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節
層樓,為中日友好樹立榜樣。”
顧明乾微微颔首,“大佐過譽了。”
山口笑得開懷,“既然是新會長上任,總該有個儀式,屆時我打算邀請記者來,邕寧商會欣欣向榮,那些反日言論便不攻自破了。”
祁炀低眉,把玩拇指上的一枚扳指,心底嗤笑一聲。
“到時少不得要大帥登臺講話。”
祁炀擡眸,對上山口敏銳犀利地目光,他粲然一笑,“自然。”
山口心滿意足,“聽聞大帥喜好京戲,我對中華戲曲也仰慕已久,明晚夢樓榮鑫班開戲,不知大帥可願作陪?”
“自然。”他淡聲應了一句。偏拉他去,祁炀清楚,他的陳年舊事必是被曹興榕獻寶似地說給了山口聽。
窗外啾啾鳥鳴,一陣風自枝桠間掠過,山口偏頭看了一眼。
“我此來特意給大帥準備了一份禮物,請大帥務必收下。”他一面說一面從懷裏掏了一柄鑲珠嵌玉的匕首來,按到桌上,往前一推。
山口說的是日語,還不及翻譯,何憂就善解人意地上前去,将那柄匕首迎了過來。
祁炀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匕首,又聽那個翻譯道:“我把大帥當朋友,大帥和大日本帝國亦當同進同退才是。”
祁炀輕撫那柄精巧的匕首,擡眸對上山口警示的目光,他熱絡一笑,“自然。”
車子回大帥府去,祁炀坐在後面,透過後視鏡觀摩何憂的神色。
許久,“你聽得懂日文嗎?”他緩緩開口,目光沉靜如水。
何憂愣一瞬,想了半晌方輕輕一笑,“大帥是指剛才的事情呀。我哪裏懂什麽日文,只是跟着大帥這麽些年,這點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有的。”他專心致志地開車,語調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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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炀漫聲應一聲,目光落回那柄匕首上,山口三番五次地敲打他,說明對他不是全無戒心。
小汽車逐漸減速,在街角拐了個彎,這麽個空當,卻有東西迎面滾了過來,鑽到了車底下。
何憂一驚,猛地一倒車,撞到了後頭的車才停下。剛才那個滾過來的東西也暴露出來,是圓滾滾的一顆雷,就停在車頭前六七米處。
電光火石間,“轟”地一聲,那枚雷震耳欲聾地炸開了。這雷真要是在車底,整輛車都能被炸穿了。
“大帥快走!這附近一定埋伏有人。”何憂掩護祁炀下了車,果然有子彈追了過來。何憂回身甩出幾槍,得了個空隙,立馬帶着祁炀往巷子裏撤。
一枚子彈追了過來,直取祁炀胸口,何憂擋過去,那枚子彈便狠狠嵌入他肩頭,他手中的槍立時滑落在地。
他們轉入了巷子,祁炀扶着何憂,“怎麽樣?”
何憂扶着胳膊搖搖頭,“不礙事,先離開這裏要緊。”
“和上次潑油漆的八成是一批人,他們人少,不敢暴露,我們往人多的地方去。”
祁炀忽然後知後覺地想到,他已經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大漢奸了,那些層出不窮的暗殺,這次傷了何憂,下次又會傷到誰呢?
那枚足以把人炸成肉沫的雷,這次僥幸躲過了,下次呢?
城門前,日本兵在盤查進出城的人,趙予安陪在一旁,充當翻譯,來來往往的人扭過頭都要啐他一口。
他低着頭站在一邊,像一具經年日久飽經風霜的雕像,城裏百姓的眼神剜過來,他亦無動于衷。
易忱一身灰舊的長袍,眼鏡鏡片也像蒙了塵,灰撲撲的,他拎了箱子,箱子一角的銅釘缺了幾顆,皮革上露出幾個顏色稍淺的圓來。
易忱身旁跟了一個女子,牽着個六七歲的男孩兒。
他們到了城門口,日本兵照例盤問。
趙予安替他們發問,“什麽人?”
“宿寧大學教授易忱及妻兒。”歲月無情,易忱的肩膀有些塌了,如玉山傾頹,他身子不自覺地微微一側,将妻子孩子遮住些。
那個日本兵挑眉打量他們,說了一串日文。
趙予安冷漠開口,“帶這麽多行李,去哪兒?”他低了頭,卻能看見那個小孩兒——在母親身前,一臉稚拙地盯着他看。
趙予安心頭一緊,狼狽地避開了那目光。
易忱聲色平靜,“溪陵老家,家母病重,阿姊來信讓我盡快回去。”
另有個日本兵取過易忱手中的箱子打開查驗,也只是些日常換洗的衣物。
宿寧大學算教師幾千人,同時離開動靜太大,故安排他們分批陸續離開,去往昆明會合。
查問完便該放人過去了,可那個日本兵的目光卻在易忱和他妻子面上逡巡,最終,沖着易忱揚眉,意味深長一笑,以日文說:“你老婆很漂亮。”
易忱瞧他神情不像說了什麽好話,靜靜望向趙予安,等着翻譯。
趙予安緩緩擡眸,對上易忱的視線,隔了許久,卻只沉聲道:“先生珍重。”
易忱深深看他一眼,一言不發地拎起箱子,帶着妻兒出城了。
天晚了,桐花巷漸次亮起了燈火,像一片溫婉的星光,飄蕩的游魂有了歸所。
趙予安靜靜望着那片燈火,半晌,他下到江邊,掏出一方帕子在水裏洇濕,一點點把糊在額上的血跡擦幹淨了。他又撥了撥頭發,遮住了額前的傷口。
是日本兵打的,他們從來沒把他當人看。
趙予安踩着青磚和煙火回了家,飯菜已經做好了,擺在桌面上,上頭扣了盤子。
他脫了外套挂起來,含笑對江萍和趙允蘭說:“都說了不用等我,你們先吃就好了。”
江萍盛了飯端上來,“是允蘭,說要等你回來再吃,”她把扣在菜上的盤子一一揭開,白一眼要入座的趙予安,“洗手去。”
趙予安悄悄看一眼允蘭,只見她驚愕又怨怪地望着江萍,就知道江萍适才那話是诓他的。
他洗了手,笑嘻嘻入了座,“這麽豐盛呀,”他撥開刺,夾了一塊兒魚肉到允蘭碗裏,“明天該你出城了吧,你的同學都走得差不多了。”
趙允蘭筷子尖戳了戳米飯,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
趙予安嘴角微動,戰火連天,這一別不知何時能再見了,不知何時他們才能像今晚這樣再圍坐在一起吃飯。
他給江萍也夾了菜,故作輕松,“沒什麽,這仗總有打完的時候,到時候我們去找你,再說寫信也很快——”
最後一個字走了調,他連忙剎住,吞了口米飯,連帶那聲哽咽一同咽了下去。
允蘭抿了唇,默然給他和江萍夾了菜。
趙予安又叮囑她,“明天出城的時候千萬別讓那些日本人看出來,他們要知道你是我女兒一定不會讓你走的。”
允蘭鼻頭一酸,她深吸一口氣,機械地咀嚼着米飯,許久許久,默默點了點頭。
別離
翌日,城門口,趙允蘭穿了身粗布衣裳,裹了頭巾,扮做一個唯唯諾諾的農婦。
趙予安垂着眼,漠然轉譯日本兵的話,“什麽人?去哪兒?”
趙允蘭緊了緊手中的包袱,“我叫李曉紅,在別人家幹活,後來老板生意賠了就把我們都辭了,只能回鄉下老家去。”
日本兵翻了她的包袱,讓她走了。
趙予安一絲不茍地翻譯,“你走吧,”又看向她後面的人,“下一個。”
生離死別,他連再好好看她一眼都不能,所有的深情都故作陌路。
趙允蘭與他錯身的一剎,看見那個日本兵突然發難,嘴裏不知在嘟囔什麽,一腳狠狠踢在趙予安膝上。
趙予安身子一矮跌倒,又迅速爬起來,賠着笑,哈腰說了幾句日文。
趙允蘭身形微微一頓,又匆匆離開,她埋低了頭,不覺淚流滿面。
頰上的淚一滴一滴落下,卷入塵埃中,好似他們的命運,一個人的悲歡在哀鴻遍野戰争中的掙紮呼喊無濟于事。
入夜,夢樓起了琴聲鼓聲,戲開場了。樓下反空蕩蕩的,祁炀陪着山口在二樓包廂坐着。
山口危坐在太師椅上,專注望着臺上,總是不合時宜地鼓幾下掌,嘴裏還念念有詞。
祁炀心底輕蔑一笑,也不知道他都聽懂了什麽。
臺上撿了出《紅娘》不痛不癢地唱着,祁炀沒骨頭一樣癱在太師椅上,樓下的鼓點秦樂戲詞逐漸飄渺了,他眯瞪着了。
恍惚看見了煙落,她身上有無數的彈孔,鮮血淋漓,緩緩倒在了自己懷裏,祁炀緊緊擁着她,看見她嘴唇微啓。他湊近些,終于聽清了,她在喊“沈慕”。
祁炀驟然驚醒,見山口正盯着他,“大帥是累了吧,不如回去歇息吧。”
祁炀怔愣地坐直了,夢裏那一團撕心裂肺的痛依舊擠在心口,他緩了緩,起身沖山口微微颔首,“失陪了。”
街上宵禁了,只有偶爾巡邏幾隊日本兵,路燈的光垂下來,鋪了滿地的昏黃,蕭條得像一座空城。
祁炀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