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篇文了,這是一個…新的嘗試
邦的東西羞答答頂上了傅賢的大腿,他頓時有點得意起來,“得懲罰下才行。”
戴葉瞪大了眼睛,雙眸滿滿倒映着傅賢的身影。他現在不敢想任何傅賢以外的事情。之前的所見所感好像什麽腐敗的東西,在他胸腔裏潰爛開來,無法治療,無法清除,甚至無法觸碰。他不敢回憶,仿佛一閉眼就又回到了那條終點只有死亡的黃土路上。
他以為自己渴望知道,渴望理解,但真的看到後,他卻連直面真相都無法做到。
傅賢一手制住他,一手從床頭櫃裏摸出一堆叮當亂響的東西。他只瞥到一眼皮革的顏色和金屬的閃光,傅賢就已經麻利地扒掉他的上衣,把手裏的東西扣在脖頸上,咔嚓一聲鎖好。
戴葉被迫揚起頭來,只能擡手摸索脖子上的硬物——那是一個足有四指寬的皮質項圈,裏面墊着厚厚的絲絨,貼在皮膚上并不難受。但傅賢把卡鎖收得很緊,讓他稍微有些呼吸不暢,頸動脈的搏動撲通撲通無比清晰。
随着兩聲脆響,戴葉的雙手也動彈不得了——傅賢趁他檢查脖子,捉住他的手腕也扣入項圈連接着的束縛帶中。
“傅賢…?”戴葉扭動了幾下,鎖鏈碰撞叮當作響。傅賢從視野中消失了。他無法低頭,只能仰臉看着平整的天花板,忽然覺得下`身一涼。
傅賢又出現在面前,手裏拎着戴葉的平角內褲,緩緩攥成一團。他捏住戴葉的雙頰制止他拼命搖動的頭,逼他松開緊咬的牙關,把那團布硬塞了進去。
戴葉嗚嗚叫着抗議。傅賢有點好笑地看着身下人伸直被縛在脖子前的雙手,摸了摸嘴裏塞着的布料,似乎确認了需要時還是可以拿出來的,臉上的惶恐才變成了佯怒。
戴葉咬着嘴裏自己的內褲——幸好洗完澡剛換上不久,沒什麽奇怪的味道,但還是覺得羞恥非常——羞恥到全身的血液都湧到了胯下,恨不得從那漲到極限的小兄弟裏繼續飙出來。他把雙手攥成拳頭,踢蹬起兩條長腿,卻被傅賢輕易壓住分開。
“唔…!”什麽溫熱又靈活的東西在戴葉最敏感的地方碾壓着逡巡,留下一片濕潤。戴葉只覺得兩腿間又癢又麻,被傅賢炙熱的鼻息噴得仿佛要着火,腦中激動得一片空白。
就是這樣。帶我逃走,讓我沒辦法再去想…
傅賢的唇齒和舌頭肆意品嘗着那脆弱的肌膚,留下一片青紫。他又在戴葉的大腿根留下兩個對稱的牙印,才舔濕自己的手指,在探入戴葉身體的同時,把他含進嘴裏。
戴葉顫抖得像一塊美味的布丁,喉嚨裏發出幼獸般的嗚咽,可愛得讓人恨不能把他拆吃入腹。
在嘴唇殘酷的吮`吸和手指毫不留情的揉弄中,戴葉哭泣着洩了出來。傅賢吐出他的精`液,塗抹在他額頭、脖頸、胸前、肚臍和兩腿間,再一點點舔去。他不緊不慢地啃遍戴葉的全身,甚至拉起他幹淨粉`嫩的雙腳,一根根咬他圓滾滾的腳趾頭。
戴葉被傅賢的惡趣味折磨得淚流滿面,又被高`潮奪去了所有氣力,只能任人宰割。正當他稍微适應了這種撓心的噬齧,一股奇癢忽然從腳底直竄頭頂。
傅賢一開始倒真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在玩弄戴葉的雙腳時,不小心用下巴蹭到了他的腳心。
然而戴葉登時揚起頭發出一聲被堵住的尖叫,虛弱掙動着的雙腿間,那根小東西以驚人的速度恢複了精神,下面那張小嘴也邀請般一張一合。
傅賢把戴葉的一條腿曲起壓向胸口,擡起他的屁股長驅直入。戴葉熱情地包裹住他的堅硬,而當他握住那纖細的腳踝,再次用胡茬刮擦掌心時,戴葉後面瞬間絞緊,幾乎把他直接擰出來。
傅賢舒爽地嘆息着,開始大舉進攻,同時也毫不懈怠地摩挲戴葉的腳底。戴葉哭得幾近窒息,理智被巨大的無助感席卷而去,沉溺在無邊的快感之中。他感覺不到痛,也感覺不到癢,身體仿佛在高熱中熔化成了一灘亮閃閃的液體,慢慢逸散到空氣之中,和傅賢,和宇宙,融為一體。
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在透過什麽朦朦胧胧的東西,看着後面明亮的光芒。他伸手去摳抓撕扯那層屏障,但那好像是什麽堅韌異常的物質,怎麽也不肯讓步。
突然,一把尖刀從屏障對面插了過來。戴葉猛地後退,只見那柔韌的屏障被幾下劃開,一個高大的身影逆着耀眼的光,從破出的洞裏探身過來。他迎了上去,胸中有鯨魚在跳舞。
傅賢猛地搗上戴葉的前列腺,用力抵住研磨,繼續摳撓他的腳掌,終于在劇烈痙攣的腸道裏傾瀉一空。戴葉再次射出了一點白濁,繼而抽搐着噴出大量透明的液體,頭一歪,渾身癱軟地閉上了眼睛。
傅賢喘息着倒在戴葉身上,差點也暈了過去。緩了半晌,才把戴葉嘴裏濡濕的布團抽出來,湊上去在那半開的雙唇上吻了又吻。他解開項圈和腕帶丢到一邊,掙紮着起身,把失去知覺的戴葉拖進浴室。
***
戴葉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背靠着傅賢胸前半躺在漂滿泡沫的浴缸裏。他動了動,忽然感到什麽東西在體內攪動的異樣。
“喂!”他不滿地抓住傅賢搗亂的爪子拔出來,那手指卻轉而靈活地游走在其它敏感點處。兩人小幅度纏鬥了一會兒,傅賢借機揩了足足一斤油,偷了十幾個吻才罷休。
“呼…好點了麽?”傅賢終于安撫好炸毛的戀人,把他抱回懷裏。戴葉把頭倚在傅賢肩膀上,扭過臉主動親了他一下:“嗯。”
“你呢?”戴葉忽然問,“其實…你不需要知道這些的…”
“我說過要陪你一起面對的。”傅賢重複,“而且我逐漸也意識到了——這是我們所有這些幸存者後代都應該面對的,為了不再重蹈覆轍。”
“但人類一直在重蹈覆轍。”戴葉搖搖頭,“類似的事情歷史上已經發生過無數次了。瘟疫、饑荒、戰争、大屠殺,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在世界各地重演。只不過在20世紀兩次世界大戰之後,世界上總算有了那麽一批幸運的人,可以用幾代人的時間忘記這些事情的存在——即使在他們不在意的角落,慘劇照常如期上演。”
“這之所以是人類歷史上最大的災難,也只是因為人類終于有能力,在最後崩壞前養活那麽多犧牲品了。至于無人區裏發生的,bellum omnium contra omnes*,每個人對每個人的戰争。事實證明,每當秩序被摧毀時,人都會一次次恢複這種‘自然狀态’。”
戴葉覺得渾身被碾壓搗碎過般軟糯,酸痛的緩解過程反而有種格外暢快的舒泰。經過那場酣暢淋漓的發洩,他終于有勇氣抽離,甚至回頭檢視自己的見聞。
“一個地方爆發了烈性瘟疫,無法治療預防,可能擴散到全球,不把那裏隔離麽?隔離了看裏面人可憐,不給他們送些食物麽?忍饑挨餓太久,少吃那一口食物就會死,不想辦法争搶麽?好心送食物,自己的人身安全卻受到威脅,不拿起武器自衛麽?做也是錯,不做也是錯,不移開視線不再去看麽?”
“你看看,這過程中,所有人都只是做了他們認為明顯又容易的事情啊。設身處地想想,你真的能怪他們麽?你又會做什麽不一樣的事情麽?”
傅賢無奈地撓撓頭:“我只能慶幸…自己沒有生活在那時的那裏吧。”
戴葉抹了把臉,深深嘆息。
“如果當初,那些更加幸運的人們,能把不那麽幸運的同胞當作人,而不是高興時就投喂兩把,出了問題就任其自生自滅的流浪貓狗…”他又搖了搖頭,“也許錯誤要追溯到更早。如果工業國家攫取資源時,能允許當地人借機發展,而不是扶植代理人指揮他們互相牽制傾軋…”他再次否定自己,“又或許,再以前的那些殖民者不曾那麽貪得無厭,或者古時那些燦爛的非洲文明得以傳承壯大…”
“沒有辦法的。”傅賢把戴葉拉起來,給他擦幹身體,“這裏太多的必然,又太多的偶然了。世界上那麽多相對獨立發展的文明,終究會有一個首先突破屏障,四處碾壓。想想智人和尼安德特人。”
“所以真相就是,人類的悲劇都是難以避免的,而且越慘痛的悲劇越無法避免麽?”戴葉精疲力竭地倒入床上,一動也不想動。
傅賢拉起被子把兩人裹好,關上燈:“不,我覺得至少有一點,人還是可以更加努力一些的。”他親了親懷裏昏昏欲睡的戀人,“身體的疾病有時确實無能為力,精神的瘟疫——雖然非常艱難,但或許并不是無解的。”
*注:出自霍布斯的《利維坦》。
45.婚禮·血色
一只細瘦的毛蟲趴在綠葉上,努力地啃食着鮮嫩的葉片。它綠得剔透,碧玉一般,身上稀疏的細毛四處翹起,黑亮的小腦袋一伸一縮,吃得全神貫注,毫不懈怠。
“我艹!”傅賢又大驚小怪地叫喚起來,“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傷害我!”
“比起屍體,你還是更怕蟲子麽!”我笑得前仰後合。被放大得貓一般的毛蟲停下咀嚼微微擡起頭歪了下,好像瞧了我們一眼,又轉了個方向繼續安靜地咀嚼起來。
“這麽看不是有點可愛?”我伸手摸了摸那小家夥——當然現實中我才不會這麽幹,那些毒毛可不僅僅是裝飾作用。
“可愛個大頭鬼!”傅賢坐到我身後,把頭埋在我的肩胛骨間,“有什麽好玩的再叫我。”
我把毛蟲又放大了些,體壁設成透明,觀察裏面棉絮狀的淋巴結——以及覆在上面緩緩蠕動的那些貌似無害的白色凝膠。
當初和這些乳白色的小東西一起注入毛蟲體內的病毒顆粒,現在已經順着體液遍布毛蟲全身,精巧地調節着宿主的免疫和內分泌系統,使得毛蟲滋養着病毒的主顧,一起愉快地成長。
毛蟲勤奮攝食,逐漸長大,漸漸超過了自己的兄弟姐妹,變得肥碩粗長,身上斑斑點點蔚為壯觀。當自己的同胞們開始停止活動結繭化蛹時,它還在繼續胡吃海塞,飽滿得獨樹一幟。
“哎哎哎開始了!”我拍拍環在我腰間的那兩條長腿。傅賢從我肩膀上偷看了一眼,就嘤地一聲縮了回去。
長大的毛蟲好像一長條鼓脹的軟糖,漸漸靜止不動了。透過陽光可以隐約看到肥厚的表皮下數量衆多的什麽小生物在奮力扭動着。
倏忽間,毛蟲仿佛一朵悄然綻放的奇葩,身體兩側伸展出十幾片圓滾滾的淺色花瓣——那是寄生蜂一窩成熟的幼蟲,終于破壁而出。
傅賢捂着嘴發出一陣幹嘔的聲音,我轉身撫了撫他的背:“好了好了,差不多就這樣。咱們去看人吧?”
“好惡心…也好可憐啊!”傅賢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勉強地感慨。我們看着那條毛蟲從麻醉中緩緩醒轉,開始給身下寄生蜂幼蟲織出的繭外面再包厚厚一層絲,然後在上面爬來爬去,不吃不喝守護着自己的天敵,至死方休。
“人類做的事情,總能在自然界中找到影子呢。”我向這幕詭異的戲劇揮揮手——一只只寄生蜂破繭而出,去尋找新的宿主産卵了,“巧奪天工還是駭人聽聞,完全取決于你代入哪一方。完全不偏不倚來看,我覺得還是蠻厲害的。”
“可惜如果是人,很難做到不偏不倚啊。”傅賢似乎立刻理解了我在說什麽。不愧是傅賢。我的傅賢。
我揚起頭舔了下他的嘴唇,身邊樹木般高大的草叢忽然變成了鮮花裝點的拱門。鐘聲悠揚,召喚人們進入教堂,迎接即将結合的那對新人。
***
“我才知道新郎是那孩子啊…”一個穿着玫紅色套裝的胖女人激動地半站起身來,眯起眼睛看着站在最前排那面色蒼白的青年。他筆挺的禮服緊貼着修長的身體,淺茶色的細發梳得一絲不茍,俊美的臉龐上一雙眼睛不知所措地游移着,顯得有些惶恐。他屈從于不安整理了下胸前的領花,又連忙老老實實把雙手交握在身前。
“我知道時也吓了一跳呢!這家女兒真是好運氣!”一個全身嫩黃的大媽用手帕捂着嘴,氣聲傳得老遠,“我還記得他小時候在唱詩班裏領唱,那聲音美得呀~而且特別乖!懂事!不沾花惹草的!現在又去NY工作了,有出息!”
“所以?孩子肯定是他的了吧!否則這麽好的年輕人怎麽可能娶那個小瘋丫頭…”
“肯定是那小妮子不要臉勾`引的!啧啧啧…”
“不過幸好是在咱們這兒,否則在那些道德敗壞的地方,這種放`蕩的女孩子直接把孩子打掉了事,繼續無法無天…簡直殘忍!亵渎!”幾只手同時劃起了十字。
“好了好了,那男孩願意接手也算是皆大歡喜。雖然之前鬧得丢人現眼,但孩子總算好好生下來,現在又有了爸,以後也不會受欺負了,上帝保佑——”又是一陣虔誠的比比畫畫,“…否則真是造孽…”
新郎官聽着身後的竊竊私語,咬了下嘴唇。他扭頭看了眼準丈母娘懷裏抱着的嬰兒——那頭烏黑的軟發,誰知道是從哪裏繼承來的。
自己到底在幹什麽。又為什麽會回到這裏。
對年長的情人唯命是從到這種地步,是不是太過分了些。
他擡起頭環視這無比熟悉的教堂。陽光透過彩色玻璃在地上灑下斑斓的幻影,石柱後的陰霾裏又隐藏了多少黑暗。他曾經站在那邊的臺上領唱贊美詩,也曾在後面的忏悔室裏…
現在,這個教堂又将見證自己新的羞辱和罪孽了。
幸好,聖壇上站着的終于不再是那個威嚴的老神父。噩夢發酵腐爛了這麽多年,如果不幸再次被那雙皺縮的手碰觸,自己可能會當場崩潰吧。
悠揚的樂聲響起,衆人起立,過分年輕的新娘挽着父親,跟在小花童身後緩緩走進教堂。高高盤起的金發下,圓圓的小臉僅靠腮紅才顯出一絲血色,飽滿的雙唇塗得通紅,卻木讷得沒有一絲笑意。
新娘的父親昂首挺胸,領着女兒走到臺前。他低頭看着新郎,嘴角浮起一個玩味的笑。新郎煞白了臉,低垂的睫毛微微震顫着,眼底有些亮晶晶的東西。父親把女兒冰涼的小手交到新郎掌中,拇指若有若無地撫過新郎的手背。
新郎顫抖了一下,難以置信地看向岳父。對方卻滿不在乎地拍拍他的後背,推着兩人上前一步,在聖壇前站好。
神父準備妥當,拿着經書轉身面向他們。新娘忽然渾身一震。
“你們作丈夫的,要愛你們的妻子…”*
青年這才微微偏頭看向自己的新娘。她呆滞的雙眼如夢初醒般聚焦起來,一眨不眨地盯着神父,臉上驚怒交加,稚嫩的五官扭曲成一個與她極不相稱的可怕表情。他不由擔心起來,悄悄瞥了眼自己的情人。
“你們作妻子的,當順服自己的丈夫,如同順服主。因為丈夫是妻子的頭…教會怎樣順服基督,妻子也要怎樣凡事順服丈夫。”*
那家夥卻只是微笑着上下打量自己,仿佛想用目光把他當場剝光,絲毫沒有注意到女兒的異樣。見他看過來,還沾沾自喜地沖他擠了下眼睛。
“…你願意娶她為妻,愛她、忠誠于她…”
沉默。
青年半晌才忽然反應過來:“我願意。”
“…你願意嫁他為夫,愛他、忠誠于他…”
沉默。
青年終于順着新娘憤怒的目光看向他一直不敢直視的神職人員——那四十多歲,頭發黑亮,頗有些英俊的教區現任牧師。
良久的沉默。
女孩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她猛然甩開青年,把手裏的花束摔在地上。
”我不願意,我TM的不願意!!”她尖叫起來,一把扯下頭紗,拉脫幾縷金發也毫不在意。她拎起裙子轉身就跑,半路踢掉勞什子的高跟鞋,赤着雙腳大步飛奔沖出了教堂。一陣引擎轟鳴輪胎嘶叫,噪音很快遠去。
一片耳鳴般嗡嗡直響的死寂。繼而全場嘩然。嬰兒刺耳的號哭聲中,人們議論紛紛站起身張望。
新娘的父親愣了半晌,冷靜地站起來宣告儀式暫時取消,請大家有序退場。他囑咐妻子帶上外孫回家,和神父低聲交談了幾句,就拉着震驚得木頭般僵硬的新郎去了賓館,把他按在床邊親了下額頭,告訴他乖乖等着不要動,才終于出去追尋女兒了。
***
太陽緩緩沉入大海,燠熱潮濕的空氣若有若無地流動起來,卻并不能帶去一絲清涼,只是讓各種混雜的氣味逸散開來。
平日疏于鍛煉的戀人在桑拿天中暴走一日,洗完澡後就累得熟睡了過去。金發女子在浴室門口站了半晌,終究還是沒有脫衣進去,搖搖晃晃離開了賓館。
她游蕩在陌生的大街小巷,腦子裏一片麻木。也許自己找不回那個地方。也許他已經離開了。也許自己認錯了。
但是…如果能面對他,戰勝那段創傷…也許就終于能放下過去,全心全意和自己心愛之人在一起了。不再半夜裏驚醒,不再癫狂,不再…反複傷害自己,傷害她…
也許…就終于能從噩夢中醒來了。
她來到了那個熟悉的公園。之前那頭供人取樂的小象已經不在了,空氣中彌漫着腐爛水果的甜膩和淡淡的鐵鏽氣味。
他不在了吧。女人掃視着路邊已經關門收攤的店鋪,幾不可聞地呼出一口氣。
忽然,昏黃的路燈下,牆邊一坨黑色的陰影動了下。女人一驚,眯起眼睛凝神細看,那污糟的角落裏忽然冒出一連串粗野的髒話,什麽金屬光澤的東西一閃而過。
“…看什麽看!”她終于分辨出污言穢語中還算有點含義的一句。對方揮舞着一根胳臂長的木棍,頭上是個迷你鶴嘴鋤一樣的金屬塊。女人認出這好像是白天訓獸員管教小象用的東西。
她難以置信地瞪着那張被泥灰、時間和欲念胡亂塗抹過的臉。曾經棱角分明的臉頰上墜滿松弛的肥肉,挺直的鼻子變得紅腫扁圓,粗大的毛孔密密麻麻。但她依然一眼就認出了那張無論英俊還是衰頹,都暗藏醜惡的面孔。
看到曾經傷害過自己的人,終于從曾經的道貌岸然,跌落在泥濘之中醜态百出——女人卻意外地發現自己沒有多少複仇的快感。看到仇人依舊養尊處優招搖過市固然忿忿不平,但一想起自己曾經被如此落魄之人侵犯——簡直愈發令人作嘔。
“神父。”女人的聲音有些顫抖。老乞丐一愣,渾濁的眼神忽然犀利起來。他抹了把臉上的灰,盯着女人看了半晌。
“你TM是哪根蔥…”他沒有認出來。連女人報上自己的名字,對方都回憶了很久,才恍然。
“呵呵,那個瘋婊`子。”他聲音沙啞,“你小時候還算鮮嫩,現在可真是…”
女人腦中回蕩着模糊的喃喃細語,眼角隐約閃現出蒼白的手和破碎的娃娃。她半閉上眼睛深呼吸,試圖抑制那些幻覺。
這不是你的錯。戀人的聲音在耳朵裏響起。醒過來,寶貝兒,醒過來,這只是一場噩夢。
“神總算還是公平的。”女人顫抖着說出她在腦中排練了很久的話,“瞧瞧你現在這德性…”
“什麽德性?哈哈。”對方諷刺地回應,“我只要換下這身髒皮,依然是這個新教區深受尊敬的神父。啊,剛被感化的教衆總是格外虔誠,這邊教會勢力擴張得飛快…”
女人的臉隐在陰影中,看不出表情。
“…而且我在這裏打一天瞌睡掙的錢…”他粘滞的視線上下舔舐了一遍女人的身體,“比你這個高中辍學的蕩婦一個月掙得都多吧。”
女人攥緊拳頭,腦子裏一片混亂。她好像又變成了那個懦弱乖巧的少女,在自己的房間裏緊緊搗住嘴忍受撕裂般的劇痛,不敢讓在樓下忙碌的媽媽聽到異響。
“哼,要不是那些記者到處亂鑽…教會那幫庸才也是頂不住壓力…最後還是把我發配到這麽個熱死人的鬼地方躲風頭…”逃脫制裁的回憶和女人的緘默讓他愈發肆無忌憚,他乜斜着對方的臉,“說起來,你那野種兒子倒真是像你以前,那小屁股緊的,啧…”
破爛娃娃幻化成了那個黑色卷發的嬰兒。她的孩子,她的骨肉,她恥辱和痛苦的結晶。她痛恨那個孩子,又無時無刻不為抛棄他懊悔得肝腸寸斷。
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了。她混沌的腦子裏只剩下癫狂的碎片。寶貝,我的小寶貝。
“他是你兒子。垃圾。”
當女人回過神來時,自己正衣着整齊站在賓館的浴缸裏,涼水兜頭澆下,頭發和襯衣、裙子全都緊緊粘在身上,腳底的水一片淡淡的血紅。
一聲悶響——象鈎的尖端劈開灰塵板結的白發,陷入堅硬的頭骨。
她捂住了臉。
酸牙的碎裂聲後,象鈎再次高高舉起,重重落下。
她開始撕扯自己濕透的頭發。
血液和腦漿迸濺而出,沾在衣襟、臉頰。女人渾然不覺,繼續重複着揮起、猛擊,直至精疲力竭。
戀人驚叫着把她拉出來擦淨,她終于尖聲哀號起來,痛哭失聲。
她都做了些什麽。她對她們都做了些什麽。
毛蟲死去了,病毒在寄生蜂的輸卵管裏大量複制,等待着下一個宿主。
*注:兩段經文(弗5:22-26)。
46. Α & Ω
我站在自己那個自動運行了一段時間的宇宙裏。噴火龍已死,意大利面怪獸耗盡了它屍體的養分,終于也在氣候變化中銷聲匿跡。不會成瘾的人類也無法逃離貪婪與欺騙,以及艱苦卓絕、對付無聊和空虛的鬥争。尼安德特人和智人依舊相愛相殺。心靈互通的新人種,無論是否在意個體的痛苦,都終于開始探索宇宙,向深空進發。
幸好,宇宙依然足夠廣闊。我暫時還不需要毀滅自己之前的造物來開拓實驗園。
我找到一處尚無生命跡象的角落,觀賞恒星劇烈而持久的噴發,氣态行星上永無止境的風暴,隕石撞擊在缺乏大氣層保護的星球上,激起漫天塵埃。我在操作臺上輸入指令,再次設置了自動運行。
面前顯示的各項數據波動不已起起伏伏,只有一條曲線持續上揚。
“一切的初始——是熵增。”戴葉抱着雙臂浮在我身邊,“‘阿爾法和歐米伽,最先和最後,元始和終末。’*”
“原因和目的。”我補充。他歪了下頭,身體開始在虛空中緩緩旋轉。我也讓自己反方向旋轉起來,我們隔一會兒會在空中交錯一下。
“直到——一種更加有效的制造熵增方法出現。”氣态行星的一顆衛星上,液态水凝結成了海洋。那溫暖的原湯中,出現了極其微小的一點。那一點吸收着環境中的自由能維持自己內部的秩序,從而更加有效地在周圍制造混亂。
那小小的一點轉瞬即逝。我們耐心地等待着,旋轉着,時間飛速流逝。終于,機緣巧合中,某個這種小點學會了複制自身。
沒有意志,沒有目标。那些無知無覺的小點并不在意自身的死活。它們仿佛數學公式中最單純的因子,複制則增多,消逝則減少。
事實上,它們确實曾經不止一次完全消失過——那些低熵的結構是如此脆弱,以至于行星打個噴嚏,隕石一次親吻,就能把它們毀于一旦,又要等待無比漫長的歲月才再次碰巧出現。
我把視線從那顆星球上移開,在下次與戴葉交錯時,伸手抱住了他。他的雙臂順勢纏上我的脖頸。我們依偎在一起漂浮在虛空中,周圍繁星點點,最濃郁的黑暗中點綴着最璀璨的光明。
“內部的有序程度逐漸上升,加快消耗環境中的有序度。”戴葉喃喃自語,“雖然概率極小,但樣本足夠大則必然發生。”
“…發生,存在,擴散…”星球表面開始微妙地變化起來。我拉着戴葉沖入成分悄然改變的大氣層,鑽進溫暖的大海,一路縮小,直至那懸浮着的單細胞也龐大如房屋。我們穿過流動的細胞質,找到了在背後操縱一切的那條纖長的分子鏈條,“——基因。”
一切都模模糊糊,雲遮霧繞——在這種尺度上,所謂确定,也只是統計結果而已了。我們 手牽手,沿着那忽隐忽現,仿佛在顫抖般的雙螺旋游蕩,漂浮于電子雲上。腳踩着堿基對組成的階梯,手扶着鼓起的核苷酸骨架。忽然,腳下一空,我們從驟然斷裂的臺階上跌了下去。堿基不知所措地尋找着自己的伴侶,慌亂中連上了相似但錯誤的對象。
“突變。”我撈起戴葉向上飛去。空中漂浮着晶瑩剔透的宮殿,縮成了二層小樓——玩偶屋——足球——乒乓球——一滴細雨,粘在戴葉卷曲的睫毛上。
“…演化就此開始。”我親吻他垂下的眼睑,“然後有了我們,世界有了感知。”
“原本無知無覺的世界開始感覺到了…”戴葉的嘆息吹在我的嘴角,“饑餓,疼痛,附骨之疽般的無聊。”
***
傅賢聽了我的話,眼角下垂,眉頭凝着失落。我又有些不忍,拂去他頭發上的水汽,拉着他穿過隧道進入我的世界。
一輛無人駕駛的小轎車停在路邊,裏面的乘客合上平板放回包裏,刷卡下車。我們跟了上去。那個身影瘦削颀長,一頭幹練的短發在陽光下銀光閃閃。
人行道旁邊是單調的水泥牆,頂端拉着布滿蒺藜的鐵絲網,上面四處懸挂着“高壓危險”的标志。她沒走多遠就到了人行道的盡頭——兩扇灰黑色的巨大鐵門。
她站在門外等待了片刻,一扇小門悄然打開。那每周都會相見的人終于真的走到了她面前,沒有栅欄和防彈玻璃隔開,聲音也不需要透過聽筒傳達。
對方卻停下了腳步,捏緊手裏小小的背包,畏畏縮縮不敢上前。她曾經圓潤的面頰陷了下去,眼底的陰影仿佛紋在了皮膚上,連同眼角細密的皺紋。天藍色的雙眸幹枯呆滞,滿是渾濁的擔憂。
短發女人捂着嘴哭出了聲。她邁開腿跑起來,把對方緊緊擁在懷裏,拼命把那頭不再閃亮的金發揉搓得亂糟糟,撫摸掌底脊柱突出的後背。
對方僵直地站了很久,手中的背包從指尖滑落,跌在地上的塵土中。她緩緩擡起胳膊,試探着圈住對方,過了很久才敢用力,繼而越摟越緊。
兩人久久擁抱在一起,任淚水浸濕了衣襟,滴灑在地面上。
又過了許久,嗚咽聲漸低。兩人放松了對方,轉而互相撫摸着那久未碰觸的臉頰。不知誰先笑了一聲,兩人忽然抵住額頭咯咯輕笑起來,繼而深深地親吻在一起。
終于,短發女人摸出手機,叫了輛車。她們本以為要在這荒涼的地方等很久,車卻很快就到了。更為意外的是,車上已經坐了一位年紀不輕的男士。
“您好。”女人抹抹眼淚打了個招呼,“順路?”
對方腼腆地微微笑了下,沖她點點頭。兩個女人進了後排坐好。
“咱們…直接去市政廳?”金發女人問,忽然窘迫地拉扯着頭發,“哎,我出來前還好好收拾了下,現在一都塌糊塗了!”
她焦躁起來,慌慌張張從包裏掏出一個小塑料盒,把裏面各色的藥丸通通倒進嘴裏。她的伴侶連忙摸出瓶水遞給她。
“那個,有件事…”短發女人開口,忽然想起前排還坐了個陌生人,又噤了聲。她的戀人閉上眼睛緩和下來,渴求多聽到些她的聲音,執意讓她說。
“…咳,就是,我發現…”女人壓低了聲音,但還是有只言片語飄到了前排,“之前跟你說過的,本來想你出來了,咱們今天就去登記領證。但是…你之前的…婚姻關系…還沒有解除…”
“哈?”金發女人驚叫出聲,又慌忙捂住嘴,看了眼前面,“呃,我…婚禮之後就沒再見過…我都不記得他叫什麽了…”
“我查到那個人了,但他前幾年從公司退休之後就不知所蹤…你知道,這些年搞的什麽國家融合啊取消邊境什麽的,有點混亂…”
“啊?那怎麽辦啊!”金發女人急得眼淚汪汪,鼓着腮幫子,看起來一下子年輕了不少。
“咳,抱歉。”前排的男人緩緩轉過身,遞了一個巨大的信封過來,“這個,也許我應該早些給你的…”
兩人詫異地看着他。男人叫停了車,在荒蕪的公路邊下來,對着她們深深鞠了一躬:“之前的事情,實在非常對不起。祝你們幸福。”兩人只能看到他稀疏的淺茶色頭頂。
車檢測到乘客已下車,便自動繼續前行,那個佝偻着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裏。車上的人顫抖着手打開信封,裏面是一份簽好名的離婚協議書。
“停車,停車!”金發女人叫了起來。
***
“這一切的開端,也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