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淩子皓不說,夏聖歌也不勉強,只不過心裏多少還是有點空落落的。
兩人還是一如既往在片場拍戲,晚上收工了就一起再對一下戲,但自從那天奚聞來過以後,夏聖歌明顯沒有頭兩天那麽緊繃,偶爾還會讓助理打包些夜宵回來,在他的房間裏邊吃邊聊,有時候甚至聊晚了,那天就不練習對戲了。
久而久之淩子皓也看出來了,夏老師這是在避着奚聞,不想和他一起去吃宵夜呢。
想明白這一點後,淩子皓其實挺想笑的,沒想到看似成熟穩重的夏老師,讨厭人的方式居然那麽小孩子氣。
他想到一開始拍《凄煌傳》時夏聖歌似乎也有過這麽一段時間,那時候每天拍完戲就走,在片場裏總是冷冰冰的話不投機半句多,甚至下了戲後一句話也不和合作對象(淩子皓本人)聊,哪裏有現在這樣每天逮着機會就和他叨逼叨的。
大概那個時候的夏聖歌,也是不怎麽喜歡他吧?
秦陽陽當時就曾私下吐槽過,說夏老師果真和傳聞一樣不好相處,看着好像全世界都得罪了他,對全世界都不滿意似的,眼裏仿佛只有拍戲拍戲拍戲,要不是他對誰都這樣,還真會讓人以為自己被對方讨厭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秦陽陽或許覺得那只是夏聖歌的性格使然,但淩子皓卻不這麽認為。
從最初進組的時候,淩子皓就知道自己大概觸了夏聖歌的逆鱗,帶資進組,免試定角,無論哪一點放在夏聖歌眼裏都是直接出局的要素,所以即便後來夏聖歌接下了這部戲,淩子皓在劇組裏也一直小心翼翼的,只求順利把電視劇拍完就好。
他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能和夏聖歌再次合作,更沒想過兩人能和現在這樣超越了同事的關系,相處起來就和普通朋友一樣自在。
只不過每當想起夏聖歌當時的态度,淩子皓心裏其實還是有點小在意。
這份在意一旦被注意到,就像小石子投進平靜的湖面那般,一圈又一圈地在心裏泛起漣漪,再也不能平靜下來。
淩子皓糾結來糾結去,有時候就連睡覺都會想起這件事。
某天夏聖歌剛好聊到何導,說起《凄煌傳》的話題,淩子皓心裏一動,口一快便趁機問了出來。
淩子皓話音剛落,夏聖歌當即沉默起來。
眼見氣氛要變得尴尬起來,淩子皓心情也跟着忐忑不安,正要開個玩笑把話題帶過,就聽見夏聖歌說:“這件事,我要向你鄭重地道個歉。”
淩子皓心裏一咯噔,回過神後忙揮手,驚慌失措道:“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沒有要責怪夏老師的意思,就是,就是……”
夏聖歌笑着搖了搖頭,輕輕拍了下淩子皓的頭,後者慢慢安靜了下來。
夏聖歌笑容一斂,表情變得認真起來,說:“你說得沒錯,剛進《凄煌傳》劇組的時候,我确實對你有點意見。”
淩子皓的心一提,連呼吸都有一瞬間的錯亂。
要承認自己的錯誤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過話說出口,竟發現承認自己的錯誤也沒有想象中困難。
夏聖歌說:“當初我剛接到劇本的時候,得知所有主演團隊都還沒确定下來,男二號卻先一步敲定了,我就知道,”他擡頭看了淩子皓一眼,“就知道男二號是靠關系走後門進來的。”
淩子皓心裏道了一聲“果然”,有點坐不住,但還是努力維持住臉上淡淡的表情,從表面上看不出喜怒。
夏聖歌仔細觀察他的表情,在心裏嘆了口氣,有種自作孽不可活的罪惡感。
他說起自己是怎麽從抗拒到接受,又是怎麽對他從存有偏見,到慢慢發現他比任何人都努力,一步步對他改觀。
“你還記得第一天的NG不?”見淩子皓點了點頭,夏聖歌又道:“當時我和何導非常震驚,說實話我們在這個圈子也混了一定時間了,見過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幾百,但你是第一個将別人的東西複制到自己身上,并且完全洗刷掉自己下意識的行為來演戲的人。”
說起這件事,淩子皓到現在都覺得羞恥。
他抿了抿唇想解釋,夏聖歌擡了一下手,說:“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這件事也沒什麽對或錯之分,或許在《凄煌傳》裏你模仿別人演戲的方式并不适用,可在《0號》裏你學習電子合成音的做法卻很成功,當時我們沒有跟你過多解釋,但私下何導找了我談過這件事,我和他都有共同的感覺,”他頓了頓,道:“沒有努力到一個程度,是不可能做到以技術戰勝本能的,無論是過去的你,還是現在的你,我都能在你身上看到了努力的痕跡。”
夏聖歌接下來的話說得很慢,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得非常認真:“子皓,不要懷疑你自己,你很棒,你會成為十分出色的演員的。”
夏聖歌的話像一支利箭般,一個個字直擊淩子皓心靈。
他心髒撲通撲通跳得很快,耳膜都是血液在跳動的聲音,很努力地穩住自己的情緒,才能聽到夏聖歌後面的話。
他又聽到夏聖歌說他是怎麽一天天看着他全身心投入到拍戲中,稱贊他明明有資源,演技好又肯努力還不作妖,這些細碎的優點一點一滴拼湊起來,形成了如今夏聖歌心中的淩子皓——
“一個努力,認真,又謙虛的小帥哥。”
夏聖歌笑了笑,說:“我曾經被偏見遮住了雙眼,但你用你的雙手,一點一點撕下了我對你的偏見。對不起子皓,我曾經因為偏見傷害了你,也謝謝你,在明知道我對你不善還願意接納我成為你的朋友,讓我有了彌補過錯的機會。”
淩子皓兩邊腮幫子酸酸的,眼眶裏的淚水打着轉幾乎要掉下來。
夏聖歌微笑着,曲起食指輕輕彈了一下他的額頭,嘆了口氣道:“哎你看我,憋了這麽久,終于把憋在心裏的話說出來了,你可不要哭鼻子啊,不然我又罪過了。”
淩子皓吸了吸鼻子,扯開嘴角笑得眉眼彎彎的,他現在高興都來不及,這個時候怎麽可以哭。
他小心翼翼地确認:“那我和夏老師,現在算是好朋友了嗎?”
夏聖歌一臉驚訝,“我們不早就是了嗎?”
“那……”淩子皓抿了抿唇,狡黠一笑,“朋友之間是不是應該說點掏心話?”
夏聖歌下意識覺得這問題有坑,但眼前氣氛太好,害他不得不硬着頭皮說:“我以為我剛剛在說的就是掏心話?”
淩子皓頓了頓,嘴角依然泛着微笑,但眼神認真了許多,偏了偏頭道:“那麽夏老師願意和好朋友聊一聊,跨年那天沒有說完的掏心話嗎?”
夏聖歌愣了一下,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淩子皓安靜地等候,不催也不繼續發問。這個問題淩子皓想過很多遍要不要問,跨年那天他能察覺到夏聖歌想說又猶豫不想說的心情。當時的他沒有那個資格開解對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擔好這個責任,下意識便選擇了逃避,那天以後每每想起這件事,淩子皓都會問自己那個時候這麽做到底對不對。
就如同自己梗在心裏的刺一樣,沒被挑開之前覺得什麽問題也沒有,地球照樣轉,日子照樣過,只是每當想到這件事,心中還是難免會在意。
如今刺被挑開又被夏聖歌輕易撫平,淩子皓才知道這些看似不在意的事情,原來還是會在潛意識中造成傷害。
而橫在夏聖歌心裏的那根刺更長更深,紮了他許多年,也讓他痛了許多年。
夏聖歌在外總是樹立堅強又獨立的形象,別人覺得他冷漠又無情,對不想回應的問題冷臉相待,對阻礙拍攝的人無情呵斥,可是淩子皓注視他兩輩子,也就心疼了他兩輩子,尤其是在越來越了解夏聖歌後,這種心疼的感覺就更甚了。
一個人的心到底有多柔軟,才會像這樣拉下面子和一個曾經讨厭的人道歉,還願意和他交朋友?一個人的心又到底有多脆弱,才會将一件事深藏在心裏那麽多年,一旦被觸碰到,就豎起全身的铠甲抵擋?
淩子皓想像夏聖歌撫平他心中的小刺那樣,去給予他一點小小的安慰,就算只有一點點作用也好,有人願意聽你發發牢騷,說說心底話,是不是心裏的壓力就能減輕少許了?
這回夏聖歌沉默的時間有點長,心裏的小人在來回拉扯,他看進淩子皓的雙眼,那裏一片清澈,不見一絲探究和好奇,就像剛剛提問的人不是他那般,卻意外地讓人心情也跟着平複下來。
半晌過後,夏聖歌重重地嘆出一口氣,搖了搖頭苦笑一聲,“我的好朋友啊,你以後別輕易用這種眼神看別人。”
淩子皓頓了頓,臉上露出狐疑的表情。
夏聖歌擡手覆在自己眼睛上,像是放棄了什麽似的,喃喃道:“這故事無聊又冗長,你願意聽我訴訴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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