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親吻
古樸幽深的房裏,袅袅熏香染染升起, 緊閉的木制大門裏, 傳來數道呵斥,還有刀劍劃過鋒芒的利聲。
陣陣冷冽之後, 血腥之氣在房裏蔓延開來。
“陛下!”
內室的書房裏頭,幾位大臣瞪着大眼,滿是不敢置信。
“哼, ”原本氣盛強硬的楚帝此刻更是滿臉寒霜,周身氣勢大開, 臉色冷凝一片,眼眸在下頭掃過, 不帶一點情緒。
想要開口的臣子頓時閉了嘴, 不敢再鬧騰。
但個個臉色都是憤然。
倒施逆行,這絕對是倒施逆行啊!
楚越一把扔下手中長劍,被奉為尚方寶劍的長劍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兒, 明明上頭絲毫血滞沒沾,但偏偏卻讓人又恨又怕。
劍随主人,如今看着只是寒芒幽厲,但它作為楚帝的佩劍, 曾在戰亂時,取過不下數萬的鮮血。
以血養劍,所以才會如此陰寒。
誰也不想成為下一個被劍滋養的人!
楚越重新坐回禦案後, 胸口起伏不定的跳動慢慢恢複平穩, 他閉了閉眼, 聲音裏不帶一絲波動:“擡下去。”
擡誰殿中心知肚明。
話落,當即就有兩個護衛從暗處走來,從殿柱下擡起了軟成一灘爛泥的人走了出去,那人朝服皺成了一團,諸紅色的顏色被鮮血染成了深色,頭頂鮮血從額頭泊泊直流,緊閉的內室裏,若不是有熏香壓着,只怕早就腥氣直讓人作嘔了。
須臾,禦書房大門“咯吱”兩聲,被打開又迅速阖上。
殿中的幾位重臣也不知該是松一口氣還是如何了,心裏複雜莫測,但都不由得升起一股兔死狗烹的悲涼。
陛下是真狠心吶。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呢!就是他們以為萬無一失的人物也只得撞柱來以示清白,皮開肉濺,鮮血噴湧,若不是瞧着胸口還有微弱的起伏,只怕就當是個死人了。
這般專橫,他就不怕被天下人唾罵!
楚越在袅袅熏香後,雙眸黑沉沉的看着他們:“幾位大臣還有何要說的?”
被他看得心一突,以左相爺為首、餘下禮部、吏部、刑部三位尚書為輔,餘下兩位一品大臣當即表示再無事要報。
在楚越饒有興致的眼裏,甚至是落荒而逃的告退,跟喪家之犬一般逃離了禦書房。
長廊上,兩名護衛目不斜視的擡着人走着,往來的宮人更是臉色平淡,仿佛見慣了似的從容穿過,半點眼色都不帶撇的。
在這禁宮裏頭,他們見過了太多這樣的畫面,早就從一開始的驚奇到了如今的麻木,無論是曾經位極一時的大臣、宮妃、還是奴婢。
林秀帶着人匆匆趕來,正打了個照面,她制止了要行禮的護衛,目光在他們手中擡着的人上看過:“還有氣麽?”
前頭的護衛回道:“回娘娘,還有。”
林秀松了口氣,道:“立馬送他回府,另外遣太醫過去候着,把人給救回來。”有條不紊的說了幾句,她又吩咐雨晴:“傳本宮的旨,帝師沖撞無禮,後自撞于柱,但念及帝師并非有意為之,且賜下藥材讓其康複,安心在府上調養即可。”
那軟成一灘爛泥的人,正是當朝帝師杜青。
“是。”
雨晴提着裙裾,匆匆而去。
林秀揮揮手,讓護衛擡着人走,身邊帶着雨霞,往禦書房的方向而去。
先時有宮人闖進元宸宮說楚帝在禦書房殺人時,林秀只覺得又是驚愕又是好笑。
楚帝雖說更古奇才,手段強硬,但常年在戰場上習慣了幹淨利落那一套,這朝中上上下下的,都在他意料和掌控之中,面對臣子更是游刃有餘得很,還有人能把他給氣得要殺人的地步?
這人他也是奇才啊。
宮人是楚帝身邊的護衛嚴大叫過來的,草草說了幾句後,林秀立馬便帶着人趕了過來。
這群臣子裏倒沒有出現那麽一個奇才,但架不住裏頭出了一個變數,作為當今皇帝的老師,帝師杜青随同重臣們一般觐見了楚越,竭力反對楚帝要推行的科舉新政。
左相一幹人等,皆是老政的推崇者,認為參與科舉的學子需面無須,身無記,學文廣,文章好,尤其偏愛藻詞華麗的高歌頌德,與楚越推行的實幹恰好相沖撞,也不知他們是怎麽說服了帝師杜青,竟然同流合污讓楚越收回成命。
堂堂帝師,更是以死相逼。
“娘娘吉祥。”
禦書房的守門宮人們見她到來,剛開了口,林秀已經推了門自顧走了進去,雨霞等宮人随後阖上大門,等候在殿外。
禦書房裏還彌漫着淡淡的血腥氣,尤其在內室更甚,她一眼就見到了坐在禦案後,面無表情,眼眸幽深的人。
那雙眼黑彤彤的,瞧着讓人發毛,但在林秀眼裏,卻滿是心疼。
楚越對杜家雖說失望至極,權撥力動,但曾經的情分還是在的,尤其是帝師杜青,更是一手教導啓蒙他的恩師。
杜青一手培養的弟子優秀到成為了帝王,但曾經風光霁月的、不畏強權的,甚至楚越身上還帶着幾絲教導着的處事風格的老師卻被權利腐蝕了人心,竟然學會了市井潑婦的招數,以死相逼。
逼死恩師,哪怕是權勢滔天的楚帝,坐擁四海,仍然免不了被天下人唾罵。
林秀忍不住唏噓。
這一回過後,怕是楚越連最後一絲孺目之情都沒了。
殿中除了楚越空無一人,心腹如平安也被攆了出去,林秀幾步上前,輕輕拉過他的手,喚道:“欽懷。”
柔和的女聲傳入耳裏,楚越眼珠子動了幾下,眼裏有了焦距,看着她難得擠出了一絲笑:“你怎麽來了。”
他輕輕一扯,林秀就撲在他懷裏,被抱個正着。
林秀爬在了他身上,頭頂只聽他淡淡的嘆了一聲,“我沒事,你別擔心,是嚴大找你通風報信的吧。”
他身邊的人他知道,也只有嚴大有這個膽子,便是連平安都不敢輕易透露他的絲毫狀況。
“是啊,”林秀雙手回抱着他的腰,毫不猶豫就點頭,“我覺得他這通風報信報得很好,值得鼓勵,我還得賞他呢。”
楚越臉色逐漸漾開平日的溫度,摸着她的秀發,胸腔裏跳動着,滿是笑意。
有人擔心心疼的感覺真的很好,他忍不住把人抱得緊了些,感嘆着:“你怎麽不快些長大一點。”
林秀頓時從他懷裏擡頭,直直的看着人:“我長得很......”
她的話被吞了回去,楚越的臉龐在眼前放大,唇上一軟,和着話被一起吞咽了下去。他們有過三次親密,兩次都是在喜慶的日子,楚越還喝了酒,壓根就不記得對她耍了流氓。
這是頭一回,青天白日的,楚越正大光明的把心中惦念着的攤到了陽光下。
林秀只覺得身子熱得很,有什麽要從心裏破出來一般,在楚越的動作下,只得攀着他的胳膊,被親得險些軟成一團,眼裏水霧霧的,又是無辜又是惑人,楚越剛離開她的唇瓣不過些許,見此目光徒的深邃起來,手指在嫣紅的嘴唇上輕撚了兩下,又覆了上去。
袅袅煙霧中,濃重的欲念陡然讓室中氣氛都暧昧起來,壓制了原本肅穆血腥的深然,別有一種詭異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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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府裏,杜夫人和杜蓮見着從宮中擡回來的人腦子裏都是晴天霹靂。
“老爺!”杜夫人撲了上去,雙手在那一身血人下竟然是無從下手,她雙目赤紅的朝送來的人問道:“怎麽回事,我家老爺被誰害的!”
堂堂皇帝帝師,誰吃了豹子膽敢害她,看她不扒了誰的皮!
送來的是宮中的人,聞言冷笑一聲兒:“杜帝師在宮中沖撞了陛下,後自撞于柱,辛得陛下和娘娘惦念着帝師的情分,不止賞了珍貴的藥材,還特意讓太醫院的太醫們為帝師診治。”
話落,緊随其後的宮人和太醫就到了。
“是,是陛下,”杜夫人不敢置信,但老爺是宮中的人送來的,由不得她不信。
所以......是陛下害了老爺?
可,可是怎會呢,他們家老爺可是陛下的老師啊,是他們家爺一手培養長大的,楚越他豈會如此恩将仇報?
“爹,爹你快醒醒。”杜蓮回過神兒,撲上去就是一頓哭喊。
擡人的護衛們都不耐煩了,道:“杜夫人,杜小姐,帝師到底安置在哪兒,你們給個章程,也莫要耽擱了禦醫診治,要是耽擱了時辰,帝師還能不能救回來,那可就......”
話沒說完,但言下之意都懂。
杜夫人慌亂無措的心頓時一緊,忙帶着路領着他們把人送回了房裏。
老爺可是他們杜府的頂梁柱,萬萬不能出事!
護衛們把杜帝師給安置到了床上就離開了,禦醫們忙上前查看了一番,發現杜帝師只是傷在了頭部,其他地方瞧着駭然,但其實并無大礙,一行人輕手輕腳的給人包紮好,又開了藥方,囑咐杜夫人了需要注意的地方,便收拾了東西離開了。
送藥材的宮人還傳達了皇後的懿旨,說讓帝師安心休養,杜家若有任何需要只管跟宮裏頭說一聲便是。
杜夫人帶着杜蓮謝了恩,等宮中的人盡數離開,有下人上前扶了杜夫人起來,關切的說道:“夫人保重身體,府上一切事物還等着夫人拿主意呢。”
如今杜帝師倒下,杜夫人這個妻子便是杜府的頂梁柱了。
下人們知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話落,突然被杜夫人一個大耳光刮過。
杜夫人神情狠厲,雙目赤紅,俨然聽不進任何道理:“賤婢,賤婢,本夫人知道你們都在暗地裏笑話本夫人是不是,啊,是不是!”
屋裏下人們身子抖成一團,跪在地上連連求饒:“夫人恕罪,夫人恕罪。”
杜夫人小氣刻薄,為人高高在上,平日裏雖說也愛捏着身份擺譜,但礙于名聲,也不會太過,但這會兒杜帝師倒下,又是在宮中受傷,楚越連一句話都沒有,只有她向來看不上的泥腿子皇後淺淺的安撫了幾句,讓她又是心驚又是心寒,随後,滿身的後怕爬上後背,徹底擾亂了心神。
她再是愚鈍,也知道杜家失寵了。
甚至,她都不知道為什麽失寵,這才讓一向看中情分的皇帝不顧多年情分眼睜睜看着老爺撞柱自盡?
因為蓮兒進宮的事惹惱了他麽?
杜蓮在一旁本不想管,她自己現在都心亂如麻,但杜夫人神情恍惚得很,她只得揮退了一幹下人,扶着人到一旁榻上,“娘,你怎麽了?爹已經出事了,你可不能有事啊。”
所以風水輪流轉,杜蓮一貫瞧不上楚蔓等人,暗地裏也不知道笑話了多少回了,跟着皇帝一個姓又如何,有血緣又如何,還不是連她這個外人都不如,如今滿是恐慌下她才明白。
其實她跟楚蔓沒有任何區別,沒有了往昔的情分,甚至她連楚蔓都不如。
楚蔓再不得寵愛,但她照樣活得張揚肆意,而她,若是沒了楚帝跟杜帝師的師生情分,一下就被打回了原形。
“蓮兒,蓮兒,娘的命怎的這樣苦啊,”杜夫人抱着她嚎啕大哭,一會兒罵楚越狠心,一會兒又罵杜帝師不安生,整個杜府都亂成了一團兒。
而整個杜家自此之後,也一蹶不振,再沒了風光日子。
帝師在禦書房撞柱自盡的事兒被壓了下去,知道實情的朝臣對此事也忌莫如晦,涉及宮中辛密,就是下人們也守口如瓶。
林秀躺在楚越懷中,跟他邀着功:“得虧我當機立斷,給杜家那頭安了個頂撞目中無人的帽子,否則可就是陛下不敬恩師,有失德行了。”
楚越埋在她頸窩處,聞言輕笑一聲,熱氣從她肌膚上劃過,細毛微立,讓她心裏頭酥酥麻麻的。
“是是是,都是皇後救了朕。”
熱氣騰上面頰,林秀鼻孔裏輕哼了一聲。
知道就好。
楚越抱着她側了側,一手樓在腰間,一手随手拿起案前的奏折批閱起來,不時還給她講了一些朝上的事。
“所以,這事皆因相爺們都不同意讓本科進士們入各部引起的。”聽了一陣兒林秀也聽懂了。
楚越早有想法讓新進的舉子們入朝堂上下各個位置,以此來削弱目前朝臣們對皇帝的掣肘,更想借此打破那些故步自封的老學究,而寒門學子也能憑借能力改換門庭,對他來說這是一箭三雕的好事。
但削弱朝臣的勢力,勢必要讓他們讓出利益,從此對上皇帝更沒有話語權,自然是不幹的。
從某一方面來說,楚越雖說學了杜帝師那種故步自封的老學究思想,但他并非一味的堅守那些腐敗的東西,好的東西自然該保留,但陳舊的東西也要破除,否則,聖朝豈不是還在走以往的老路,那跟前朝又有何區別?
早前的時候,楚越跟她說過幾句,但沒有細說要怎麽安排,也是這會兒林秀才知道他是如何做的。
楚越只做了一件事。
頒布诏書。
作風強硬,前頭才在朝堂上說了幾嘴,被聯手請求收回成命,後腳立馬就下了旨,打了百官一個措手不及。
被壓制得很了,這不,反彈了。
杜帝師更是以決心反對了。
“朕沒有那個時間慢慢跟他們耗着了,聖朝百待廢興,磨蹭下去,何時才能海晏河清?”他本來無意加劇皇權集中,但卻不得不讓皇權集中,以此來減少阻力。
尤其是文官,你跟他來軟的,他就能跟你扯皮扯上三年五載的。
黃花菜都涼了。
林秀對他尤其自信,不住的點着頭:“我信你。”
楚越湊過去,在她臉上親了一口,“朕的皇後就是好。”
他挑的,格外好。
林秀臉頰爆紅,拳頭在他胸口捶了幾下:“讨厭你。”
抱着姑娘批閱奏折,還時不時親昵一番,她倒不覺得有啥,但要說出去,人人只怕都覺得放浪形骸,說她是禍國殃民的妖後了。
笑鬧過後,她又忍不住提醒:“陛下,百官大都不滿,涉及到自身利益,只怕惹急了會有人狗急跳牆啊。”
“朕自是知曉。”楚越笑了笑,目光中盡是自信。
隔日,林秀才起床,正在銅鏡前頭梳着頭,就知道了昨日楚越話中深意。
早朝後,楚越下了一道聖旨。
原八百護衛由暗衛轉明為正,建都衛,掌巡查緝捕、直駕侍衛。
都衛是獨立于六部的機構,直隸于皇帝楚越。
所謂巡查緝捕,說白了就是搜集情報。
聖旨一出,天下嘩然,就是宮中也多有議論。
朝中本有刑部,如今都衛建立,雖說沒明面兒上掌管刑獄,但卻賦予了巡查緝捕之權,下設有鎮撫司,各科有偵查、逮捕、審問、收集等。并賜下了飛魚服、繡春刀。
飛魚服為宮中織造局特制,因繡着飛魚樣式而得名,本是按戎服所制,更便于乘騎,原是準備為宴會所用,由皇帝賞賜得寵的臣子,如今盡數為都衛常服,可見楚帝建立都衛決心。
“......如今朝中大臣皆惶惶不安。”雨霞的話繞在耳邊作響。
林秀臉色一沉。
朝臣們當然會不安,都衛一建,便是橫于他們頭頂上的一把刀,随時都可被刀給盯上,人頭落地。
都衛兩個字一出,她更是想到了上輩子數百年的飄蕩中看到的。
錦衣衛。
其後兩朝,由皇帝所建的情報機構錦衣衛權勢滔天,不受約束,其存在歷史長達快三百年之久,本是特為皇帝集權而特設,後權傾朝野、飛揚跋扈,讓群臣膽戰心驚,常常淩駕于六部之上,人人自危。
如今的都衛和後世的錦衣衛所建立之初的目的都是同樣為鞏固皇帝的權利,其中相同,又有不同,跟後世的皇帝單純為鞏固皇帝集權相比,楚越設立都衛的初衷只是為了讓下達的聖旨能最快的,沒有阻力的傳下去,盡快把滿目蒼夷的神州大地興旺起來。
僅此而已。
楚帝為民之心可昭日月,但她也同樣擔心随着時間流逝,這些滋生出來的東西會不會如同後世的那些衛所一般,成為朝臣、老百姓都深惡痛絕的存在。
“唉。”
雨霞見她愁眉不展的,不由得忐忑起來,“娘娘,可是奴婢說錯話了?”
她問得小心翼翼的,林秀從銅鏡裏看到了,便擠出了笑,安慰她:“并非如此,只是本宮自個兒想到些事罷了。”
雨霞一聽這話,頓時抿了嘴兒說道:“有陛下在,娘娘萬事盡可放心。”
話裏話外,對楚越盡是信服。
林秀失笑,心裏的憂慮卻也一掃而空。
是啊,楚越深謀遠慮,否則也不會在天下大勢裏一舉奪下這王權,登上這王座,都衛的各種情形,她都能想到,楚越能想不到?
若真有那一步,那也是該後輩們去操心的事兒了,她想這麽遠也是空想。
“說得是,”她點點頭,讓人取了宮中薄冊過來。
這冊子由禮部所制,所羅列的均為宮中規矩、禮儀,甚至各宮主子和宮人都有嚴格的行事規定,她看了好些日子了,到這會兒見這繁複的禮儀都是頭大。
對其中所羅列的不少規矩她其實也并不認可。
如對各宮主子們的行走坐姿、說話談笑、穿着吃食都有嚴格規定,其論堪稱為嚴格了,照這般規矩,活生生的美人都能被□□得木衲呆板,正兒八經。
對宮人的制度更為嚴苛,不得着豔、花等裝束,發飾不得超過兩支,不可直眼天顏,不可大步、不可......甚至宮人不可用太醫院的藥等等上百條款。
聖朝開國之初,朝堂均缺人,楚越請了不少前朝官員在朝為官,其中文官大都是由前朝官員擔任,如今擔任禮部尚書的唐之河原為禮部侍郎,唐尚書上任開始便着手編訂各處宮規禮儀,并造冊後交由皇後預覽。
她把冊子放到一邊,撚着一塊兒桂花糕小口吃着,還順口說了句:“這唐尚書,可謂是一板一眼得很。”
旁邊有宮人接口:“可不是,聽說整個城裏,就屬唐尚書家規矩最嚴,家中的小輩,無論男女皆是端正板直,曾還有人戲稱唐家的姑娘為尼姑。”
“這是為何?”
宮人們見她感興趣,一五一十的把知道的說出來:“娘娘有所不知,唐家規矩甚嚴,過于苛刻,家中女兒在外之時大都板着臉示人,從不逾越一分,小小年紀便暮氣沉沉的,是以便有了這個戲稱。”
林秀聽罷,點頭贊同:“倒也說得恰如其分。”
她還很好奇那位跟碌王府定了親的孫姑娘,一問,連雨晴姐妹都笑了起來,悄聲跟她說,“唐雲雲很得唐尚書寵愛,自幼還親自教導過,養在深閨裏,甚少見人,娘娘上回宮宴許是沒多注意過,這位姑娘身型壯碩,膚色暗黑,是唐家的異類。”
所以莫怪侯鳳爬床能成功,實在是跟這未過門的妻室相比,侯鳳那就是天仙下凡啊。
林秀接見過朝臣命婦和各家姑娘兩回,每回都是烏泱泱一群人,唐家這孫姑娘又這般模樣,在人群裏并不多出挑,她哪裏看得過來。
侯鳳纏着她哥之後,她特意讓人盯着,倒沒想到目睹了碌王府一場鬧劇。
眼見着林國舅悄無聲息的離了梁上,侯鳳只得另換了個目标,這楚則就是一個合适的人選,身為碌王府世子,生母碌王妃又是親姑姑,親上加親,再合适不過。
她指了指那冊子,跟雨晴姐妹道:“把這些拿下去,挑出那些過于嚴苛的規矩剔除,讓禮部的人重新再造一冊交上來。”
“是,奴婢這就去。”兩姐妹相視一笑,抱着冊子飛快的走了。
其實他們害怕娘娘就此用這冊子當宮規執行下去,唐尚書那人,他們可是早有耳聞的,太過嚴苛,那可是要死人的!現在見皇後也有所不滿,心裏頓時松了口氣。
到了三月,萬衆矚目的科舉開考了。
各地的州城、郡城、府城擁滿了學子,大多學子們早早就進了城準備備考,平日裏門庭冷落的客棧連個下腳的地都沒有,最後更是連城郊的農戶家中都住滿了人。
殷崇元就是最早那批,他在沒毀容前曾在縣裏讀書,還考取過童生的功名,書院裏師兄弟衆多,這回趕安郡城科舉,他們整個書院,包括教導的先生都趕了來,約着一塊兒住在馬家客棧裏,相互監督着看書。
也不是沒其他學子隐晦的問他手中有沒有題目,都被殷崇元黑着臉趕走了。
他娶了當今皇後親姐姐的事兒人盡皆知,羨慕的有,說酸話的有,還有人想聯合他人一塊兒把他攆走多空出來一個名額。
在他人看來,殷崇元就是不考,憑着這層身份,還不是吃香喝辣,何必非得跟他們搶呢?
罵罵咧咧過後,殷崇元朝人冷笑一聲,師兄弟們都知道他的脾性,紛紛勸他莫跟那等人生氣,好生備考,用實力來說話。
“......再甩他兩個耳刮子,教他們咋個做人。”
一行人邊說邊下了樓,手中提着籃子,裏頭裝了筆墨,還有三日所需的幹糧和水,此刻,客棧外頭還是蒙蒙亮,天色發灰,但跟他們一般出門的數不勝數,都朝着貢院的方向而去。
天色漸白,在大聖朝各地的貢院外頭,無數學子蜂擁而至,在士兵的引導下,有序的排着隊,挨個挨個的查驗後,時辰一到,塵封經年的貢院終于打開,迎來了晨曦的陽光。
楚越接到都衛從四面八方傳來的信兒,眼眸微動,深深的長嘆了一口氣。
當日,在梁上的林侯府裏也傳來了一樁喜事,侯夫人白氏被大夫診斷出有了兩個月的身孕,消息傳到宮中,林秀又急忙的帶着人出了宮。
“難怪我說蘭兒前一陣兒整個人都沒精打采的,也不愛貪嘴,還道是行船趕路的累着了,倒沒想是懷了孩子。”朱氏滿臉喜色,說到這兒,突然又有些後怕。
白蘭身子骨廋弱,嫁過來快一載了肚子都沒動靜,她本來還說到梁上後尋個大夫好生看看,還沒提起這茬,倒是先查出有了孩子,都說這懷孕頭三月最是不穩當,要是在來的途中有個啥,她都得自責一輩子了。
馮氏見她臉色愧疚,拍了拍她的手:“蘭子有了身孕這誰也不知道,這孩子特意挑科舉的時候讓咱們知道,可見以後是個讀書當大官的。”
白蘭撫着肚子,不好意思的抿着嘴兒。
說來也怪她,還是當娘的,懷了孩子,自個兒都不知道。
林秀跟陣兒風似的走了進來,直奔着白蘭,目光在她肚子上來回巡視,眼裏滿是高興,“我有大侄兒了。”
林康、朱二舅、田生幾個守在一旁,臉上也滿是高興,尤其是林國舅,先前傻愣了半晌,這會兒聽見妹妹的話,微仰着頭顱,神情還有些得意,“那是,這孩子聰明着呢。”
“是是是,我大侄兒肯定是個聰明的。”林秀笑着附和。
朱氏也跟着笑,見閨女來了,更是高興,目光在她身後看了看,見沒人,還湊近問她:“咋你一個人來的。”
林秀道:“不是我自個兒還有誰。”
朱氏嗔了她一眼:“你這孩子,你說還有誰,陛下允許你出宮了?”
“允啊,咋個不允,”林秀點着頭,還問:“娘,外祖他們上路了沒?”
朱家老兩口和朱家大房說的是等天兒好的時候就出發,這會兒正是三月初,正是早春,也适合往來路途,朱氏道:“還沒收到信兒,不過想來也就是這幾日的事兒,說不得等他們路過府城,還能碰上你二姐夫一塊兒過來呢。”
林娟懷着身子,自然是不會長途跋涉,但殷崇元是必然會上梁上的。
“那感情好,二姐夫學識雖說比不得那些有名望的學子,但為人踏實,會做事,正是能發揮所長的時候。”而如今朝堂之上,有學識,圓滑,會做事的文官實在是太少了,且沒幾個是楚越的左膀右臂。
她四處看了看,突然問道:“荷表姐去哪兒了?”
一旁的馮氏回她:“那丫頭,說是出門應約去了,都是成家的人了,還整日的往外跑,實在是不像話。”
早先她擔心朱秋荷孩子心性不開竅要成老姑娘,結果開了竅她還是個孩子心性。
田生幹巴巴的替她辯解:“娘,秋荷是個說話算話的人,這不,抹不開面兒。”
莫說整個老朱家,就是國舅府的人想徹底融入梁上城這大雜燴中也是不容易,巴結他們的也有,但那模樣太猥瑣讓人瞧不上,有些底蘊禮儀的對他們也是遙遙相望,不會遞個橄榄枝來。
像朱氏、馮氏這等年紀的婦人還好,窩在家中說說笑笑的就能打發上一日,再不濟出門逛逛,也當消磨時日了。
但朱秋荷這些還小,瞧着人家出門都是姑娘、小娘子的一群群的,哪裏不想交上幾個手帕交?
朱秋荷大大咧咧的,但選人還是很有一套,前日去城外時就交好了一個小姑娘,這不,約好了今兒去城郊的莊子上吃茶。
林秀點點頭,至于林四娘也沒在,她沒問。
朱氏有心說上兩句,但嘴唇蠕動了兩下,話到了口還是沒說出來。
一行人在林侯府待了兩個時辰,陪着說了會兒話,林秀便又帶着人匆匆回宮了。
這回科舉,楚越親自點了姚右相、賴侯府、周翰,戶部尚書錢袁柳、兵部尚書曹賀等人商議,在收到各地都衛傳來的信兒後,便點了曹賀調兵協助各地都衛在考試後直接封卷,後由都衛和兵部送回案卷。
姚右相、錢尚書、賴雲楓三人帶着從朝中挑選的官員負責閱卷,最後呈上禦案。
林秀早前在兩人獨處時還提了個意見,說是在閱卷時可把案卷分為幾等。最末等,言之無物,狗屁不通;末等,字句通暢,言之無物;次等,稍有理,言之大概;中等,有理可兌,言之鑿鑿;上等,有理有據,舉證辯論。若是碰到拿不定的,可直接給三位主審官一同批閱。
按這幾等分劃好,先是大概審過,後又按這一等一等的再次篩選,每回審官到手的案卷不同,只從中挑出好的放在前頭也就是了,既清晰明了,也少會因審官喜惡而直接定下,更能避免讓學子蒙冤。
最繁瑣的過後,就是呈上禦案,由楚越和其心腹大臣共同點閱。
其後,下旨昭告天下。
林秀回宮時,楚越已經在元宸宮裏等了許久了。
她下意識提着裙裾跑了過去,滿臉的驚喜,“不是在跟朝臣們商議政務麽,這麽早就完了?”
楚越一把把人接住,笑道:“都已經吩咐下去了,有表哥和雲楓幾個替我分擔,朕也能偷個懶了。”
跟在後頭伺候的宮人忙低下頭,瞧着那抱在一堆兒的人面紅耳赤的,急急忙忙的阖上門。
林秀這才回過神兒,想着自個兒先前跑着送進人懷裏,頓時也跟着羞得面紅耳赤的,撐着就要起身,又被楚越給按住。
這還不算,他還低下頭,小聲的問道:“現在知道害羞了?”
林秀扒着他的腰輕輕擰了下。
楚越也不逗她了,輕輕在她背上拍了拍,“過幾日朕這頭忙得天昏地暗的,恐怕顧不到你了,正好朝國夫人也在城中,你們母女難得見上一次,過去陪陪她也好,不必顧忌宮中,夜了宿在侯府也無礙。”
好一會兒,林秀的聲音才從他懷裏傳出來,嗡聲嗡氣的:“我陪着你。”
“傻話。”楚越失笑。
他已經好幾晚沒準時用過飯了,為了科舉之事常常夜深了才從禦書房歸來,到了元宸宮裏洗漱一番便摟着人睡了,這會兒,禦膳房那頭已經備下了飯菜,雨晴在門外,輕聲提醒:“陛下,娘娘,該用膳了。”
片刻,屋裏才傳了一句:“上菜吧。”
“是。”雨晴隔着門,福了福禮。
宮人們很快擺上了菜,又輕手輕腳的退了下去,随後,雨晴也帶着人退到了門外。他們陛下和娘娘用膳時都不愛用宮人伺候,是以也沒瞧見堂堂楚帝挽了袖子,親自給皇後盛了湯伺候着。
雨晴目不斜視的守在廊下,夜幕降臨,元宸宮上上下下明燈高挂,宮門的階梯下,大總管平安的身影出現在了視線。
走近了,見得守在門口的雨晴,他絲毫沒覺得意料,小聲的問她:“陛下和娘娘可是正在用膳?”
雨晴看了他一眼,點點頭:“有事?”
平安面色有些遲疑:“算是有事吧。”
“嗤,”雨晴輕笑一聲兒,“只要不是朝中大事,那就等着吧。”
她看人可準了,就平安這态度,指不定是甚難纏的事兒呢。
“我也是這般想的。”說來他還不想來呢,就他的了解,本來陛下就不愛搭理碌王府那一攤子破事兒,可這會兒碌王府跟唐家都打起來了,陛下若是不出面,不定鬧成什麽樣呢。
好不容易等陛下和娘娘用完了飯,裏頭傳了聲響,平安圓滾滾的身子一擠,立馬把雨晴給擠到了一邊,麻溜的進了門兒,掐着笑到了楚越跟前兒:“陛下……”
“怎麽是你?”楚越蹙起了眉,滿臉嫌棄。
平安道:“可不是奴才呢。”
“行了,說吧。”
“嗳。”平安立馬說道:“大理寺卿方才傳了話進來,說是碌王府跟唐家打起來了,問要如何處理呢?”
打起來?
碌王府跟唐家?
林秀突然插了話進來:“确定是他們?”
這兩家不是姻親麽?
“奴才确實過,确實是碌王府跟唐家。”
聽罷,林秀只得感慨了一句:“碌王府到底做啥天怒人怨的大事。”
連恪守禮教到被稱之為尼姑的唐家都能惹火?
這是連佛都忍不住了啊。
“陛下……”平安剛開了個頭,就被楚越沉聲打斷:“他們打架找朕做甚,管束城中治安不是大理寺的事麽,告訴大理寺卿,照着規矩辦事,要是這麽點小事都處理不好要來麻煩朕,依朕看,他這烏紗帽也做到頭了。”
“是,奴才這就去回話。”在心裏,平安還是要給大理寺卿辯解辯解。
畢竟這兩家一戶是忠臣,一戶還挂着皇族的帽子,都不是好惹的。
沒多久,城中的哄鬧停了下來。
大理寺卿親自出面,帶着人把打架鬥毆的兩家人全部都抓到了牢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