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天命所歸
華胥氏之國
八月半的天氣仍有些燥熱，眼看着就要立秋了，天氣卻忽冷忽熱，小女孩穿了件月牙色的薄衫，頭上梳着雙角，倚在柱子上，撲閃着的大眼睛盯着走廊，等下一有人經過，她就突然跳出來，吓一吓她。雖然有些淘氣，可是她曾那麽做過幾次，每次看到那些丫鬟家丁臉上驚吓的表情，她便拍着手笑個不停，嘴裏嚷着：“我贏了喽，我贏喽……”
她靜靜守在那兒，忽然聽到走廊轉角那傳來一陣腳步聲，她立馬躲在廊柱後面，等待那人靠近。
耳邊一聽到腳步聲已經挨到她身邊的時候，她就突然跳出來：“呀！”
誰知卻迎上了二娘那張由于驚吓扭曲的錯愕的臉，随即便一手把身邊的小女娃往身後推。剛滿四歲的香茗粉嘟嘟的小腦袋直往外湊，好奇的看着姐姐。
“香茗，過來。”香遠小聲的喊道，沖香茗招了招手，她一直想捏捏她的小臉蛋，肉嘟嘟的，別提有多可愛了。
然而梅小失卻沒有給她機會，一把抱起香茗，臉像是在抽搐一樣，極為勉強的笑了一聲，生硬道：“香茗乏了，要回去歇着了。你自己玩吧！”便匆匆的走了。
心裏突然有了一點小小的失落，是因為沒有捏到妹妹那粉嘟嘟的臉蛋，還是因為二娘過度驚吓的表情，和那種見了她就謙讓之極，畢恭畢敬的态度讓她心裏不安？
畢竟不是親生母親，至少當你犯錯的時候，親生母親也許會換來一頓打，一頓罵，但是，如若是後母，雖然她不會打罵你，但是總有的時候，無形中讓你體會到這其中的區別。自小香遠便能體會到人情冷暖，知道那個庭院之中帶着她妹妹的女人是她的二娘，端莊，雍容，大方，卻沒有給她一絲的愛。
看着二娘的纖細秀麗的身影在長廊的盡頭消失，臉上閃過的失落感也慢慢消失。她朝着爹的書房走去，爹爹正在看書，他有着英俊的外表和高深莫測的劍術造詣，這些都讓她感到無比的自豪，圍着書桌走了一圈，她捧着腮問道：“爹爹，我有娘親嗎？”
寧天命放下書，笑了笑，用手刮了下她的鼻子：“當然，你的母親還是位舉世無雙的女子。”
“她是好人嗎？”她又問道。
“是，她非常善良。”
“那她會像二娘哄香茗一樣那麽溫柔的哄我睡覺？”她越問越起勁。眼裏憧憬着那一幕。一直以來，二娘能時刻陪在香茗的身邊，唱着小曲哄她睡覺，都是她十分羨慕的事。
寧天命沉默了片刻，柔聲道：“會，如果她在的話，一定會。”
“可是，她為什麽不在呢？”她突然有些失意。
“這……”寧天命一時語塞，不知說些什麽好，但是馬上靈機一動，撫着香遠的頭道：“香遠，爹給你講個故事吧。”
她點點頭，意思要聽，寧天命緩緩說道：“在西北方有一個美麗的國度叫華胥氏之國，那裏的人，眼睛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就算是掉到水裏，也會自己浮上來，那裏的人，沒有欲望，人人都安居樂業，知道嗎？你娘就是在那個國度裏生活着。”
“那我們為何不去那個地方？那裏那麽好。”
“但是那裏允許長大的孩子才可以去，等你長大了，可以造一艘很大很大的船，或者買一兩馬車，套上最好的千裏馬，讓它帶你去找娘，好嗎？”
“真的嗎？那爹也去，而娘也去，香茗也去，我們去找娘喽……我有娘喽……”她興奮的揮舞着小手，歡暢的笑容，天真的心，可曾預料到一年後她人生的轉折，從此她人生的多喘。一年之後，她是如何的憎恨她現在歡呼雀躍的父親，如何憎恨那個她曾經的希望。
可是現在，她好想去那個地方，那個被稱作華胥氏之國的美麗國度。是否可以容納她千瘡百孔的心？
可是，是誰在耳邊低語，又是誰在喊着她的名字，那個她在夢中都在憎恨的名字，香遠……
“香遠，不要再去恨了……寬恕你自己吧。”她冰寒的身子突然湧入了一道暖流，不禁讓她全身泛起了雞皮，溫暖還在持續，令她昏昏沉沉，仿佛飄在雲端，又在慢慢的下沉……下沉……
“你是誰？”她問，喃喃的聲音飄蕩在黑暗中，可是沒有人回答她，在這片混沌黑暗的地方，她已經分不清誰是誰了，甚至不知自己是誰，珑顏冰或者是寧香遠。
那個聲音又傳到了耳邊：“香遠，你娘并沒有要傷害你，你知道嗎？在你出生之際，她雖然讓我拔劍将你刺死，未免以後的禍害，可是，就在我拔出伏羲劍的時候，她就已經克制不住，抱住哭個不停的你……香遠，這樣，你還要繼續恨下去嗎？”
“我……我不知道”她搖着頭，痛苦着，彷徨着，她就像一片輕薄的雲，不知不覺飄到不知名的地方，漸漸又沒有了意識。
天命所歸
“娘！”寧香茗拿着一個籃子進來，梅小失正坐在蒲團上，靜心誦經，可是不知為何，從天命出去開始，她的心緒就一直不寧。
“娘，這是剛從河裏撈上來的菱角，你嘗嘗，還很新鮮呢。”她從籃子裏挑出一顆遞給梅小失。
“我只是擔心你爹和香遠，都一天一夜了，也不見他們的蹤影，不會是出什麽事了吧？”
“娘，爹的武功在江湖上恐怕還沒幾個人能拿他怎麽樣吧，況且又葉公子助陣，他們一定能順利找到姐姐的，您就不要那麽擔心了。”
梅小失嘆了口氣，從香茗手中接過菱角，卻不小心被菱角上的肩刺恨恨的刺了一下，手指上立刻滲出米粒大的血珠子來，寧香茗慌忙去找東西來包紮，嘴裏還嘀咕着：“這麽會這麽不小心呢。”
醒來的時候已不不再是火光沖天，一片火海，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焦黑，蕭條的景象，偌大的珑顏教已再無往日的光輝，那些珑顏幽生前視若珍寶的桃花也都在一夜之間化作了塵土。珑顏冰轉動着幹澀的雙眼，刺目的光竟然還可以照在她的眼睛上，難道她還沒有死？輕輕捏了個拳頭，為何手心裏還有一股熱流在流淌？
再映入眼簾的是葉落，他正坐在一邊閉目養神，額際上還殘留着細密的汗珠，他睜開雙眼，晃神的看着珑顏冰，雖然近在咫尺，卻好像與她相隔千裏。
“發生什麽事了？”她吃力的撐起自己的身體坐起來。
葉落沒有回答她，只是別過臉，望着她身後，眼神繼續放空。
珑顏冰略微轉過頭，卻看到寧天命坐在她的身後，雙目緊閉，唇邊還有些殘存的血跡，但是卻已一種奇怪的角度向上牽動着，像是在笑？
“他……”珑顏冰窒了一下，顫抖道。
“寧大俠昨夜去了。”
“他……是怎麽死的？”她不停的喘息，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一般，聲音也顯得急促。
“昨夜我們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奄奄一息了，寧大俠執意要救你出來，然後他将他畢生的武功的內力都傳授在你的身上，來化解你體內的寒毒。因為只有一命抵一命，才能換回你的生命，即使代價是他自己的性命，我也勸過他，可是寧大俠搖頭，他說，再也沒有比你的命更重要的事了。”
珑顏冰跌坐在地上，看着身後的這個她曾以為一輩子都無法原諒的人，這個她曾恨之入骨的人，就這樣輕易的離世了，那麽，她還要繼續恨下去嗎？呵，她冷笑，而這笑容又是顯得那麽凄慘，可笑。
她的手顫抖的想要去撫上他的臉，可是就當她快要觸摸到他的臉時，大隊的人馬趕赴了過來，為前的寧香茗狂奔過來，口中的爹一直叫個不停。
待走到寧天命的面前時，她輕輕的又喊了一聲：“爹。”可是沒有一絲的回應，她開始搖晃他，可是寧天命僵硬的身體始終沒能給她一點的反應。最後，她只能跪坐在身邊，眼淚簌簌的流，突然她回過頭看了一眼珑顏冰，眼神中夾雜的是那樣濃烈的恨意。這讓珑顏冰全身都為之震懾了一下，她稍稍向後退了一步，兩手抱住雙臂，背上感到深深的寒意。
蒼黃的天，陰沉沉的，可是光線卻仍然刺目，珑顏冰望着天，心裏才突然想到那個遙遠的，她曾經挂在嘴邊甜膩的稱謂“爹……”可是，寧天命最後的彌留之際，他也再未聽到這個稱謂。
祭奠
天命山莊莊主去世的消息在第三天就已經傳遍江湖，所有他生前的摯友包括他江湖上敬仰他的人都在這幾天趕赴洛陽，送他最後一程。這突如其來的人流讓往日冷清的天命山莊一時間人滿為患。
天命山莊的大廳內，一片缟素，正中央放着他的棺木，棺木後的案上懸着一柄劍，而這劍就是跟了他大半輩子的“伏羲”，只是主人突然離世，這劍似乎都沒有往日的光輝。
傾霞山莊莊主霍秋柏為寧天命上了一柱香後，輕撫着“伏羲”的劍身，嘆了一口聲：“想不到寧兄你走的如此突然，看來再也見識不到寧兄舞這天下第一劍了！”轉身看着寧香茗道：“你爹這樣一去，可是苦了你和你娘，今後，若是有什麽事，盡管來找你霍伯伯，我必當鼎力相助，決不食言！”
寧香茗微微欠了身，鞠了一躬，哽咽道：“謝霍伯伯！”
霍秋柏此話一出，在場的寧天命的生前好友一個個都争相對寧香茗說今後會對她多加照顧，讓她好好保重。她一一欠身道謝，然而心裏仍是擔心坐在棺木旁一動未動的娘親，從得知爹爹出事之後，先是哭的肝腸寸斷，昏厥了好幾次，而這兩天整個人就幾乎呆傻了。讓她十分憂心。
到了午時，寧香茗吩咐下面領前來吊唁的人去後堂用飯，而她則徑直走到後園珑顏冰的住處。
輕輕敲了敲門，珑顏冰開門見是她，一句話也沒說。
寧香茗讓瑞雨把東西拿出來，只見一個白素的布袋子裏，寧香茗掏出一朵白色的絹花道：“一會你就戴着這些絹花出去為爹也守孝吧。你不用顧忌我娘，你是我爹的女兒，為父親守孝是天經地義的。”她的語氣平靜，不露喜怒，可是這種氣氛反而更讓人窒息。
“不用了，我還是不去的好！”珑顏冰一口回絕。
“怎麽會？姐姐是寧家的子孫，為父親守靈是應該的，茗兒不想日後姐姐落下個不孝的罪名。”她說得關切，但是不知為何，句句紮人。
“你認為我還不夠不忠不孝？”珑顏冰反問道。
寧香茗愣神了幾秒，但又馬上回過神來，說道：“那好，姐姐就好自為之吧，我先走了。”說完，她起身準備離開。
“難道你不恨我？為什麽還要做出一副通情達理的樣子？你當真是聖人？”
寧香茗唇邊一絲冷笑：“我當然不是聖人！我當然也恨你！”
話鋒一轉，她又道：“可是，恨你有用嗎？就算是虛僞的外表總是要比殘忍的失去要來的安慰一些！”
“你大可不必這樣。”珑顏冰說道。
寧香茗微微側目，但還是什麽也沒說，走出門去。
作者有話要說： 百忙之中，抽空來整理我的小菜地~~唉，快二十萬了，無論如何，要寫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