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吵什麽吵?特種兵特種兵,特種兵就能在醫院瞎嚷嚷?”之前“教訓”過韓孟的小護士聞聲趕來,水靈靈的大眼睛怒視着劉沉鋒。
兩人的體型相差極大,劉沉鋒如果動手,一巴掌就能将小護士拍得暈死過去。
但小護士一丁點兒膽怯的意思都沒有,明明是仰視,卻瞪出來俯視的氣勢,厲聲道:“病房禁止吵鬧,我不管你是誰,特種兵也好,炊事員也好,到了醫院就得遵守醫院的規矩,不然就給我滾出去!”
祁飛連忙擋在劉沉鋒面前跟護士道歉,連長拉着劉沉鋒邊罵邊往外走,而劉沉鋒越說越激動,轉身又沖韓孟吼:“你他媽就是個戲子!你不配演特種兵!你不配!”
“你給我住口!”祁飛力氣極大地摁住他的後腦,壓着嗓音道:“他媽的老子今兒真不該帶你來這一趟!”
連長臉都氣白了,一邊罵娘一邊将他拖出病房,帶上門時神色凝重,向韓孟打了個抱歉的手勢。
門合上了,但劉沉鋒“你不配”的聲音就像寺廟裏沉重的鐘聲一樣,在走廊上回蕩。
病房并不隔音,韓孟聽得清清楚楚。
秦徐回過頭,見他臉色陰沉,平時總是揚着的唇角緊繃冷硬,眸底的光變幻莫測,像彌漫在戰場上的嗆人硝煙。
誰也沒想到劉沉鋒會說這種話。
一句“抱歉”就能解決的事突然被他的狂躁和不可理喻搞得更加複雜,別說是被指着鼻子罵“你不配”的韓孟,就連秦徐都沒法再為他說好話。
韓孟靠在床上沉默不語,秦徐站在門邊看他,心髒隐隐作痛。
別人不知道他為這個角色付出的心血也就罷了,但秦徐是知道的。
既然知道,就會心痛,就會受不了別人指着他罵“你不配”。
秦徐想,他現在一定很難過,很氣憤,甚至很沮喪。
他需不需要安慰呢?
秦徐向前挪了一步,又停了下來,心裏一個聲音說——讓他一個人安靜一會兒吧,他不需要安慰的。
秦徐從來沒有意識到,“韓孟不需要安慰”這種話,其實是他為自己不懂如何安慰人找的借口。
病房很安靜,韓孟突然擡起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裏似乎有一團燃燒着的冰,熾熱又寒冷。
他驀地一怔,嘴唇張了張,卻最終只說了句“我出去走走”。
他推着輸液架在走廊上踱步,藥水已經不多了,他走去護士站,護士查看單子後為他拔了針頭,說今天的藥已經輸完了。他摸了摸手背上的膠布,轉身時看到護士站櫃臺上擺着的果籃,眼睛倏然一亮。
他沒回病房,卻跟攆走劉沉鋒的小護士借了20塊錢。那姑娘叫啾啾,一聽就是別人給起的小名。
用這20塊錢,他去醫院外的水果攤買了幾個蘋果,回來又讓啾啾去病房取出韓孟的碗和勺子。啾啾見他要拿着蘋果去洗,連忙搶過來道:“輸液那只手暫時別沾水,我幫你洗。我這兒還有衛生手套,你等會兒戴着手套挖。”
他沒幹過挖蘋果蓉這種事,手生,衛生手套又很滑,經常挖着挖着,蘋果就“噗通”一聲掉進碗裏。他坐在護士站忙活了一個小時,底下挖好的蘋果蓉都“鏽”了,才勉強湊齊一碗。
啾啾過來看了看,咧嘴道:“這還能吃嗎?”
“又沒毒,怎麽不能吃。”
“但不好看啊。”
“吃碗水果還管好看不好看?”
“廢話,不然為什麽有果盤這種東西?”
秦徐将勺子插在蘋果蓉上,“我覺得挺好的。”
“哎兵哥兒,你這樣不對啊。”啾啾雖然對娛樂圈沒什麽興趣,但娛樂圈最熱門的八卦還是知道的,如今“兵韓”兩人都住在特殊病房裏,還都由她負責,她得遵守保密原則是沒錯,但逗一逗兩人也不算違規,所以連秦徐的名字也不叫了,直接學着CP粉們喊“兵哥兒”。
秦徐端詳着小碗,“哪裏不對?”
“你花這一小時挖蘋果蓉是為了獻殷勤吧?既然要獻殷勤又怎麽能馬虎呢?”啾啾說着拿過一個小西瓜,“喏,我的。”
秦徐沒接,“幹嘛?”
“我今天下班後的營養補給啊,送你你還不要?”
秦徐沒搞懂自己要一個小西瓜幹嘛。
啾啾翻了個白眼,拿着小西瓜和一把折疊刀往水池邊走,半分鐘後回來,小西瓜已經被切成兩半。
她将兩小半西瓜往秦徐手中一塞,“來,姐姐教你獻殷勤。”
“什麽獻殷勤?我只是給他挖個蘋果蓉而已。”秦徐忙不疊地解釋,“醫生說了最好吃流食。”
啾啾理都不理他,指着西瓜說:“拿勺子把邊緣那一圈挖掉。”
“啊?”
“叫你挖你就挖。”
秦徐沒這麽聽過女人的話,但一想着這兇巴巴的女人是在教自己如何向韓孟獻殷勤,便真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地挖起來。
“獻殷勤”這種事,他嘴上是絕對不會承認的,但花一個小時挖蘋果蓉,他又确實是為了讓韓孟高興。
他不太會說話,不擅長道歉也不擅長安慰人,所以只能用這種方式表達一下關心,起碼讓韓孟知道自己是樂意陪着他的。
幾分鐘後,西瓜邊緣被挖出了一圈槽,雖然不算美觀,但也湊合。
啾啾說:“現在把蘋果泥填上去。”
他照做,又問:“就這樣?”
“差強人意。”啾啾瞅了瞅,笑道:“知道這道‘菜’叫什麽嗎?”
“西瓜碗蘋果蓉?”
啾啾嘴角一抽,“你也太沒趣了吧?這叫‘最甜的芯兒留給你’。”
直到将“西瓜碗”端給韓孟,秦徐都沒理解這個魔幻“菜名”。
但他看見韓孟在一瞬的愣神後眉眼舒展,嘴角也重新揚起。
他想,效果似乎還挺好?
韓孟捧着“西瓜碗”,吃完了中間最甜的芯兒,又吃掉了周圍被浸滿西瓜汁的蘋果蓉,最後朝秦徐勾了勾手指,笑着喊:“草兒。”
“幹嘛?”
“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秦徐走近,“啥?”
“悄悄話,耳朵遞過來。”
秦徐覺得這悄悄話一定是“謝謝”,韓孟當慣了小少爺,不好意思大聲道謝,所以才會讓自己将耳朵遞過去。
他俯下身子,真湊到了韓孟嘴邊。
料想之中的“謝謝”沒有聽到,耳垂卻被舔了一下。
他立即站起來,愣愣地瞪着韓孟。
韓孟卻笑得十分坦蕩,“真敏感,下回我操你時,就一邊含着你的耳垂,一邊捅進去好了。”
秦徐頓時覺得獻殷勤的自己簡直是個傻逼。
兩人在醫院住了4天,劇組的人時不時來送營養品,但都待得不長,坐一會兒就走,官微也沒有發布韓孟受傷的消息,網上雖然有一些小道八卦,但形成不了聲勢。
沒訪客時,兩人就坐在一張床上打牌,秦徐總是輸,臉上被貼滿了撕成條的衛生紙,韓孟笑呵呵地給他拍照,還故意設置成鎖屏與桌面。
秦徐生氣歸生氣,但也沒往心裏去,挖蘋果蓉挖上了瘾,每天都給韓孟挖一碗。
醫生都說了“水果可以直接吃”,他還樂此不疲。
韓孟每天都吃“鏽”了的蘋果蓉,居然也毫不嫌棄。
他們默契地沒提劉沉鋒。
秦徐知道劉沉鋒肯定會受到嚴懲,但就算這種嚴懲是他不願意看到的,他也不想再跟韓孟求情。
說得難聽一點,劉沉鋒算是咎由自取。警衛連的兄弟們能忍,韓孟一個外人憑什麽忍?而且劉沉鋒還說了那樣難聽的話,不是自作自受是什麽?
秦徐其實挺煎熬的,劉沉鋒再怎麽作死,也是他的戰友,讓他看着劉沉鋒被嚴懲,他心理上過不去。但韓孟也是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人,韓孟現在成天都高高興興的,和他打牌,吃他挖的蘋果蓉,傷勢也恢複得很快,彼此同在一個屋檐下,雖然經常背着啾啾問候對方的老二,但總體上是融洽的。
他不想因為提及劉沉鋒而破壞這種融洽。
第5天,祁飛又來看他們,帶了一些水果,說話客套得有些過分。
秦徐直覺出了什麽事。
果然,告辭時祁飛拍了拍他的肩,說想單獨與他聊一會兒。
他看了韓孟一眼,韓孟還是笑着的,揮手說:“等你回來打牌。”
他與祁飛去了露臺,祁飛說劉沉鋒的處罰已經下來了,調去西藏邊防連的崗巴觀察站,年底直接退伍。
崗巴觀察站,整個西部戰區條件最艱苦的地方,海拔接近5000米,營地沒有水沒有電,一間破舊的土房就一盞經常不亮的燈,沒有條件引水上山,那裏的邊防戰士每天只能自己去山下取雪山融水,并背上營地。
崗巴環境之惡劣,遠非城市中的人能夠想象。
從崗巴退伍的戰士,幾乎全患上了嚴重的高原病、胃病,說是“為國戍邊,無怨無悔”,但如果有選擇,誰又願意去那種地方消磨青春?
誰不想在機關裏平步青雲?誰不想在特種部隊出生入死?
劉沉鋒是個機關兵,且是心理狀态極其糟糕的機關兵,此時将他調去沒有任何醫療保障的崗巴,祁飛是實在不忍心,才來找秦徐。
他想讓秦徐勸一勸韓孟。
“調崗巴”可以說是最重的懲罰,他現在也不指望為劉沉鋒争取“輕判”了,只要不去崗巴,只要讓劉沉鋒去一個能按時接受心理疏導的地方就好。
秦徐有些猶豫,“調崗巴”确實太重,恐怕韓孟都沒想過劉沉鋒會被調去崗巴,但他摸不準韓孟的想法,不知道突然再提劉沉鋒,韓孟會不會像之前那樣發怒。
祁飛看出他的猶豫,又講起劉沉鋒在“獵鷹”的經歷。
在機關部隊裏,劉沉鋒确實算最厲害的兵,但去了“獵鷹”,和那些野戰部隊的尖子兵一比,他的優勢幾乎都成了劣勢。
不管是耐力體能,還是格鬥搏擊,或是戰術規劃,他都是整個選訓隊伍裏吊車尾的幾人之一。
這種心理落差不可謂不大,就算他去之前已經有所準備,仍是被打得措手不及。
幸運的是,他所在的小組有位非常優秀的組長。那位組長一路幫助他、鼓勵他,就算他一次次拖小組的後腿,也沒有斥責過他。
3個月的魔鬼訓練足以讓一個人脫胎換骨,他在組長的支持下咬牙堅持,所做的努力令尖子兵們也不得不側目。慢慢地,他的成績有了起色,他們小組的總排名也漸漸爬升。在第一階段的考核進行前,組長還信心十足地鼓勵他,說絕對沒有問題。
然而說着“絕對沒有問題”的人,卻在他的面前,倒在了豔陽之下。
誰也沒想到那位尖子兵會在長途奔襲時倒地不起,誰也沒想到看似不起眼的熱射病會帶走一個年輕戰士的生命。
組長在暈倒之後被立即送往臨近的醫院,但是經過一天一夜的搶救,還是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劉沉鋒跪在組長的靈前痛哭失聲。
就算沒有人指責他,他也明白是自己間接殺死了組長。
那時他才知道,組長那句“絕對沒有問題”是什麽意思——考核算的是團隊成績,團隊成績越優秀,從組裏淘汰的人就越少,如果團體成績擠進前二,組裏就不會有人被淘汰。
組長拼了命拉團隊成績,為的就是保護他,讓他留在選訓隊伍裏。
帶走組長的是熱射病,但他固執地認為,害死組長的是自己。
組長倒下後,他們組從第三掉至末尾,包括他在內的4名組員被淘汰,雖然接受過心理治療,但他始終無法走出來。
秦徐嘆了口氣,答應祁飛道:“我回頭跟韓孟聊一聊。”
祁飛眼中有很深的歉意,“草兒,麻煩你了。”
韓孟盤腿坐在床上,見他回來了,笑着招手道:“來來來,打牌。”
他心事重重,連打連輸,猶豫再三,終是在洗牌時開了口,“劉沉鋒要被調去崗巴觀察站了。”
韓孟面色平靜,似乎早就知道處罰決定,也早知道他被祁飛叫走後,會回來提到這件事。
“崗巴條件很艱苦,劉沉鋒精神狀況又不穩定,他……他家裏情況也不好。”秦徐低着頭,說得很艱難,“你能不能給上面說一聲,處罰還是得處罰的,就是別讓他調去崗巴那種地方?”
韓孟輕輕嘆了口氣,臉上沒有蘊怒的表情,眼神也很安靜,就連語氣都是波瀾不驚的。
他看着秦徐,平靜地說:“你是真喜歡祁排啊。”
秦徐立即擡起眼,訝異地看着他。
他嘴角勾起苦笑,淡然地搖了搖頭,有些無奈道:“祁排讓你幹什麽,你都不會拒絕,哪怕他讓你沖我心窩裏捅刀,你也會照捅不誤,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