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當初約定的場景。
在幾次一起逃課之後,他們漸漸熟悉起來。
他們在訓練場散步,他同林和談起對鋒刃的憧憬。
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林和回應他,眼中迸發光亮,“我也向往那裏,太有吸引力了不是嗎?”
“你指什麽?”
“身在鋒刃,最基本的原則——”
“做最有價值的犧牲!”
他們對視片刻,然後笑起來。林和倚在雙杠一側,風輕輕翻動他的衣領。他望着遠處,仿佛目之所及,是遼遠的邊疆。
“真想去啊,鋒刃。”
程宴安手掌握緊,又松開,複又握緊,然後錘林和的肩側,“一起去吧!”
林和看向他,伸出拳頭與他相碰,“那就約好了,一言為定。”
程宴安感覺林和把他抱得更緊了。
“我們沒有人食言。無論是哪一次宣誓,都沒有食言。”
進行心理咨詢總不是什麽愉快的事情。
程宴安發作的次數很少,但是持續時間卻算不上短。第一次的痛苦太過強烈,以至于他每一次與醫生約見都會有異樣的感覺。
在努力成長了近二十年之後,他見到了不挺拔的世界。他唯有與這個充滿負面的抑郁世界相看兩厭,情勢甚至無法形成對壘,他孤身一人,去打無望的戰役,與一個他不熟悉的自己。
于是他給校方和選調他的軍方打了報告,将事實說清。提出希望提前安排答辯畢業的申請,以及自願放棄選調指名的志願書。
很快便接到了少将的聯絡,制式加密的通訊器裏,是曾經見過面的嚴肅副官沉着的聲音。簡短的身份确認之後,副官沉默了幾秒鐘,程宴安猜想他有話想說,便靜靜等待。
而副官終究沒說什麽,“我将通訊轉接給少将,請您等待。”
程宴安擡頭看了看窗外,灰白的天空沒有濃墨重彩,
“情況怎麽樣?”
“非常抱歉,長官。情況不好,對未來預期也不容樂觀。我需要進行一段時間的觀察治療與心理幹預,輔助藥物治療,以期恢複到相對正常的生理和心理狀态。”
“你不必為此道歉。我們都不會預設這樣的事情發生,但是既然已經發生,就去承擔它的結果。這也是你的戰争,程宴安少校。”
“是,長官。給您帶來了麻煩,我很抱歉,希望您能夠找到取代下官名額的合适人選。”
少将沒有立刻給他回應,程宴安聽到椅子挪動的聲響,他不知道少将在思考什麽,但他必須耐心等候。
“我不準備撤銷對你的指名。原本的報道時間不變,我會安排人去接你,如果有需求,基地的醫院會為你提供相應的治療。”
“長官……”
聽到程宴安的猶豫,年輕的将領語氣和緩下來,“這并不是意氣用事,少校,你的才華不應該被這樣毀掉。當然我還是承擔一定風險的,所以,你必須戰勝它,這是命令。”
10
程宴安坐下來,面對着醫生。
流程是差不多的。只不過到了慣常結束的時候,醫生示意他不要起身。
“說一說你現在想到的,關于你愛人的事情。不一定是讓你痛苦的,但是如果痛苦,不要回避,描述它。”
程宴安一瞬間想起的,卻是林和去鋒刃之後,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再次遇見林和,是剛剛辦理完提前畢業手續的時候。
程宴安拖着箱子慢慢走出學校的正門,停頓了一下,然後怔怔地擡頭看着帝國軍校懸于前方的校徽,理不清自己的情緒。
然後他看到林和。
當時他有些無措,所以站在原處沒有動。林和顯然早就看到他,看他站定,便向他走來。
“我很難形容當時的感覺。他好像什麽都沒有變,或者說,變好了,成為了我們當初希望過的樣子。但是我卻……病了。”
“他對我敬禮,我回禮。”
“他說,程宴安少校,我代表鋒刃特種部隊負責你的入職工作。”
程宴安與林和之前通訊,林和的終端裏塞滿了他的信件,他了解程宴安痛苦的形狀。
他們去機場的路上一路沉默。
在機場,林和終于開口,能感覺到話語裏的小心,“發生了什麽事嗎……為什麽會出現這種問題?”
“有時候是會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的。”
程宴安措辭,想努力笑一下來緩和情緒,只是最先察覺到這個表情非常蒼白的,就是他自己。
“其實我也不清楚,只是突然就……”
“我發現要把這些對着林和說出來是很困難的。沒有頭緒,也沒有我所熟悉的,又能夠讓他人理解的邏輯。我還在思考,林和就很粗暴地把我扯了過去,然後特別用力地把我壓制在了他懷裏。”
“他說,沒關系,不用說也沒關系。”
“我現在想起這些,覺得,我可能不會再有愛人的能力了。”程宴安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我也不想再去愛人了。”
11
回到帝都,站在自己房間的窗口,程宴安幾乎立刻就想到往事。
牆上還挂着他與林和的婚書。
進入鋒刃的第三年,他們結婚了。程宴安喜歡那張精心設計的婚書,與林和一同選了相框,挂在房間的牆上。
他每每看着相框,就會更加确認,他喜歡林和,愛他。有時想與他說話,有時想和他沉默做`愛。親吻或者被親吻,都是好的。
那一年,林和同他在帝都度過新年。
林和拉着程宴安的手,親吻他,迎着鋪滿夜空的絢爛煙火。
他們臉龐明滅,映着一瞬一瞬亮起的光華。
林和握了程宴安的指掌,展平在自己心口。溫和有力的心跳從骨骼血肉之間傳導,林和開口,手掌也感受到胸腔的震動。
他說,“願有歲歲年年。”
程宴安看着林和眼瞳之上展開的煙火和置身其中的自己小小的影子,難得流露出笑意。
他點頭,“好。”
轉眼又是一年。
從沉湎于哀痛的狀态中一點一點走出來,程宴安開始面對自己。
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時鐘。與林和相遇之後,他失去了秒針。功能都還正常,只是不會被短暫的時刻困囿,時間飛快地就過去了。
而林和離開之後,他找回了秒針,每一個片刻,都如此清晰,他漸漸體會到失去,這種清晰讓他難過。
再難捱的日子,終究還是度過了,回頭翻檢,是恍然的無措感。
盛大的煙火表演,更加濃郁的節日氛圍。帝國和她的子民都準備好開啓新的篇章。
只是程宴安心裏熱鬧不起來。
他也不勉強自己加入歡樂的氣氛,對那些小心翼翼抱有內疚之心,倒不如保持适當的距離自處更加讓他輕松。
夜裏他又看到林和。
林和坐在窗框,見他過來,對他招手,“年夜飯吃了什麽?”
程宴安微笑起來,“餃子。”
“什麽餡兒?”
“你猜猜看啊。”
林和拉過他深吻,舌尖掃過上颚,與他的舌尖糾纏。然後從窗口跳了下去。
程宴安吓了一跳,從窗口探身,看到林和好端端站在下面。想來也是,林和的身手,只是二樓還沒什麽。他剛想說話,就聽到林和抱怨。
“你刷過牙了,我猜不出來。”
程宴安看着林和身手敏捷地又攀回了窗口,眼中是情緒混雜卻很溫柔的神色。
“還有歲歲年年嗎。”他問道。
“有啊。”林和翻回房間,語氣輕松又篤定,“我們從未停止相愛,自然是歲歲年年。”
12
在帝都的這段時間,程宴安見了很多人。
任務可以披露的部分已經以一種嚴謹的方式進入公衆的視野,林和的犧牲也在其中。
程宴安不會在任何人面前把林和的離開抓住不放。
他們的愛情,不必成為誰的談資,也不需要時時刻刻取出翻檢,求得證明。
他從來,沒想過放手,沒想過改變。
就像,林和仍然留在這個世界一樣。
自年少便相識的女性朋友帶着她的小小朋友來看他。她不過問被許多人關注的事情,只問他過得好不好。
小小朋友卻要與他談感情,奶聲奶氣地向他提問,“叔叔能不能比喻一下你喜歡的人呀?”
程宴安愣了愣,然後緩慢地笑起來,很溫柔。
“他是個很特別的人,就像是,我全部的快樂。”
愛他的人,會讀懂他的不舍,但是也期待他新的生活。人們會對自己關懷的人抱有期望,希望他們能夠從這些事情中走出來,因為離別和死亡都是痛苦的象征符號。
但是程宴安非常坦誠地接受了好意,拒絕了那些建議和期望。
“不,”程宴安的神色很平靜,“我不需要放下。”
“他,他的感情,我們的感情,過去的經歷,對我來說不是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