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乞丐(四)
邱靈賦的忽然的笑聲從身後傳來,還把邱小石吓了個機靈,他看到清早客棧內零星的幾個人都往這裏看來,忙回頭對向來喜怒無常的小少爺道:“你又笑什麽?”
許碧川倒是沒有問,可他只需從邱靈賦的目光看過去,便可輕易發現那引得邱靈賦樂不可支的原因,他對迎面走來的風韻猶存的一位中年女人謙敬道:“林老板真是好心腸。”
林老板不年輕了,笑起來卻如同姑娘一般生動,“哪裏!許先生見笑了!”
說着像是怕大聲談論傷了那位乞兒的自尊心一般,小聲道,“這乞丐也是傻,怕是新來的,在我這樓下呆了還幾天了,我這店又不是開在什麽人多的地方,小乞丐們門口睡一睡歇一歇倒尚可,要飯那可沒戲。看快餓死了,施舍點剩飯,也不過是舉手之勞。”
許碧川眼裏閃爍着意味,與林老板這麽一對視,便知道彼此心中所想。
這小客棧既然屬花雨葉,那至少老板或者掌櫃定是見多識廣足以把控大多數事情的花雨葉弟子。
林老板救助之心為真,但心生懷疑也不假。雖不知這許諸葛和掌門有什麽關系,但既然掌門有吩咐,那該傳達的消息自然是要傳達的,不然要是客人出了什麽意外,那就是自己的失職了。
那邊那乞丐已經吃飽喝足,無視那人引人注目的笑聲,正要站起來想和林老板道謝離開,卻看到一只白淨略有薄繭的手按在自己的竹帽上。其實這人還沒走近跟前,自己就已經注意到了,看到這只修整好看的手,更是頭也不擡就知道是誰的。
邱靈賦在他旁邊坐下,改為左手按住帽子右手撐着下巴,那乞丐緩緩擡頭,看到他眼底毫不掩飾的嚣張笑意,卻是動也不動,一雙明亮如水的眸子緊盯着那人。
邱靈賦随口一般地問道:“叫花子,吃飽了嗎?”
那乞丐此時帽子已經摘下,一頭簡單高束的墨色長發半披肩上,幾縷發絲垂在臉頰兩旁,顯得有些淩亂,一張臉根本看不清原本的面目,而一雙眼睛卻銳亮如星,他盯着眼前這個眉眼清澈姿容不俗的少年,似乎對這此人的靠近和接下來的舉動毫無戒備,雖然他方才的大笑八成是沖着自己來的。
他只是吸氣一般地輕聲道:“你要施舍我?”
與那天被孩童扔栗子同樣的場景,但這人反應卻大不相同。邱小石忽然記起了這個乞丐,想起這乞丐在那個晚上還兩三句話把一衆頑皮孩童逗得生氣,現在面對自家小少爺這個真正沒良心的人,怎麽就不複那天的機敏了。這個乞丐,他應該用嘲笑諷刺邱靈賦,像上次那般捍衛自己的自尊!而不是露出這樣,讓自己那惡劣小少爺玩心大起的友善。
可那乞丐沒笑,讓邱小石有一種認真得有些可憐的錯覺,他有點害怕小少爺把這這無辜又可憐的乞丐狠狠玩弄了。沒有誰比他更懂得邱靈賦的肆無忌憚和是非不分,要讓他産生同情心和憐憫是如此之難,他甚至從來沒有察覺過這人本性中有這兩種東西。
邱小石才叫了一聲“小少爺”,卻已經來不及。邱靈賦從懷中拿出了一塊紙包住的松子糖,放在桌子上對他道,“給你,這可是我最後一塊了,你吃了可別再問要了。”說完還做出了逼真的戀戀不舍的姿态來。
又故作地語重心長道,“人要學會感恩,不得貪得無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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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小石被邱靈賦的無恥驚訝得目瞪口呆,“人要學會感恩”是自己時常挂在嘴邊的,而後一句是小姐經常說的,他們說出這樣的話時何嘗會想到邱靈賦這混球會把它們用在這個地方。
那個乞丐,他沒有意識到邱靈賦要玩弄他嗎?不,他一定能意識到,前幾天他還潇灑地回擊了幾個惹事的小孩,邱靈賦剛才那笑幾乎毫無遮掩,心思昭然,他一定清楚。
可這會他要幹什麽?他一定會把那塊糖扔了,然後提起他的帽子只留個背影灑脫離開吧?
這會兒,許碧川卻是不動聲色在一旁看着,他用一個老辣江湖人的眼光觀察着那乞丐的反應,沒去阻止在那無恥賴皮的邱靈賦。林老板則笑笑,招呼夥計幹活去了。
那乞丐盯着那枚紙中小小的糖,窗外一道光正好鋪滿這一半桌子,那糖剔透晶瑩,折射出如寶石一般誘人的光澤。
他卻笑了,那笑容便真的與那晚上的別無二致了,好似不屑的驕傲,卻只是純粹的毫無深意的一個笑容。
他接下來也果真如同那晚一般,把那枚糖撿起來。
他把那塊糖靠近還勾着淺笑的嘴邊。
邱靈賦卻忽然有一種難以名狀的不适感,好像要驅使他順從着本能做出了更讓自己內心舒坦的行為來。
他忍不住換了個姿勢,兩只手都搭在桌子上,看着他:“別急嘛!你可以過一會兒再吃。我剛給你你就吃,比較沒禮貌。”
這些捉弄人的小把戲,他總是喜歡立杆見效看到別人的狼狽,但這次他更願意自己去想象這人的後果,也許這次他覺得自己想象的會比看到的更滑稽。
可那人卻不領情,他神色自然地捏起那粒因為一直放在胸口有些融化的糖,就像拿起一個尋常不過的食物罷了。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擡起來,盯着的卻是邱靈賦挺拔而精致的鼻梁,嘴邊勾起更随心的笑容:“趁熱吃。”
便真的放到嘴裏,品嘗起來。邱靈賦仿佛回到了幾天前那個晚上,這人也是滿不在意地剝開滾燙的栗子,如孩童所望趁熱吃了下去。
嘴裏的松子糖甜膩地化開,給那乞丐帶來的是真實香甜的味覺。他卻遺憾地笑道,“可這松子洲帶來的松子糖,還沒有半塊的綠豆糕好吃。”
他懶懶散散站起來,從邱靈賦手下抽出了帽子,又彎下腰低聲笑道:“醴都這兒的催嘔葉放多了。”
邱靈賦詫異,卻只是看着眼前那人,眼裏的不服氣和未盡興昭然若揭。這會他覺得自己就如那晚的幾個孩童一般,自己那看似略高一籌的得意,乞丐那看似被玩弄得不堪,一切卻通通被這人一笑泯去,因果颠倒。
回過神來,那乞丐卻已經起身向老板娘道了謝,轉身離去了。才到店門口外,卻見那乞丐颀長的身子猛地往門邊一靠,不住的顫抖,手臂往門邊一撐,竟是吐了。衆目睽睽之下,把方才被施舍的一頓飯裏混沌皮菜葉肉渣......都吐得一幹二淨。幾日以來的饑餓地下一片狼藉,路過的人皆側目遠離。
他無聲罵了一句:“蠢。”
然後腳上一踢,揚起一片沙石把那些污穢掩蓋住,便帶上了那頂破帽子,頭也不回的,搖晃着虛浮的醉了一般的步子走了。
在坐馬車離開醴陵前,邱靈賦趁着是許碧川結賬,把自己愛吃的菜都點了,海吃了一頓,才覺得神清氣爽,一掃心裏那一點揮之不去的不快!他仰坐在馬車裏,還撩開了礙眼的簾子,對路邊的人哼着不着調的曲子。
他從來不過問自己心中的喜怒哀樂,但也會極富本能趨光一般地靠近愉悅的彼岸而原離心海的苦難。別人也從不過多在乎他心中的喜怒哀樂,一是他自己就不在意,二是他的負面情緒就和他的善意流露得一樣少。
遲鈍如邱小石,在從許碧川和邱靈賦那裏得知那乞丐的可疑後,對他的同情也随之一掃而空。
伴随着他一路罵罵咧咧,三人駛離了這座清晨人煙孤寂的醴陵。
五日後,三人在日落城門關閉之前抵達紫域。
紫域雖不是淮京,卻也是九衢三市,軟紅香土,繁華熙攘堪比淮京。此處與淮京一南一北,若說淮京是嚴格把控的皇權重地,那麽紫域貫通各大門派的要道,若江湖哪天非要有了個什麽武林盟,那武林盟所選之地根本無須讨論,只有一個紫域。
其原因就是紫域地域特殊,西北處山巒疊嶂,而南面叢木茂盛,蟲蛇甚多,東面雖地勢平緩,卻或有橫河或有猛獸,幾乎少有人煙。
紫域便如險惡沙漠中一塊綠洲,四面八方主要的大路小路都通向此處。繞開紫域也并非無路可行,只是能有平坦之地歇腳,又何必走遠路險路不安寧呢?
江湖門派若要互相拜訪,必經此地,因此久而久之,此地江湖氣息濃厚,幾乎以城為驿。此地貫通江湖大派,各勢力在此互相制衡約束,自成規則,小喽啰自覺不敢在此生事,反而表面上更安靜平和。
有了許碧川在,三人行進的速度顯然快了許多,但到達紫域後三人沒有直接到花雨葉在此的據點,而是一處僻靜之地,名叫如意樓,三人決定在此休息一日補足糧食後便往霧花林走,這暗藏艱險的霧花林後,便是紅粉江湖的花雨葉。
這幾日紫域往來人馬多了起來,花雨葉每年的花朝會屆時即将召開,邀請天下閑情逸致的俠客前來賞花。
邱靈賦聽許碧川這麽一說,深深嘆了口氣。
許碧川問道:“怎麽了?你不就是挑着這一天來的嗎?怎麽反而自己還嘆氣了?”
邱靈賦每年也就過年時會到花雨葉,而邱心素失蹤後今年都沒有心情自己來,還是花雨葉掌門孫傾紅派遣了貼身護法含嫣送來年禮,才把年還算像樣地過了下去。而邱靈賦等邱心素回音無法再等下去,要來求助于花雨葉,選擇的是花朝會前後,許碧川稍微一想,确定邱靈賦并不是臨時起意。
許碧川看向邱靈賦,邱靈賦臉上慈悲的善意快要把自己蒙蔽了,道,只見他耷拉着眼睛,又嘆氣似得道:“我只是在同情你們,特別是小紅。”
許碧川挑眉問:“你想搗亂?別忘了來者不是五湖四海內有名的江湖世家,就是穩定實力雄厚所以掌門閑得發慌的門派。你想玩他們,可有點難度,勸你別惹事。”
邱靈賦躺在椅子上悠哉道:“這只是其中之一。”然後忽然挺起身子,“飯酒老兒幾個月前可是說你們把我娘弄丢了,而我娘當年隐居可是在一場不知原因的江湖動亂之後。根據說書的江湖故事裏的定律,這個花朝會将是你們有史以來舉辦得最失敗的一次。”
這一點,許碧川在聽聞飯酒老兒那番言論後,就已經早早就想到了,所以一副不動聲色的模樣,反而高了聲音侃道:“有邱小少爺在,我們每年過年都會比上一年更失敗,一個小小的花朝會,搞砸了又能怎樣?”
邱小石在一旁默默咋舌,原來小少爺對花雨葉而言,已經是一種意志方面的磨砺了。
許碧川讓夥計把晚膳做好了送到客房裏,三人飽餐一頓,便又有夥計捎來話,說湘水宮丁宮主前來拜訪許諸葛。
天下人都知許諸葛四海雲游,行蹤不定,只知他在紫域有一所簡單雅致的小樓,便是如意樓。
而許碧川礙于自己在花雨葉的身份,與邱靈賦邱心素一樣,要前往花雨葉必定會喬裝打扮一番,必須掩人耳目。所以即使來到紫域,許碧川也是極少會在昭顯身份的如意樓住下。故而要在如意樓等到許碧川也是極難的。
但他人要找到許碧川也只能來如意樓等候,一個月等不到,就等兩個月三個月。這會兒許碧川前腳才踏入如意樓,丁宮主便來了,看來這丁宮主實在是當真有事相求,派人看着如意樓許久了。
邱靈賦吃飽喝足,所謂飽暖思□□,這會兒便開始想着找樂子了。一聽有人要來找許碧川,忽然起了興致也想湊個熱鬧看看是什麽事,但念頭一轉,卻裝作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你去忙吧,我在這歇歇。”
許碧川卻一切了然于胸,只意味深長笑道:“我這如意樓什麽都沒有,唯一的長處,不過是厚牆密窗,聲音靜蔽罷了。邱小少爺你累了,大可安心歇息。”說着便搖着一柄折扇,跟着下人轉身離去了。
邱小石看邱靈賦眼睛一轉就知道他想做什麽,他湊過來問道:“你想偷聽”
邱靈賦道:“小石,最近江湖除了一點俠侶紅粉的八卦以外,風平浪靜,也就是我娘一個大活人不見了這點事大一點。聽點別的小道,也沒什麽壞處,還有益于老年人防朽老,有益于小孩勤思考。”
“你是老年人還是小孩?”
“我介于兩者之間,既要防朽老,也要勤思考。”邱靈賦無恥道。
邱小石嗤笑:“人家湘水宮一開客棧的,能有什麽好玩的小道?”
邱靈賦道:“小石,娘失蹤前江湖上也同樣沒什麽大事。只有一件,就是百骨窟新宮主令狐唯我一舉吞并了十一個不大不小的寨子。小一點的八卦小道,能挑出來在臺面上說的就三件,其中一件是有人在湘水宮喝得稀爛說自己是十五年前白家的家仆,那會兒昔日白家的往事就被說書的又炒了一遍舊飯。凡是飯館茶樓,那可都是各種消息魚龍混雜,你猜湘水宮這次找許碧川,有沒有什麽故事?”
他眼底隐隐露出狡黠的光,讓邱小石不由得也興奮起來,他喘了口氣才道:“沒準......能有小姐的消息!”可他又一想,“可是......你說的另外兩件小道消息是什麽?如果、如果與小姐有關,那許諸葛一定會和我們說的,你又何必大費周章跑去偷聽。”
邱靈賦嘴裏切了一聲,不屑地笑了:“小石,我娘不見你都不願告訴我,你怎麽能保證他會告訴我?”
邱小石登時啞口無言,仿佛被梗住了,想開口卻說不出話來。
邱靈賦對邱小石這反應也全然不放在心上,沒理他,只嘆息道:“那會另兩件,一件是書閣閣主閉關,還有一件就是血蝠門的少門主和含嫣的八卦了。”
邱小石緩了緩神情,又聽了邱靈賦像模像樣的分析,卻像是被逗樂了:“小少爺你八卦聽記得還挺多,好像小姐失蹤和他們這些小事有關系似得。那白家是十五年前滅門的,小姐可是十七年前已經隐居了。而門派掌門閉關這是常事,書閣又是大門派,這自然是大新聞......哎,你倒怎麽不去問問含嫣姑娘,去問她,她和血蝠少門主的八卦跟小姐有什麽關系。”
邱靈賦嘆了口氣,一副挫敗的模樣:“含嫣過年來的時候我問了。”
邱小石方才說邱靈賦八卦,現在自己卻追問道:“她說了什麽?”
邱靈賦道:“她說,血蝠門少門主是誰!”
邱小石沉默了片刻,心中不禁對大多數廣為傳誦江湖八卦的真實度懷疑起來,這些說書人,當真是在天馬行空編故事嗎?
邱靈賦站起身來,把厚重又累贅的衣擺胡亂劄緊了些,看上去是真要準備出門惹事了。
邱小石看着他熟練地把一身衣服收拾利索,想着待會邱靈賦就要施展一身功夫飛檐走壁玩鬧去,不禁羨慕又嫉妒道:“其實我也挺想知道湘水宮找許諸葛幹什麽的,可是方才許諸葛說......”
邱靈賦卻毫不留情啧啧嘲笑道:“小石,這都不是原因,你不能去,那是因為你武功太差了!”
要說百姓們最熟悉江湖上的哪門哪派,不是穩如泰山北鬥的紫霄與佛門,不是讓人聞風喪膽的百骨窟,不是女子傲骨的花雨葉,而是這個在江湖上沒什麽實際地位卻財資雄厚的湘水宮。
誰不知湘水宮門下四大産業:茶館,酒家,客棧,青樓。
這些産業上至老板,下至店小二洗碗的,都是湘水宮弟子,半個江湖人。雖會的功夫對于真正武林人來說不過是小打小鬧,但很少有人敢在湘水宮惹事生非。
小混混不敢,因為湘水宮人人會武,怎麽說也是正派武學;大多數老江湖不敢,因為湘水宮武學修行淺,但人脈卻廣,勢力也大。
只要江湖沒什麽大亂,老百姓客人們保準平平安安。
而湘水宮身在朝市威嚴大氣,居身江湖卻從來低調,為求自保,不參與任何勢力争端,所以江湖人也可以毫不介意湘水宮的客棧酒樓,因為湘水宮嚴禁弟子窺看偷聽,所以各位弟子必須做到對一切眼觀鼻,鼻觀心。
實際上湘水宮只算是半個江湖門派
而這會兒,一向明哲保身不參與任何江湖事的湘水宮卻來找許碧川,這事只要傳出去那也是個新聞,就是邱小石心底也起了興趣。他不是江湖人,但也曾像老百姓那樣閑暇之餘愛聽聽書,總想湊點熱鬧是真的。
可即使邱心素毫無顧忌把一套飄逸絕倫的素心劍法同樣教給了邱小石,自己卻只能領悟一點皮毛。祖師爺不賞他這口飯,也不願賞他一身頂天立地的本領,也不願意賞他這江湖的絢麗恢弘恩怨情仇。
邱小石不甘心也只能認命,此刻他只能對邱靈賦道:“紫域可不是淮安,這裏遍地是高手,你小心點。”
而邱靈賦理也沒理,也不知聽見沒有,像一只靈活而自顧的貓一般,一頭紮進了窗外燈火氤氲的夜色中。
如意樓比起紫域的高樓聳立,更像一處別致的小宅子,上下不過兩層,下四上五,包括廚房也不過九個房間。一樓待客,二樓住人,不過如此。
邱靈賦這麽多年也是初次來到如意樓,但在這種偷雞摸狗的事上鬼心思倒是轉得快,在如意樓蹑手蹑腳繞了一圈,小心翼翼看着每一戶窗透出的燈光明暗,又細細琢磨着鼻尖嗅到的味道,便賊溜溜地跑到了相比下來比較亮堂一間房的窗前。那裏的熏香的味道淡,是剛點上不久的。
素心劍法與花雨葉的功夫套路有異曲同工之處,講究飄逸輕盈,這使得邱靈賦踩在這如意樓外刻意或無意鋪下的沙沙落葉上,都還能夠悄無聲息。
可邱靈賦才蹲地好好的還沒把耳朵往牆上湊,便看見一位小童便提着燈從角落裏竄出來,一雙大眼盯着邱靈賦瞅了一會,便認真道:“先生讓我出來,把這窗前偷食的貓趕走。”
邱靈賦與那小小孩童對視了片刻,心想:他又是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這疑神疑鬼的許碧川,可真是難對付。邱靈賦這麽想着,又看那小童衣服不肯退讓的單薄模樣,瞥了瞥嘴。
既然沒戲,那還是先走了,就算這小孩不瞎告狀,這裏邊的人要聽見窗外的動靜那還不容易。不如裝作迷途知返的模樣,等一會自己再看看,另外想法子。
邱靈賦這麽想着,便就在那嚴肅的小童眼前,翻身幾下躍到了如意樓頂。他頑猴一般的俯下身子看那小童在下邊呆愣愣地看着自己,心裏得意。他線條柔和的臉在夜色下更顯不俗,竟似有幾分天外谪仙的味道,可他卻用這張臉扯出了一個嘲諷的鬼臉一般的笑,張揚地要那小孩看清楚,存心想要氣那樓下提燈的小孩。那仙一般疏離飄渺的氣息只存在皮相,而他其實是一個極俗極惡的凡人。
那小孩見沒轍似乎也不生氣,更像是一副任務完成的淡漠模樣,提着燈轉身便走了。
邱靈賦見他如此,覺得沒意思,又在屋頂上小心翼翼摸爬着要站起來。此時月色明媚,天空一片濃淡相宜的深藍,紫域遠近的樓宇輪廓清晰,而邱靈賦發色淺淡,此時月光之下卻是朦朦胧胧像是籠罩了一層絨光。
可他的背影忽然一顫,像是鹿察覺到了獵豹的窺視,發現了這夜的危險和潛藏的不安。他被蟄到一般猛地回頭,下一瞬便看到身後屋脊處無聲無息側身跨坐着一人,懶懶散散,似乎已經盯着自己許久了。
那人身影挺拔修長,熟悉又陌生,邱靈賦心底知道那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