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回考院試,明知中途不能如廁,偏偏跑去上!腦子呢!” (6)
以保證閱卷時的公正,又能兩兩比較,到時候圈到有分歧的考卷,也好舉手投票應決。
正試考卷評閱采取的是糊名謄錄法,會有專門的人員謄錄好,但卷頭上會标明考生的考號,這種做法稱為‘草案’。
第一場比較公正,幾乎不考據考生的字跡好壞,一心只專注于他們答題的內容。
但第二場就不同了。
禮房密室裏,謄錄人員正按照學政大人的指示開始抄寫,這些人常年幹的就是寫字的活,一字一劃寫下來跟印刷的字沒啥兩樣,而且動作還快。
謝行儉他們第二場覆試将将開始半個時辰,那邊正試的考卷已經全部謄錄抄寫完畢。
吃過晚飯,第二場覆試随之展開。
謝行儉拿到考卷後,照舊先浏覽一遍,這一看可把他樂壞了。
覆試只考一文一詩,詩當然無需置疑,就是考詩賦,只不過考的形勢五花八門,有給準确的題眼讓考生直接下筆的,也有寫意風格的,從四書五經中截取一小段文字,考生根據對題幹的感悟,任意發揮。
謝行儉這一年來,寫詩的水平日就月将,長進不少。
所以院試的詩賦篇根本難不倒他。
不過,覆試讓他更意外的是考的這一文,學政官選的題材竟然不是算術,而是律法。
這可是超出了他的預估。
雖然覆試最後一文的題材變化多端,但這麽些年來,很少出過律法題,畢竟在大家的意識裏,律法是鄉試的主角。
不過科考也沒有規定院試不能出律法題,因而考生們拿到覆試考卷後雖然有些傻眼,但不得不硬着頭皮往下做。
謝行儉這一年來放在算術上的心思雖然比律法多,但也不礙事。
畢竟好幾年前他就已經在自學本朝的律法,相關內容早已背的滾瓜爛熟。
謝行儉暗自竊喜,覆試的律法題九成以上考的都是他熟悉的板塊,剩下的一成挑選的是今年新帝頒發修改過的條款。
律法題題型主要是根據近幾年天下各大案例改編後出的問答題,有直白的讓考生直接填寫律法內容的,也有拐彎抹角的考量他們對相關律法的認知。
不論是哪一種考法,都難不倒謝行儉,畢竟他是一個将厚如磚塊的律法書啃了好幾年的男人吶!!!
覆試卷中的詩賦篇得分只占百分之三十,剩下的全是律法分。
這就意味着謝行儉哪怕是一句詩文都不做,只要他努力答好律法題,不用想都知道他這門考卷分數已經超出及格線了。
謝行儉越想越激動,連研墨的手都不由自主的發抖。
他深吸了一口氣,捧了手涼水拍拍熱的暈乎乎的臉蛋,努力的讓自己平靜下來,心下稍定後,他才執筆開始答題。
他先做的詩賦篇,他發現好些類似的詩文,林教谕在上課的時候都帶着他們研究過,此時此刻他做起詩來,游刃有餘。
夜幕漸漸降下來,許是今日考場被大雨洗刷過,點着蠟燭後,飛出來的蚊蟲比昨晚要少很多。
只不過,依舊叮人很疼。
謝行儉想着明天下午才結束院試,索性收好考卷準備明早再寫,吹滅蠟燭後,他裹着棉被沉沉睡去。
一夜好夢,卯時不到,謝行儉就醒了過來。
東邊的太陽還躲在地平線下,漆黑的夜色籠罩着靜悄悄的考院,謝行儉輕手輕腳的下床點蠟燭。
隔壁考生似乎也起來了,哈欠聲打的他都能聽過,許是有起床氣的緣故,書生呼哧翻卷造成的聲響在靜谧的環境下顯得格外引人注意。
不知是誰咳嗽警告了一聲,隔壁書生的動作小了不少。
大清早醒來,人腦還處于半休眠的狀态,若不伸展伸展,等會做題很長時間都沒有精神。
所以,謝行儉起床後并不着急做題,就着壺裏的涼水淨面後,他趴在地上做起俯卧撐。
一連做了五十個,他才起身。
随後又拿出粗糧開始吃早飯,直到七八分飽後,他這才拿出考卷開始書寫律法題。
律法題題量大,寫到中午的時候,他手都寫酸了,卻才答完四分之一。
到了下午,謝行儉察覺到考場氣氛瞬間變了樣,壓抑緊繃。
似乎越臨界交卷,考生們越有一種背水一戰的征服感,各個摩拳擦掌,都希望能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
不知是題量大的緣故,還是考生們真的被難倒了,這一場覆試愣是沒人提前交卷,包括謝行儉。
今年覆試的考卷就如同是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這麽好的時機,他當然不能錯過一分一厘,所以,他力争将讀書生涯中,他但凡懂的、會的,全部搬到了草稿紙上。
不過他考慮到大熱天評卷先生的不耐心情,遂将要寫的詞語斟酌再三,精簡過後再細細推敲,然後才謄錄到考卷上。
酉時一刻,學政大人一聲令下,官差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他們的考卷收了上去。
自此,乙卯年歷時三天兩晚的院試終于告一段落。
謝行儉收拾好考籃後,跟着大部隊往外走。
此時夕陽已漸漸隐匿,絢爛的霞光透過朵朵雲層,将整片天空都染的紅彤彤。
“看,是火燒雲——”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
謝行儉擡眸往天那邊望去,滿眼金燦燦。
餘晖映照在五彩斑斓的霞雲上,似是給它們渡上了一層層錦衣華緞。
熱氣還未散去,禮房門口的衆學子齊刷刷的望着遠方,不論是稚嫩的少年,還是白發蒼蒼的老者,無不沐浴在夕陽金黃色的光圈下。
“奇觀吶!”
火燒雲形狀多樣,如今一出考場就目睹到這片亮眼景色,不少人忍不住啧啧稱奇。
有些附庸風雅的書生一揮袖子,直接現場做起詩來。
“諸位,聽我一言——”說話的是一老者童生。
衆人一見老人上了歲數,立馬禮讓,給老者空出了好些地方。
老者站在人群中央,對着北面京城方面拱了拱手,鄭重其事道,“火燒雲千奇百怪,今日咱們考完院試就看到如此一片祥雲,這是上天恩賜我等——”
“老兄這話何意?”有人不理解,火燒雲并不像地動那樣少有,每年夏季傍晚,隔幾天,天空就會上演一回。
若說火燒雲形狀多變,他們信,畢竟這是事實,只不過牽扯到上天的恩賜,未免有些說過去吧。
不過他們才考完院試,誰都希望多聽一些福運之詞,哪怕這只是忽悠人的,他們也願意去相信。
老者枯朽的手指往北邊一指,沉聲道,“諸位請看,那邊是什麽?”
謝行儉饒有興致的偏頭,只見璀璨的紅霞隐隐拼出一條蛟龍的身影。
龍爪雄勁,粗碩的龍須随着晚風慢慢舞動,整個龍身似翻騰在洶湧的雲海之中,雙目圓睜,狠厲的視線正好與他們對視,一幫膽小的書生被吓的險些崴腳。
“龍!”有人驚呼。
龍代表天子,而天下的讀書人都是天子的學生,見龍如見天子,哪怕這僅僅只是一朵雲而已。
衆書生不約而同的跪倒在地,嘴裏喃喃低語,都在祈盼着這場院試能取個好名次。
衙門重地,連門口的守衛都跪了下來,謝行儉突兀的站在那不合适,因此他也将就了一回,雙膝跪地。
起身後,衆書生都笑着拱手互相道喜,似乎這一場院試大家都穩了。
然而,并沒有。
☆、【73】
謝行孝吃了中飯後, 就跟着客棧的送考家長們一起來到禮房門外。
郡城衙門口戒備森嚴,謝行孝只好遠遠的找了個樹蔭席地而坐, 邊與身邊的人唠嗑邊時不時的往禮房門口瞟一眼。
院試收卷的號角聲音高昂悠長, 聲音傳開後, 謝行孝一夥人嗖的一下拍拍屁股站起來,都将眼睛齊刷刷的盯向禮房大門。
左等右等, 好不容易等着人出來了,誰知那些讀書人突然下跪, 謝行孝離的遠, 壓根不知道那邊出了什麽事。
等兄弟倆回到客棧的時候,謝行儉将禮房門口發生的事說給謝行孝聽後,謝行孝笑的拍大腿。
“祥瑞啊!”謝行孝喜笑眉開, 高興的在原地轉圈。
雖然謝行儉不太信火燒雲的預兆,但他也不會傻乎乎的揭穿火燒雲的原理,從而去掃他哥的興。
進了客棧後, 謝行儉悄悄的将這回院試的體驗跟他哥說了一嘴, 謝行孝聞言, 又驚又喜, 笑的眼都眯成條線,激動的搓着手, 在房間裏來回踱步。
“小寶,既然你篤定這回肯定能考上秀才,那咱還留在郡城等出榜嗎?”謝行孝平靜下來後,與謝行儉商量着兩人是繼續留在郡城多呆幾天還是直接打道回府。
謝行儉原打算等到放榜再回去的, 只是在回客棧的這條近路上,他突然改了主意。
回來的路上擠滿了考生和家長,數千人說話的聲音交雜一起,嘈雜響亮,謝行儉聽的頭都快要裂開。
原本指望回到客棧能消停會,誰知曉一進客棧大廳,放眼望去,座無虛席,整個大廳就如同煮沸的大鍋一般,又熱又悶,亂糟糟的。
他本打算擱客棧多待幾日等院試榜出來,可就眼下客棧的環境,加之從小二那裏套來的消息——小二說往年考完院試,大部分學子們都會在客棧狂歡行宴。
謝行儉聽完後,腦門上的青筋突突直跳,這幫學子哪來的這麽旺盛的精力?
剛出禮房時,各個不都是垮着臉,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嗎?
怎麽一回到客棧就滿血複活了?
書生們之所以不顧身體和精神疲憊去大廳會友,主要目的是為了結交來自各地的名人才子,好在以後的路上留個幫助,畢竟郡城人傑地靈,此次來往的書生好些都是兩府的俊才,認識下不是壞事。
院試考完了,考的好的人喜歡站出來炫耀一二,考的不好的也願意出來,來回聽一聽就當取經積累經驗。
而且最重要的是,好多人都在賭坊下了注,可不得出來讨論讨論,好看看自己有沒有投錯注。
其實不怪謝行儉不理解,他腦子一根筋,壓根就沒想通過關系往上爬,因此當然不能體會到大廳裏的那些個樂趣。
關好房門後,外面觥籌交錯的嬉笑聲依然能傳進來,他無奈的揉了揉緊繃的太陽穴。
“哥,咱們明天就回家吧。”謝行儉有氣無力的道。
小二說這樣歡鬧的宴會,要一直持續到放榜前。
若天天如此,他怕他還沒撐到放榜,精神就虛脫的不成樣。
考完院試後,他一心只想出去大吃一餐,将這幾天硬邦邦的粗糧味能從胃裏抹掉,然後拖着飽飽的身子,泡一個熱水澡,最後裹着被子好好的睡個幾天。
這才是一般考生考完後的生活标配啊!
宴席有什麽好參加的,又吵又鬧,還吃不飽。
謝行儉閉着眼歪在床上安安靜靜的躺屍,心裏的小人兒卻早已氣到變形。
不過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他還沒有蠢到跑到樓下阻止他們開席。
“咋?我還以為你會多呆幾天呢。”謝行孝有些意外,見謝行儉滿臉疲憊,忙喊來忙碌的小二端來幾碟小菜和一碗清湯面。
謝行儉一碗軟面條下肚後,精神頭才稍稍好轉些。
吃面前,他三言兩語就跟他哥解釋了為什麽不再郡城多留兩天的原因。
謝行孝也覺得下面吵的慌,便讓謝行儉吃完泡個澡好好睡一覺,他得抓緊出門将還沒買齊的貨物再打聽打聽。
兩人定好明天中午出城後,謝行孝就帶着錢袋子出了門,而謝行儉則叫小二擡了一大桶熱水過來。
被關在禮房考場三天兩夜,除了身心疲憊的很,身上的衣服也早已臭的不能聞,舒舒服服的泡了澡後,他檢查好門窗後立馬爬上床,倒頭就睡。
謝行儉卷在被窩裏酣然入夢,殊不知外面已經鬧翻了天。
他一睡就睡到第二天上午,醒來時,魏席坤竟然出現在房間裏。
窗簾高高卷起,許是半上午的緣故,屋外的太陽并不強烈,越過窗戶打在他臉上溫溫熱熱的,很舒服。
他睡了一晚上,此時此刻神清氣爽的很,滿身的疲倦也一掃而光。
魏席坤聽到謝行儉下床的動靜後,這才移步走過來,臉上的神情嚴肅中又略帶着焦急。
“你來多久了,怎麽也不喊醒我?”謝行儉不好意思的笑笑。
“我才來。”魏席坤快語道,“外面現在鬧翻了,我就是想早點過來也不行,整條主街昨晚都被官府的人封了,今個上午才解除警界,我一瞧能走人了,這才急匆匆的趕來你這。”
魏席坤面色沉沉,謝行儉聞言不由一怔。
“什麽事這麽嚴重,竟然能出動官差封街?”他好笑的挑了挑眉,邊問邊打開門往外探腦袋。
眼下客棧大廳裏,只能看到櫃臺前愁眉苦臉的掌櫃和幾個跑堂的小二,整個氣氛沉悶死氣,全然沒有昨晚的狂歡吵鬧。
謝行儉頓時呆若木雞,怎麽才一晚的功夫,客棧就大變樣了?
他将求問的眼神投向魏席坤。
魏席坤嘆道,“這家客棧住的一半考生都犯了事,已經都被抓走了,剩下一些無辜的考生吓得都躲在房裏,現在哪裏還敢出來。”
犯了事?
謝行儉心咯噔一下,心道不會又是中了美人計吧。
魏席坤突然将謝行儉拉進屋,湊在謝行儉的身側耳語了幾句。
“替考?”謝行儉驚的瞪大雙眼,沙啞的聲音都不由的拔高幾分。
上回縣試,出現了許家大小姐女扮男裝替考,這回院試竟然又有人替考上陣,而且入場前竟然都沒有查出來!
“噓噓噓!”魏席坤急着捂住謝行儉的嘴,“這事鬧的太大,郡守大人為了徹查此事,已經封了城門,聽行孝叔說你們等會要出城歸家,想來是不行了,怕是還要在這郡城呆上好些日子。”
“哪個考生替考了?既然要關城門,豈不是還沒查出是誰,那你說的已經抓住了人又是怎麽回事?”
謝行儉真的被驚到了,連忙抓着魏席坤刨根問底。
魏席坤當然能理解謝行儉急迫的心情,當即将替考事件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
“這回涉事的人可不少,官府放出的消息說是有十人左右舞弊……”
“十人?”謝行儉截住話,當即搖頭,“這說不通,院試考前要輪兩道檢查,且不說第一關要脫衣拆發髻,就算僥幸帶了夾帶小抄進去,去找考號前還要裏裏外外搜身一遍,這些先不論,中途巡邏的官差、書吏從不間斷,這樣嚴謹的排查,怎麽還會有人能作弊?”
“你說的對。”魏席坤點頭,“可這回舞弊一事卻不是夾帶。”
謝行儉疑惑,只見魏席坤苦笑道,“若只是簡單的舞弊,學政大人只需撸了該考生的成績即可,可壞就壞在事情并不簡單。眼下,那些被爆出來的替考考生已經被抓住,只剩下的考生,你能保證他們都清白?只不過狐貍尾巴藏得深罷了。”
“你別磨蹭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你一會說舞弊,一會又說替考,到底是那樣?”他都快被魏席坤慢吞吞的性子折磨瘋了。
科舉舞弊一事,往年各郡多少都會查出一二,情節嚴重點的,學政大人會毫不留情的撸掉考生已經取得的功名。
至于替考一說,這已經不用考慮嚴重不嚴重的問題了,這是在藐視皇威,挑釁科舉律法,一旦替考被抓住,學政大人倘若心善些,替你往上頭求求情,但後期也會落個全家流放苦寒之地的下場。
若學政大人鐵面無私,砍頭示衆也不無可能。
魏席坤嘆了口氣,“替考耗的又不是本人的學問,也算是舞弊,至于這事嘛,我說了你別吓着。”
“快說!”
“被抓入獄的不止有今年考院試的童生,還有準備考鄉試的秀才,據說有幾個秀才拿了錢,蒙混過關進了考棚……”
“如今事情鬧大了,衙門口聚集了一大堆人,學政大人急的沒辦法,只好向京城飛書求指示,瞧這架勢,估計平陽郡今年這科院試,怕是要歇歇了。”魏席坤見謝行儉臉色忽變,說話音量愈來愈小。
謝行儉卻聽的一清二楚,只見他後背猛地發涼,額頭直冒冷汗,他忍不住吼道,“什麽叫歇歇了?他們犯的事憑什麽拖咱們下水!這不夠公平!”
魏席坤吓了一跳,他還是第一次見謝行儉當着外人面發怒。
魏席坤咽了咽口水,慢吞吞道,“小叔,你別急,這不過是外面人瞎說罷了,事兒到底如何處理,還沒下定論呢……”
謝行儉自知失态,緩了緩,沉聲問道,“院試進場前不是要核對畫像嗎?怎麽就讓秀才進了場?”
一提畫像,魏席坤就想起當日官差見他曬的炭黑,死活不承認他就是本人,最後還是林教谕出面作擔保才了結了此事。
他一哂,“官府登記的圖像,你也是看過的,不過是寥寥幾筆畫個輪廓,何況好多人正處在長身體的階段,容貌一年一個樣,那些以畫識人的官爺,大多是覺得比照不差,臉上的痣啊這些标志性的能對上,一般都不會攔着不讓進,何況入場時間緊,排隊的人又多,看走眼的也是有的。”
謝行儉聞言,強撐的念頭頓時洩了氣,他攤在椅子上簡直無話可說。
之前拿文籍時,他不小心瞄到官爺手中捧着的畫冊,說真的,他的那副畫像拿給他爹認,他爹都不一定能認出他來。
除了眼睛和嘴巴像他,其餘的真的不堪入目。
好在畫像下面标了小字,大抵是記載着有關他的具體特征等信息。
謝行儉越想越覺得無語,他記得那副畫像還是他入縣學那會子,郡城派人來縣學采的樣本。
這一年多,他發育的格外快,喉結特征愈發明顯,個頭也抽長了不少,整個人都在慢慢張開,全然脫了小時候的稚嫩和青澀,一股腦的往成年人的隊伍闖。
謝行儉拿手捂着臉,唉聲嘆氣道,“流年不利啊——”
“确實!”魏席坤跟着嘆氣不已。
兩個人精神頹廢的攤在椅子上,若不是時刻緊記自己是個男兒,兩人恨不得抱頭痛哭。
倘若今年的成績因故不作數,那他們這一年來的辛苦就白吃了。
謝行儉眉頭緊縮,今年的院試若不出意外,他很可能就能拿到案首之位。
如今出了這樣的事,肯定有很多書生抱怨不滿,誠然不取消成績,他一旦拿到案首,恐怕也會叫人嘲諷,猜忌他是否也是找人替考上位的。
但若是直接停了院試榜,他雖能避開流言安然無恙,可他不甘心啊,他手不釋卷奮鬥了一年,就這樣打了水漂,他怎能咽的下這口氣!
謝行儉臉上堆滿愁緒,忽而他腦子一抽,問魏席坤,“替考一事做的如此隐蔽,怎麽好端端的就暴露了呢?”
魏席坤正沉浸在悲春傷秋的痛苦世界裏,乍然聽謝行儉問話,趕緊回神道,“那幫人耍酒瘋鬧出來的,這不各大客棧昨晚免費開席宴請嘛,那幫人喝大了,一不小心就将秘密當衆全吐出來了,有些眼紅的連夜跑到衙門那擊鼓報了官。”
謝行儉:“……”
酒,果然不是個好東西。
去年雁平縣在美人巷着道也是因為醉酒,今年又……
“活該!”謝行儉小聲嘀咕了一句。
“小叔,你說啥?”魏席坤高大的身影挨過來,謝行儉擡眸一下與之對視。
他慌忙搖頭,“沒說啥。”
魏席坤自從與蓮姐兒定了親後,就一直跟蓮姐兒一樣喊他叔,他爹交代過他,魏席坤雖然歲數比他大,但該有的禮數還是要守,魏席坤喊他叔,那他就要把他當侄女婿看待。
叔要有叔的樣子,罵人的話還是別讓魏席坤聽到為好,不然他沒面子。
魏席坤聞言,又倒回椅子上,學着謝行儉的姿勢,繼續保持葛優癱。
“既然已經抓到替考的人了,為何還要關閉城門,不讓我們歸家?”謝行儉總覺得哪不對勁。
魏席坤老老實實的交代,“聽說有兩個學子尚未被抓捕,如今還躲在郡城的某個角落……”
“可知是誰?”謝行儉騰地坐起身,找人替考就已經犯了律法,竟然還敢‘畏罪潛逃’,膽子倒是真大。
魏席坤眯眼想了想,“具體官府那邊也沒透露,聽說都是安瑤府的學子,姓萬。”
“姓萬?”謝行儉摸着下巴思索起來,他記得那日在客棧恭維吳子原的書生貌似被人稱作萬兄,難道是他?
“我在安瑤府呆過兩日,那邊萬姓是大姓,随便找十人過來,就有六七人姓萬。”
魏席坤耐心解釋着,像是想到什麽好笑的事,突然轉頭笑眯眯的看着謝行儉,“小叔,這回可真是巧事,替考被抓的學子竟然都姓萬,你說這事辦的,一大家子全受了罪,如今學政大人已經将此事上報至京城,經此一遭,這萬氏家族以後怕是要好些年才能恢複元氣了。”
謝行儉嘴角一扯,他絲毫不同情這萬氏一族,反而厭惡至極。
若他們不将院試攪合的烏煙瘴氣,他這會子早已經坐上回家的馬車了。
兩人繼續了無生氣的攤在椅子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替考的八卦,只不過心裏都在祈禱着此事能盡快解決,且不牽涉他們這些無辜之人。
“小寶,坤小子!”突然,謝行孝興沖沖的闖進門,邊跑邊大叫。
☆、【74】
謝行孝氣喘籲籲的趴在門框上, “人抓到了!”
“誰?”謝行儉和魏席坤兩人不約而同的轉頭。
“昨晚官爺嚷嚷着要抓的那兩個讀書人啊!”
謝行孝緩了口氣,“城門一關, 那兩人壓根就跑不遠, 官爺帶了好些人到處找, 你們猜怎麽着,竟然就在那家客棧的茅房裏找着了。”
“大熱天的, 茅房那氣味,啧啧, 我剛從那過來, 那兩人被拷出來的時候,遠遠的就聞到一股臭味,臉上被蚊子咬了好幾口, 抓了好幾道血痕,衣服髒兮兮的,哪裏還有平日讀書人清爽的樣子, 可惜了。”
“可惜什麽!自作孽不可活!”謝行儉忍不住咒罵道, “早知道會淪為笑柄, 當初又何必冒險找人替考。”
魏席坤點頭, “科考規矩擺在那,他們不将其放在眼裏, 這時候吃吃苦頭也是應當的,只是連累了咱們,還不知今年的院試榜可還張貼。”
謝行儉苦笑,真是人在家中坐, 鍋從天上來。
古代人迂腐就迂腐在這,律法冷漠無情,一旦出大事都會牽扯很多無關的人,族中會涉及宗親,一村會涉及近鄰等等。
謝行儉之前還慶幸他家擺脫了謝行忠這個族親,以為這樣一家人就可以高枕無憂,沒想到這回來郡城考個院試竟然也會把自己攪合進去。
謝行儉簡直欲哭無淚,這時,安靜如雞的客棧外邊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學政大人親自審案,大家快去看啊——”
謝行儉忙跑出去,只見躲在屋裏的其他學子們跟着紛紛打開房門,如潮水般湧向樓下。
“他們不要臉面找人替考,此事萬不可拖累咱們,咱們寒窗苦讀多年,盼的不就是今日嗎?如今怎可因他們替考的過錯就黃了咱們的院試,這事怎麽着也要去衙門理論理論!”有書生舉着手,氣憤的喊道。
此話一出,大廳沸騰了。
“對!吾等雖只是個小小童生,渺不足道,家中又沒有撐腰的官爺,可也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學政大人将咱們的努力一并沒收,必須去衙門讨個公道!”
“必須去,走!”一幫人齊聲喊道,各個怒氣填胸,義形于色,恨不得當場一舉拆了郡衙大門。
“小寶,咱們去不去?”謝行孝氣的撸起袖子,低聲問。
謝行儉望着底下一衆憤慨的學子,正欲說話,只聽下面有人高呼。
“別急着去衙門,諸位先聽我說完再去不遲!”
說話的是一個中年男人,男人急得大步跑到門口,張開雙臂攔住衆人。
書生們一楞,只見男人高聲道,“諸位皆知學政大人已經将此事上報朝廷,就算八百裏加急,也才将将到達京城。”
“是又如何?”有人站出來發聲,“咱們何不趁着此事還沒下定論,先去衙門那鬧一鬧,說不準學政大人會放咱們一馬,畢竟這替考一事與咱們無關,何須壓上咱們的前程。”
“糊塗!”
男人痛罵道,“學政大人要在平陽郡上任三年,如今才一年不到,平陽郡就出了這般大的擾亂律法之事,此事牽涉的人多,又都是讀書人,真要撸了這一屆科舉,學政大人難道不會直接下令嗎?”
謝行儉聞言微微颌首,底下的書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半天才回過神。
“是了!大人一開始就沒想過斷咱們這些人的前程。”
“只不過安瑤府一府學子一下入獄十幾人,事情太過匪夷所思,大人若不給個交代,定有心眼小的人在背後捅婁子,隐而不報才是壞事。”
謝行儉也是被替考的事氣糊塗了,方才想岔了道。
學政大人上書京城的事當然是真的,因為不上報不行,必須報,他的本職就是管好平陽郡的相關科舉事宜。
若只是一二人舞弊,該流放的流放,該斬首的斬首,學政大人和郡守兩人就可以做決定,只這一回不同,畢竟涉及的是一府大姓。
不管是判什麽處分,都會驚動天下。
謝行儉突然意識到家族大也有好處,犯了事後,一般重刑都要經由朝廷上層批閱,地方官都不敢擅自做主。
魏席坤靠過來,詢問道,“小叔,這樣說來,替考一事連坐不到咱們,等會咱們還要去衙門看嗎?”
謝行儉輕佻眉梢,“去,為什麽不去?”
“這回判案關乎讀書人的益處,去看一看也好。”謝行孝也覺得去看看無妨。
大廳的書生們已然被中年男人說服,謝行儉和魏席坤以及他大哥,三人收拾一番後,跟着大隊伍也往衙門口走去。
*
郡城衙門口外,此時圍着一圈杉木栅欄,謝行儉這些人統一被攔在栅欄外,不得靠近衙門堂內。
之前中年男人的一番話很有效果,與他一同來的書生們都沒有沖動的跪地抗議,皆是靜悄悄的站在一旁等候學政大人的宣判。
正首坐着應該是平陽郡的郡守大人,右側緊挨着的想來是此次監察院試的學政大人,兩位大人皆是冷着臉,神情威嚴。
謝行儉眼尖,遠遠就看到地上跪着的萬寶華,他不由的咋舌,他之前猜測會不會有此人,沒想到真的有這個人。
升堂判案無非先是質問底下這些萬氏子弟為什麽要假借他人之手參加院試。
跪在地上的人慌忙搖頭,死到臨頭仍不悔改,竟沒一個站出來主動承認錯誤。
“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考卷皆是小人一人所寫,大人不能因為小人姓萬,就咬定小人也是替考之人,冤枉啊!”萬寶華哭喪着臉,磕頭求饒不停。
此話一出,身旁跪着的其他萬氏子弟身子猛地一僵,有些人惡狠狠的望着萬寶華,還有些人也學着萬寶華的作為,開始朝同族兄弟身上潑髒水。
“大人,此事也與小人無關,大人若不信,可以當堂查看小人筆跡,看是否與考卷中一致,如此一來,便能洗刷小人身上的冤名。”
“這都是小人堂弟出的糟心主意,大人請明察,小人斷沒有找人替考的可能,小人當初還勸過堂弟,此事切不可……”
郡守大人猛地一拍驚堂木,怒斥道,“你們以為本官是這般好糊弄的!”
一聲吼叫,驚的地上的一幹人瑟瑟發抖,頭都磕破了,鮮血直流。
一旁的學政大人似乎看慣了此種場面,眼皮子一擡,掃了一眼底下顫顫抖動的萬氏族人。
似笑非笑道,“本官不才,之前曾在京都刑部呆過一段日子,對付那些嘴硬的囚徒,刑部自有他們的法子。”
說着,他語速放慢,“熱油烹,火鐵烙,滾燙燙的油水澆在腳踝上,一直淋,一直淋,直到腳踝斷裂方才罷休,然,至始至終囚犯都喘着一口氣,至于這火鐵烙……”
學政大人沒有繼續往下說,因為有人當場吓尿了。
炎熱的酷夏,腥臭氣味蔓延在整個堂內,難聞至極。
謝行儉豎着耳朵聽着,聽完學政大人的一頓描述,大熱天的,他竟然被學政大人所描繪的懲罰畫面激的冷汗往下流。
“如此,還要本官繼續往下說嗎?”學政大人冷笑道。
萬寶華是第一個趴跪不起的,衙門堂內氣氛緊張到了極點,熱風吹過,都吹不散場上劍拔弩張的緊張感。
栅欄外看戲的書生們不由屏息凝視,大氣都不敢出。
學政大人見恐吓起了成效,便使眼色給一旁幕僚官差,官差上前将萬氏學子一個一個的拉到一旁問話,然後将書辦寫好的口供丢到萬氏族人面前。
萬寶華等人慌裏慌張的撿起紙,待看清字後,都不敢置信的望着彼此,神色驚恐萬狀。
謝行儉急呀,也不知道口供上到底寫了什麽,能讓這幫人一下就認罪。
無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