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節
仰頭飲盡,接着說,“兩個姑娘鬥氣,教先生在中間為難了,她們性子驕縱了些,萬不該怠慢先生的,還請先生多包涵。這次先生光顧,一切酒水免單,請先生諒解。”
趙予安是左右逢源的性子,嘴比蜜甜,男子也不好再發作,不好再計較,被趙予安引到了一邊去。
趙予安回眸,瞪了瞪兩個人,心底哀嘆,雲舟也就罷了,紅羅也這麽不留情面,有點兒氣性的人就忍不了。
雲舟和紅羅目光不經意間在空中對上,互相白一眼,皆滿懷不屑地錯開了。
糖畫
入秋了,天氣漸漸轉涼,院子裏的一棵老槐開始落葉,蕭條鋪了滿地,裏頭是幹癟萎縮了的盛夏,被掃起來聚在牆角,等着付諸一炬。
旁人多少有些傷春悲秋,只趙允蘭不同,進進出出要在那堆落葉踩上幾腳,幹枯的葉子筋脈俱斷,發出清脆的“沙沙”聲,被江萍喝一聲又匆忙跑開。
晚飯時在桌上,趙予安嗦着一條蟹腿,忽地慨嘆一聲,說:“直隸和奉天又打仗了。”
煙落訝然,“什麽時候的事情?”
“沒幾天,剛剛見報,”趙予安将嗦空的蟹腿丢開,拿起毛巾擦了擦手,“聽說兩系軍閥總計投入近四十萬的兵力,規模空前,尚不知如何收場呢。”
沉默片刻,煙落凝眉道:“國外列強野心日盛,國內卻連年混戰,如此內耗。”
江萍白一眼趙予安,給煙落夾了一筷子菜,“那是那些軍閥政客的事情,和我們這樣的平頭百姓有什麽關系,把眼下的日子過好就行。”
煙落不說話,輕嘆一聲,端起碗扒了口飯。
翌日晨起,煙落去了報社找沈慕,報社裏亂糟糟的,來回穿梭的工作人員忙得腳不沾地,這邊選題那邊排版,電話鈴聲還時不時響起,接起來都是雞零狗碎的事兒。
沈慕趕稿子一宿沒合眼,晨起才交了稿子,得了閑。
兩人走在街上,沈慕一臉疲憊,“怎麽想起來報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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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落看他一眼,“出來買報紙,想起先生一定沒來得及吃飯,索性來找先生了。”
沈慕笑笑,“寫了一宿稿子,還真餓了。”
兩人到街邊一家小攤坐下,要了兩碗素面,碗底各卧了只荷包蛋。
煙落吸了口湯,擡頭問他:“直奉兩系的戰事,先生怎麽看?”
沈慕搖搖頭,說:“為一己之野心大興兵戈,內耗罷了,孰勝孰敗皆是累國傷民。”他從碗底翻出荷包蛋來,一口咬掉半個。
煙落點點頭,若有所思。
煙落和沈慕回了桐花巷,甫一進門便僵在原地。
院子當中,祁炀負手立着,身姿挺拔,淺灰的風衣敞着,露出純白的襯衫領子和條紋馬甲來,像一個留洋歸來的貴公子,詩書風雅。只是西風凄側,枯葉簌簌地飄落,煞了風景。
祁炀側首瞧她,目光淡漠,往她身後掠過一眼又折回頭來,“買報紙這麽久麽?”
“大帥怎麽來了?”煙落愕然看着他。
一旁的江萍縮在一角,像他的仆從,瞧見忙過來将怔愣的煙落拉進院子當中,含笑道:“你出去得不巧,祁帥來了好一陣子了。”
祁炀看着自顧自跟進來的沈慕心底很不痛快,買報紙的功夫領了他回來,現在卻煞有介事地問自己怎麽來了。
“請坐,”煙落引了祁炀和沈慕在屋內坐定,“我去沏茶。”
煙落沖江萍使個眼色,一起鑽進了廚房,壓低了聲音問她:“他來幹什麽?”
“當然是找你的,一大早就來了,問過你去哪兒就一直在院子裏等着。”江萍似是對他的反客為主頗為不滿。
煙落張張唇,洩了氣,未作聲。
江萍問她一起回來的是什麽人,煙落如夢初醒,這才想起沈慕還在外頭坐着,匆忙出了廚房上了二樓。
祁炀瞥一眼她身形匆匆,又看一旁安坐的沈慕,抻了抻衣襟,淡淡開口,“沈先生來得早啊。”
沈慕側首,溫潤一笑,“大帥來得也早。”
江萍端了兩盞茶過來,擱在桌上。
沈慕端起茶盞,借機遮着臉打個哈欠,擡首又是一絲不茍地笑,“我們報社柳總編一直想給大帥做個專訪,又害怕大帥軍政繁忙,無暇顧及,未敢叨擾。此次不期而遇,在下冒昧提出,望大帥撥冗應邀。”
祁炀神色倨傲,淺啜一口茶道:“帥府公務繁雜,此事還是和何憂商量吧。”
沈慕颔首,不卑不亢一笑,“自然。”
煙落進了房間,允蘭在桌前坐着看書,倒是心無旁骛。走近一看,桌上攤了一包玫瑰赤豆糕,有福雅記的字樣,剩了不到一半,允蘭吃得嘴邊滿是碎屑,書上也是,字都快被糊住了。
煙落給她擦了擦嘴,問她哪兒來的赤豆糕。
允蘭懵懂看着她,指指地板,“樓下那個人帶來的。”
說的是祁炀,煙落有些詫異,玫瑰赤豆糕是福雅記的招牌,每天來買的人能排到街尾,她莞爾一笑,他還有這閑心。
“少吃點兒,仔細牙上長蟲。”煙落取了一幅字,一面叮囑允蘭。
允蘭被唬住了,手中半塊豆糕險些掉地上,瞪大了眼,可憐巴巴看她,猶豫片刻,緩緩将手中的小半塊豆糕塞入嘴中,嚼都沒嚼,徑直咽了下去,含糊地說:“不會壞牙了。”
煙落哭笑不得,搖搖頭下樓去了。
煙落将那幅字給沈慕看,上頭是簪花小楷書就的晏小山的一闕小令——題破香箋小砑紅,詩篇多寄舊相逢。西樓酒面垂垂雪,南苑春衫細細風。花不盡,柳無窮,別來歡事少人同。憑誰問取歸雲信,今在巫山第幾峰。
“內具剛毅,外現靈秀,進益頗多。”沈慕含笑贊她。
煙落歡喜,話裏依舊謙和,“摹得先生書法十之一二罷了。”沈慕教書嚴厲,她當年不是沒有怨怼過,可心裏還是只認他這位先生,時移勢遷,得他一句贊許,感慨得想落淚。
她當他是自己最後的親人,半是敬重半是依賴。
祁炀垂眸吹去茶盞中浮在上頭的茶葉,不緊不慢地抿一口,神情在氤氲水汽間看不分明。
一盞茶飲盡,沈慕起身告辭,煙落将他送出門去。
煙落回首看看端坐屋內的祁炀,嘆口氣,挪了過去,給他添了茶,笑問:“大帥怎麽親自來了,有什麽事讓何副官知會一聲就是了。”
祁炀起身,目光落在桌上的那幅字上——詩篇多寄舊相逢。
舊相逢。
煙落過去将字卷了起來,一面低眉輕聲謝他,“福雅記的玫瑰赤豆糕,大帥有心了。”
祁炀不由一笑,提步往外走,“走吧,請你吃早點。”
煙落揣着一碗素面和荷包蛋,苦了臉,小聲道:“我吃過了。”
祁炀步子頓住,回首斜睨她。
“好像又餓了。”她忙補一句,提步跟了上去。
祁炀說要帶她去吃蟹黃湯包,已經在登雲樓訂好了位置。
傳聞是康熙年間邕寧一片出了一個舉子,一路參加會試、殿試,進士及第,是天子欽點的探花郎。登雲樓的老板附會說探花郎自幼愛吃店裏的湯包,索性将店名也改做登雲樓,生意紅紅火火地做到現在。
煙落沒聽過這樣的趣聞,聽得津津有味,又問他:“他說探花郎愛吃他家湯包旁人就信了?誰知道是真是假。”
祁炀淺淺一笑,“誰計較那個,讨個吉利罷了,況且他家的湯包味道确實好。”
路過一個糖畫攤子,煙落瞧着新鮮,扭頭多看了眼。
祁炀知機地停住,同她說:“這叫糖畫。”低眉看着她眼底小心翼翼的新奇,有些心疼,深宅大院裏長大的孩子,糖畫都沒見過,見了也要端莊自持。
攤子中的老者一柄銅勺盛了糖漿來回繞,澆出條龍的圖樣,用小鏟刀輕輕鏟起,再粘上竹簽,遞給前頭等着的小男孩兒。小孩兒喜笑顏開,舉了龍威風凜凜、呼朋引伴地跑開了。
圍着看的多是小孩子,煙落環顧一圈,有些不自在,悄悄扭了頭走開了,想着等哪天帶允蘭來,看個夠。
祁炀和她說:“這家糖畫手藝不怎麽樣,只能畫些簡單的動物,哄哄小孩兒。城南有個糖畫鋪子,能畫水浒一百單八将呢,個個惟妙惟肖。”
“還可以畫人?”煙落愈發覺得神奇。
祁炀神采飛揚,“不止是人,瞧見的都能畫,還能畫房屋殿宇。我小時候去……”
祁炀想起什麽,忽地頓住,緘默下去。
煙落扭過頭觑了眼他的神色,也沒有追問下去,遠遠瞧見登雲樓的匾額,連忙指了告訴他,“到了。”
古色古香地一幢樓,鬥拱飛檐,門外一面石頭還刻了探花郎的故事,多少年間被磨得光亮。
祁炀在二樓臨窗訂了間包廂,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