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節
顧明乾的指使,他想擠我下去,自己當商會會長。”
庭前雨跡未幹,樹枝嫩芽昨夜被雨洗過,更加油亮,仿佛一夜春發。
祁炀收回目光來,“顧明乾不是蠢人,不會使這麽低劣的手段,”他看着白昆,沉聲道,“把人放了吧。”
白昆愕然看着他,仿佛多麽無理取鬧的事,“他砸了我的場子,怎麽能就這麽放了?”
祁炀瞥他一眼,“你想怎麽樣?”
“留一根手指,”白昆看着他,一身江湖草莽氣西裝革履都蓋不住,“損失事小,大事是他折了我白昆的面子。今後全城的人都知道一個毛頭小子單槍匹馬就敢砸我的場子,還能全須全尾地出去,我今後還怎麽管手下兄弟?”
祁炀依舊勸他:“顧家經營多年,邕寧城也是有些勢力的,不好逼急了,既然顧明乾——”
話未說完,有侍衛捧了個盒子急急跑進來,躬着身子道:“大帥,顧公館的東西送來了。”
那是一只雕漆盒子,做工精致繁複,裏頭裝的東西想必更加貴重。
白昆瞧着,全明白了,狠狠瞪着那錦盒,敢怒不敢言。難怪一個勁兒勸他放人,敢情是收了禮的。
祁炀略帶尴尬,他走過去,将那盒子揭開,裏頭放了一幅卷軸和十根小黃魚。他将卷軸拿了出來,讓那侍衛将錦盒遞到白昆跟前。
祁炀輕聲道:“在你那吃了閉門羹,托我把東西給你,把人放了吧。”
白昆氣極,拍了桌案拂袖便走,出了門卻又停住,他終是折了回來,将那錦盒抱走了——祁炀的面子他不能不給。
祁炀緩緩展開那卷軸,是一幅畫,畫中一枝玉蘭,清新雅致,不見墨筆勾線,卻以彩色直接漬染而成,落款處題有“白雲外史”四字。
祁炀不大懂,緩緩将畫卷了起來。
顧明離被顧明乾接回家時,顧老太太看着他臉上的淤青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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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探手去撫他的額前的傷,顧明離呲着牙偏開頭,寬慰道:“不礙事的,三五日就好了。”
顧老太太止住淚,臉色一變,邊掐他胳膊邊罵,“你瘋了,不在學校讀書,你去招惹他幹什麽?”白昆名上是藥商,可他出身江湖,門內幾百號弟兄,在黑道也是一手遮天,再加上和邕軍大帥祁炀關系匪淺,城內還沒有人敢砸他的場子。
顧明離吸着冷氣往開躲,一面憤憤道:“大煙殘害百姓,禍國殃民,他那煙館該砸。”
顧老太太愈發動氣,“跟你有什麽關系,”她追了顧明離滿屋子跑,“你大哥為救你費了多少心思,我為你怎樣擔驚受怕,你去惹事時想過這些沒有。要是你父親還在,看你還敢這樣。”
顧老太太說着說着一時心酸,又坐下來落淚。顧明離不忍,過來擠坐在她身邊,“好端端提老爺子幹什麽,他在那邊逍遙着呢,”瞧見她只低頭抹眼淚,輕輕晃了晃她的胳膊,“你看你,我知道錯了還不行,下回再不惹事了。”
顧老太太抹了淚,坐遠些,偏頭白他一眼,“再有下回,沒人管你的。”
顧明離知她消了氣,觍着臉湊過去,“絕對沒有下次。”
顧明乾脫了西裝外套遞給傭人,松了松領帶,神态疲憊看着顧明離,“你若實在不願讀書,就去廠子裏幫忙,學着做生意。”
顧明離一口回絕,“不去,我就願意讀書,過兩年我還要去美國留學,拿個博士回來。”
“随你。”顧明乾幾乎一宿未眠,憔悴不堪,他丢一句話,慢慢上了樓。
春深了,白晝長了起來,已是下午六點,太陽還有一條邊在外露着。
一輛小汽車在千夜思門外停下,紅羅下了車,穿了黑色的高跟皮鞋,一身黛青的旗袍窈窕裹在她身上,愈發襯得那一點朱唇如血如火——殷紅、熱烈。
紅羅俯低身子,向着車內嬌俏一笑,“王先生,多謝了。”
王先生坐在後面,盯着那輕啓輕阖的唇,魂都被勾了去,作勢要拉她的胳膊。
紅羅又是嫣然一笑,“再會。”順手将車門關上,關住了那只蠢蠢欲動的胖手。
她腰如柳枝,春風吹拂,一路擺入了千夜思。
還未入夜,千夜思賓客未至,冷清得不可思議。一仰頭,白昆在二樓貴賓席的圍欄前站着,指間夾的煙燃了大半,默默看着她。
紅羅含笑道:“白爺憑欄遠眺,等的是紅羅嗎?”
白昆不搭話,神色冷漠,在欄杆上磕了磕煙灰,白色末子飄飄搖搖地落下。
“過來。”他沉聲說一句,回身在沙發坐下。
紅羅斂了笑意,依言上去,進門前垂眸瞥見黑色鞋尖沾了點點白末——是他方才彈下的煙灰。她取了帕子,将煙灰拂去才進了門。
她在他身旁坐下,“還未入夜,白爺來得倒早。”
暮色漸漸也深了,白昆望向千夜思門外,并不看她,只問:“誰送你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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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羅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千夜思門上是一面玻璃,透過玻璃,恰能看見門外街上的情形。
紅羅淺淺一笑,“是瑞和酒店的王先生。王先生下午請了我喝咖啡,順路送我到千夜思。”
白昆想起來了,在千夜思見過幾次,很捧紅羅的場子。
他沉默不語,靜靜盯着那一片晚照,如觸礁的輪渡般緩緩沉入夜色。
許久,華燈初上,白昆淡淡開了口,“他沒安什麽好心,眼珠子要粘到你身上了一樣。”白昆一番說辭,正經得教書先生一樣,哪裏像是偎紅倚翠、流連風月場白爺。
紅羅覺得好笑,“紅羅在歌舞廳跳舞,為的不就是千人看萬人捧麽,白爺不也看麽,”她觑見白昆神色陰沉,悄悄換了語氣,“亂世謀生,哪兒顧得了許多了。”
白昆又是沉默,他眸光落在牆角小幾上的一只錦盒上,裏面一只玉镯,他挑了許久,早上剛得的十根小黃魚都扔進去了。
“跟我回府,我養着你,以後再不用出來跳舞了。”他語氣平淡,像談論雲厚天欲雨一般。
紅羅怔了一瞬,旋即含笑問:“白爺這是要納了我?”
白昆神色不變,算是默認。
紅羅笑意漸消,靜靜看着他,“白爺府上已經九房姨太太了,”她頓了頓,唇角又揚起笑來,“都是這麽納的麽?”
他聽出她話裏的譏諷來,扭頭看向她,輕蔑一笑,“不過是為了謀生,爺能保你錦衣玉食,餘生富貴。”
“白爺對每位姨太太都這樣許諾過?”紅羅知道他有些惱了,仍如是問。
白昆沉默片刻,眯眼瞧着她,“你是想做正室?”
“白爺覺得我一個舞女,納我為妾,我也該感恩戴德了?”紅羅寸步不讓,緊緊相逼。
白昆不語,倚着沙發,複點了支煙。
紅羅仍是笑,眸底透出股落拓不羁的勁兒,“我從不敢奢求一生一代一雙人,只是要我成日窩在深宅大院裏打牌聽曲,等着一個流連風月場、随意便可向其他女人許諾的人,等到容顏衰敗,等到死,等到我不是我,”她突然停住,深深看着她,聲音輕,語氣卻是決絕的,“這樣的日子我過不了。”
白昆眼中有一絲驚詫,像第一天認識她,從前那個煙視媚行的舞女紅羅不是她,眼前的才是,像執劍問道的俠客,自由決絕,堅韌不屈。
千夜思絡繹來了客,逐漸熙攘起來,襯得這裏靜得詭異。
紅羅倏然妩媚一笑,“今夜有我的場子,白爺少陪了。”
她出去,阖了門,卸去面上笑意,靜靜站着,手裏捏着那塊兒方才被擦過鞋尖的手帕。緊緊攥了許久,紅羅突然将那帕子狠狠擲開,踩了高跟鞋搖曳生姿地離開了。
白昆靜坐了許久許久,一截煙燃盡了。他起身,丢開煙頭,走到牆角那錦盒旁邊,取了裏面那只翠玉剔透的玉镯出來,瞥過一眼,揚手狠狠将那镯子砸在地上。
玉镯七零八落地碎在地上,他卻仍嫌它碎得不夠徹底,只恨不得它化作煙灰一般的粉末,消失得幹幹淨淨。
在後臺,“紅羅姐,你怎麽了?”煙落瞧出她心緒不佳來。
紅羅換了豔紅的舞裙,輕輕一笑,“沒什麽,只是有些累,不要緊的。”
煙落還未言聲,便有人來催她們登場了。
琴聲漸起,紅羅緩緩起舞,随着音樂漸漸緊密,她的步伐也急促起來,像一只豔紅的蝶,在風中翩跹。
煙落十指輕車熟路地在琴鍵上跳躍,一面往臺下看去,衆人盯着紅羅,她的一襲紅裙,映在他們眸中,成了兩簇小小的火苗,燃燒着貪婪與欲望。
煙落餘光忽瞥見舞臺後的樓梯上有一星火光,仔細看去,是祁炀手裏拿了煙靜靜站着。
她忽覺右手小臂上的煙疤灼痛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