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場,“各位姐姐,別生氣別生氣,一點小事,不值當。來,咱們喝酒,一醉泯恩仇,”他沖一旁的服務生嚷嚷,“開十瓶香槟,今晚小爺請客。”
顧公館顧家打清朝乾隆帝時候就開始做綢緞生意,料子好,樣式新,生意越來越火。這些年不斷擴大經營規模,顧記綢緞莊産的綢緞已經遠銷海外,賣到洋人那兒去了。
顧家老家主去的早,小一輩只兩個男孩兒——老大顧明乾,老二顧明離。
顧明離在邕寧城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不是夜總會就是跑馬廳,揮金如土、一事無成。前些日子剛被顧老太太硬塞到宿寧大學讀書去。
好在大哥顧明乾成器,沉着穩重,心思缜密,一肩擔起這偌大的家業,經營得有聲有色,天生做生意的料。
煙落是被江萍硬拉來顧公館的。一幢二層的歐式洋樓,樓後卻又修了亭廊,栽了修竹,引了流水,有蘇州園林的雅致,中西結合,別有韻味。
煙落陪着江萍進了公館,見過了顧老太太,寒暄幾句,便請她們自便了。
煙落和江萍四處閑逛,聽她不住誇贊,“世代經商,家財雄厚,果然氣派。”
人陸陸續續來齊了,大都是商界翹楚,要麽就是官員政要,非富即貴。江萍給她講這位是泰安百貨的張老板,那位是祥榮酒店劉老板,還有二樓那位,就是顧家大少爺顧明乾。煙落仰頭一看,是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二十出頭,卻有着超出年齡的深沉。
聽聞那邊顧老太太招呼人打牌,江萍忙拉着煙落去了。
顧明乾往樓下看了一圈,轉身進了一間屋子。他開了瓶紅酒,斟了兩杯,“全邕寧城多半的高官巨賈都來了,這就是顧家的人脈、顧家的資源。”
顧明乾把一只高腳杯遞給坐在沙發上的人,“請。”
祁炀接過酒杯,捏在手裏輕輕搖晃,“顧家幾代人在邕寧城經營了這麽久,有這點影響力不足為奇。”
顧明乾微微一笑,在他對面坐下,“那些人不值一提,可祁帥今日也是我的座上賓,明乾便榮幸之至了。”
祁炀輕哼一聲,“說吧,顧少爺,今日請了我來要談什麽?”
“我是生意人,自然要和祁帥談生意。”
Advertisement
祁炀将酒杯擱在了茶幾上,慢吞吞開口,“什麽生意?”
顧明乾緊盯着他,勃勃野心寫了滿臉,“替掉白昆,讓我做邕寧城商會會長。”
祁炀冷哼一聲,起身便要走。
顧明乾站起來追問:“是因為白爺替大帥提供部分軍費嗎?”
祁炀步子頓住,卻并不轉身。
顧明乾在他身後繼續道:“顧家也做得到,且能提供得更多。若我在商會會長的位置,比白昆能多賺一倍的錢,給大帥的軍費能多三成。大帥麾下十五萬大軍,配備的全是德國新式槍械,大帥算過日常維護要多少錢嗎?現在邕寧城還算太平,若有一日戰事一起,大帥又算過要燒多少錢嗎?”
顧明乾靜了片刻,将杯中紅酒一口飲盡,杯子重重擱在茶幾上,“白昆終有一天給不起的。”
祁炀回身看他一眼,眸光如寒潭,深不見底,喜怒莫測。
顧明乾又換上一副笑臉,循循善誘,“白爺出身江湖,畢竟是糙人,有些賬算得來有些賬卻算不來。顧家世代行商,生意上的事情,還是顧家能幫襯大帥多些。”
聽戲
祁炀眉目冷峻,居高臨下瞥他一眼,“顧少爺先算好自家的賬吧。”
祁炀推了門出來,立在欄杆邊,冷眼看着樓下穿梭往來的人,好一座金碧輝煌的顧公館,好一個賓客滿堂的名利場。魑魅魍魉,各懷鬼胎。
一樓西北角,顧老太太擺了牌桌,招呼人打牌,其樂融融,都是為了日後生意上往來方便逢場作戲。
祁炀意外地發現玉煙落竟也在,她被按到牌桌前坐下,有些局促,牌桌圍了一圈人,有說有笑,時不時一兩句俏皮話,哄得顧老太太開懷大笑。
只她盯了牌局,神色專注,眉眼澄澈,一如當日在漫天飛雪中筆鋒蘸了胭脂畫一枝梅花——純粹,幹淨,心無旁骛。他又看見她一截皓腕,能寫詩,能作畫,還會彈西洋鋼琴。
祁炀忽又想起那日茶樓火海,她眼中的決絕悲怆,她了無生念地墜入江中,他真有片刻疑心她要葬身江底了。
他派人查過她,兩江總督的千金,詩書世家,辛亥那年父親殉國,跟随母親寄居揚州舅父家。去歲母親新喪,輾轉流離至邕寧城,得父親舊部趙予安收留。
沒什麽稀奇,這樣的亂世,多的是家破人亡的可憐人,在夜總會、妓院甚至江底,保不齊能撈到個天潢貴胄,命途多舛能說上三天三夜,憑什麽只她不一樣。
祁炀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無父無母,無家無國,無情無義,他狠厲陰刻,手中不知沾了多少血,洗都洗不出來。
他想不明白自己那天為什麽會救她,奮不顧身地救她。
晚宴散了。
煙落和江萍自顧公館出來,喊了黃包車回桐花巷去。
煙落問:“嬸嬸為什麽一定要我打牌,我說了不會的。”
“不會才好的呀,不會才好輸給顧家太太嘛。今晚這麽些人,哪個是奔着打牌贏錢來的呀,都是想着拉攏顧家這棵大樹,怎麽能掃她的面子。”
煙落沉默片刻,別過臉去,輕聲道:“熙熙攘攘,顧公館和千夜思又有什麽不一樣?”
帥府就在邕寧城中央,瀾鄞江南邊。乍一眼,像是王公私邸,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竹柳掩映,流水潺湲。
還是清朝的一個巡撫,在任十幾年,兢兢業業地搜刮民脂民膏,窮奢極欲,一點一點堆砌成這雕梁畫棟。被上任大帥張鴻梧一眼看中,成了大帥府。
府裏栽了垂柳,趁着和煦春風,抽了淡綠的芽出來,交織着日光,婆娑地丢了樹影在九曲回廊上。
白昆沿着回廊往會客廳去時,正碰上宿寧大學的校長張勉文出來,五十多歲,一身青灰色長袍,戴一副圓圓的眼鏡,書生文氣,兩人停下寒暄幾句便錯身而過了。
到了屋裏,祁炀正舉了兩卷字帖端詳。
白昆撿了張梨木镌花椅自顧自坐下,這才看見祁炀旁邊的桌案上還有一只錦盒,裏面一支紫毫筆,紫檀為杆,上頭刻了“抱誠守真”四個字,古樸大氣。
祁炀盯着那字帖,突然開口:“看得懂嗎?”
白昆往那字帖瞥一眼,“是張秀才送的吧,白某一介糙人,哪兒懂這些。”
祁炀将字帖卷好,淡聲道:“是《刁遵墓志》,凝煉秀美,意态雅致,聽張校長說是魏碑名貼,我也不太懂。還有這筆,聽說是書法名家冬心先生慣用的。”
白昆樂出聲來,“這書呆子,以為誰都和他一樣把這些廢書破紙當寶貝,”他從錦盒拾出那管筆來,捏在指間轉來轉去,揶揄道,“張秀才這麽重的禮,求祁帥辦的什麽事兒?”
還是在清朝的時候,張勉文十載寒窗,數次科考,屢屢落第。一個落魄書生,自幼習讀經史子集,多年夙願不過出将入相、匡扶社稷。可惜連黃粱一夢都未來得及,科舉制便被廢除。半生蹉跎,意氣消磨,終其一生仍只是一個秀才,哪怕後來祁炀出資建立了宿寧大學請他來做校長,城裏人也多喊他張秀才。
祁炀将他手中的筆奪下,輕放回錦盒中,連同那兩卷字帖叫人收了下去,又吩咐人沏茶。
“張校長想新建兩座校舍,請我來出資的。”
“呦呵,張秀才開竅了,他當年科考的時候若肯動動這心思,早就高中了,”白昆想起什麽來,忽然又問道,“昨天顧公館晚宴,大帥也去了?”
祁炀白他一眼,青花纏枝紋的茶杯,端起來淺啜一口,淡淡應了一聲。
“顧明乾那小子說什麽了?”白昆急着追問。
祁炀不關己事一般,再低眉喝口茶,“野心不小,想當商會會長,說得頭頭是道。”
白昆聞言動了氣,一拳砸在桌案上,杯子險些跳了起來,“也不打聽打聽,我白昆是靠賣藥當上商會會長的嗎?”他玄門的弟兄遍布全城,誰都知道這位白爺的手段,誰都知道他不只是生意人。
祁炀不耐看他耍威風,眼角一挑,“白爺到府上就是為的這事兒?”
白昆神色一僵,祁炀向來喜怒不形于色,可若是突然喊他“白爺”,十成是動氣了。
“大帥前些日子遇刺,抓來的那幾個人我都審了,都是曹興榕重金雇的人,不擇手段要刺殺大帥。”
庭前日影漸移,隔扇門冰裂紋的格心裁了日光下來,印在地磚上,別有意趣。
祁炀起身,一身筆挺軍裝,蓋住了他的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