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探病
銅仙鶴中冒着的縷縷白煙，染指在梅小失藏青色的裙擺上，走過之處，都留下一股幽香。
旁邊伴着丫鬟，她在園子裏散着步，剛過西園門口，看到裏面兩個伺候珑顏冰的小丫頭端着藥罐子出來。便攔住問道：“小姐還是不肯吃藥？”
“回夫人，自那天和老爺鬧了之後，便不吃了，我們如何去勸都不成。”小丫頭一臉為難的說道。
梅小失點點頭，揮揮手讓她們下去，但随即又叫住她們：“去廚房再煎一壺藥來，我親自伺候她吃藥。”
“是！”
西園的寥落是珑顏冰入住才開始出現的，園子裏的花花草草也沒了往日的生機勃勃。上次宋大夫來看診說她的情況不容樂觀，難道這些花草的凋謝都提前預示是園子主人時日不長了？
輕輕的敲了敲門，門裏沒有回應，她輕輕一推門門便開了，屋裏有股潮濕的黴味，所有的窗戶都關的嚴嚴實實，黑洞洞的。
她看到珑顏冰在靠在不遠處的床上，半個身子露在外面，蒼白細長的手腕懸在床弦上，一動不動。她繼續朝前走了過去，試探性的喊了聲：“香遠……”
珑顏冰知道是誰來了，可是卻別過頭去，不去看她。弄得梅小失一臉尴尬，走到一旁，卷上卷簾，吱呀一聲，推開窗子，頓時光線傾瀉進屋子，一下子亮堂起來。
不過，卻很快聽到身後的人說：“關上！”
“啊？”她回頭看着說這話的人，她犀利的目光正不偏不倚的落在她身上，仿佛下一刻便要下床來扼住她的脖子一般。
她有些失措，立馬關上窗子，屋裏又暗了下去，她坐在離珑顏冰不遠的地方坐了下來，借着透進來稀疏的光線，她還是仔細大量着珑顏冰的臉，那樣的相貌無一沒有清兒的影子，只是清兒為人和善溫順，而她卻與之大相徑庭了，而這種如同鬼魅般的氣質倒有些像另一個人了，珑顏幽？想到這，她突然想到珑顏幽葬身思勿崖，寧天命沉默了幾日，一直盯着窗外的那株枯死的桃樹看得出神。
她不知他在想什麽，或許，是愧疚，或許，是這些年，大家恨的累了，終于結束了，卻倒不能讓人釋然。
“夫人，藥來了。”丫頭端來藥。
梅小失接過藥，全然不顧藥罐燙手，趁熱倒了一碗藥汁，端到珑顏冰嘴邊：“香遠……喝藥了！”
珑顏冰別過臉，連個拒絕的話也沒有說，任由梅小失端着燙手的藥碗。
“就算你不領二娘的情，可是要也要顧惜你的身子啊。她還要為了你爹……”她端着碗靠近，黑色的汁液晃動在她面前，珑顏冰突然喊了聲：“二娘？”
梅小失先是一愣，心裏驚訝珑顏冰居然會喊自己二娘，不由得心頭一熱，剛準備應她的時候，珑顏冰眼神陰翳的看着她道：“你做過壞事嗎？”
梅小失手心一滑，一碗滾燙的藥便灑在手臂上，裙擺上，随之便傳來火辣辣的刺痛，她看着珑顏冰驚恐的睜大一雙美目，向後倒退了兩步：“清兒……”
珑顏冰冷笑着：“你果然做過壞事。”
門外突然傳來寧香茗的聲音，一進門看到這幅景象，第一反應便是珑顏冰為難她娘了，她本能的護在娘的前面，看着她滿身的藥汁，也顧不得床上的是久病之人，朝着珑顏冰便理論：“姐姐，我娘也是一片好心，你又何必這樣為難她？”
聽到香茗與珑顏冰理論，梅小失才回過神來，拉住寧香茗忙說：“不礙事的，娘沒事，是娘自己不小心弄灑了藥……”
“娘！”寧香茗坑怪着叫着娘，明明自己受了委屈，還要幫珑顏冰說話。
“不用你們在這裏裝好人，也別讓我再看到你們這幅假惺惺的樣子，對于你們的“好意”我受不起！”
寧香茗看着珑顏冰現在的這幅模樣，心裏雖然有些不悅，可是珑顏冰畢竟是病人，不宜動怒，還是不要與她計較為好。于是她好脾氣的吩咐下人再準備一碗藥來，将剛才的不快忘在腦後。
“姐姐，這身子是自己的，你可要好好愛惜！”
珑顏冰側目看她：“你就不怕我再回珑顏教重新與你們為敵。”珑顏冰知道那是那可能的事了，就現在她這副身子，別說回珑顏教了，就是天命山莊的大門她是否能跨的出去，可是她還是要讓他們知道這其中的厲害關系。
“只怕你是回不去了！”
“為什麽？”
“早在前些天，珑顏教主便已經葬身思勿崖，珑顏教從此退出中原武林，撤回南海，世世代代不得涉足中原武林半步，雖然是這樣，也是我爹向各大門派争取的機會。”
“你說什麽？珑顏幽她……死了？” “她是怎麽死的？”
“據說是自己跳下去的，谷底是一條長河，屍體不知被沖到哪裏，到現在珑顏教的人還沒有找到她的屍骨。”
“好，也好。”她眼神放空的望着角落裏，恍若無人般，飄渺的出口。
“死了，也許是種解脫。”說完，她靜靜躺下身去，将自己埋陷在棉被之中，閉上眼睛，仿佛睡着了。
寧香茗見她暗自休息了，也不好再待在這打擾，便和娘早早離開，而梅小失今日本是好心送藥，卻不知鬧到大家都不開心，心裏暗自懊惱了一番，也與寧香茗回了屋。
屋裏空留下珑顏冰一人，睜開眼睛，昏暗的屋內依稀有幾縷光射進來。
珑顏幽死了？這件事在她心中盤旋許久，她才輕咳了一聲，告訴自己那是事實。那曾經不可一世的珑顏幽，死了。
她曾經以為珑顏幽是不敗的，即使珑顏教今日一敗塗地，但是她也有辦法起死回生。可是她未曾想到的是她會輕生，來個自我了斷。是什麽令那個生性多疑，冷血無情的珑顏教主想到了死？這個遙遠到空曠的詞語，聽起來是多麽漫長，可是，她突然冷笑，想到方才輕咳出來的殘血還染在雪白的帕子上……“死，也許是種解脫吧……”
斷
放在門上的手，又縮了回去，手，是把常年握劍的手，剛勁有力，卻沒有絲毫力氣去推開面前的這扇門。拂袖剛準備離去，卻見不遠處，走過來一位白衣人：“不進去嗎？寧大俠。”
寧天命朝他看了一眼，淡淡說了句：“進去又如何？”即使是進去了，香遠還是不肯認他這個爹，這種心痛的感覺，倒不如不見。
“也許像珑顏冰那般剛硬的性子，想讓她低頭，真的很難。”
“看來，你對她很了解。”在不知對方是敵是友的情況下，寧天命與他攀談了起來。
葉落搖頭：“不過是經驗之談，共侍一主，久了，自然了解的多些。”
“是啊，自然是比我這個做父親的了解的多。呵呵。”寧天命幹笑兩聲，擡眼盯着葉落道：“我想問左護法一個問題？”
“寧大俠請問。”
“你是珑顏教的左護法，而這時我的天命山莊，自古正邪不兩立，難道左護法就不怕我會對你不利？”
“這個問題令千金也提醒過我，不過被我一笑置之了，我說，寧大俠要的人是我們教主，而并非我，至于我為何會出現在這，必然有我的理由，如若寧大俠想要對我不利，我也只好束手就擒！呵呵。”
葉落回答的從容不迫，氣勢沉穩。似乎料定了他不會拿他怎麽樣，的确，珑顏教已經不再是中原武林的禍害，珑顏幽一死，這一切就結束了。擒住他一個左護法又有何意？
簡短的幾句對話，寧天命望着這個面上無幾分表情的護法，心想此人絕非簡單，希望日後不要與此人為敵為好。但是，他身上仿佛與生俱來就有一種氣度，生來坦蕩豁達，凊廖的雙眼仿佛能看穿塵世，讓你生不得一丁點的讨厭。
寧突然忽然覺得這種感覺似曾相識，葉落也不過才二十出頭的年紀，不知怎的，他居然想上前去與他來個忘年交。
“進去吧，珑顏冰在等着您！”葉落輕微颔首，說道。
寧天命點點頭，輕推開門，屋內靜悄悄的，走了進去，葉落守在門口，并沒有打算進去，畢竟人家是父女，他是個外人。誰知，卻見寧天命急匆匆的沖了出來：“香遠不見了！”
“什麽？珑顏冰不見了？”葉落驚訝道，她身患重疾，拖着那樣一副身子，能到哪去呢？
寧天命也再多說一字，便向門外沖去，正準備進後院的兩個小丫頭，有說有笑的走進來，卻迎上寧天命陰沉的臉，喝道：“小姐去哪了？”
“小姐……她在屋裏呢，今兒她說要吃雲片糕，我們便忙去廚房做了一盤來，小姐她怎麽了？”小丫頭顫顫巍巍的說道，平時一向和善的老爺現在一臉的陰沉着實吓她們一跳。
寧天命後退了幾步，原來她早就預謀好了，準備離開山莊。香遠，你當真這般恨父親？恨的連最後的時日都不願留在爹的身邊？
“找，給我找，天命山莊找不到，就給我整個洛陽城裏找，直到把小姐找回來！”廳堂之上，寧天命吩咐下去，緊皺的眉一刻也沒有舒展下去，眼皮跳的厲害，他心中更加擔憂起來，香遠，你可千萬不要做什麽傻事啊！
他披上梅小失為他準備的藏藍色的披風，抖擻的披在身上，就準備去找珑顏冰，葉落不聲不響的跟了上去：“寧大俠，就你一個人？”
寧天命擡眼看他，不知他何意，未坑聲，點了點頭。
“能加上我嗎？”
也無時間顧及太多，他轉身走到門外，口中說道：“走！”
于是洛陽城內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大大小小的客棧都被寧府的人搜了個遍，可是街頭巷尾，就是未見寧小姐的身影，人們開始議論起來，郊外的天命山莊的那位知書達理的大小姐何時這般任性，離家出走，害的家人這般找的，真是作孽啊……
然而他們卻不知，寧府有兩個小姐。今天丢的，不是傳言中中養尊處優的大家閨秀。而是幽居南海，刀上舔血的魔教護法。
夜幕低垂，很快天色就已經暗了下來，可是手下的人還是未帶來一點珑顏冰的消息，寧天命皺眉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嘆了一聲，不知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葉落在旁沉默了片刻，對他說道：“您知道其實珑顏冰心中一直有一個既向往又令她害怕的地方嗎？但是，我想，即便是死，她也會去那個地方。”
“什麽地方？”見着有一絲的希望，寧天命迫不及待的問。
“您聽說過華胥氏之國嗎？”他說完，朝着西北方向指去，而那個方向，正是珑顏教在柳暗湖的教址。
寧天命和葉落感到柳暗湖的時候，柳暗湖的周邊已經長了一人多高的茅草了，可是即使是這樣厚重密實的茅草也掩蓋不住珑顏教火光沖天的亮光，寧天命看到這一幕時，臉上錯愕的看着火海，一時有些驚呆，唇邊顫抖道：“香遠……”随即二人向屋內沖去，拔去茅草，珑顏教的大門愈發清晰起來，一腳踹開門，裏面的火舌往外一沖，寧天命也不顧危險，将披風披在頭上，就往裏沖，口中大喊着：“香遠……”珑顏冰另外的名字，在此時，是那麽遙遠，陌生。
“在那！”葉落突然喊出聲，寧天命循聲望去，只見火海中，珑顏冰一身白衣躺在火海之中，特別顯眼。葉落抱起她，正準備往外跑，畢竟現在的火勢已經很大了，若不趕快離開，恐怕他們三人都要葬身火海。可是寧天命卻突然看着珑顏冰，發現了不對勁，他顫顫巍巍的握住珑顏冰的手，是那麽冰，那麽冰，冰的不像是人體的該有的溫度。
二人沉默了片刻，葉落望着她蒼白的臉上映着火光，手指輕輕撫在她的臉頰上，而珑顏冰沒有一絲的反應，仍是那麽安靜的躺在他的懷中。
突然，從珑顏冰的袖中掉出一樣東西，打破了沉靜。寧天命定睛看着那物，詫異道：“無良雙刀！”然而他話還沒有落音，那刀便在火紅色的空氣裏，慢慢幻化成點點星光，再随之不見了。仿佛重來都沒有來過這個世界。
葉落臉上一片凝重，寧天命可能不知，無良雙刀是刀主人內力所化，刀在人在，刀亡人就……
“珑顏冰……珑顏冰……”他呼喊這這個跟着她十幾年的名字。珑顏冰，聲聲慢慢，灌倒珑顏冰的耳朵裏。
紊亂的呼吸在耳邊，她覺得好累，好想睡，然後做一個悠長的夢……
作者有話要說： 辛苦蹦出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