唉,說起來我們湘水宮還是不能像真正江湖門派那般将非議置之度外,畢竟身在朝市。”
這生意經扯得實在無味,邱靈賦打了個哈欠,私下扯了扯許碧川的衣袖,許碧川一看,那雙困頓無神的眼意思明确:我想要走了。
可那邊翁一葦摸着胡須的手一頓:“丁宮主說的是一年前關于白家的那個傳聞?”
陳巍經這麽一點,也神色不自在道:“白家有幸存的仆人喝醉了,在湘水宮酒樓大鬧惹事。是這一件嗎?”
邱靈賦瞧這些人臉上微妙的變化,心裏敏銳察覺是趣事一件,便又安分下來,豎起耳朵聽着。
丁宮主臉上神色無奈:“是的。”
那翁一葦瞥了那饒有興趣的陳巍一眼,唐突道:“陳盟主似乎很在意此事......聽說,青山盟當年也參與了剿滅白家。”
陳巍聽翁一葦這語氣,不是滋味:“當年白家搜刮百姓,私斂不義之財,所迫害百姓數以萬計,我青山盟随其餘有識幫派秉承天道除惡揚善,實乃天經地義,怎麽?翁寨主似乎不滿,有話要說?”
翁一葦聽這語氣裏的火藥味,也不想多說,只道:“可最後,你們把白家鏟平了,卻也未見有什麽不義之財。”
看來這翁一葦與白家老當家白還譜果然如傳聞一般私下交好,在這白家被剿十多年後,在這般場合,也要為他們多說一句。
陳巍聽了雖想反駁,卻也是默不作語。登時之間又安靜下來,大家話就到此,不必多說。
當年白家之事,至今仍為武林禁忌的話題。
當年六個幫派,在包括泰山北鬥的紫霄和佛門的默許下,将當時風口浪尖上的白家殲滅。
而在此事發生之前,白家暗地勾當殺人放火搜刮獲取不義之財之事似乎證據确鑿,天下人口誅筆伐,引起武林衆怒,可到了最後,白家當家白行義死前都不願承認罪行,而白家所居的白雲山,被裏裏外外翻個底朝天,也沒找到這傳說中堆積成山金銀珠寶的痕跡。
據說當年可是一場惡戰,白家上下所有人都死于那場拼殺,可最後,武林正道卻搜不出這白家的罪證。這件事當時轟動一時,關于白家是否真的犯下滔天大罪的真相幾經猜測,一時間風言風語,竟然又變得難下定論。而參與此事之人,誰也不願詳談。
這事過去這麽多年,竟然就這麽不了了之了。此時再提起來,竟然是因為湘水宮內的一場酒後鬧劇。
這會就連陳巍也沉默下來,可又忍不住問道:“那白家下人,現在在哪?丁宮主你可知道?”
丁宮主臉上卻露出欣慰之色:“說起來也是巧,那白家下人大鬧之後,在我湘水宮住下了。好幾門派來問此人下落,那人怕事,便尋求湘水宮庇護。我弟子勸他許久,他竟想通了,願意放下過去,說改天找個機會,把當年白家之秘談說與我等。白家當年的事,怕是可以解開了。”
陳巍開口便道:“他是要抖露白家之財去處以及白家罪行,還是當年那場......”說到一半就停下了,似乎覺得此言不妥。
丁宮主卻像是沒聽出什麽意味,堆臉笑道:“這白家下人是因為在外辦事才躲過一劫,他怎麽會知道當年一戰的事?”
陳巍似乎是松了一口氣,又擡頭看見衆人看着他,他便又焦急解釋道:“當年白家雖犯下極惡大罪,但多數下人受人指使或毫不知情,罪不至死,那一戰終究是傷及太多無辜......”
陳巍語氣似乎越來越軟,似乎說得毫無力氣。他擡眼一看,便看到了在那一言不發神色肅穆似在思考什麽的段驚蟄,又有了底氣一般活了起來,冷笑道:“當年白家之事,段仲思是最積極的,怎麽?此時孔雀濱卻不動聲色,難道沒一點想法?你們不想知道當年白家把錢財藏在哪了嗎?”
段驚蟄年紀輕輕,看陳巍對孔雀濱點名道姓,卻是不慌不亂,便又緊蹙眉頭,似有不滿,可還是說道:“父親當年之舉,我既不知情,也無從過問。”
一句話把自己撇的是幹幹淨淨。陳巍想轉移衆人的視線,卻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哼了一聲,也不再說話。
看這又提及了不該提的話題,氣氛不太好,廖掌櫃又叫來夥計送上了點心,這喝茶喝得索然無味,大家草草吃了點,便滿懷心事,各回各家了。
待所有人都走光了,廖掌櫃見許碧川遲疑着不走,便問:“許諸葛還有何事?廖某是否可以效勞?”
許碧川笑道:“那飯酒老兒昨日傷了人,在下只想問問那被傷之人的去處罷了......”
等到三人擡腳要走,正要踏出那紫江築的門時,邱靈賦忍不住往那二樓的角落看去,卻發現那裏空落落的,早就沒了人影。
昨夜玩得太晚,早上又早起折騰了半天,邱小石回來便在屋裏一覺睡到了傍晚,肚子餓了從屋裏起來吃晚飯,只看到兩個小童兩名夥計,卻沒看到許碧川邱靈賦。
一問才知道許碧川下午有事外出,而許碧川前腳走,邱靈賦後腳也離開了如意樓。這邱靈賦,不知道又出去搗什麽亂呢?
邱小石胡思亂想着,吃飽了飯就想在如意樓附近走一走好消化,可剛出門沒走幾步,一旁便有一面生的布衣男子堆滿笑朝他走了過來:“哎!這位是邱小公子的随從嗎?”
邱小石不認識這人,把這人又上下大量了一番,丈二的和尚摸不着腦袋:“你是?”
這繁華的地方還是夜裏有味道,邱靈賦從窗往下看去,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燈火通明,何等惬意。
小二又上了一碟醬鹵鹿肉,看着這滿桌子狼藉一般的空碟子,又看着這一眼望去出衆奪目讓人移不開眼的俊公子,咕咚吞了下口水,硬是把自己一些不敢置信的話語都吞進了喉嚨裏。
那小二剛走了,身邊又來了一人。
“自己吃?”那人走了過來,就在邱靈賦面前大喇喇坐了下來,眼睛把桌上這大小碟子過了一遍,那些碟子上的殘渣也是寥寥無幾。
邱靈賦看也沒看,聽那懶洋洋的聲音,便知道來者是誰:“這什麽破茶樓,你進來怎麽沒人攔着?”
阿魄笑:“這是紫域,別說乞丐進個酒樓,就算是有瘋子要來說書,也沒人敢攔着。”
這說着,那小二看多了個人,還從那邊周到地趕來,添了碗筷。
邱靈賦立馬睜着一雙眼瞪着那小二,那小二被瞪得莫名其妙,一步兩回頭地望着,便下了樓。邱靈賦回頭一看,又見那阿魄笑得甚是更是得意。
那阿魄摸着肚子,腆着張臉,對邱靈賦可憐道:“我餓了,乞求乞求這位公子,讓我吃一點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