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節
微微摩挲她的臉頰,赧然一笑,将人擁入懷中。
煙落怔愣片刻,緩緩擡手環了他的脖子,在他耳邊喃喃喚一聲,“祁炀。”像命定的一般,仿佛她等此刻等了幾生幾世,先前一切的漂泊流離竟都可以釋然。
“從此往後,我要做你心裏最重要的人。”祁炀下巴抵着她頭頂,輕聲道。
煙落臉埋在他肩上,悶聲“嗯”了一聲。
“要比沈慕重要。”
煙落訝然擡頭,“他是我先生。”
“我知道。”祁炀手臂一緊,将人又按回懷裏,也不知為什麽,他就是想和沈慕計較。
某日,報社,煙落埋首在一堆書稿中,對面有人曲指叩了叩桌面,煙落擡頭,盈盈一笑,“你怎麽來了?”
祁炀低眉,“給你送一樣東西。”他拉開對面的椅子坐下。
“什麽?”
“婚書。”
祁炀凝視着她,遞來一冊小小的卷軸。朱紅的絹面,裏面白紙墨字,一筆工整的小楷——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蔔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将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一旁他另加了一行字——相依相守,不離不棄。
煙落看了良久,低眉思量,将婚書合上,擡頭問他:“大帥想好了?”
他沉聲道:“我想了許久了。”
煙落複将那婚書展開,一管兼毫舔了墨,跟着寫道——白首同心,此生不渝。又挨着他的名字落了名。九死不悔,義無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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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多年習字,手竟有些發顫,仿佛用盡了餘生的果敢與孤勇。
煙落深深看着那一紙婚書,無需多言,他篤定,她果決,他們都是認定了彼此的。或許這便是天造地設,非是郎才女貌,非是檀郎謝女,非是門當戶對,非是有多登對多般配,而是此前光陰往後歲月,無論多少年,無論遇到多少人,如果不是你,我都不會歡喜。
祁炀繞到她身側,待上頭墨跡幹透,方小心翼翼将婚書收好,煙落托了腮仰臉看他,“我得同先生和世叔說一聲,他們都是長輩。”
祁炀不由淺笑,“婚約已訂,他們準不準都無濟于事了。”潑皮無賴般的言論,恨不得當街搶親一樣。
煙落嗔他,“無賴。”
他也只覺得她可愛,勾唇一笑,露出三分傻氣來,“我今天來也是準備順道登報發一份申明的。”
“什麽申明?”
“我們締結婚約的申明。”他替她攏了攏鬓間的發。
煙落偏過臉去笑,臉頰上的一抹緋紅漫到了耳朵尖。
恍然如夢一般,她于絕望之際遇見殺伐狠戾如他,卻如絕處逢生一般。她自己都放棄時,偏是他捧着她一顆心,噓寒問暖,在她崩潰無助時替她撐一把傘,在她窘迫難堪時為她披一件衣。
宿寧大學,散學了,易忱獨獨留下了陸衡,待人都走完了,方從懷裏摸出一方帕子來,遞給陸衡,“是陸小姐的,洗幹淨了,請你代為轉還。”
陸衡神色冷漠,“易教授,我一向敬重您,只是我和姐姐相依為命,從未見她那樣傷心過,您辜負了她的心意。一方手帕罷了,教授扔了吧。”
易忱垂下手去,低頭苦笑,“你不懂,我問心無愧,不這樣,才是辜負她。”
陸衡愈發不屑,“既問心無愧,為何不敢當面還她?”
易忱眉心微動,沉默半晌,将那帕子塞到陸衡手中,捧了書離開了。
戲子
祁炀同煙落去了北平,聽柳岚秋一場戲。
柳岚秋在廣合樓挂牌登場,這是北平城最老的一所戲園子了,明代就建成了,頗負盛名。清朝康熙帝還來聽過戲,賜過臺聯——日月燈,江海油,風雷鼓板,天地間一番戲場;堯舜旦,文武末,莽操醜淨,古今來許多角色。
祁炀與煙落扮做尋常夫妻,進去坐下。
臺上,柳岚秋唱的是《玉堂春》,嗓音婉轉清亮,樓裏擠滿了人,叫好聲一浪高過一浪。
從日暮唱到天黑,柳老板在臺前謝了場,回了幕後,樓裏的人開始陸續離開。祁炀正欲起身,一只手卻按在他肩上,将人按回座上,方俯身在他耳邊說:“祁帥且等等吧,有人要見你。”
祁炀不動聲色坐下,身側站了個魁梧的男子,他們怕是一到北平就被盯上了。
煙落也察覺了,側臉看一眼,正對上祁炀的目光,他輕輕一笑,說沒事。
樓裏人都走完了,曹興榕才緩緩登場,滿面紅光,生得胖,把一身寬大的中山裝擠得滿滿的,踱步到了祁炀跟前,笑盈盈地問:“久聞祁帥愛聽戲,怎麽樣,今日柳老板的戲,可還盡興?”
他身後跟了不少人,在樓內圍了一圈。
祁炀翹了腿,胳膊搭在椅子扶手上,“那兩張戲票原來是承曹帥的情,失禮了。”好一出請君入甕。
曹興榕費盡心機地把他騙到這裏來,自然不是請他聽戲的。
身後有人搬了把太師椅來,還擡來張小案,上頭擱了茶壺和幹果點心。
曹興榕擠進太師椅裏,一手捧起案上的紫砂小茶壺,嘴對嘴啜了一口,腮幫子動了幾下,唾了團茶葉出來。
“這次冒昧請祁帥來,是有事相商,可若下帖相邀,料想祁帥定然推拒,只好出此下策,失禮之處,祁帥多包涵。”他惺惺作态地致歉。
祁炀懶得與他兜圈子,冷哼一聲,“曹帥有什麽事,不妨直言。”
曹興榕往嘴裏塞了片杏脯,“原田将軍想和祁帥交個朋友,托我引薦。”
祁炀愣一瞬,冷聲問,“你和日本人勾搭上了?”
曹興榕眯了眼,皮笑肉不笑,“話別說那麽難聽,國內那些軍閥,有多少背後有英國美國的背景,我也沒什麽不同,各取所需罷了。”
他短短幾年,手下槍械裝備迅速擴充精進,離不開日本方面的資助。
煙落滿是譏诮地看他,“日本狼子野心,尋釁出兵,剛占了沈陽,他結交拉攏國內軍閥勢力,其所圖為何,曹帥當真不看不清麽?還是曹帥要賣國求榮,鐵了心做日本人的走狗?”
曹興榕手心倏然緊握,狠狠捏住太師椅的扶手,可惜一只看不出骨節的胖手毫無威懾力。
他目光在祁炀與煙落臉上掃過,淡漠一笑,松了手,扭頭對身後的人說:“去請十八公主來。”
煙落訝異,十八公主?莫非是日本特務?她看看祁炀,見他也緩緩搖了搖頭。
片刻,有人捧了只肥碩的貍貓過來,擱到了曹興榕懷裏。貍貓谄媚地喵了幾聲,腦袋在他懷裏拱了拱。
曹興榕蠻受用,撸幾下貓,不緊不慢地擡眼,瞥祁炀一眼,“原田将軍說對祁帥聞名已久,想與祁帥見面一敘,請我務必轉述。”
祁炀低眉,哼笑一聲,顯然沒放在心上。
他從腕上退下一串珠子來,聽說這是當年孫殿英東陵盜寶的時候流出來的,難得的品相極佳的小葉紫檀,打了絡子,他用上頭的流蘇逗貓玩兒。
貓用爪子撥着玩,又不敢造次,不時觑觑他的臉色,怯生生的。
“鄢系同邕系相争日久,為的什麽,不就是利益,可日本人能給的,你根本想象不到。我勸祁帥一句,識時務者為俊傑,你麾下縱然兵強馬壯,可在日本人的轟炸機前又濟什麽事?”
曹興榕悠悠看一眼樓外燈火,“難得原田将軍肯交朋友,不過一杯酒、一頓飯的事兒,何必為此觸怒日本人呢?”
十足十的一副漢奸嘴臉,祁炀不屑地笑,“我不去,你很難和你主子交差吧?”
曹興榕不言聲,微微挑了眉,手下不由加了力道,撸得狠了,胖貓弱弱悶哼一聲。
祁炀淡漠道:“那也請曹帥務必轉述,我忙着聽戲,沒功夫搭理他。”
說罷,他起身,拉了煙落便要離開。
曹興榕也霍然站起來,掙開那太師椅的桎梏,“祁炀。”懷裏的貓掉到地上,耗子一樣縮在他腳邊。
祁炀步子不停,樓裏都是曹興榕的人,怎會讓他全身而退?他一只手悄悄摸向懷裏的槍,何憂就等在樓外,想必也已經準備伺機而動了。
“蘇老板!”曹興榕突然沒頭沒腦地喊了一聲。
祁炀卻驟然停住,被雷劈了一樣,僵死在原地。煙落不明就裏,愕然看向他。
曹興榕知道戳中他七寸了,踱步到他跟前,陰陽怪氣一笑,“蘇老板當年若一鼓作氣地唱下去,想必今日的風頭不在柳岚秋之下吧。”
“你……都知道什麽?”祁炀回身,死死盯着他,身子隐隐竟在發顫。
像沉在湖底的泥沙,被輕輕一攪,又翻湧而上,一片混濁。十多年前的種種,他刻意遺忘的諸多,原來仍是刻骨銘心,如蛆附骨。
祁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