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面子。”
話說至此,不必再挑破,聞者也明白了,況且祁炀本就出了名的冷酷暴戾。
“戲子唱得再紅、再多人捧也是下九流,敢這麽得罪祁帥,這不是自己找死麽。”
煙落心頭一凜,忽覺得更冷了。
衆人冷眼袖手圍觀,想見他炙手可熱如日中天時,大家曾圍着争相一睹這名角兒的風采,也只在半年前。人情炎涼,莫過于此。
深夜,千夜思賓客散了,打了烊,煙落和趙予安一道回桐花巷去。
年關近了,路邊賣糖葫蘆的還沒收攤,一年到頭,這兩天的生意格外好些,都想趁這段時間多賺些錢。
趙予安過去買了兩串糖葫蘆,遞一串給煙落,“給,你一串,允蘭一串。”
煙落接過來,無奈一笑,“世叔當我也是小孩子了。”
趙予安靜靜看着她,良久,忽然說:“記得在金陵的時候,有一次我去總督府述職,你想吃糖葫蘆,玉大人怕你壞牙,不同意,可最後還是抵不住你軟磨硬泡,叫人出去買了一串,”他彎起唇角輕輕一笑,“怎麽樣,現在還愛吃糖葫蘆嗎?”
煙落不料他忽然說起這些,鼻頭一酸,幾乎落下淚來,忙低頭塞了一顆糖葫蘆,狠狠嚼了幾下,和着心中的酸澀一齊吞了下去,東拉西扯地反問:“世叔就不怕允蘭壞牙嗎?”
“怕,可你父親最終不也給你買了麽?”
那麽深的夜,天地清寂,只一彎弦月凄冷地縮在天上,月華同燈火一般黯然,凍僵在深冬一樣。
煙落咬着唇沉默,她怕再一開口就泣不成聲。她刻意遺忘的舊日時光太過溫暖明媚,驟然湧現在這異鄉寒夜,教她的倉惶狼狽無所遁形。
那是怎樣一段時光,她也曾天真無邪恣意爛漫;也曾畫眉雙魚鏡,簪花秋千架;也曾無所顧慮地偷懶、撒嬌、耍賴,一如今日的允蘭,見贏不了幹脆把棋盤攪亂。
她好久沒敢仔細回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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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予安知道她心結難解,只想開導開導她,哪怕是痛哭一場也比憋在心裏強。
等了許久,煙落再開口,說的卻是,“時間不早了,別叫嬸嬸等着。”
趙予安心底輕嘆一聲,兩人一邊走,他一邊說,“你嬸嬸是南方人,他們那邊有習俗,過年長輩要給小輩打個絡子,除夕當天系在腰間,圖個吉利,”他偏頭看一眼煙落,繼續道,“今兒個是臘月二十,你嬸嬸給你和允蘭都打了一個,五顏六色,蠻好看的。”
煙落心中一暖,“嬸嬸也當我是小孩子了。”
“還有上次陳紹彥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你這麽好的姑娘,是那小子沒福氣。”
煙落扭頭沖他一笑,頓了頓,思量片刻,只道:“世叔,謝謝。”
暗殺
初春時分,冰雪漸漸消了,柳枝露出星星點點的青翠來,可天還是冷。一個寒冬,倒養肥了城北的煤鋪,日日都有黑頭黑臉的夥計拉了煤照着單子往市民家去。
民國十三年了,夢樓少了韓漪,照舊有新角兒頂上,京戲照唱,照舊有人捧,照舊紅得一塌糊塗。
祁炀照舊往夢樓聽戲去,下了車,還未過街,就覺出不對勁兒來。
祁炀喊住走在前面的副官,“何憂。”
何憂不明就裏,折回身子等着吩咐。
祁炀從懷裏掏出煙來,點着煙的空隙眸光一瞥,何憂這才注意到四周街上有十幾個形跡可疑的人,都是便裝,散在各個攤子前心不在焉地看東西,目光卻不時往自己這邊飄,手還悄悄按在腰上,想必是帶了槍的。
祁炀不動聲色,遞何憂一個眼色,就近進了千夜思。那十幾個人果然飛速跟了過來。
千夜思燈火煌煌,臺上有歌女甜膩膩地唱一首《夜來香》,臺下賓客各自成對地跳着舞。
祁炀和副官混在人群中往二樓走去,忽聽得一聲槍響——子彈打偏了,擦着祁炀耳朵飛過,打碎了牆壁的一盞玻璃燈,打斷了臺上的靡靡之音。
大廳中的人瞬間陷入驚慌,拼了命地往門外擠,場面頓時一片混亂,反倒将那十幾個人堵在了門口。祁炀趁勢逆着人群往二樓跑去。
煙落正從樓上下來,一身水藍的短袖旗袍,肩膀被匆匆上樓的祁炀撞了一下,猛然失了重心,腳下不穩,眼前天旋地轉,眼看要從樓梯摔下去。
不想卻被祁炀一把攬住,他指間夾了煙,燃了半截,倉促間狠狠燙在她右小臂上,煙落身子猛地一縮,忍痛未出聲。
祁炀并未察覺,也無暇顧及更多,回頭一看,那些人馬上就從人群中擠出來了,緊盯着他,甫一抽身擡胳膊便要開槍。祁炀急忙拉着玉煙落躲開,堪堪躲過了那幾槍,一路跑上二樓。
十幾個人依舊緊追不舍,何憂倉促放了幾槍,擊斃了兩個。
祁炀左右張望,蹙眉問:“有後門嗎?”
煙落靈光一閃,“跟我來。”
二樓廚房後有一個小門,小門後是長梯,直通千夜思後面那條街,只是追殺的人跟得緊,不多時便從那小門追了上來。
祁炀拉着煙落在小巷鑽來鑽去,一路已跑到了瀾鄞江邊,後面的人陰魂不散地跟着。
臨江一座茶樓,這個時間客人剛走,只剩店家和夥計在灑掃。三個人只得跑進茶樓裏,上了二樓,追殺的人仍不死心,踩着樓梯追上來,首當其沖的幾個被何憂一一擊斃。
樓裏的夥計聽見槍響早跑了,追殺的人暫時也不見動靜。祁炀和玉煙落靠牆坐着,松了口氣。
祁炀偏頭看一眼煙落,額上沁了汗,雙頰微紅,頭發跑散一縷粘在鬓邊,愈襯得膚白如雪。
他輕輕一笑,“玉小姐,幸會。”
煙落并不驚訝,以他的權勢,要查自己的身世背景易如反掌。煙落一側頭,一眼撞進他皓眉星目中,不由怔了怔,淺聲道:“祁帥,久仰。”
他從懷裏摸出煙點上,“樓下的人是沖我來的,牽累你了。”
煙落下意識去摸右手小臂上的煙疤,搖了搖頭,輕聲說:“生死一事,沒有誰牽累誰。”
突然,從窗戶飛進一只□□來,砸碎在一張棗木桌腳旁,瞬間将周圍點燃。緊接着又接連砸進來六七個□□,幾乎在他們腳邊炸開,茶樓多是木制家具,火苗一舔,整個二樓頃刻陷入一片火海中,還有濃煙噴出,嗆得人幾乎窒息。
煙落卻似渾然不覺,似被那片火光攝了魂,她站起身子,失神地望着一片火海,回憶紛至沓來,仿佛一夕回到了家破人亡那年。
何憂湊過來,急聲道:“大帥,火勢太猛,不燒死也要嗆死了,後面就是江,從窗戶往下跳吧。”
話音剛落,追殺的人已用巾帕掩住口鼻追上樓了,何憂急忙開槍還擊。
煙落突然看清心底那一點渴死之意,她悲涼地想,或許十二年前就該這樣結束了。
窗外江水浩浩,祁炀沖過來,将人打橫抱起,自窗口扔了下去,他回首沖何憂喊道:“何憂,走。”說罷也自窗口跳了下去。
煙落感覺自己像一塊石頭,一直沉一直沉,初春的河水刺骨的冷,到後來卻又不覺得了,也忘了自己在往下沉。就只剩了一片火光,一片耀目的火光。
煙落記憶裏,父親總有忙不完的公事,他是封疆大吏,身系兩江,成日裏總把君君臣臣盡忠報國的話挂在嘴邊。她那時不懂,只知道父親待她是很好很好的,陪她放風筝,給她紮秋千,更多時候在母親跟前闖了禍父親也多護着她。父親卻也不一昧慣着她,她躲懶不願學琴不願練字不願讀書的時候,父親便黑了臉,取了戒尺要打手心,她害怕,大都不等取來戒尺就乖乖就範了。
少年不識愁滋味。當時只道是尋常。
直到辛亥那年,城外的革命軍聲勢如潮,父親日日愁眉不展。一天晚上,父親将她帶到了家裏的祠堂,在先祖的靈位前,喊她的乳名,“阿若,外面的人要闖進來了,爹爹守不住了。”
她急得落淚,拉着他袖子,“那不守了,爹爹快跑。”
父親唇角微動,神色悲戚,“爹爹不能跑,爹爹是人臣,受君命,任封疆,不能棄城出逃。”
父親伸手拭去她頰上的淚,自己卻清淚縱橫,他神色不忍,哽聲道:“阿若,君辱臣死,爹爹是要殉國的。外面的人視爹爹如仇冦,爹爹……不放心你,你……你同爹爹一起吧……”
她怔住了,呆呆望着父親,她太小,她只知道生死是天大的事,她不懂父親是為什麽。
是母親忽然沖了進來,一把将她拉了過去,沖着父親喊:“玉勰,你瘋了,阿若是你女兒,她才十二歲!”
父親跪坐在地上,神色凄涼,淚眼望着自己,愧疚、疼愛、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