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這天早上, 兩人都光榮地遲到了。
高中有史以來第一次。
邢文博到最後也沒正兒八經地回答溫鶴的問題。
他是回答了沒錯, 是這麽回答的:“一個……人。”
溫鶴一臉“邢學霸你聽聽你自己說的話”。喜歡的不是一個人,還能是一條狗?
但邢文博盡力了。他不會說是一個女生,也不能說是一個男生。
所以, 就只能是一個人。一個特別的人。
周日清晨,校園裏幾乎不見一個路過的行人, 他們匆匆走在通往高三教學樓的斜坡道上, 被鈴聲極力催促着。此時此刻, 此情此景,他喜歡的人問他,他喜歡的人是誰。
他設想過很多次在青春飛揚的年歲裏表白的場景,但沒有一次是這樣, 晃着半個腦袋的困意,頂着黑眼圈,半分鐘後就要分道揚镳, 連個特寫慢鏡頭的時間都擠不出來。
邢文博連跑帶逃地蹿進了教室。全班人幾乎都瞪大了眼睛, 一來邢文博居然遲到了, 二來……邢文博就擦着老丁的身後進了門。
3班的班主任老丁是教物理的,一個十分憨厚的中年男人,人不兇, 但是很有責任心, 大家倒是不怕被他罵,就怕被他唠叨,那火力比之家裏的老媽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最近臨近新年, 既是期末又是冬天,學生們全方位地開始懈怠,周日尤為嚴重,每次都得遲到好幾個,老丁就開始在周日早上杵教室門外抓遲到,抓到就開始絮絮叨叨地談人生,談得人恨不得當場痛哭流涕幡然悔悟,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只求老丁別再說了。
邢文博進門的時候其實還在發怔,壓根沒注意到老丁就在走廊裏。也是歪打正着,老丁剛抓到兩個人,大概就比邢文博早了不到一分鐘,于是老丁就背對着門口跟兩人談了起來。在那兩個倒黴蛋和全班同學的見證下,邢文博就那樣大搖大擺地進了教室。
衆人:“……”
一直到邢文博坐下都沒人吭聲。3班是個團結的集體,損人不利己是要被鄙視的,何況邢文博向來人緣好,誰都不會輕易得罪他。
以及,邢文博是老丁的驕傲,期中考的物理卷比之前都要難,将一群人虐得生不如死,邢文博卻只錯了問答題的一個小問,全班第一,年級第三,可把老丁給樂壞了。
但前桌的莫紀還是痛心疾首地感慨了一句:“哎,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竊鈎者誅,竊國者侯啊……”
邢文博随手卷起一疊卷子抽他腦袋,“你說什麽呢?我語文不好,你給我翻譯一下?”
莫紀雙手護頭,“是說邢哥你今天也很帥啊!”
溫鶴沒邢文博這運氣。今天在五樓統一抓遲到的是許副校。
五樓全是文科班,許副校對文科班盯得尤其緊,畢竟她的得意門生也基本上都在文科班。
溫鶴在樓梯口冒頭時,一群人正在那等着,許副校虎視眈眈,先一步犧牲的烈士們則幸災樂禍,痛苦也是要分享的,同甘共苦的小夥伴多多益善。
看到這陣仗,溫鶴一愣,一行人也一愣。
誰都沒想到今天許副校抓到的最後一個人竟是溫鶴。
有人心裏吹起了口哨,喲呵,今天有大戲看了!
衆人的目光在許副校和溫鶴之間來回溜。許副校之前的畫風是這樣的——
許副校:“為什麽遲到?”
學生A:“我感冒了……”
許副校:“感什麽冒!我看你生龍活虎地鼻涕泡都不冒一個!長這麽大個看不出來你還挺金貴啊?感個冒就遲到別人發燒是不是要截肢了?少給我找借口!”
學生A:“……”對不起我錯了我閉嘴。
許副校:“為什麽遲到?”
學生B:“沒、沒趕上車……”
許副校:“沒趕上車你不會提前出門?全校一半的學生都要趕公車怎麽就你遲到?提前10分鐘不行就提前半小時!早點來教室自習是能要了你的命怎麽的?”
學生B:“……”對不起我錯了我不配活着。
許副校:“為什麽遲到?”
學生C:“……”
我……我跪下來認罰還不行嗎?
一排人都審完了,許副校走向隊列最末位的溫鶴。
許副校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更凍人了,連她的得意門生都遲到,臉有點疼。
許副校:“為什麽遲到?”
溫鶴:“睡過頭了。”
許副校:“……”
衆人:“……”
耿直boy,為你點蠟。
許副校:“昨晚幾點睡的?”
溫鶴:“今天早上六點多。”
許副校:“……”
衆人:“???”
許副校:“幹什麽去了?”
溫鶴:“做卷子……”
“聽到沒有!”許副校轉頭就是一嗓子,吼得衆人虎軀一震,“人家熬夜做卷子,你們一個個都在幹什麽?睡懶覺,吃早餐,還有一天天在課堂上搞小動作別以為我不知道,我上周收手機就收了7個了,看看這周是不是能湊出個手機店啊。這都高三了,你們這些人心裏還一點數沒有,真是懶不死你們——”
以下省略3000字激情澎湃的晨間演講。
溫鶴弱弱地伸出爾康手,想澄清一下,那個,他前半夜做卷子,後半夜打游戲去了……
但溫鶴根本插不進話。許副校一介女流,卻聲如洪鐘,嗓門一開幾乎整棟高三教學樓都要震三震。
待她終于訓完,便一一給每個落網之徒下達指令,還很因材施教,有的罰抄文言文,有的罰做卷子,有些比較嚴重的慣犯則罰一個星期提前40分鐘到她辦公室上晚自習。
極刑。
最後輪到溫鶴。
許副校繃了一早上的劍拔弩張稍稍和緩了些,“溫鶴回去上課吧,以後注意休息,別再熬夜,學習講究方法,不然得不償失,這些道理你應該都懂,越是臨近高考越不能亂了節奏,自己好好把握,啊。”
“知道了,謝謝老師。”溫鶴畢恭畢敬地回答完畢就轉身回了教室,留下一道潇灑的背影。
衆人:“……???”有被虐到,謝謝。
這段小插曲很快被枯燥得長蘑菇的高三生們添油加醋地傳成了又一段校園奇聞,從五樓傳到一樓,從11班傳到3班。邢文博聽完莫紀的講述,趴在桌上樂了半天,鵝鵝鵝地笑得好些女生都看過來,那誰,校草,控制一下你寄幾,不然人設要崩了。
邢文博卻滿腦子只有另一個人。
嗯,這是熟悉的溫鶴沒錯。
總是風輕雲淡,卻又理直氣壯得讓人想欺負,真要欺負吧,又下不去狠手。
世上怎麽會有這麽神奇的男孩子?
轉眼就到了年底,雙蛋節砸到跟前。今年的聖誕節和元旦都在周五,都不放假,可這也按壓不住少年們一顆騷動的心。
過聖誕節有沒有意義這種問題并不在高中生們的考慮範圍內,只是多了一個名正言順地浪的理由而已。
周五晚,聖誕節當天,整座城市張燈結彩,商家們可着勁兒營造節日氣氛,為人們鋪出一條盡情消費的花路。高中生們沒什麽消費的機會,也就是晚上稍微吃得好一點,意思意思就算是過了個節了。
但方法總比困難多,最後一節晚自習課間,3班不知是誰率先提議,今晚組隊把最後一節晚自習給翹了。
3班在整個年級素有口碑,是玩得最瘋也最放得開的一個班。3班的人也交游廣闊,在別的班多多少少都有些朋友,于是大家一拍即合之後立刻呼朋引伴,翹課小隊迅速壯大,竟浩浩蕩蕩地扯出了二十多人。
然後問題來了——翹課去幹嘛呢?
出校門是不可能的,如此浩大的違法犯罪行動,會被老師和家長強強聯合錘爆狗頭。又有人提議——上天臺。
去哪裏不重要,能浪就行。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方寸之間,足夠幻想出整個世界。
一群人呼啦往樓上跑。到了五樓,邢文博拐了個彎,直奔11班而去。
W高的習俗是每周換一次座位,從左往右,從前往後,有規律地輪換,确保每個人都有機會坐到最好的位置和最差的位置。溫鶴的座位早已不在窗邊了,但每一次邢文博一來到3班門前,總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捕捉到溫鶴的身影。
溫鶴也總是不等邢文博開口,就擡頭看向他。
邢文博問過溫鶴是不是天天就等着他來,不然這雷達也太精準了。
溫鶴依舊冷淡:“并沒有。”
這是真話,但不是全部真話。文科班女生多,邢文博每回出現在11班,教室內外都會起一陣小騷動,總能聽到一些女生小聲說“邢文博又來了快看”之類的話,無論溫鶴那時正在埋頭做什麽,他的耳朵都會不由自主地動一動,然後條件反射地就往教室門外看去。
一和溫鶴隔着半個教室對視,邢文博就笑了,眉眼彎得繃都繃不直,不開口,只是朝他勾了勾手指。
溫鶴一怔,手裏的參考書差點沒捏穩。女生們更騷動了,邢文博這明明是精準打擊,波及的範圍卻有點大。
那個動作,配上他一臉帶着點痞氣的笑,太飒了。
飒得……很流氓。
天氣很冷,溫鶴的臉卻有點燙。他不能對邢文博的“招呼”視而不見,不然圍觀群衆只會越來越多。
溫鶴放下書,走出去。
恰好預備鈴響起,鈴兒響叮當叮鈴鈴叮鈴鈴溜成一串。邢文博抓起溫鶴的手腕,隔着校服的衣袖,攢得很緊,湊近他耳邊,嗓音沖破鈴兒響叮當的喧鬧撞進他耳朵裏,“跟我走。”
沒時間解釋了,跟我走。
有些東西一旦縮寫,就會顯得有點奇怪。
溫鶴的心咚地一跳,反射弧直接被吃掉了,任由邢文博拉着他往樓梯上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