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選擇
潮濕陰暗的密室中，沒有一絲的陽光，伸手不見五指。
一雙稚嫩的小手在半空中亂劃着，仔細摸索着周圍的環境，被關在這裏七天，除了每天從一個小孔中得到一碗米飯，有時候是半個窩頭，可是，這些她倒不在乎，她睜大眼睛透過那個小孔朝外望去，可仍是一望無際的黑暗。這天她又在摸索着逃出去的辦法，可是，對于一個八歲的孩子來說，要逃出珑顏教機關重重的密室根本是天方夜譚。
她附耳貼在牆壁上，聽着外面的動靜，黑暗中，人的聽覺往往是最靈敏的，突然她聽到有腳步聲，而且越來越近。這時身後傳來陣陣抽噎聲，斷斷續續。連退了幾步，她回頭摸索着，直到摸到一團溫熱的東西才算放心，輕哄着“茗兒不怕，姐姐在！”
抽噎聲漸漸停止，女孩枕在她纖細的手臂上慢慢睡着了，幾乎每天都是這樣度過的，五歲的孩子還什麽都不懂，睡醒了見着四周一片黑暗，就一個勁的要娘。年長三歲的姐姐香遠便不停的哼着小曲，哄她入眠，等她睡熟了，然後自己再一步步探尋出去的方法。可是這些天的一無所獲不免讓她有些失望，她抱緊了香茗，下巴點在她的額頭上，嘆了一口氣：“茗兒，我們會永遠在這裏嗎？”
然而黑漆漆的身邊沒有傳來回音，香茗已經睡熟，五歲的孩子雖然害怕，可是還不知道自己正處在什麽樣危險之中，而她不一樣，她是姐姐，雖然同父異母，可是她卻視她若珍寶，即使她二娘，香茗的母親總是對她避之不及。她隐約知道，是因為自己的命格，她偶爾偷聽到下人們議論她是受詛咒出生的孩子，天魔星下世，所以一出生便克死親生母親。聽到這樣的話，她非但沒有難過，倒是很感謝父親，對她的愛一點都沒有減少。對她的生活照料的無微不至。
可就是這樣平靜的生活，卻因為一個女人的出現，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深記得那個女人看到自己那副恨得牙癢癢的樣子，還使勁捏住她的臉，輕蔑道：“你爹不會來救你了，你就等着吧！”
她一把推開那女人，沖着她大喊：“你騙人！我爹一定會來救我和妹妹的！一定！”
門突然被打開，異樣的光線射在臉上，寧香遠遮住眼睛，久未見陽光的她有些不适應，好半天，才移開手，直盯着走進來的人，那人逆光站着，慢慢走近，她才看清他的臉，他的臉很白皙，甚至有些病态的白，半睜着的眼眸看起來十分溫柔。像一道和煦的光灑在她身上，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殷岩泉的感覺，也是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感覺。
他走前來，輕輕撫着她的頭道：“香遠？”
“嗯！”她點着頭。
“真好。他笑道，又補充了一句：“真像你母親。”
女孩撲閃着睫毛：“你認識我母親？”
他點點頭，淡淡笑着，突然問了一句：“害怕嗎？”
她搖搖頭，對于未來的事情即使是害怕也是無濟于事的。
“答應叔叔，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要恨你父親，好嗎？”他望着她靈秀的眼睛說道，等待她的回答。
“嗯！”她毫不猶豫的點頭。然而門口突然映出一道修長的影子，讓人生畏。
她知道那是誰，慌張的躲到殷岩泉身後，只留下半個頭張望着站在門口的珑顏幽。
“殷岩泉！你夠了嗎？”珑顏幽不耐煩道。
他轉過身，朝他走過去，誰知卻被一雙小手揪住了衣角，烏溜溜的大眼直盯着他看，仿佛在說，不能過去，她很危險。小孩子總是以自己的第一感覺判斷是非。而珑顏幽給她的感覺就是危險，可怕。
他朝她微微一笑：“不要緊，我沒事。”香遠這才放了手，看着他走到珑顏幽面前：“幽兒，你非得這麽做嗎？三弟他……”
“非得這樣！一定得這樣！”她堅定不移的說，似乎沒有一點回旋的餘地。話音剛落，便圍上了幾個白衣人，就朝着這對姐妹花走去，粗糙的大手像抓小雞一般拎起她們，一時間，嘶喊聲不絕……
一番掙紮，也是無濟于事，他們将她們反綁起來，懸在高高的柱子上，香茗哭個不停，而香遠拼命掙紮着，高處的風刮得臉生疼，卻沒有手去溫暖，而下面又是這樣的一番可怖的景象……她不敢往下看，雖然隔了好幾米遠，可是仍感覺到絲絲的寒意，她們的正下方是一方冰的刺骨的寒潭。
父親和許多人一起來了，其中還有雲伯伯，以及她爹平時的一些好友。可是這些人此時卻冷眼看着她們，表情十分的凝重。這時，那個女人出現在下面，嬌笑道：“游戲開始了！寧天命，這其中，都是你的女兒，不過你只能選一個，便可跟你回去安穩度日。可另一個就……”她沒有說下去，再等待寧天命的抉擇。
寧天命望着懸在半空中的兩個孩子，香遠和香茗都還那麽小，如何背負那麽多的恩恩怨怨啊？梅小失緊捏着他的衣角，緊張的差點昏厥，看着自己的女兒處于這樣的絕境，做娘的心真的很痛。
“你選啊……”珑顏幽不耐煩的說了一句。
“寧大俠，您三思啊，珑顏教的詛咒您是知道的，大小姐是天降魔星，命盤極兇，若是……”他沒說下去，而周武門的周疵瑕卻幫他補充完：“恐怕禍及今後的中原武林，必将掀起一番血雨腥風，不得安寧。可是若選了二小姐，則保江湖平安，又能取得“春秋”之石！您請三思啊！”
“天命！茗兒她尚且年幼，你就……”
一種種聲音，卻都是相同的目的，都是在讓他放棄香遠，可是又有誰能理解他作為父親的為難，都是他的親生骨肉啊。香遠是個可憐的孩子，一出生便背負着禍害江湖的詛咒，連她的母親在她出生時，還留有一口氣時，便讓他拔劍刺死她。珑顏教前任教主曾詛咒珑顏教主繼承人若是與人私通，生下的孩子，必是天降魔星，禍害中原武林。多麽惡毒的詛咒，讓所有人都對寧香遠止步，如果用她們和春秋交換，那麽寧香遠已經失去了交換的資格。
寧天命捏緊的拳頭，深深吸了一口氣，艱難的一字一頓的說道：“寧……香……”
她寧願父親什麽都不要說，可是，父親卻說出了她最不想聽到的答案，那聲音猶如從遠道飄渺的傳來：“寧香茗！”
她聽得真真切切，完完整整。心在那一刻猛的往下一沉，第一次，她懷疑父親，父親不要她了嗎？她還來不及思考，來不及流淚，繩子便斷裂了，從半空中落下的瞬間，她睜大眼睛望着在場所有的人，她要記住這些臉，這些醜惡的臉孔……“噗”的一聲掉在寒潭之中，水冰的蝕骨，整個臉都似乎結成了冰塊，可是那睜大的雙眼卻始終沒有閉上，腦中回旋着那些臉，那些看着她走近死亡的人，這其中，有他的父親，她看的很清楚，那一瞬間，他是閉上眼睛的。
一顆心需要多久變成冰？需要多久可以死？
“教主！這孩子沒死，簡直是個奇跡！”一個人大驚呼道。
被打撈上來的孩子，全身濕透，凍得沒有一塊地方不是硬邦邦的，可就是這樣一具殘破的身體，她的鼻尖仍有一絲微弱的呼吸，似乎在向所有的人吶喊：“我還活着……活着……”
珑顏幽側目看向她，突然腦中一個激靈道：“留下她！好生調養身子，勿必要讓她活下去！”說完，嘴角一絲詭異的笑容，她似乎又想到一個更能報複寧天命的游戲了……
她活下來了，經過三天三夜的高燒，第四日清晨，腿上癢的鑽心，她微微張了張口，卻只說出一個字：“爹……”
島上的大夫搖了搖頭，吩咐照顧她的丫鬟給她敷藥，她一腿都生了凍瘡，可是比起寒毒入侵五髒六腑的內傷，就不算什麽了。只是難得她能撐過三日，本以為她第二日晚上便一命嗚呼了，誰知這孩子居然有如此大的意志力，居然活了下來。
如若說痛苦的開端是因為沒有解脫，那麽寧香遠在這樣的痛苦中堅韌着，傷痛着，即使再得知自己活不過十八歲，可她依然跌跌撞撞的逃過了一劫又一劫……
只是她發現她身體最大的毛病是她再也不會真心的笑，傷心的流淚，她的內心充斥着一樣叫“恨”的東西，被最親的人傷害，是否如同在心中割上上萬個口子？她不知是否有上萬個，只是夜晚變得痛苦難熬，反反複複，她總是做着同樣的噩夢，心痛的抽搐……
最初的三年裏，她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只是，喜歡久久的坐在海邊，手裏攥着一根木棍，在地上不停的刻畫着些什麽，反反複複，終于有一天，珑顏幽發現了她的秘密，那時她正在仔細刻畫着那個東西，只是見到珑顏幽後，立馬用手拂去，可是那字跡太深，每道筆畫都如碗溝大小，珑顏幽清楚的看到，那是她的名字——寧香遠！
“還刻來做什麽？你爹不要你了，徹底的抛棄你了！你已經不是什麽寧香遠了！”
她擡眼看着她，眼神裏滿是空洞，大而無神。還是未說一句話。
“啞巴，從今以後你就叫珑顏冰！知道什麽叫冰嗎？”她冷笑道。
那女孩微微眨了眨眼，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手，珑顏幽立馬縮回手，怒視着她，那雙手，冰的刺骨。
那女孩開始笑起來，笑的不符合常态，笑的令人毛骨悚然，終于開口念了一句：“珑顏冰！哈哈哈哈……”
笑聲回蕩在整片海域上，黑暗中，唯有這猖狂的笑聲刺穿她的耳膜，她捂住耳朵，突然那笑聲停止了，一聲溫潤的“珑顏冰”灌倒耳朵裏，眼前開始出現亮光，她微微睜開眼睛，便浮現了一個男子的臉。
葉落見她睜開眼睛，便又輕喚了一句：“珑顏冰！”
她不吭聲，原來她還沒有死，原來是重新做了一場噩夢。
葉落沒有多說什麽，擰了一塊熱毛巾擦去她臉上的汗，她，沒有拒絕，任由他擦拭着。她的臉蒼白的近乎透明，甚至可以看到脖子上細小的靜脈。可是那雙微睜的雙眼，卻不是蒼白無力的，而是一種病态的犀利。
他擡眼凝望着她，珑顏冰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子，堅強的讓人可怕……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終于搞出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