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回考院試,明知中途不能如廁,偏偏跑去上!腦子呢!” (7)
蹦噠半天,都沒擠到栅欄前頭。
萬氏一族因涉及人數高達十六人之多,最終宣判的結果是收監等候朝廷發落,暫時定罪流放三千裏。
郡守大人當即命人前往萬氏所在的安瑤府,下令抓捕與萬氏學子有關的三代家人,不論男女大小,一律按連坐處理。
學政大人似乎早就注意到場外的一幫讀書人,便喊來随從耳語了幾句。
謝行儉眉頭一緊,只見随從冷着臉走了出來,厲聲道,“我家大人說了,此事是由萬氏學子一族所做,其餘人等無須擔心,院試一科是否貼榜,還要等京城下達消息,不出意外,自當會如期張貼榜文通告各位!”
随從的話慷锵有力,一衆書生懸着的心終于落了下去,臉上不禁流出笑容。
随從又道,“自古科舉舞弊不講情面,諸位都是苦讀多年熬出來的,切勿學萬氏族人,一經發現,三代流放,自今日起,禁安瑤府萬氏一族六十年科舉!”
謝行儉聞言驚愕失色,圍觀的人有些膽小的,許是又承受着烈日的烤灼,當即暈了過去。
随從見殺雞儆猴的效果已達到,看都不看他們一眼,轉身進了堂內。
謝行儉回到客棧的時候,謝行孝的腿還有點軟。
他擔憂的抓着謝行儉的手,“小寶,六十年不允許科考,這萬氏一族豈不是廢了?人人都說讀書做官好,可這還沒做官呢,就把一大家子人都送進去了,我擔心今後你……”
謝行儉平複了一下心情,笑着道,“哥,法不容情,這世道所有的事都是安危與共的,我既然想走官場這條路,自然會小心再小心,定不會将哥,以及爹娘拖下水。”
“我不是這意思,我是擔心你……”謝行孝急道,“我就是想說說你,你才十四五歲,這回院試秀才鐵定是妥了,等以後再考舉人,考進士,恐怕你也沒到弱冠之齡,你年紀這麽小,我怕你去了京城遭人欺負。”
謝行儉剛想說話,謝行孝卻自顧自的接着說,“我聽別人說,這萬氏一族,之所以下場這麽慘,就是因為頂上沒人,也正是如此,他們才做出以身犯險的替考行當,你看咱家,銀子雖說夠使,可這也僅僅是比林水村的人家活的潇灑,拿到京城一次對,哪裏上的來臺面!”
“你沒倚靠,那今後在官場怎麽行走?”
“哥,你就別杞人憂天了,依你的意思,這科舉官場路如此艱險,像我這樣的寒門子難不成都要望而卻步?不現實的,哥,朝廷不乏寒門出身的高官。”
謝行儉聯想到徐堯律,便笑道,“虞縣不就出了一個正二品大官嘛,這位徐大人出身不比我高出多少,不照樣一步步爬上了都察院頂端,如此看來,科舉才是最公平的路子,像我這種沒背景的孩子,只有走科舉路,才能興門楣。”
道理謝行孝都懂,可他就是腦子轉不過彎來。
謝行儉明白他哥是在關心他,官場其實并不平坦,沿途都是荊棘,可就像他之前跟趙廣慎說過的,頭頂的烏紗帽并不好戴,但他願意用命去守護。
他現在雖只是個童生,沒能力也沒捷徑出頭。
許家大小姐,萬氏一族,兩樁設計科舉的大事,判定的後果都令人心驚,可那又怎樣,他不能畏懼。
上輩子有句話說的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他老老實實的走,就不信走不到科舉山崖的頂峰。
替考一事結束後,留在郡城的學子們似乎一下死寂了下來,無人狂歡下青.樓,也無人再宴請品酒。
謝行儉想了想,還是決定在郡城多呆幾日,觀望下京城對平陽郡此次院試的看法,到底是只撸萬氏一族的功名呢,還是連坐取消他們的成績。
不負衆望,第五日急報抵達郡城,下放的消息是前者,他們都不用受牽連。
謝行儉這才緩過來。
因學政大人要處理院試替考一事,當中牽涉到幾位秀才,因而今年的鄉試時間不得不往後推延。
到了八月二十一日,推遲六天的鄉試來臨。
來參加鄉試的秀才進了場後,客棧一下空了不少人,謝行儉整天呆在客棧無聊的很,便去找魏席時打發時間。
魏席時與魏席坤住在一塊,巧合的是,林教谕帶領的縣學學生也住在這家客棧。
謝行儉一下看到衆多熟悉的面孔,頓時神采奕奕。
拜會了教谕先生們後,幾個同窗小子擠在一起吃喝聊起來。
林大山話最多,嘴巴叭叭個不停,“我來郡城當天,那些姓萬的見到咱們縣的學子,恨不得将兩個鼻孔插.上天,如今倒好,一個個成了喪家之犬。”
謝行儉瞟了一眼窗柩上的鹦鹉籠子,對林大山搖搖頭,“放榜前,還是少談些萬氏一族的事為好,晦氣。”
林大山大大咧咧的笑,“不提也罷,我也是受夠了他們的白眼,多說幾句緩一緩罷了。”
魏席時深有同感,“這幫外人唯恐不亂,總拿咱們縣去年的醜聞說事,行儉,你呆在客棧自是不知,郡城最大的那家賭坊,竟然有人押咱們縣學今年照舊無人上榜,簡直太氣人了。”
“有謝才子在,斷不會有這種事發生!”林大山搖着扇子,動作風流。
謝行儉但笑不語。
“行儉當然會上榜,說不定還是案首呢!”魏席時笑嘻嘻的道,“你們幾個考的如何,可有把握?”
被點到的幾人皆是一臉輕松,不用說就知道發揮的不錯。
“正試不用說,與往年難度無異,只是覆試今年出的新奇。”魏席坤分析道。
“我游學時,聽那些江南學子們說,律法一門在他們郡城,院試是必考題。我留心後,好在花了些功夫學習了一段時日,不然這回院試鐵定要栽跟頭,如今想想,游學也是有好處的。”
這話有點炫耀的意味,不過魏席坤只是實話實說罷了,待他反應過來後,他連忙出聲賠罪。
面前的一衆同窗竟然毫不怪罪,反而各個噙着笑容。
魏席坤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還是快嘴的林大山揭穿了秘密。
他朝着謝行儉拱了拱手,誠懇道,“這回多虧了行儉兄弟,去年行儉兄弟從清風書肆買了一卷考集,我們幾個借來看了幾日,發現上面有好多律法題,原本我也沒怎麽在意,還是行儉兄弟提了一句,說院試搞不準就考律法,我們幾個看考集上面的題出的新穎,便去買了幾套做做,不成想竟然入了迷,随後大家都買了律法書籍回來背誦,雖記得不全,但也學的八.九不離十了。”
話落,其他人都站起來向謝行儉道謝,謝行儉臉一紅趕忙回禮,他不好說當初他是為了給考集打廣告,所以才故意引誘他們前去購買的。
不過眼下看來,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家買了他出的考集後,成果很顯著。
說了一會話後,謝行儉想着還要幫他哥物色好的貨品,便提前離場。
時間就這樣一日一日過着,接下來的十幾天,謝行儉除了偶爾和縣學的同窗聚一聚外,就一直呆在客棧裏整理這次院試考卷。
連着出了一套考集後,放榜的日子終于來了。
謝行儉頭天晚上興奮的在床上打滾,一直熬到後半夜才沉沉睡去。
翌日天方亮出魚肚皮,謝行儉就穿好衣服拽着他哥出了門。
謝行儉去的早,榜文還沒出來,等它出來的時候,謝行儉坐在地上困的頭戳地。
突然,不知誰大喊一聲,“出來了,出來了——”
謝行儉一個激靈打的立馬起身,然而壓久的大腿發麻僵硬,遂他失了先機,一下落在人群後頭。
他回頭看他哥,發現他哥抱着樹幹呼呼大睡,壓根就醒來。
謝行儉急得後背都濕了,只好靠自己一撅一拐的往人群裏鑽,好不容易擠到中間,耳畔傳來一聲尖叫,“案首姓謝,謝氏行儉,竟然是雁平縣人!”
謝行儉夾在人群裏喘不過氣,乍然聽到這句話,還沒來得及笑,腦子裏就嗡嗡直響,眼前的人影子圍着他突然極速旋轉,他心道不好,不會這麽巧吧,缺氧?
他正準備咬下舌頭令自己清醒些,後腦勺被人猛地一拍,謝行儉頓時感到惡心反胃,頭暈的厲害。
他惡狠狠的想轉頭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打他,然而下一秒,他整個人身子一軟,哐當一下跌倒在地。
☆、【75】捉蟲
“老天爺啊, 他虛歲才十五!”
“還是雁平縣人士,雁平縣去年不是顆粒無收嗎, 怎得今年他們竟然奪了榜首!”
“何止榜首啊, 一甲十名雁平縣占據一半, 吓人!”
衆人嘩然,議論紛紛。
“這謝行儉是何人, 怎麽之前我沒聽過有這號人?”
“去年地動那陣子,虞縣遭了一夥賊人, 帶頭去衙門報官的據說就是一位姓謝的少年, 莫非就是他?”
“有勇有謀,學識又過人,我王某活了二十多年還是頭一回見着這般年少有為的讀書人!佩服佩服。”
“他人在哪?可來看榜了?”
“不知, 可有認識的幫忙指一指,好讓我等瞻仰一二。”
謝行儉手指忽的被人又碾壓了一腳,他暈乎乎的腦袋頓時清醒過來。
恍神間貌似聽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謝行儉揉着腦袋艱難的爬起來。
雁平縣的學子急了, “快讓讓, 行儉兄弟被你們絆倒了!”
衆人一驚, 快速的退到一邊。
後頭跟來的謝行孝看到渾身被踩的亂糟糟的小弟,又好笑又心疼, 連忙飛奔過去,一把撈起謝行儉。
“小寶!”謝行孝兩眼放光,興奮的将謝行儉身子來回轉動,檢查是否有傷口, 見他無礙後,大手一按,将他牢牢的抵在懷裏。
哭啞着嗓音道,“你考上秀才了知不知道,小寶!”
謝行儉被他哥憋着都快翻白眼,不過他的高興不比他哥少。
他不僅僅考上秀才了,還一舉奪了平陽郡院試案首。
“哥,你快松開我,大熱天的,熱的慌。”謝行儉嗡聲道。
謝行孝這才意識到自己高興過了頭,連忙小心的放開小弟,嘴角的笑容恨不得往天邊揚。
小寶考完之後就說他這次很有把握,但沒親眼目睹,他總覺得虛的很,如今衙門榜文都貼出來了,真的不能再真。
謝行儉恢複精神後,周圍的人一下堵上來。
“這位就是今日案首謝行儉?不愧是後生可畏啊,可喜可賀。”有人笑着拱拱手,真心誠意的道。
“恭喜謝兄。”
“恭喜謝案首。”
謝行儉腼腆一笑,收斂住內心的狂喜,溫和回禮道,“僥幸而已,僥幸而已。”
衆人見謝行儉不鹹不淡的做派,不免一愣,有羨慕他小小年紀就淡泊名利的,也有撇嘴嫉妒他裝模作樣的。
謝行儉默默的将這一切好的壞的表情通通納入眼底,趁着大家散開的路徑,他快步來到榜文面前。
榜文下方不時傳來書生們的嘶喊,有發現自己高中之後癫狂大笑的,也有悵然若失落榜後咒天罵地的。
謝行儉不動聲色的擡頭将榜文從頭到尾過了一遍,今年院試整個平陽郡一共有八百多人參加,取中的秀才生員卻只有兩百人左右,連一半人數都沒達到。
他所在的雁平縣縣學今年報考的有十七人,有幸上榜十三,而且更出乎意料的是院試一甲前十竟然有五人是出自雁平縣。
他拿了案首,魏席坤第五,魏席時第八,還有一位是甲班的老童生,位居第九,其實這些人的成績他都能預料到,畢竟他們幾個底子本來就很不錯。
令他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林大山,一甲第三。
謝行儉挑起眉頭往林大山的方向望去。
林大山呆在林教谕身邊,察覺到謝行儉看過來,低着頭跟林教谕說了些話,林教谕聽完後擡眸瞥了一眼謝行儉,撫須笑着點點頭。
林大山滋着牙,眉眼樂的眯成線,跑過來跳着撞了一下謝行儉的肩膀,捏着嗓子誇張的笑,“拿了案首還這般鎮定,我爹說也就你能穩得住,要是我,我屁股尾巴早就竄上天了!”
謝行儉被林大山手舞足蹈的潑猴像逗着哈哈大笑,“你也別調侃我了,一甲第三的秀才公,難道還不足以讓你滿足,莫非你看中的是我這個案首位子?”
林大山憨笑的摸摸腦袋,眼睛往不遠處與人相談勝歡的林教谕身上掃了掃,臉上的笑容放大。
林大山勾住謝行儉的肩膀,得意的道,“你我也別假惺惺的說對方了,我這回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撞了好運才拿了第三,不像你,學問紮紮實實的。”
“一府案首啊,以後鄉試必是妥妥的能考中舉人回來。”
說着擠眉弄眼,拿食指對着謝行儉道,“之前說好的,誰考的好,誰就請整個縣學的同窗去郡城最大的酒樓搓一頓,你可不許耍賴。”
謝行儉好笑的拍掉林大山的手指,雙手環胸,“君子一言,驷馬難追,等會我去教谕那商量一下,回頭定個日子。”
林大山掀開扇子,美滋滋的嘆息,“合該如此。”
離榜文下放已經過去了兩柱香的時間,幾乎所有的考生都已經知道自己有沒有取中,大家看完了也就沒必要再擠在門房這裏,不一會兒,人流就減少了一大半。
雁平縣的先生們今日都在,一應上榜的學子都去先生們那問候過。
太陽越過樹梢爬到頭頂,蟬鳴聲一聲越過一聲,衆人熱的厲害,林教谕便提議去附近的茶樓歇息會。
鄉試的秀才們沒來,留下的都是這回院試的童生,謝行儉之前留意數了數,記得一共十七人,如今上榜的十三人都在,其餘四人卻不知去向。
謝行儉想到剛答應林大山請客的事,若他們一行人恭賀高中,難道到時候要單單撇下其餘四人嗎?
至于邀請沒考好的四人過來一起慶祝,恐怕也不行,到時候大家興致高漲,徒留他們四人抱冷團,未免太傷人心。
但不慶祝他又覺得可惜,畢竟雁平縣這回大獲全勝,是應該好好安排一場,讓其他地方的學子都睜開眼好好瞧瞧,雁平縣去年的恥辱并不算什麽,雁平縣好着呢!
他敲了敲林大山,低聲說了這事。
林大山嗨了一口,毫不在意的道,“他們四人今年心知考不上,又見咱們考的不錯,不想到時候因為他們的沮喪毀了慶賀宴席,便早早的和我爹告了假,已經回家去了。”
謝行儉啞然,如此這般也就不用考慮他們的感受了。
*
林教谕因前些年經常受邀來郡城編纂地方志的緣故,對郡城的版圖格外熟悉。
大熱天的,林教谕帶着他們抄了近道,來到一家雅致清幽的茶樓。
茶樓有三樓,一樓供應平常老百姓吃喝閑聊,二樓是點心閣,謝行儉一行人命跑堂的上了幾樣小吃和酒水後,上了三樓雅間。
落座後,林教谕與各位先生們笑着舉杯恭賀,“今年院試,出了兩件大事,一是安瑤府萬氏替考,這事已然過去,晦氣的很,老夫在此就不贅述了。”
“第二就是咱們縣學這回取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績,我等先敬各位小秀才們一杯,祝願各位來年鄉試飛騰,前程似錦。”
謝行儉一幹人忙站起來端杯子回禮,今日大喜,再加上他拿到了夢寐以求的案首位子,即便他忌諱喝酒,也被同窗們哄擡着喝了好幾杯。
酒過三巡,謝行儉望着面前東倒西歪的林大山,魏席坤以及魏席時,再看看他神清氣爽的模樣,他忽然覺得他的酒量其實還相當不錯。
林教谕考慮到他們中好幾位都像謝行儉一樣,還未弱冠娶妻,又想到醉酒誤事,便喊來跑堂的,将桌上的白酒撤了下去,每人添上一碗甜甜的醒酒湯圓。
林大山幾個被先生們扒開嘴喂了幾口湯水,然後稀裏糊塗的被抱到垂簾後頭的長榻上休息。
一時間,桌子上只剩下林教谕、先生們以及呆愣的謝行儉。
謝行儉此時嘴裏包了一口芙蓉蓮子酥。
擡眸見對面的林教谕他們都噙着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對着他,他咀嚼的動作一滞,見幾雙森森的視線落在他身上,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他心裏抓狂:今天不會是故意灌醉林大山他們,從而為他設的局吧。
謝行儉狠狠的咽下嘴裏甜膩膩的點心,狗腿子似的站起來,點頭哈腰道,“諸位先生可是有什麽話想單獨對小子說?”
說着,他餘光往簾子裏頭呼呼大睡的十幾位同窗處瞄了一眼,他的意思已經很明确了。
你們就是故意灌醉他們,你們的局我已經看破了,別裝了!
謝行儉心裏隐隐得意,嘴角喜得微微翹起。
“把嘴上的糕點碎屑擦掉再說話吧!”林教谕憋氣忍着笑意,旁邊的幾位先生跟着笑呵呵。
謝行儉伸出手,尴尬的擦幹淨嘴角,随後心虛的低下頭。
林教谕招招手讓他坐回去,“之所以帶你們過來吃酒,是老夫和學裏的先生們早先商量好的。”
謝行儉乖乖的坐回椅子,聞言一愣,忽而釋然,“先生難不成是擔心我們會出去鬼混?所以才将大家召集在一起,在您的眼皮子底下,想來不會出現什麽妖魔鬼怪。”
林教谕與一旁的先生們聞言,兩兩對視,随後放聲笑道,“不愧是案首學子,老夫的想法你倒是一眼看出來了。”
謝行儉擺擺手,謙虛的說不敢不敢。
林教谕左側的劉先生喝的有點多,但倒不至于醉,大着舌頭道,“咱們縣學去年糟了殃,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們幾個老的揪心的不得了,生怕你們拿了好名次飄飄然,到時候被歹人忽悠幾聲,誤入歧途可就得不償失啊。”
其他幾位先生們都點頭稱是,“與其被別人使壞主意灌醉,何不咱們學堂一起樂樂,考中秀才是人生一大喜事,不聚一餐又說不過去,別看他們醉的難受,其實他們心裏頭舒服着呢!”
“先生所言極是。”謝行儉附和,“諸位同窗年紀尚幼,如今高中秀才,不鬧一鬧心裏不舒坦,還是先生們想的周到,既照顧了學生心情,又保全了學堂聲譽。”
林教谕抿了口烈酒,“要說這場院試,數你最是厲害,竟然能悄無聲息的拿到案首之位,着實替咱們雁平縣打了那些看笑話的愚蠢之人的臉。”
一提案首,劉先生喜上眉梢,眯着醉醺醺的眼睛看着謝行儉,結結巴巴道,“不......不錯,謝小子這回可……可掙了……大光啊……”
右側的李先生看劉先生吞吞吐吐的樣子,急的不行。
忙奪了話頭過來,“不光是幫着倒掉了咱們雁平縣這一年來受的髒水,還替你自個正了名。”
說着,嘆氣道,“老夫這些天在外頭聽了不少瑤安府學子诋毀你名聲的事,等這次院試案首名字廣傳開來,就不知他們臉疼不疼。”
“可不是!”林教谕又悶了一口酒,伸着手指頭在衆人眼前擺弄,瞪着圓溜溜的虎目,高聲道,“我林某人在縣學教書二十載有餘,手底下從未有過愚笨癡呆的學生。”
特意指了指謝行儉,林教谕嘿嘿一笑,誇贊道,“衆多學子中,算你這小子,讀書最不錯,老夫高興啊!”
話還未落,林教谕就歪倒在椅子上。
對面先生們喝了不少酒,當下又是點頭又是搖頭,好不混亂。
謝行儉傻眼,不會他們也開始醉了吧,怪不得各個都是話唠。
他所料沒錯。
接下來,他親身目睹了以往在縣學絕對看不到的一幕群魔亂舞的大戰鬥。
平日少言寡語的林教谕生生撕下衣巾,就着酒水,洋洋灑灑的寫了一堆詩文,寫完後硬塞到他懷裏。
林教谕雙手緊緊拷住謝行儉的雙肩,疾言厲色道,“一郡案首固然學問好,但你還欠缺點火候,平日你拿給我批閱的詩文,我看後是為了顧及你的面子,方才沒有嚴厲的說道說道。
謝行儉愣住。
“你品品你之前做的詩,押的韻尴尴尬尬,遣的詞拖拖拉拉,沒深意,沒氣度。”
說着林教谕一拍桌子,沖他恨鐵不成鋼的罵道,“那也叫詩?狗屁不通的詩,頂多比外面開蒙的孩童要好一丢丢。”
邊說還邊用食指撚着拇指,比給謝行儉看。
劉先生搖頭晃腦道,“文章寫的确實一流,只這詩文,诶,不及老夫當年啊。”
李先生似乎還有點良心,踉踉跄跄的走過來摸摸謝行儉的腦袋。
“你甭聽那兩個老匹夫亂說,你詩文水平這半年來長進不少,不似剛進縣學那些時日,靈感枯竭,語句雜亂,整一個就像是咱們食館廚娘亂炖的一鍋豬皮湯。”
得了您嘞,您比林教谕和劉先生更狠。
食館的湯據說喝死過小狗……
謝行儉挨着李先生放大的臉,他嘆氣的用手抹掉被噴滿臉的酒水沫子。
诶,即便他們醉了,心心念念的還是他跛腿的詩文功底。
謝行儉默默的嘆氣,其實他一點都不惱,相反心裏填滿了感動,還略略的有一點心酸。
感情諸位先生平日都在包容他的跛腿啊,為了不傷他的自尊心,竟然只能靠醉酒無意識時才敢發洩出來。
謝行儉望望簾子裏頭的同窗,又看看外間醉的不省人事的先生們,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
真是可惜他沒有手機,不然拍下來留檔,以後翻出來品一品,又是一樁趣事。
不過很快謝行儉就笑不出來了。
衆人皆醉他獨醒,這場吃酒錢當然得他掏了,雖說是林教谕做的局。
跑堂的小哥起先建議他去搜林教谕的身子,找一找錢袋子放在哪裏。
謝行儉頭搖成撥浪鼓,擅自翻別人的衣物,涉及**,不妥。
跑堂的拿眼斜他,他只好幽幽嘆道,“花了多少銀子,我來付。”
“十五兩二錢,客官您點的多,掌櫃的吩咐小的幫您抹個尾巴,您樓下付十五兩即可。”
謝行儉捏着袖子裏的二兩銀子,他突然感覺捉襟見肘是怎麽回事?
二兩銀子落在手裏有點燙人,他心一橫,正準備返道去搜林教谕身上的錢袋子。
突然,一股酸酸的泔水氣味彌漫在整個包廂,林教谕抱着椅子腿,吐了自己一身。
只林教谕一人吐了也就罷了,嘔吐就像母雞下蛋一樣,一個接着一個。
只見林教谕吐了一口,劉先生緊跟着噴了林教谕一臉,李先生按耐不住嗓子裏的沖意,一口髒污轉頭就倒進了林教谕的頭上。
緊接着,其他先生有模有樣的學……
林教谕算是廢了,全身酸臭。
謝行儉腳步一移,臉上的肌肉,肉眼可見的在抽搐。
就這樣,他下不去手哇。
望着眼前一片“污穢不堪”的畫面,謝行儉與跑堂的面面相觑。
對視良久後,謝行儉認命的拿出二兩銀子如負重釋的交到跑堂的手裏。
跑腿急了眼,“您和裏頭的客官都是今年得中的秀才,您可不能拿二兩銀子打發小的啊,小的讀的幾年書,書中說……”
謝行儉被跑堂的嘴炮惹得頭疼,他按住跑堂小哥的嘴,“一兩是請你跑個腿,去如意客棧幫我喊個人過來,讓他帶上錢。”
他和他哥住的那家客棧就叫如意客棧,離這家酒樓大概三四百米的樣子。
跑堂小哥一愣,随即反應過來,颠着銀角兒小道,“如意客棧小的知道,只剩下這一兩您打算交代小的幹嘛?”
不愧是郡城做服務員的,謝行儉比了個大拇指,有眼力勁。
“剩下一兩你拿着,看能不能擡幾桶熱水進來,再找幾人幫我老師們洗一洗,至于換洗衣物……”
跑堂小哥咧着嘴,“每日酒樓醉酒的大有人在,因而衣物酒樓自來就準備的有,一百五十文一套,不算洗澡銀子,您看——”
謝行儉嘆息,撐着腦袋點點頭,“一并算進酒錢裏。”
“得嘞。”跑堂小哥又問了謝行孝的具體住處後,一溜煙的跑下樓。
☆、【76】
謝行儉一幫同窗先生們約好去外邊聚聚,謝行孝不好跟着去,便打道獨自回了如意客棧。
才拐過彎,只聽客棧門口噼裏啪啦的鞭炮齊鳴,客棧掌櫃急得團團打轉,見着謝行孝,忙狂喜的朝這邊飛撲過來,“謝老弟,您家秀才公回來了沒?”
邊問邊拉長脖子往謝行孝身後望。
謝行孝一愣,忙不疊的回答,“他一時有事回不來,掌櫃的咋啦?”
掌櫃的哎呦一聲,“能咋滴,報喜的人來啦!”
果然,裏頭坐滿了人。
謝行孝沒見識過這種場面,拽着掌櫃的直哆嗦,“我弟弟那忙着呢!要不我替他出面,給他們些賞銀?”
賞錢他早就準備了兩大籮筐,全是他這些天四處買貨順帶兌換回來的,管夠。
掌櫃的沒法子,要說打前頭的幾位官爺是正經過來報喜的,可後面一堆人卻不是簡簡單單來讨幾個銅板賞錢的,他們純碎是來看望謝案首的啊!
不過,讨喜的人來都來了,不能因為謝案首正主不在,就趕他們走吧?
掌櫃的一琢磨,心想就這麽定了,給了喜錢打發了人再說。
之後掌櫃的就拖着謝行孝往翹首以待的人群中去,邊走邊嚷嚷,“諸位,秀才公有事耽誤了,如今他哥哥在,照樣會給賞錢,一個子都不會少了你們。”
衆人一聽不能親眼見到謝行儉,雖有些失望,不過這種情感轉瞬即逝,想着拿點喜錢吸吸氣運也是好的。
想通後,一堆人湧到謝行孝跟前報喜。
“恭喜啊恭喜!”
“謝小公子着實厲害,我雖如今是郡城人,但祖輩都是從雁平縣逃過來的,算是與謝案首半個同鄉,哈哈哈。”
“好不要臉的痞貨,亂攀什麽親戚。”有人眼紅的滴血,雖如此罵罵咧咧,其實嫉妒的厲害。
要知道小小雁平縣能出一個院試案首,地位自然水漲船高。
秀才雖是科舉底層的功名,但可以見官不跪啊,還可以減免賦稅勞役,總之比那些平民百姓要好。
何況謝行儉還是一郡案首,來年院試必會高中舉人,若說秀才功名不怎麽值錢,那舉人可稀罕的很。
一族出個舉人,可謂是祖宗顯靈,後輩燒了高香。
謝行儉年紀還小,有的是時間再往上走,到時候考了舉人,再考上進士,身段可就不再是寒門子了。
都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謝行儉是雁平縣人士,若是成了寒門進士,雁平縣的人多少也能沾沾光。
當然,出了事謝行儉會不會幫忙這就要另說了。
謝行孝對衆人的恭維但笑不語,攔住小二跟他一起進了房間,将裏頭兩大筐的銅板擡了出來。
衆人一哄而上。
“往這邊撒,這邊!”有人踮着腳招手。
謝行孝站在二樓,聞言笑着抓起一捧銅板往下一丢,黃彤彤的銅板落在地上發出叮當脆響。
落地還沒沾灰呢,就被大家一搶而光。
“哎呦!砸腦門上了。”
這人揉着腦袋笑嘻嘻,“秀才公福氣往我腦袋裏鑽,明後年我兒必會跟秀才公一樣,高中秀才!”
衆人哄笑,“恭喜恭喜,謝大爺,您也往我頭上丢些!”
銅板很輕,砸腦袋上其實不疼。
見大家央求他往腦門上丢,謝行孝原本還顧及着傷人,如今倒也放開了,大把大把的銅板往樓下拋。
兩大筐銅板不一會就散完了,衆人拿着喜錢對着謝行孝又拱手又道喜,然後才離開了客棧。
得虧謝家這兩年賺的多,鋪子的生意蒸蒸日上,謝行儉出的書賣的也很緊俏,平均每月拿回來的銀子足有百兩。
因是這樣,謝行孝才願意大方的換了兩大筐銅板喜錢,擱前些年,他若是這樣肆意撒錢,恐怕還沒撒呢,他心就疼死了。
這頭,掌櫃的以及客棧幾個打雜的小二都拿到了一些賞銀,圍着謝行孝問東問西,謝行孝知道他小弟從小為人不張揚,見有人問起小弟讀書的相關事情時,他都是說一半留一半,真真假假就讓大家去琢磨吧。
謝行孝正說的起勁呢,酒樓的跑堂小哥跑了進來,将謝行儉交代的話傳達後,領着謝行孝來到酒樓。
謝行儉委屈的坐在雅間外的門檻上,遠遠見他哥上樓,他蹭的一下站起來,又哭又笑。
謝行孝望着謝行儉髒污的小臉,圍着他左看右看,随後不道德的取笑道,“跑堂的說你們師生一起吃酒呢,咋我看着不太像啊?”
說着嫌棄的捂着鼻子,“你瞧瞧你身上什麽味,酸不拉幾的,跟隔夜的豬食差不多,不知情的還以為你剛從豬圈出來呢!”
謝行儉一攤手,無奈的擡着下巴指指裏間,“我着人打水幫先生們換洗,誰料一個個在那耍酒瘋,吐了我一身。”
謝行孝推開一點門縫,撲鼻而來的一股酒臭味令他胃裏下意識的翻滾,他趕緊關好門,捂着口鼻含糊不清的道,“好端端的喝這麽多酒幹什麽?”
“一言難盡!”謝行儉嘆息,“先生只撤了我們這些學生的酒水,他們面前的沒動,你一杯我一杯,喝了不少。”
“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