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尴尬
“不不不, ”徐夫人立馬搖頭。
下頭命婦們也立馬說絕無此意等等。
責問陛下, 誰敢?
“既然如此, 這朝中大事,自有陛下和朝臣們商議,咱們只要安安心心管好後院就是, 你們說呢?”
話雖如此,但陛下他不見諸位大臣啊!
若不然, 她們何須繞彎從皇後這裏下手?
“可是娘娘...”
命婦們正要說當妻子的有責任規勸規勸,林秀擡手說道。
“徐夫人,陳夫人, 你們都說自個兒家中子息衆多,可本宮看來,陛下這旨意卻是再正确不過了,俗話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太學名額有限,你是給了一個,可另一個呢?”她問道:“其他人就不埋怨你們這當爹娘的?”
命婦們啞然。
她們想說這有啥好怨的,先不說這好吃好喝的給供養大了, 自然要先顧着家裏頭最聰明的或是最得寵的,就是其他的,憑着她們這些家裏的條件, 還不能重新找個路子不成?
這些話就不好說了, 沒的讓人以為他們手眼通天呢。
“有啥好怨的,咱們這當爹娘的都不容易啊。”
這話一出, 婦人們頓頓紛紛響應。
“話不能這樣說,”林秀不贊成的說道:“雖說都是你們各家的子弟,但他們先是我大聖朝的子民,再是你們各家的子孫,既然是我大聖的子民,陛下和本宮總要做到一視同仁才好,要是本宮和陛下都不能對所以的子民們公平公正,豈不是讓天下臣民們更寒心?”
就為了這公平公正,楚帝愛惜人才,還特意招了今次的狀元郎三個一敘,其實也沒說啥大話,只把三人的試卷攤開讓他們自個兒看,讓他們懂什麽叫輸得心服口服。
晚間,兩個人獨處時,楚越說起這個,還跟她感嘆。
說探花郎好學問,就是為人傲氣了些,就是一塊兒還沒被打磨的玉,有些刮手,但雕琢好了,就更通透了,也更好用。
魯狀元的頭名實至名歸,其實這也得宜于本次考核的重點側偏移到了經試上,他也是最有經驗的一個。
比起來,探花郎文章錦繡,筆下設想還是偏理想化了些,不夠務實,也缺乏了經驗,且文裏傲氣可見一斑,楚越把他放到探花位置,一是魯狀元實至名歸,二也是為了挫一挫探花郎的傲氣。
科舉場上,人人平等,無論是韶韶少年,還是遲暮老人,只在乎結果,好苗子只能說明潛力大,但在最求結果的科舉上,現在的不行就是不行。
林秀把話一分,頓時分出了家國天下。
所謂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概括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而國由家組成,家有國保護,林秀把家裏頭所有人都只當成子民,而非誰家的子民,在她的立場,說這話,恰如其分。
徐夫人可就被堵得回不了話了。
先前那話她收回。這泥腿子皇後,黃毛丫頭,瞧着四六不懂,沒成想,說這理由還一套一套的,夫人們說不出啥辯解的話,但一臉的不甘。
林秀也懶得對着她們這些拉長的馬臉,随意說了兩句就把人打發了。
臨走,她還特意加了句。
“諸位夫人也莫急,過兩日就是朝會了,百官們個個都是識大體,顧大局的,但若是有不明白的,只管問,咱們皇帝陛下又不是不通情理的,最是和氣的人,定然能跟百官們商議個滿意的結果的。”
已經退出去的夫人們險些一個踉跄。
說楚帝通情達理、最是和氣,她們沒聽錯吧?
哼,要真是通情達理、和氣的,咋會跟朝臣們商議都不商議,直接就下了令的?
唬誰呢,打量誰不知道似的,如今這朝堂上,就快是陛下的一言堂了,除了幾個心腹還能提些意見,別人的話,皇帝能聽?
可那幾個心腹之人誰能比得了?人家家中子息的事兒有心腹之臣罩着,後頭還有當今皇帝站在後頭,想去哪兒想做啥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他們哪能比得了。
林秀一句話,沒安慰到諸位夫人,反而讓人更氣了,但在這宮裏,到處都是林秀的人,連句回嘴都不敢,氣沖沖的走了。
進宮一趟沒替自家大老爺們讨個公道,反倒是吃了一肚子火氣。
以前倒還沒看出來,這鄉下來的泥腿子皇後還是個嘴皮子厲害的,巴巴的不饒人,一寸一寸的打在她們身上,偏生還說不出個所以然。
要是回了,那不就是阻礙皇帝皇後對子民公平愛護麽?
說了,那不就是不滿楚帝獨斷專行?
夫人們魚貫而出,雨晴姐妹捂着嘴上前,抿唇輕笑:“還是娘娘厲害,那徐夫人向來是眼珠子恨不得生在頭頂上看人,這會兒被娘娘說得腿肚子都在打抖呢。”
雨霞也接口:“可不是,除了徐夫人,還有陳夫人、章夫人、王夫人那些,奴婢瞧着那臉都是黑的,這些夫人平日裏在城裏可威風了,出門都要讓人讓道的。”
“這麽威風?”林秀忍不住挑眉。
雨霞回她:“那可不,這些夫人們在外頭那可是威風八面的,也就是到娘娘你跟前兒才被壓了下去,平日裏,捧着的人那可多了去了,不知道多少人上趕着巴結他們。”
重臣夫人,還是開國功臣之家,這些身份一重一重的壓下去,除了少數能跟她們匹配的,餘下的可不得使勁巴結着麽。
“那我可把人給得罪狠了,”說是這般說,林秀面兒上可是絲毫沒有害怕的情緒,她還跟姐妹倆笑道:“也怪陛下,自個兒倒是躲得幹淨,卻讓人打主意到我身上了。”
要真聽信了這些人的話,跑去楚越面前說些有的沒的,就為了彰顯皇後身份,展示賢良大度,只怕兩人早就鬧掰了。
夫妻一體,她傻麽才去拆楚越的臺。
但要說,本來好好的被一群人給哭喪似的攪和了一場,林秀心裏多少還是有幾分不舒坦的,晚間,禦膳房上了菜,她還化悲憤為力量連着吃了兩碗飯。
楚越在一旁看着,還笑她:“太醫說過,晚上得少吃些。”
最後幾個字他說得還有些意味深長的。
林秀以前跟他鬧過,說不想喝補藥,最後只留下了一副太醫留下的溫補方子,當初用的理由就是吃多了要上火。
明明是自個兒不想喝,還賴他想借機耍禽獸,偏她跟他據理力争的,胡攪了一通楚越只得讓人停了,這會兒看她胡吃海塞的,一個勁的往嘴裏送,吃得多,擔心晚上肚子要鬧,又想起了她那個至今讓人哭笑不得的理由,忍不住就隐晦的說了出來。
不過林秀沒領會到,她從碗裏擡頭,瞪了楚越一眼,“還不是怪你!”
楚越還不知今日她接見臣婦們發生的事,聞言看着人,一臉冤枉,還有幾分果然女子和小人難養也的無奈:“我怎麽了?”
“雨晴你來,”林秀下意識說了一句,又想起他們用飯時向來不喜宮人在一邊伺候,這會兒都在外室呢,便擱了碗筷,認認真真跟他談到:“今日命婦們入宮,還沒說話呢,她們全都對着我哭,又哭又喊冤,你說是為啥?”
楚越心思通透,轉個彎就想明白了,就因為想明白了,他才沒忍住笑了起來。
“他們...他們鬧你了。”
這虧得是朝中大臣呢,找不到他這個正主,竟然想了這麽個損招,慫恿一堆女人來鬧事,都是越活越回去了。
林秀蹙眉,見他還在笑,板了板臉:“正經的呢,別笑了。”
“好好好,不笑了,”楚越翹着嘴角。
“哼,”林秀也懶得再跟他說,只又捧了碗,道:“我這是化悲憤為力量呢。”
楚越又制止她:“行了行了,朕相信我的皇後,這事兒我沒提前跟你說過,不過朕想,依皇後的能力,那些夫人們離開的時候心裏只怕很是悲憤吧。”
他目光在她手中的碗上撇過,意思是說難過的都是別人,就不用再劃悲憤為狂吃了吧。
楚越平日裏很忙,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處理公務上,但他對林秀是身體狀況很是上心,尤其是太醫早前給林秀檢查過,說她身子虧虛得厲害,要好生調養才行,于是隔上一段時日,他便招太醫問詢一番,比對自己的身子骨關心多了。
反正他一個大男人,身體強壯,怎麽樣都比小姑娘要好。
在他的幹預下,林秀只得放了碗,等宮人們把桌上的蝶碗都撤了下去,奉了熱茶上來,楚越才把他發下去的這道诏書說了。
“其實就只是改了下入太學的條件罷了,朕知道百官肯定會反彈,只是沒想到他們會捅到你跟前兒。”
林秀也是知道太學的舉薦制的,就因為這裏頭太多不平,由前朝開始,科舉變迅猛發展起來并廣納天下寒門舉子,官宦子弟是不屑走科舉之路的,他們大都還是蒙蔭進太學,從爾入了官場,雖說大部分是挂個閑差,但也是朝堂的正式官員,大小也是個正經差事。
這些人再靠着父輩的庇蔭,升官加職也是遲早的是,反倒是比寒門學子們走科舉之路來得簡便。
那十年的寒窗苦讀,可不是人人都有那個耐心的。
“怪不得徐夫人他們要翻臉呢。”林秀啧啧兩聲兒。
說來這該怪誰,只能說他們運道不好,而他們大聖的皇帝陛下太勤快了些。
聖朝建國這才兩載,如今的重臣們大都是随着楚越打天下得封的,有道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那些人家也一一躍為大家族,而在大家族裏頭,什麽最重要?
自然是源源不斷的有出息的子弟,這樣家族才能長久不衰,對他們來說,走太學如仕是最方便簡單的,便是前朝時科舉發展旺盛,但太學也依舊火熱,他們打下這江山,還沒享受兩年這能快速培養子弟的便捷呢,就被楚越給打碎了。
時日也太短了些。
“反正這太學,朕遲早是要動的,”楚越不在乎誰要翻臉,他如今身為皇帝,自然要站在天下人的利益去做事。
前朝為何滅亡,其中這些發展起來的世家功不可沒。
依仗着太學,他們一步一步的穩固了自身的勢力,逐漸變得牢不可破,到最後都能牽制皇帝的一舉一動,實在是大患,他是萬萬不能任由他們繼續這樣發展下去的。
林秀點點頭,又問:“陛下後面又打算如何行事?”
楚越看了她一眼,替她揉着肚子好消化,倒是沒隐瞞盡數說了出來。
“先這樣一年半載,待明年業成定局,水花都隐去,再取消太學直入官場,并入科舉之中,往後,要出官上任,都得經過科舉一途才可成事。”
太學,為國之官學,原本就只應該成為優秀的學子們聽先生教導之地,卻白白沾上了那等追名逐利之事,蒙上了一層灰,淪為官場之人交手的場地,實在是不幸。
林秀聽得眼都不眨了,好半晌才拍了拍自個兒的胸口:“這個可了不得。”
她家陛下這是打算一個勁的破了數代朝廷經營的制度啊!
先是科舉放寬,如今還打把手伸到了太學,這可是直接動搖了朝臣根基,還不知到時會反彈成什麽樣子呢。
“也就是城中的官員會反抗罷了,各州府的官員們想必會拍手稱快呢。”楚越埋頭揉着,語氣随和,就跟吃飯喝水一般說着話。
聖朝的官學沿襲前朝,在各州、府、縣都有官學,在鎮上之下倒是沒有,但多數鎮上、村裏都有私塾,只要考取到童生功名,便可前往縣裏的官學就讀,依次往上,若是考上秀才便可在州城、府城的官學就讀,若是有了舉人的身份,也能前往太學,考核一番後進入。
但被重臣世家把手的太學它排外啊,別說普通學子走不通太學這條路,就是各地方沒啥大背景的官員子弟也是走不通的,能進去的,随便提一個背後都是站着家族、重臣、關系。
你說人地方的官員能滿意麽?
本來是為了官宦子弟提供了便利,結果就因為人家官大,全便宜了別人,自家的子弟只能在官學或者書院裏讀書,然後走科舉之路,或是塞關系,走後門入了府學,這換誰誰也不滿啊。
楚越這個诏書要是發下去,不滿的肯定有,世家重臣麽。但除了他們,只怕所有人都要拍手稱快了。
而今楚越通過科舉招了這麽多進士,好生培養培養,雖說達不到如今朝臣那邊圓滑,但他要的不就是聽話,能指哪兒打哪兒麽?
說真的,他真不怕人鬧,一鬧好啊,鬧一個削一個,別說成世家大族了,多被削幾回只怕連頭上的烏紗帽都丢了。
林聽聽他說着,慢慢的打了個哈欠,眼角沁出了淚,“我困了。”反正朝堂上的事骁勇善戰的楚帝自會打理得妥妥當當的,她也就是一聽便罷。
楚越手一頓,滿心無奈,還勸她:“再等會兒。”
當皇後的很聽話,說讓等會兒就等了會兒,楚越也沒非扭着要她多待,揉完了擡頭,正想說句“好了”,卻見人早就歪着頭睡着了。
“真是的,跟小豬似的。”楚越失笑,但語氣裏滿是寵溺。
他把人輕手輕腳的抱到床上,扯了被子替她蓋上,出了內室,神色一下就嚴肅起來,正着臉,氣勢有些迫人,他問着雨晴姐妹倆:“娘娘這些日子在忙什麽?”
雨晴福了禮,道:“回陛下,娘娘近日在跟禮部核對宮規冊子,偶爾也招朝國夫人進宮一敘。”
聽完,楚越頓時就不滿了:“禮部那頭怎麽弄個宮冊這許久都弄不好,宮中就只兩個主子,随意看着弄就是,不要讓娘娘太過操勞,餘下的左右時間還多,慢慢寫也就是了。”
“陛下說的是。”雨晴道。
說來禮部還真是被冤枉了。那宮冊其實已經送來了兩回了,只是娘娘回回都不滿,說禮部定下的規矩太過嚴苛,他們娘娘還小,哪怕如今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但還是個小姑娘,這小姑娘家家的都愛鮮,圖個熱鬧,就禮部那一板一眼恨不得那尺子标準的制度自然是惹人不喜的。
楚越也知道禮部尚書唐之河的德行,在他的帶領下那禮部可想而知都是些什麽樣子的,他也不能說太過規矩不對,只是太過規矩總給人留下古板,不通情理的印象,用在人身上,只能讓人暮氣沉沉的,生不出什麽鮮活氣兒,長久下去,把人壓制狠了,除了奴氣深重,只怕人就廢了。
“平日裏你們也多勸着點,莫要讓娘娘太費心了。”最後,他又交代了句。
“是,奴婢會好生勸勸娘娘的。”
楚越這才作罷,擺了擺手讓她們退下,這才轉身回了內室,去了裏間裏梳洗了一番,輕手輕腳的掀了被子躺下。
他剛躺着,身側小暖爐就下意識滾到了他懷裏,還在睡夢裏,睡得香甜得很,砸巴着嘴兒,淺淺的呼吸打在楚越頸窩處,讓他全身下意識的一麻,尤其是有什麽軟軟的貼附在他身上後,更是讓他所有的力量都彙聚于一處去了。
堂堂楚帝這個尴尬,半晌不敢動彈。
良久,他的嘆息才在黑暗裏響起。
小姑娘她,真的長大了啊。
次日,林秀起身時,身邊已經沒了人,楚越一貫比她早起,她也習以為常了,只是還是照常問了替她更衣的雨晴:“陛下是幾時走的?”
“回娘娘,陛下是三刻前走的。”說來也是奇怪,他們陛下向來是準時起床,回回都比娘娘早上半個時辰,風雨無阻的,倒是今兒,卻晚了了一刻鐘才走。
林秀也是一聽,并沒有把這一時半刻的放在心上。
“哦,待會用了早點後把昨兒我沒看完的宮冊拿來。”
吩咐完,這回子雨晴可沒跟往常一般麻利的應下,反而遲疑了下,才道:“娘娘,這宮規又不是一日兩日能看完的,宮中有宮人的言行舉止、賞罰晉升,還有主子們的言行條款并着宮中各局裏的一應上下,這一條一條的實在是費心,娘娘都看了好幾日了,不如今兒就當給自己告個假,歇息歇息?”
“這話誰讓你說的?”林秀撲哧一聲兒笑出來,不過想來也只有那一個人了。
雨晴很快承認:“陛下也是擔心娘娘太過勞累。”
林秀早知道只有楚越才能使喚着雨晴說這話,但真的聽到她承認,心裏還是跟吃了蜜糖一般,甜滋滋的。
自己整日都忙得腳不沾地的呢,倒是事事都想着她。
重生一次,林秀原本想着脫離老林家,帶着大哥娘和二姐獨門出來平平淡淡的過日子,若是遇到老實的人嫁了也罷,要是沒有,一個人過也未嘗不可。誰知道世事難料,原本她爹的功勞成了她的,她更是一躍容聲成楚帝的救命恩人,被他親自帶回了皇都,冊封為皇後。
這些日日夜夜相處下來,他更是一言九鼎,從來沒有勉強過她,得帝王如此寵幸,這輩子她是在無所求了。
既然楚越愛護她,她也不願拂了他意,抿唇笑道:“既然如此,那今日就不看了。”不一會兒,她又突然嘆道:“也不知陛下現在在做啥。”
雨晴正替她鬓着發,聞言猜測着回道:“許是正在跟朝臣們商議進士老爺們如何安置吧。”
“也是。”
這一批進士是陛下排除萬難選出來的,其品性能力都是頂個的好,除開排名靠後的,只一甲那些進士許是就能留任梁上任職,被安插在六部裏頭。
她二姐夫殷崇元就是一甲進士,他要是被留了下來,那她二姐可就能跟着過來了,那時,他們一家子也都能團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