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溫鶴趕緊捂住嘴,抽了張紙巾擦了擦。托盤裏的飯菜還有三分之一,但溫鶴扒不下去了,在五雙眼睛的注視下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淡定地起身,淡定地端起托盤,淡定地退出座位,轉身離去。
邢文博幾人:“……”
直看着溫鶴走遠,邢文博才後知後覺地狠狠瞪一眼蕭亮,“你丫再特麽亂說——”
“咋地,”蕭亮沒臉沒皮地還是笑,“就跟我絕交?”
“……”邢文博咬牙切齒,“要跟我互相傷害是麽?你們蕭哥可是個到11歲還尿床的人才——”
“我日,”蕭亮臉色變了,“邢文博你還講不講江湖規矩了?”
“來呀,造作呀~”邢文博模仿起蕭亮賤兮兮的笑容和聲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男生們哄堂大笑,溫鶴一直走到回收餐具的地方還隐約聽得見。
他好像越來越明白為什麽大家都喜歡邢文博了,無論男生還是女生。
他活出了青春最理想的樣子。
“那個不是溫鶴嗎?”待溫鶴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裏,江前才好奇道。
“是啊,我剛也發現了,”陸洋接話,“原來傳說中的溫鶴笑點那麽低的嗎?”
“感覺跟想象中很不一樣。”胡峻銘也湊一腳。
“嗯?”邢文博來了興致,“你怎麽想象的人家?”
“就……”胡峻銘想了想,“不是人。”
邢文博:“?”
“嗯,”蕭亮點頭,“我同意。”
邢文博看一眼蕭亮。
“怎麽,你沒被這丫摧殘過麽?”蕭亮理直氣壯,“你們幾個不跟我們一個年級的是沒享受過那待遇,昨天我們老張又拿溫鶴的作文來獻寶了,說什麽,全年級幾百人就他一個把這題目寫出了全新的立意,還什麽雅俗共賞、意境高遠……老張還非要聲情并茂地給念完,我天,想起我就腦殼疼,這尼瑪是多閑才思考這麽哲學的問題。”蕭亮越說越覺得受不了,“我們班那群花癡還非要擠上去圍觀手稿,跟瞻仰名人遺物似的,你們說是不是有病?”
圍觀手稿不是誇張,是真事,因為溫鶴不僅作文寫得好,字寫得更好,一手漂亮的鋼筆字俊雅非凡,趕工時龍飛鳳舞,若端莊起來,和印刷體排一起甚至能以假亂真,在這個人均狗爪字體的時代,十足驚豔。
“可以啊,”邢文博笑道,“上課這麽認真,你的天價家教沒白請。”
說到這茬蕭亮就心髒一痛,“別提了,老子唯一一個周末下午還要補課,這世道還有沒有天理了……”
一整個白天都是晴的,晚上9點多卻下起了雨,到9點40放晚自習,雨還在下,夏末秋初的雨水不如春雨纏綿,不如冬雨凜冽,嘩啦嘩啦地不大不小,出去溜一圈卻也能澆個透心涼。
溫鶴特意在教室多呆了一節課。W高有住宿生,也有走讀生。走讀生9點40放學,住宿生則要多留一節晚自習,10點半才放學。
溫鶴把整整一套模拟題刷完,10點半的放學鈴聲恰好響起,教室裏餘下的同學紛紛收拾東西,陸續離去。溫鶴下到1樓時,整棟高三教學樓的燈光已經暗下去一半了。
溫鶴沒帶傘,只好盡量挨着建築物走,就是不舍得用書包擋雨。書包裏除了學習資料,還有兩本他正在看的書,都濕不了水。
準備出校門時,一輛自行車嗖地越過他身邊,随後在前方不遠處一個急剎,再接一個娴熟的擺尾,邢文博撐着車把,單腳踩地,朝溫鶴揚了揚下巴,“哎——”
溫鶴愣了愣,“叫我?”
“不叫你我跟鬼說話麽。”
溫鶴:“……”
他方圓10步之內确實再無他人。
“要不要載你過去?”邢文博問。
“不用。”溫鶴答得很幹脆。
“真不用?”
“……真不用。”
邢文博微妙地啧了一聲,一踩踏板,轉身走了。
10分鐘後,溫鶴又見到了邢文博的自行車。
這一刻,他相信地球是圓的,不然無法解釋邢文博這謎一樣的路徑。
邢文博确實是刻意兜了回來。今天打了球,又多上了一節晚自習,突然就餓了,然後突然就想起了學校對面那家牛雜店。
回來的途中,正好路過溫鶴坐車的公交站。
溫鶴正坐在長凳上,雙手枕着大腿,低着頭,一動不動。這不是溫鶴一貫的表現。溫鶴平常走路都戴着耳機,要麽聽英語單詞,要麽聽書。在公交站等車時,他也一定會打開手機的閱讀APP,抓緊時間翻上幾頁。
什麽事都不做的時候,說明什麽事都做不進去。
邢文博看不到溫鶴的表情,但他看到溫鶴被雨水打濕的發絲貼在蒼白的側臉上,甚至有雨滴順着臉頰滑落。明知這是雨,有一瞬間卻像淚。
“喂。”邢文博騎到他面前精準剎車,叫道。
溫鶴好一會兒才緩緩擡頭,茫然地看向邢文博。
“走,”邢文博咧嘴一笑,“帶你去吃點好吃的。”
溫鶴也不知自己是怎麽被邢文博忽悠走的,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和邢文博一起走進了學校對面那家大名鼎鼎的牛雜店了。
這家牛雜店雖然大名鼎鼎,是W高的夜宵聖地,卻沒有招牌,店鋪也極其簡陋,整家小店大概也就容得下不到20人。下了晚自習的這個時間段,放眼望去,全是穿着W高校服的同道中人。
邢文博拉着溫鶴先在門口熱騰騰的大鍋前點單,菜單也不存在的,看着啥眼饞就跟老板說要啥。溫鶴随便點了幾樣,邢文博則要了滿滿一大碗,然後各自端着自己的東西往店裏挪。邢文博左右一圈看過去,沒有空桌了,眼看着陸續又有人進來,幹脆利落地來到一張只坐了兩個人的桌子前,問道:“這有人麽?”
兩個女生聊得正歡,突然被這麽一問,齊齊擡頭,然後都愣住了,見邢文博直勾勾地瞅着她們,其中一個女生忙道:“沒、沒人……”
邢文博回頭招呼溫鶴,“這。”
小桌子擠得很,邢文博讓溫鶴坐裏頭,然後為了和另外兩個女生拉開點距離,拉了拉凳子,幾乎緊挨着溫鶴坐了下來。
兩個女生看到邢文博時被吓了一跳,看到溫鶴時又吓了一跳,興奮地對望一眼,當即确認了眼神:被兩個校草同時拼桌了怎麽辦,在線等,急!
邢文博卻毫無全民偶像的自覺,pia地掰開一次性筷子,夾起一筷子粉絲就吸溜起來,大口大口吃得賊歡。
溫鶴沒點任何主食,只要了一份豆芽和幾串牛雜,一口一口地吧唧着。
幾筷子粉絲下肚,邢文博轉頭看了看溫鶴,“第一次來這?”
“嗯。”溫鶴點頭。
“你在W高都讀到高三了居然才第一次來?”邢文博難以置信道,“你這幾年都幹嘛去了?閉關修煉麽?”
“嗯。”溫鶴還是點頭,“算是吧。”
“……”邢文博看着他,“同學還挺幽默啊。”
“過獎。”溫鶴一本正經道。
邢文博被溫鶴逗樂了,随手抽了幾張桌上的抽紙,遞給溫鶴,“頭發擦一擦,濕了,容易感冒。”
溫鶴有點意外,還是接過了紙巾,認認真真地擦了起來。
不是身嬌體弱,而是高三生确實時間就是生命,根本不敢生病,感冒一次耽擱上幾天,就是一場截肢之殇。
對面的妹子忍着沒說這抽紙其實是她的,不過她也完全不介意。眼前這兩人的互動……實在太有愛了!
明天,不,今晚校論壇的邢鶴CP樓就可以蓋起來了。
邢文博看得出來溫鶴滿腹心事,所以他不愛說話也不逼着他說,但邢文博自己是停不了口的,不僅給溫鶴科普了這家牛雜店的前世今生,還連帶着給他對W高周邊的美食生态環境作了一翻詳細的介紹,比如哪家的炒飯最幹爽,哪家的燴飯牛肉最多,哪家的面條最勁道,油炸一條街哪家的炸豆腐最外酥裏嫩……
溫鶴靜靜聽着,靜靜吃着,偶爾會被邢文博冷不防地逗笑,但也總是禮貌地憋着,絕不會像邢文博和蕭亮那樣能把唾沫星子噴對面臉上。
吃完,兩人找老板付賬。老板還在忙活,随便掃了他們一眼,“吃了多少錢報個數。”
溫鶴一懵,這是什麽清麗脫俗的經營方法?
邢文博卻見怪不怪,“一個16塊,一個7塊五,我一起付了啊。”
然後掏出手機,微信付款。
付完,老板也沒看付賬頁面,直接就讓他們走了。
見溫鶴還在懵,邢文博樂了,“這家店就這樣,老板特佛系,收個錢還嫌礙事的,蕭亮說有一回他吃完了發現忘帶錢,直接就走了。”
溫鶴:“……那他後來回來把錢付了麽?”
邢文博:“?同學你的關注點很奇妙啊,你這是想幹啥,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背得還挺順。”溫鶴說。
“呵,”邢文博嘚瑟,“你以為我的排名是大風刮來的?”
“語文不考這個。”溫鶴提醒他。
“行行行,知道你有文化。”兩人侃着侃着就到了邢文博放車的地方,溫鶴回過神來,翻書包找錢,“……我沒零錢。”
“哦,”邢文博說,“微信轉我呗。”
溫鶴:“……”似乎嗅到了套路的味道?
“我微信沒錢。”溫鶴說。
“這樣啊。”邢文博對這個油鹽不進的家夥真是服氣了,索性邪邪一笑,“那你可以一輩子欠着,我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