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紫域(六)
他僵着脖子,不去看那乞丐意味深長的調笑,讓自己像那些板着腰板認真聽講的書堂學生一般,把目光牢牢鎖在那廖掌櫃身上,去聽那掌櫃這般那般描述自己,享受這惡意又暢快的樂趣。
那廖掌櫃卻是不知道這飯酒老兒就在自己跟前,只道:“飯酒老兒脾性奇怪,口無遮攔,又來去無蹤,倒是真像個高人一般。薛其大掌櫃也只交代我們不管不問,依着那老兒便是了。你們要找飯酒老兒,即使去問薛其掌櫃,恐怕也是問不來的。”
這正說着,衆人都看看彼此,從對方臉上都看出了那與自己一般的疑惑:這飯酒老兒難道當真武藝高強到無從尋覓不成?這又是哪位世外高人?莫非是曾經在江湖上名噪天下的幾位人物?
要是他們把這話說出來,恐怕邱靈賦又要笑得滿地打滾了。
那廖老板說完自己所知,卻又笑着反問道:“可恕廖某好奇,陳盟主為何要問起這飯酒老兒,諸位,又是為何大張旗鼓來紫江築問起他呢?莫非是因為昨日那飯酒老兒看人不悅,動手傷了一人?”
可這傷了一人,也不用興師動衆引來四個門派加上許諸葛前來過問吧?
這飯酒老兒傷了誰,又是因何傷人,那人如今是死是活,顯然沒有太多興趣。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希望對方先說說自己到來的緣故。
卻是許碧川先開了這個口:“許某只是順路看到這人群聚集,一時好奇,又看到丁宮主在此,便來問好罷了。”
衆人不由得在心裏紛紛鄙夷,這許碧川看着人模狗樣,沒想到這樣恬不知恥,說得自己像是一個恰好的過路看客似得。可許諸葛許諸葛,既然是諸葛,這做的事自然都不是什麽恰好之事。
可衆人只是在肚子裏腹诽着,并不敢放在明面裏說。這等人才,拉攏還來不及,誰願與人鬧僵。
那翁一葦卻是第二個說話的,這老伯從鼻子裏哼出一股粗氣:“我便是來找那飯酒老兒的!那飯酒老兒一年前在淮京,說我漁舟寨......哼,總之就是污名我漁舟寨。本不欲與他計較,這次受孫傾紅掌門之邀前去花雨葉,正巧聽說他昨晚在此露面,那不如見上一面,好說個清楚!”
忽然又有人哈哈大笑起來,衆人不由的看過去,原來又是那生的谪仙一般的邱公子,此時笑起來,卻是生生的一個混小子。而邱小石在一旁扯住他,叫他別再笑,免得自己又得跟着丢人現眼。
那翁一葦被和自己孫兒一般年紀的人笑了,不由得氣了,卻忍道:“邱小公子,翁某可否也請教請教,你因何大笑?”
邱靈賦道:“我在想象,他到底說了什麽,讓你這麽憤怒?”
邱靈賦這麽說着,其餘人也不由得把目光放在了翁一葦身上,也是經不住好奇疑惑:這飯酒老兒胡說八道了什麽?一年前的事,竟然被江上霸主漁舟寨的寨主惦記到現在?
卻也更好奇這邱靈賦又想象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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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一葦氣惱這邱小公子哪壺不開提哪壺,卻又不知如何回應這幾個人物的目光,只得難為道:“這混老頭,胡編亂造,盡說胡話。他說我漁舟寨其實就是一捕魚的漁人,捕了死魚還喪盡天良買給百姓,還被百姓告了衙門,還說......”翁一葦實在扯不下這張老臉,胡子翹的老高,“還說翁某被捉了衙門遭官差棒打,所以才在江湖上半年都沒露面。”
邱靈賦卻認真地好奇道:“那你那時,又是為何不露面的?”
翁一葦神色不自然了起來,卻是沒好氣道:“這是老夫自己的事,老夫沒必要在此與你說明白……可那飯酒老兒胡言亂語,害老夫處處被人非議,還毀了漁舟寨的名聲,這口氣老夫咽不下去!”
這飯酒老兒不在,廖掌櫃卻當那翁一葦是來向自己問罪似的,忙賠禮道:“實在是對不住翁寨主,我廖某代那飯酒老兒與你賠罪了。”
翁一葦卻是個明事理的:“不必。與你們江海樓沒關系,我自會找到飯酒老兒,與他讨教個明白!”
話說到這,翁一葦說得堅決,廖掌櫃卻也沒繼續堅持,只抱歉賠笑。
此時,那一表人才卻略顯病弱的段驚蟄卻也順着話說道:“我此次前來,也是因為早聞飯酒老兒是為奇人,一時好奇,便想來拜訪罷了。”他草草說道,便不再詳談,只是又把問題引到了陳巍和丁宮主身上,“不知兩位,也是因此慕名而來嗎?”
那丁宮主才瞥了他一眼,滿臉褶子便堆了起來,一臉笑容像是長在臉上似的:“誰又不是呢?”
這順着臺階便下來的急切相貌太難看,那陳巍不屑譏諷道:“為了飯酒老兒?天下奇人怪人多的去了,每一個都能勞駕在座幾位大駕光臨嗎?哼!我也不怕說,我來就是想問清楚,那邱心素,當真在這紫域嗎?”
他這麽一說,在場的人內心皆有想法。可廖掌櫃在這紫域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看陳巍這副不屈不撓的樣子,卻笑了:“邱心素在不在,恐怕只有飯酒老兒知道了,就是這位連知曉天下事的許諸葛,恐怕難以推斷的。”
那丁宮主做出一副不經意的樣子:“可陳盟主,你為何這樣在意起那邱心素的去向?邱心素退出江湖十餘年了,莫非陳盟主是與她是有些什麽瓜葛?”
這丁宮主明明前幾日才來找許碧川問那邱心素之事,現在卻是一副我與此無關、我對此沒有興趣的模樣。
陳巍立馬否認道:“我與邱心素能有什麽瓜葛?那邱心素又不是孫巧娘!”
當年邱心素與孫巧娘同為花雨葉護法,一人喜靜,一人好動,一人白衣,一人紅袖,性格是天差地別,許多人都把兩人當做兩個極端。邱心素相對行事低調,但孫巧娘闖蕩江湖開始,就是個惹是生非的主。
邱靈賦聽出味來了,興致勃勃八卦道:“那你和孫巧娘,又有什麽瓜葛?江湖上怎麽也沒些風聲?不會是…某些不可告人的事吧?”
陳巍看邱靈賦那流裏流氣的模樣,暗指的是那男女之事,便氣道:“胡說八道!”
“我只是說的是有什麽涉及門派秘密,所以大家難以獲知的誤會……”邱靈賦無辜道,“陳盟主以為是什麽?”
“你…”陳巍被堵得說不出話來,邱靈賦這麽一說反而像是自己不打自招了起來。到又慶幸自己沒多說,說了怕是越說越錯,引得諸多浮想聯翩的猜測,那便是中了這小子的圈套了。
其他人也不是沒腦子的,不會被這麽幾句話就誤會陳巍,反而覺得陳巍被逗得有些可憐,翁一葦看那邱靈賦一眼,便轉而對陳巍道:“陳盟主請繼續說。”
陳巍只得好好解釋,也不怕在這幾人面前大嘴巴:“孫巧娘那潑辣刁蠻的娘們!教出來的女兒也是個驕縱的!我看那孫傾紅就不是什麽好人,江湖上風言風語傳了許久,說邱心素失蹤與她花雨葉有關,也不出來回應一聲,也不知道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現在這邱心素就在紫域,我看這失蹤就和花雨葉脫不了幹系。”
花雨葉與紫域近,路程不過三兩日。可這邱心素失蹤又與他有什麽關系?陳巍如此猜測,怕更像是為了給花雨葉挑事。
邱靈賦又道:“咦?你似乎很相信飯酒老兒?你怎麽知道邱心素失蹤了,又怎麽相信她的失蹤和花雨葉有關?你不會……和飯酒老兒有些什麽交情吧?”
這睜眼說瞎話也不過是這般了。
陳巍一聽邱靈賦的聲音頭就大,又大怒道:“胡說八道!”
可邱靈賦這話忽然将在場的人點醒了,大家還對“邱心素失蹤與花雨葉有關”産生懷疑的時候,差點沒意識到這邱心素失蹤,也是從那飯酒老兒嘴裏傳出來的。
可在那關于邱心素的消息接二連三從他嘴裏說出後,不知不覺中,卻已經接受了早先“邱心素失蹤”這一說法。
陳巍卻第一個為飯酒老兒辯解的:“這可不光是飯酒老兒說了,這一路上大小說書的都有傳聞,就算邱心素沒失蹤,恐怕也出了什麽問題才是!要不怎麽會憑空生起這麽多消息來!”
果然是三人成虎,衆人皆是點頭稱是。一路上确實處處流傳,全天下都知邱心素失蹤了,又怎麽會是假的。至于說是飯酒老兒那傳出的,這也是說不準的。這消息四通八達,一呼百應,誰知道誰是呼,誰又是應呢?
許碧川微微一笑,卻不問那飯酒老兒之事,只道:“恕許某好奇,陳盟主為何對孫掌門有如此偏見?”
邱小石邱靈賦對視一眼,邱靈賦了然一笑,這陳巍麻煩大了,他哪知道自己方才那番言論,就是當着花雨葉幕後師爺的面說出來的,要是知道了,那說出來的狂氣怕是也要收斂幾分。
毫不知情的陳巍怎麽會把許碧川這一大老爺們與花雨葉聯想在一起,他只一腔怨怒道:“哪個孫掌門?孫巧娘還是孫傾紅?哼,反正這母女兩人同是驕縱跋扈,無論哪一個,都不曾把我這青山盟放在眼裏!成天派一些女人來插手我青山盟周邊,手申得可真長。這樣的事放在你們那,你們受的了?”
“受得了啊。”邱靈賦不嫌事兒大,不鹹不淡地插了一句。衆人朝他看去,只看到那淨色無塵的臉上一副坦蕩的神色。邱小石第一次坐在這麽多名聲在外的武林豪傑中間,看他們齊刷刷看過來,不由得覺得丢臉,又去拉那邱靈賦。
“小石,你為什麽老拉我?我擋着你八卦的視線了嗎?”邱靈賦卻道,他倒是臉皮厚覺得無所謂,而邱小石聽他這麽點名道姓的,反而臉紅得跟個熟透的蝦子一般。
邱靈賦又自顧自接着理所當然道,“西南高山巍峨,花雨葉弟子要往來紫霄等其他門派,必須借道青山盟,可你們作為地主,放任周邊不入流的寨子對花雨葉弟子預謀不軌,還幫這些小寨隐瞞罪行,花雨葉的姑娘們還要忍讓不成?要是我——”邱靈賦瞥了他一眼,眼底露出興奮的精光“我就先把這些小寨子鏟平了,再不順眼把那什麽靠山一道鏟了,省得前者太寂寞!”
邱靈賦當着這陳巍的面說出這些話,陳巍自然臉上紅一陣青一陣,他是放任那些小寨子胡作非為,不過倒不覺得自己有什麽不對,在他眼裏這些走江湖的女人都是膽大嚣張不入流的,坐視不理給點教訓甚得他心。而今被邱靈賦這一毛都沒長齊的小子一嗆,更是暴怒:“邱小公子,你這話,得在真有本事能鏟除我青山盟的時候再說,不然聽起來就是個笑話。”
......這句話有些耳熟,阿魄那臭要飯的好像也對他說過,不過這會兒聽到這話,邱靈賦卻完全不放在心上。不似阿魄那般,說着這話,又直直看進自己,把自己生生看得心生不安得羞愧起來。所以此時陳巍放出這等狠話,對邱靈賦無賴的厚臉皮是絲毫不起作用。
“我說的就是笑話啊!”邱靈賦語氣裏滿是讓人牙癢癢的挑釁,“笑你們青山盟連周邊的小寨子的能力都沒有。你們青山盟,不會每天就開開山,種種樹,打打獵吧?”
說着邱靈賦想象着眼前這魁梧的中年俠士不過是個村野農夫,路上有人打招呼便道一句“陳大巍,砍柴呢?”,不由得把自己逗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