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舟的海報,一張迷離側臉下印一行字——“流雲蘭舟,歌盡桃花扇底風。”其餘都不必,只這個名字便能招攬來客無數。霓虹燈将牌子圍了一圈,只待入夜衆星拱月般地亮起。
煙落在海報前看了半晌方推門進去,大廳裏面卻是劍拔弩張。
雲舟一身白色洋裝,冷冷看着倚着沙發的紅羅。遠處站了一堆看熱鬧的,她們倆的龃龉不是一日兩日了,但平日面子上還過得去,鬧成今天這樣是第一次。
趙予安在一旁溫聲勸道:“雲舟,白爺今天來得突然,可總不好掃了他的興致,你只當和紅羅換了一次,今晚的場子讓她上吧。”
雲舟唇角牽起一抹冷笑,仍盯着紅羅,“是她,我便偏不讓。我偏要看看我這點微末伎倆入不入得白爺的眼。”
紅羅抱着胳膊看向她,良久,道:“是你,我便偏要搶。”
趙予安捏了捏眉心,一臉愁容,兩位姑奶奶都是臺柱子,都委屈不得,樓上坐着的白爺更不能開罪,門外的海報也貼出去一天了。
趙予安看向玉煙落,“煙落,在門外海報把你紅羅姐名字添上,”扭頭看了她們,“千夜思廟小菩薩多,今晚委屈二位挨個登臺了。”
煙落取了筆墨出來時,才發現外面不知何時落雪了,細細碎碎的雪花,不多時已積了薄薄一層了。
她取一管兼毫,往硯裏舔了墨,想了片刻,在海報先前印着的那行字下補了一行——“紅顏羅袖,舞低楊柳樓心月。”是一筆隽秀如竹的簪花小楷,落在紙上,印出來一樣好看。
雪花已是洋洋灑灑地落了,鋪天蓋地,映得世界一片皎白。煙落仰頭望一眼,心中歡喜,複提筆在那海報上畫了一枝樹枝。她又摸出一小盒胭脂來,取過一枝未舔墨的筆,蘸了胭脂,在那樹枝上添了三五朵梅花。
粉紅色的梅花就着飄雪次第綻開,紅梅傲雪,算是應景了。
身後驟然有人喝了一聲:“喂,站開了。”
祁炀
煙落一個激靈,回身看見個一身筆挺軍裝的軍官正瞪着她,神情甚是倨傲。她木然往旁邊讓了兩步,目送着那軍官和他身後一個披着鬥篷的人走進千夜思。
軍官大步上前推開門,側身頂住門,畢恭畢敬等後面人進去,不料那人卻停住步子,突然回首,直直看向玉煙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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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落未來得及收回目光,只得倉惶與他對視着。
那個人鬥篷邊綴着的狐貍毛出鋒長,遮住了他的下巴,只瞧得見一副眉眼如畫——眉如弦月,眸若星子,回首一顧,又無端透出三分陰柔來,冷冷壓在人心頭。
只片刻,那人終于回身進了門,偌大的千夜思瞬間靜了下來,衆人目光驚惶地落在他身上,平日再舌燦蓮花的人都噤了聲。驚怔半晌,還是趙予安迎了上去,面上裹了笑,“大帥駕臨,失迎了。”
祁炀目不斜視,解了鬥篷,扔給旁邊的軍官,淡聲問:“白昆人呢?”
“白爺在二樓包廂,來了有一陣子了,我給您帶路。”
煙落此刻也跟了進來,就伫立在門邊,這下才看清他的模樣,何面潘鬓,一副俊美無雙的皮囊,擱在這花花世界,縱是紅羅雲舟也難争一二。
待到祁炀随趙予安上樓去,衆人方松了口氣,不由地竊竊私語——
“傳言祁帥豐神俊朗貌比潘安,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祁帥平日不都去夢樓聽戲麽,幾時來過這千夜思?”
“論樣貌,祁帥比這半年夢樓力捧的新角兒韓漪都俊秀些。”
“噓,都小聲些,祁帥什麽手段你們是知道的。”
煙落回想起他回眸望自己那一眼,漫不經心又深不見底,突然沒來由地心慌。
煙落挪到紅羅身邊,低聲問:“紅羅姐,剛剛那個人是誰,以前沒在千夜思見過?”
紅羅仰頭望着二樓,指間一支香煙,煙霧袅娜,要翩跹起舞一般,“是邕軍大帥,聽說民國三年,前邕軍首領張鴻梧過世後,他就成了邕軍新任大帥。盤踞邕寧一帶,經營多年,麾下十五萬精兵強将,全部配備德國新式槍械,憑此割據一方,同其他軍閥分庭抗禮。經商辦學,城南的宿寧大學就是他出資建立的。”
“這是從軍政上說,”紅羅妩媚一笑,看一眼煙落,“他叫祁炀,是城裏梨園行最大的票友,十天有七天在夢樓聽戲,只有白爺能在他面前說上話,能把他約來這十裏洋場。”
紅羅仰頭看了良久,一支煙燃了良久,煙灰如雪般簌簌地落,忽地挑了唇角道:“當真是稀客。”
入夜了,千夜思漸漸熱鬧起來,即使在二樓包廂也聽得見舞樂靡靡。
祁炀靠在沙發上,皺了眉,“怎麽選這個地方?”
“難不成去夢樓,邊聽戲邊談?”白昆在煙灰缸摁熄了一支煙,擡眸看他,“況且這裏畢竟是自己的地盤,安全。”
祁炀眉皺得愈發深了,“出什麽事了?”
白昆神情冷肅,“上周的兩船貨,被劫了。”
見祁炀沉默不語,他繼續道:“已經扮成了普通商船,可一出邕寧地界就被劫了,怕是早就被盯上了。”
“這樣的手段,這樣的膽量,只能是曹興榕了,”祁炀冷哼一聲,“早早派了人潛在你身邊,機緣巧合盯住了這兩船貨,再聯絡他們的人劫船。”
“他惦記瀾鄞江這片碼頭不是一天兩天了,一個地痞流氓出身的無賴,一朝發跡擁兵割據,不敢正面與邕軍開戰,只敢暗地裏耍這些小把戲惡心人,”白昆一拳砸在幾案上,“大帥,這口氣怎麽咽得下去?”
祁炀沉默片刻後起身道:“這兩船貨見不得光,他就是拿捏準了我們會投鼠忌器,這口氣只能忍了。把你身邊的人清理清理。”轉身便要離開。
白昆連忙起身,急道:“大帥,那兩船貨可價值不菲啊。你若是不方便出面,我喊幾個玄門的兄弟潛過去,怎麽都要教訓教訓那個死胖子。”
随侍的那名軍官已替他系好鬥篷,祁炀輕聲問:“夢樓今晚大軸戲唱《挑滑車》,杜老板的高寵,白爺一起麽?”
弦外之音已無比明顯,白昆一噎,知他心意已決,終道:“大帥慢走。”
祁炀下樓時,舞臺上是紅羅在婀娜起舞,一步一躍都踩在琴樂上。
那軍官在他身邊壓低了聲音問:“大帥,是要去夢樓麽?”
祁炀思量片刻,“不去了,回府。”
“外面風雪大,卑職先出去開車,大帥在裏面等一會兒吧。”
祁炀不再作聲,算是同意了。舞廳裏光線只打在了舞池中央,周圍區域一片昏暗,那軍官在一片昏暗中摸索着擠了出去。
祁炀站在舞臺後的樓梯口,舞臺正中央的歌舞遮遮擋擋看不太清楚,卻意外發現了在舞臺角落裏的琴師——筆直地坐在琴凳上,一絲不茍地彈着琴,十指翻飛,皓腕凝霜雪。祁炀認得了,是方才門外在海報上一支筆蘸了胭脂畫梅的女子。
那人目光流轉,一霎落到自己身上,似是愣了片刻,指下琴音倏地亂了兩拍,這才手忙腳亂地低頭補救。
祁炀心中一哂,別過臉去,不再看她。
趙予安的妻子叫江萍,是南方人,流落到了邕寧城才遇見的趙予安。平日裏消遣不過打打牌看看戲,難得的熱心周到,人也和善,只在趙予安面前跋扈些。
每天吃過午飯,江萍都先帶女兒允蘭去午睡。洗碗刷鍋想必以往都是趙予安的事,之後就被煙落一手攬了過來。趙予安也随她,他知道他越是客氣越會教她不安。
這天飯後,江萍照例送允蘭去屋裏午睡,趙予安一面燒了熱水,一面幫着煙落收拾碗碟,駕輕就熟,以前想必沒少刷碗。
煙落打趣他:“誰能想到千夜思呼風喚雨的趙經理是這麽顧家的人。”
趙予安看看屋裏替女兒掖被角的妻子,微微一笑,“有妻有女,沒什麽不知足的了。”
江萍從屋裏出來,輕輕阖上門,回首悄悄沖趙予安使個眼色,将人喊了過來。
她把趙予安拉到一旁,低聲問:“煙落之前不是說有個舅舅麽,知道她去了哪裏不?半年了書信都不來一封的?”
“她舅舅若是待她好,當初就不會讓她孤身一人出來了,”趙予安扭頭看看煙落,輕嘆一聲,“是個可憐孩子。”
玉煙落母親一亡故就離開了揚州舅舅家,寧肯栖身在他這幼時只謀一面的故人家裏,何親何疏。趙予安何等剔透的人,他想煙落的舅舅已不僅僅是待她不好了,只是這孩子心底磊落,從未在背後搬弄他的不是。
江萍繼續道:“既然她喊你一聲‘叔’,喊我一聲‘嬸’,我們就是她的長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