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節
草動。
煙落想到什麽,臉上發燙,猶豫片刻道:“我有法子了,”她拇指在唇上一抹,沾了唇紅,顫巍巍地擡手,迅速抹在他唇角,埋頭道,“權宜之計,還需大帥配合。”
從一處昏暗隐蔽的窄巷裏有說有笑地晃出兩個人來,一男一女,走在街邊。
男子披了西裝,左手插着兜,襯衫扣子開到了胸前,領帶也松松垮垮在脖子上套着,細看唇角還有一抹唇紅。一只右手扶在女子一撚細腰上,也不安分,摸來揉去的。
女子發髻有些散了,一身酒紅的旗袍勾出窈窕身姿來,嬌嗔瞪他一眼,“死鬼”,欲迎還拒地推他,身子卻偎在他懷裏,貼得更緊了。
瞧着都有醉意,想必是從千夜思出來,躲在那窄巷親熱過一番的,不知又是哪家的闊少看上了千夜思的舞女,衆人也司空見慣了。
男子和女子在路邊招了一輛黃包車,揚聲說去瑞和酒店。
黃包車跑了一段距離,祁炀估摸着已遠離那些人的視野了,又對車夫沉聲道:“改道,去大帥府。”
車夫也不多問,應了一句又埋頭拉車了。
戲謝幕了,祁炀把手從煙落肩上收了回來,想起适才她含羞帶嗔地斥他一句“死鬼”,心頭莞爾,倒是将千夜思那些舞女的媚态學了個十足十。
煙落望着街上鋪面,面上仍泛紅,偏頭一瞧,剛剛在自己腰上揉捏摸撫的手此刻擱在他膝頭,食指輕點,洋洋得意的樣子。
煙落心中羞惱,想怎麽沒把他兩只胳膊都打傷呢?
黃包車在大帥府前停下,祁炀帶煙落進了內院。
何憂見他回來,迎上去,一眼看見他身後的煙落,欲言又止。今天他陪同祁炀去了白昆府邸,帥府卻有急務,祁炀便令他回來處置。
祁炀徑直往屋內走,一面道:“公務容後再說,先去請詹利醫生來。”詹利醫生是英國人,有牛津大學醫學博士學位,久居中國,近些年就住在大帥府,成了祁炀的私人醫生。
何憂觑見他左手的血跡,不敢耽擱,忙折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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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只剩了煙落和祁炀。
祁炀右手将披在身上的西裝取下,随意丢到地上,對煙落說:“今晚又讓你涉險了,若非有你,能否脫困也未可知。”
煙落微微搖頭,“沒什麽,祁帥也救過我的,”她想起什麽,從包裏取了那幅畫出來,擱在一旁桌案上,“今晚是想将這畫還給大帥的。”
“我們也算是生死之交,玉小姐不必客氣了。”祁炀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右手去解襯衫的扣子,一會兒好處理左臂的傷口。
一枚扣子在他手指間被拽來摳去,偏是不肯服服帖帖地從扣眼鑽出去。
他白色襯衫上是觸目驚心的血跡,淌到左手手背上的血已涸住了,低了頭,單手去解襯衫紐扣。煙落看了片刻,想背過身權當沒瞧見的,糾結半晌,又覺不妥。
“我來吧,”她走過去,靜靜看他,“小心傷口。”
祁炀神色坦然,“有勞了。”
煙落蹲低身子,艱難伸出手,替他解襯衫紐扣。
祁炀垂眸看她,從額前的碎發,到張翕如蝶翼的睫毛,到玲珑小巧的鼻尖,到輕抿着的唇。她鬓邊一縷烏發忽散下來,被她指尖一勾,攏到了耳後。
她離得那樣近,一伸手就能将人攬入懷中一般。
祁炀肆無忌憚地瞧着,在她擡眸起身時及時錯開目光,端詳一旁立着的大瓷瓶。
煙落如釋重負地退開,不敢觑他衣衫半掩,請辭道:“大帥既已平安歸府,我也該回去了。”
“夜深了,玉小姐若不棄,不如留宿一晚,我命人帶你去客房。”
煙落婉拒,“大帥好意,本不該拂卻,只是徹夜不歸,難免家中憂心。”
他不以為意,“我派人去向趙太太打個招呼就好。”
“不要,”煙落脫口道,“嬸嬸會誤會的。”語罷微微紅了臉。
祁炀淺淺一笑,不再勉強,“坐吧,一會兒讓何憂開車送你,”他見她有些拘謹,突然好奇她寄居揚州舅父家的那段時日,國破家亡,寄人籬下,想必過得不甚如意。
煙落在側旁的黑漆镙钿椅坐下,忽然想到,他受了傷回府這麽久,竟沒見一位女眷過來,若非真如外界所傳,邕軍大帥多年還未成親?只是看他年紀已近而立,其他軍閥姨太太都不知娶了幾房了。
片刻,何憂領着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來了。
正是詹利醫生,又高又壯的身軀塞在一身淡灰色西裝中,挎了只藥箱,從下半張臉一叢濃密的絡腮胡中漏出一兩句頗為流利的漢語來,“哦,大帥,簡直是晴天霹靂,快讓我先看看你的傷口,”他大步走到祁炀身側,擱下了藥箱,瞥了一眼,嘆惋道,“真是皮開肉綻。”
詹利最近醉心于學成語,卻都一知半解,不分場合語境地亂用。
煙落有些震驚,只見祁炀無奈捏了捏眉心,并未多言,只囑咐何憂,“開車送玉小姐回去,路上小心。”
何憂應了一聲,伸手向煙落道:“玉小姐,請。”
煙落微微颔首,複回眸看向祁炀,“大帥保重。”說罷就随何憂走了。
祁炀目光追随她一直到庭院,到消失在回廊的黑暗中。
出神間,忽聽一旁的詹利醫生說:“是個溫柔美麗的姑娘,值得你為她傾心,你們是——”
他話似是未完,緊緊皺了眉。祁炀凝神看他,等着下文,卻聽他又搜腸刮肚地想出一個成語,“天……天造地設,對,就是天造地設。”
這句倒是中聽,祁炀不動聲色地彎了彎唇。
翌日,白昆到了大帥府。
祁炀倚在一張羅漢塌上看報,左臂搭在塌上的小桌上,眼角餘光瞥見白昆進屋來,眼皮都未擡。
白昆倒不見外,也到羅漢塌上坐下,捏了桌上盤子裏的百合酥就往嘴裏送,還吩咐一旁的傭人上茶。
半晌,祁炀收起報紙,擱到小桌上,“來蹭吃蹭喝的?”
白昆低頭喝口茶,方道:“今早聽到的消息,昨晚我派去送大帥那車,有好些彈孔,橫在街上,司機也在駕駛座上斷氣了,”他打量祁炀,嘿嘿一笑,“看到大帥無礙,我也放心了。”他心裏明白是那些殺手将祁炀錯認成了自己,多少有些心虛。
祁炀語氣淡淡的,“胳膊劃傷了,不是什麽大事。倒是你,還敢出門。”
“大帥因我遇險,我無論如何要來看看的。”他深深看着祁炀,言辭懇切。
祁炀望他一眼,又将那報紙扯了過來,漫不經心道:“敵暗我明,你若今後還想安心出門,就得盡快把那夥人揪出來。”
“已經讓人去查了,”他想起什麽來,換了一副八卦神情,湊近些問,“昨晚帥府急務何憂提早開車回去了,大帥急匆匆坐了我的車離開,是為了去千夜思見玉小姐吧?”
先生
城南的宿寧大學,雖說成立尚不久,但投資頗多,請的老師教授大都是業界有名的學者,治學嚴謹,學風優良,學校畢業的學生也多是業界翹楚。
校慶當日,在學校禮堂中,張勉文穿了簇新的長衫,站在臺上慷慨陳詞,許多家報社的記者也來了,舉了相機拍照。
煙落和雲舟擠在學生當中,往臺上眺望。
最意外的是祁炀竟也在,在臺上最中央的一張椅子上坐着,本應是一身飒爽軍裝,領子上那枚紐扣被他解了,透出抹慵懶消沉的意味來。
煙落瞥一眼他的左臂,輕輕擱在椅子扶手上,傷應是還未好全。
後來,易忱又被請上臺講話,依舊是一襲長袍,金絲框的眼鏡,斯文儒雅,滿身的書生氣,眼底卻是镂金裁玉的堅毅。
邕寧地處偏僻,未卷入軍閥亂戰,可同一片國土上,列強狼子野心虎視眈眈之下,有數十萬的手足同袍卻因國人內戰而流離失所、朝不慮夕。
易忱在臺上,一字一句,振聾發聩,他永遠憂心忡忡,山河飄零,他不知該怎樣去喚醒更多沉昧的國人。
雲舟緊緊望着臺上的易忱,心中是沉甸甸的歡喜。
他的志氣,他的抱負,如扶搖鵬鳥,背負青天,翼垂滄海,她從未見過誰有如此襟懷,貫日淩雲。
奇怪的是,雲舟莫名地想哭,她久年聲色犬馬,亂世茍安,此刻竟覺得是懂他的,懂他家國天下的悲憤、不屈,懂他山河飄搖的憂思、不甘,她能真真切切地體悟到他心口的沉痛,因為她心中也一樣痛。
旁邊的記者紛紛擠到前面去拍照,這樣一番慷慨陳詞定能登上頭版。
煙落被人擠得一個趔趄,身子一偏,胳膊卻被一把拽住——是個記者,三四十歲,穿了半舊的西裝,斜挎了臺半舊的相機,倒也溫文爾雅。
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