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秦徐整個人都麻了一下,眼皮一陣亂跳,後背湧出一層冷汗,肩膀也跟着抖了抖。
他喉結抽了抽,難以置信地看着韓孟,心裏一團無名火噼裏啪啦地燒着,火星飛濺,在胸腔炸出刺耳的聲響。
他不明白韓孟是哪根神經搭錯了,才會突然說出這種混賬話。
提起劉沉鋒之前,他考慮了很久,知道可能會惹韓孟不高興,所以盡量放低姿勢,盡量說得委婉。崗巴觀察站是個什麽情況,他不信韓孟不知道。劉沉鋒屢次酗酒打人,最後一次還傷及群衆,确實該受到嚴厲懲處,但這處罰對于一個精神有問題的人來說又的确太重。
他只是站在劉沉鋒戰友、後輩的角度請韓孟再考慮一下,他可以對天發誓這事和祁飛沒有任何關系。
如果劉沉鋒精神狀況良好,身體也沒有其他問題,就算祁飛來求情,他也不會貿然向韓孟提要求。
但韓孟根本沒聽他說完,就突然來了句“你是真的喜歡祁排”,後面更是說出了“捅心窩”這種毫無道理的話。
他一時有些發懵,不知韓孟腦子裏在想些什麽,也不知道該如何往下接。
而那一瞬間的懵逼後,怒火就像被潑了油的火一般,迅速在血液裏奔騰。
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麽會如此憤怒,就像想不明白韓孟為什麽會說那種話。
祁飛于他而言,是敬仰的前輩,但他怎麽可能祁飛說什麽就做什麽?怎麽可能因為祁飛一句話而去捅韓孟心窩?
他秦徐在韓孟眼中就是這樣的人?
病房裏浮着冰水一般的寂靜,令人窒息的壓抑在空氣中膨脹,兩人彼此凝視,半晌後韓孟嘴角的苦笑漸漸帶上了嘲諷意味,眼也虛了起來,漫不經心道:“被我說中了吧?”
“放屁!”這句話終于将秦徐由內至外地點燃,他兩眼圓瞪,目光如同帶着火星的箭,出口的話也像從辣鍋裏濺出的油,“這事和祁排有什麽關系?我跟你說劉沉鋒,你他媽不願意幫忙就不幫,扯祁排幹什麽了?”
“祁排”兩個字從秦徐嘴裏說出來,不知怎麽就讓韓孟格外難受,他眼神一暗,裝出來的雲淡風輕頓時不見,臉沉了下來,表情也變得陰鸷狠厲,冷冷地看着秦徐,話中帶刺,“喲,扯祁排你就炸了?祁排是你的,我提一提都不行?還是你覺得劉沉鋒的事如果牽連到祁排,我就會動用什麽關系,在背後陰他一手?”
秦徐怒不可遏,“你敢!”
“你覺得我不敢?”韓孟嘴角一勾,“那你可以賭一把。”
說這話時,韓孟心髒漏跳了一下,一股寒意從脊柱直沖腦門。
莫說靠着家庭背景背後陰人這種事他做不出來,祁飛身為“明星班”的教官,亦是他打從心眼兒裏仰慕的軍人。劉沉鋒這事如果祁飛親自來找他,而不是通過秦徐,他二話不說就會去見警備區的領導。
但祁飛找的偏偏是秦徐。
理性上他知道自己這突然爆發的情緒純屬無理取鬧,祁飛與秦徐的關系自然比與自己親,祁飛找秦徐當“中間人”也無可厚非,可他就是不舒服,這種不舒服甚至超過了他能忍耐的範疇,令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和秦徐吵架。
而秦徐那句“你敢”又像一把劍似的刺進他心裏,他“呵呵”笑了兩聲,臉色變得漠然而冷酷,脫口而出的話根本沒有經過大腦,“行吧,我找我的關系,你找你的關系,咱們就看看,是我陰得了祁排,還是你護得住祁排。對了秦徐,咱警備區其他人不知道你家的背景,不等于我也不知道,你爺爺秦老首長身體還好嗎,嗯?”
秦徐額頭的青筋都爆出來了,腦子裏早沒了什麽劉沉鋒什麽崗巴觀察站,甚至沒了祁飛,滿眼滿心都是面前的混賬,氣得發抖,理智近乎清零,僅剩下的一點是“這混賬還傷着,不能動手”。
他想說點什麽,但挖心挖肺也想不出什麽氣勢十足的話,想了半天竟然想起韓孟那句“你是真的喜歡祁排”,于是近乎發洩似的喊道:
“是啊,我喜歡祁排你今天第一天知道?”
“我他媽喜歡他得不得了!”
“他如果讓我捅你心窩,我幹脆将你千刀萬剮,說不定回去還能領個賞。”
他以為這話捅的是自己,不知流血的是韓孟。
韓孟突然大笑一聲,幾乎笑出了眼淚,拍着床道:“秦徐,咱們走着瞧。”
一場莫名其妙的争吵後,兩人再沒說過一句話。
秦徐脾氣來得快去得快,當天就覺得自己說的話很過分,細細一想也明白“陰祁排一手”只是韓孟的氣話。
依他對韓孟的了解,韓孟不是能做出這種事的小人。
但韓孟的話與嘴角嘲諷的笑也确實令他難受,尤其是“你是真的喜歡祁排”。
聽到這句話時,他本能地想反駁,就像小時候被誣陷考試作弊時,下意識地想否認。
他當然喜歡祁排,全警衛連都知道他喜歡祁排,但韓孟用那種語氣質問他,他難以形容當時的感受,只覺得憤怒、難堪等情緒在身體裏沖撞,幾乎将他的理智擠出身體。
他最後也沒将理智拉回來,所以才會與韓孟吵得不可開交。
他不知道韓孟現在怎麽想,也不知道這麽一吵,往後還有沒有可能和好。而一想到也許會因此失去韓孟這個朋友,失落感就将心髒重重拉向深淵。
他與韓孟是一同打過架的兄弟。
韓孟救過他一次,他也替韓孟擋過一記重擊。當時抱住韓孟時,他甚至沒有顧及到自己的安危,沒想過劉沉鋒那一腳會不會将自己踹至重傷。
撲上去的時候,他唯一的想法是護着韓孟,不讓韓孟受傷。
男人一同打過架,一起挨過揍,一起扛過事,關系就不可能一般。
他不想失去韓孟,卻又拉不下臉去挽回。
韓孟也不好受。
經歷過柯幸的事,他覺得自己再也不會對在意的人無故發火,他以為自己能夠包容秦徐的一些脾氣與舉動,但是他失敗了,而且一敗塗地。
冷靜下來一想,秦徐為劉沉鋒求個情又怎麽了?就算是因為祁飛而來求情又怎麽了?
這能說明什麽?說明秦徐喜歡祁飛?說明秦徐會因為祁飛的話而朝自己捅一刀?
沒道理,甚至沒邏輯,他無法理解現在的自己為什麽還會沖動得說話不經大腦。
而且秦徐喜歡祁飛又怎樣?關自己什麽事?還喜歡不得了?
不知不覺間,3年前的自己似乎又回來了,霸道得令人憎惡,情緒化得叫人生厭。
他沒由來地怔了一下。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柯幸一樣包容他、原諒他,秦徐與柯幸更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一想到秦徐可能會因為這次争吵而徹底厭惡他,那種悵然若失的情緒就揮之不去。
但是要道歉他也做不到,不是覺得自己沒錯,而是秦徐最後那幾句話結結實實刺痛他了,就算知道是氣話,也痛得不行。
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想将秦徐按到在地往死裏操。
這種瘋狂的占有欲令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不敢再往深處想,也無法像縫扣子那次一樣,故作輕巧地說一句“原諒我吧”。
他突然發現,自己其實根本沒有進步。
自以為已經成熟了,變得像柯幸一樣懂得寬容與溫和了,但實際上一切都沒有改變,他還是那個凡事以自我為中心的混賬少爺。
這種認知不免令人喪氣,喪氣到極點時,他甚至懷疑自己演不好《淬火》的主角。
那角色的原型是柯幸,他連柯幸的溫和都學不來,柯幸身為特種兵的強大又能學來幾分?
濃重的自我厭棄中,他突然想起劉沉鋒的話——你不配。
是啊。他想,我怎麽配?
1天後,柯揚來醫院送蘋果,一眼就發現兩人不對,病房裏的氣氛也很是緊張。
沒多久,秦徐借口想抽煙,拿了包煙和打火機往露臺上走。柯揚關上門,走到韓孟床邊問:“怎麽了?”
韓孟剛開始時不願說,斜柯揚一眼,“大人的事兒,小孩兒少管。”
“內褲都不會洗的人,沒資格當大人。”柯揚冷冷地抵回去。
他眉梢抽了抽,“我現在會洗了。”
“會洗也是秦徐教的,你以前會嗎?”柯揚坐在秦徐床沿上,淡定地看着他,“而且我生日快到了,馬上18歲,韓少,以後你別再拿我未成年說事兒了。”
他心裏煩,擺手道:“別叫韓少,叫哥,你要我說幾遍?到底長沒長記性?”
“你才不是我哥。”
“……紮心了啊。”
“我哥有什麽話都會對我說,不像你,什麽都藏在心裏,以為自己是個宰相,肚子大得能撐船,其實只有屁大一點。”
“操!”韓孟睨着柯揚,“敢跟我頂嘴了是吧?宰相肚裏能撐船是你那麽用的嗎?”
柯揚毫不畏懼,“我向我哥提任何意見,他都不會說我這叫‘頂嘴’。”
韓孟一見柯揚又拿柯幸來壓自己,就知道今兒是說不過這小兔崽子了,翻了個白眼,索性将與秦徐吵架的經過原原本本講了一遍。
說完後,居然有種突如其來的輕松。
柯揚聽完沉默了一會兒,面無表情道:“我覺得你倆都有病。”
“靠,有你這麽說話的嗎?”韓孟有些惱,但對柯揚,他是從來生不了氣的,皺着眉道:“你倒是說說我哪兒有病?”
柯揚看着他的眼睛,以說“開飯了”的語氣道:“你怎麽就意識不到自己喜歡秦徐呢?”
他張着嘴,眼珠子都不帶動的。
柯揚又說:“你嫉妒祁排都嫉妒瘋了,就沒發現他對祁排的喜歡只是仰慕?我還仰慕祁排呢,警備區有幾個人不仰慕祁排?”
他愣了半天,憋出一句“你放屁”。
“還不承認……”
“沒有的事我怎麽承認?你也說了你也仰慕祁排,我嫉妒了嗎?”
“因為你不喜歡我啊,為什麽要嫉妒?”
韓孟在娛樂圈調戲人無數,平時逗秦徐也是出口成章,這時面對柯揚的“你喜歡他”,居然卡了殼。
幾分鐘後,他拒不承認地搖頭,“不可能。”
柯揚也不再說,“不信算了,我去看看秦徐。”
“等等!”他喊道:“你別亂說話!”
柯揚回過頭,“我有分寸。”
秦徐在露臺上抽煙,一根接一根,柯揚走上去,讨來一根,還跟他借火。他沒看過柯揚抽煙,有些新奇,笑道:“你也抽煙啊?”
“跟韓孟學的。”
提到韓孟,秦徐嘴角不自覺地僵了一下。
兩人都沒再說話,直到柯揚靠在欄杆上,将煙頭碾熄。
秦徐以為他要走,卻見他轉向自己,認真地說:“上次你們吵架的時候,韓孟幫你縫過紐扣吧?”
秦徐眉頭動了動,不知道他怎麽突然提起這件事。
柯揚又道:“那次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麽吵架,這次也不知道,但上次是韓孟跟你道歉的對吧?縫紐扣的事兒全連都知道。”
秦徐等着接下來的話。
柯揚還是那種沉靜的語氣,“所以這次你能禮尚往來,跟韓孟道個歉嗎?你們兵哥兒肚裏能撐船,你就讓他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