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回考院試,明知中途不能如廁,偏偏跑去上!腦子呢!” (1)
有人忍不住小聲反駁,“人有三急,憋不住嘛!”
林教谕“啪”的一聲往桌上拍案尺,怒火中燒道,“就你屎尿多,就你憋不住?入場前老夫千叮咛萬囑咐,開考之前必須去一趟茅廁,那麽長的準備時間,你屎憋哪去了?!”
老童生們戰戰兢兢的不敢再說話。
謝行儉強忍着笑,開考後不能如廁,雖有些過分不通人情,但也是為了學子着想。
你想想看,考房一個彈丸之地,本就髒污狼藉,若再添些烏煙瘴氣的氣味,啧啧,那臭氣熏天的滋味,常人都難以接受,更何況還要經歷大腦風暴的考生。
所以官家才會出一項冷酷無情的規定:中途離場如廁,一律蓋上屎戳子。
一旦有了這個侮辱印記,你這場科考也就到頭了,當然,不排除有人心理強大,絲毫不受影響的認真答完考卷。
只不過,你即便答的再好,考官們頂多讓你上榜而已,一甲名額是想都不要想。
“在去府城的路上老夫是怎麽說的,入場前少說多看,陌生人過來搭讪,你們都給老夫閉上嘴不許理會,你們摸摸自己良心,問問自己可做到了?”
老童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後耷拉着腦袋搖頭。
今年的天氣格外炎熱,排隊入場時,他們幾個就渴的厲害,竟然喝光了帶來的涼水,為了以防考場用水不夠,他們聽到賣水的吆喝聲,就花了一個銅版去附近攤子買了一壺水帶上。
就是這壺水造的孽啊!
考場上他們不敢多喝,無奈口幹舌燥,最後還是忍不住呡了一小口,就是這遭殃的一小口,害他們跑了好幾趟茅廁。
如今細想想,定是這水有問題。
“還不給老夫把頭擡起來!”
林教谕啪的一下又是一聲暴響,被罵的老童生們吓着抖肩膀,有些還開始小聲啜泣。
“越臨近開考,越是要注意外面的風向,從你們進入縣學的頭一天,老夫就說過,這世道科舉不易,人心難測啊——”
謝行儉忍不住替這些人感到可惜,他的這些師兄同窗們,依他們的學識和潛力,如若不出意外,這回考上秀才的可能性很大。
似是想到什麽,林教谕突然收起教尺,強擠出一絲笑容,“你們甲班的這些人,不過是一時疏忽,且你們年歲不大,明年還可以繼續考。”
謝行儉将目光投注于林教谕身上。
林教谕略一沉吟,搖着腦袋發笑,“只乙班和鄉試的那些秀才們可惜了,考不上便也就罷了,還活活糟蹋了聲譽,如今事情還沒傳到縣裏,可在府城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真是丢盡了天下讀書人的臉面,龌龊不堪!”
謝行儉眉心一跳,一種微妙的想法在他腦海裏猛地一閃而過。
“滑天下之大稽,荒缪,簡直太荒缪了!”
林教谕撫掌諷刺,“老夫在縣學教授十餘年,從未見過今年這種恥于言表的現象,院試童生八人,通通落榜,鄉試九人,也無一例外。”
“嗬,要說流年不利,怎麽這些黴運就全進了咱們縣學?”
林教谕越說,臉上寒氣越重。
“咱們雁平縣今年顆粒無收的局面,在各大縣學之間淪為笑柄不說,還得了知府大人好一頓斥責,倘若明年縣學依舊如此堕落不堪,老夫看這學堂恐怕離避門不遠矣!”
兩場竟然一個都沒考中?
謝行儉聞言啪叽一抖,驚的他下巴險些磕到桌子。
這,這,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63】二更
從林教谕惡聲惡氣的咒罵講述中, 謝行儉方才了解清楚府城發生的事情。
原來隔着府城衙門禮房大概三四條街遠, 有一條窄口街道叫美人巷。
因今年恩科并舉,下達旨意時,距離八月份的鄉試已經不遠, 時間緊迫, 他所在的平陽郡郡守便寬厚下令準許考生前往所在籍貫的府城應試, 無須長途奔波至郡城趕考。
郡守大人一腔好意為各府學子考慮, 無奈底下的學生并沒有領情。
不說其他地方的學生如何,就單說他們雁平縣的學生,着實辜負了郡守的一片心意。
雁平縣縣學的學生到了府城後,離正式科考大概還有兩三日的樣子,因沒有其他府城學子做伴,他們那幫書生便約上其他幾個縣的學子們, 在茶館辦了一二場詩會。
對,沒錯,這幫學子們去的茶館正是當初韓夫子為了考驗他和趙廣慎, 帶他們去的那個茶館。
他就搞不明白了, 那個茶館每次科考前都會出事,可為什麽還是有那麽多學子趨之若鹜的跑去湊熱鬧。
茶館的人魚龍混雜, 幾個縣的書生們會聚一堂,剛開始的時候,各位确實是在正正經經的讨論研究詩文,你恭維我一句,我奉承你一回。
誰知到了中途, 不知是誰竟然邀了幾位姝色豔麗的清倌進來助興。
在尋常女子眼中,但凡賣身賣藝亦或是只賣藝不賣身的,只要是從風月場所出來的女子,都會被罵一句不要臉皮的下作賤貨。
可大部分男人卻尤為享受這些清倌的服侍,特別是書生們。
軟玉在懷,飲宴交杯,不失為一樁風雅趣事。
清倌們才貌雙全,小意溫柔,媚眼兒俏麗生輝,小嘴兒紅潤上翹,渾身三兩肉兒得給看官露個二兩出來。
她們從小就被館裏的名師嚴厲教導過禮儀柔術,且詩書琴畫歌舞樣樣精通,走起路來,身姿曼妙婀娜,一出場就惹的一衆沒見過市面的書生們心窩瘙癢,是男人怎能忍得了。
行裏都說清倌清白,可這檔子風流事擺在面前,誰會死受着不越線?
不做是男人嗎?
一邊是附庸風雅的文弱書生,一邊是嬌柔多情的美人玉女,一夜颠鸾倒鳳,好不快活。
幾杯濁酒下肚,書生們皆醉的暈頭轉向,再睜眼醒來一看,吓壞了,竟然是睡在美人巷裏,一問巷裏的管事如今是何時辰。
管事答已過了兩日。
兩日?
那豈不是錯過了考試?
一幫書生驚赫的差點喪膽亡魂,當即連褲子都顧不上穿就往外跑。
沒付嫖銀會讓你走?
幾十個壯漢打手猛地一擡腳,弱不禁風的書生們傻了眼,哆哆嗦嗦的又被押回了美人巷。
要說這幫打手怎這般膽大,其實這裏頭有緣故。
光看美人巷所在的住址就能看出不同尋常,雖說娼妓在古代不犯法,可敢開在官府衙門一條道的就少之又少。
美人巷之所以這麽嚣張跋扈,是因為這條巷子為前朝越皇帝親筆批閱所建。
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是皇帝所賜,雖說越皇帝不過是個前朝皇帝,還是個亡國帝王,但人家好歹在位幾十年,再加上越皇帝留存在世的筆墨不多,美人巷剛好有一副,當然得好好保護起來。
“林大山,你這消息可靠嗎?”宋齊周質疑道。
林大山急了,“怎不可靠?我是從我爹書房的書裏看到的,他書房現在還保留着存檔書籍呢!”
“當年他老人家和縣裏的幾位先生被知府大人叫去編纂府志,特意提了這條市井傳聞,如若有假,知府大人能讓他們寫?”
“你們要不信,哪日我歸家将書偷出來給你們瞧瞧?”
林大山頗為得意的看着周圍一圈人,大家一聽他要去偷林教谕私藏的書籍,連忙打斷他,拉着他叮囑他切勿亂來。
謝行儉捂着嘴偷笑,誠如林教谕那樣的嚴肅先生,怎麽就生出了林大山這樣跳脫的活寶。
林大山樂此不彼,對于大家的擔憂,他本人絲毫不在乎。
謝行儉瞧着,林大山也就敢背着林教谕說這些,真要硬碰硬,林大山完敗。
“剛才說到哪了?”林大山撓撓腦袋。
謝行儉笑的提醒,“越皇帝,美人巷。”
林大山一看平時只讀書從不摻和玩樂的謝行儉今日竟然也在場,頓時眉飛色舞,越說越得勁。
“這美人巷,确實是前朝皇帝親自下旨讓咱們府城修建的。”
“越皇帝南巡來過咱們府城?”謝行儉脫口而出。
“對對對。”林大山點頭,“四十多年前的事了,越皇帝微服私訪,一路乘船南下,來了咱們府城......”
謝行儉一聽‘微服私訪’四字,不知為什麽,突然沒了聽下去的興致。
果不其然,接下來林大山所講的故事對于其他同窗而言,駭人聽聞,可對他這個在現代受過無數網文侵蝕的人來說,簡直老掉牙的不行。
無外乎是一個‘皇上,你還記得xx湖畔的xxx嗎?’的小套路。
不過現代那都是虛構的場景,卻不想在古代,竟然讓他真的遇上了。
之所以叫美人巷,當然是因為裏面有美人,而且這位美人還是越皇帝胸口的一顆朱砂痣。
為什麽他說一顆?
因為越皇帝深愛的女人多了去了,多到越皇帝都忘了南邊府城還有一位朱砂美人。
直到臨死之際,皇帝才想起這樁年輕時候的風流債。
慶元60年,尚是權相的景平帝允了越皇帝臨終前的請求,越皇帝最後一道旨意就是賜給那位美人的。
可惜美人遲暮,而且還上位當了楚館的接客媽媽,恍然間得了越皇帝親筆書寫的聖旨,呆愣楞的竟一滴眼淚都沒流下,直接叫人将聖旨上的美人稱號截了出來,挂在如今的巷口旁。
久而久之,那條巷子就被稱作美人巷。
可再美好的故事,如今也成了‘吃人’的紅.燈所,謝行儉猜測那幫倒黴的書生裏,應該有謝行文。
聽林大山說,這批缺考的書生因出不起巨額嫖資,被美人巷的管事私自扣押了起來。
有學子家長找不到人,便一舉報了官。
因涉及到讀書人,知府大人立馬派了官兵四處搜查,最終在美人巷找到了人。
美人巷做的是正規生意,且管事還拿出了書生們的簽字畫押,上面白紙黑字寫的清清白白,不交錢當然不能提人。
一看是銀貨兩訖的買賣,知府大人怎麽管?只好着人記錄了幾位書生的名諱後,甩袖而去。
臨去時,知府大人看在這些人都是朝廷讀書人的面上,便喊來管事,一旦他們付清了錢財,美人巷必須交人,且期間不得虐待這批學子。
當天,知府大人一來美人巷,整個府城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好在知府大人要臉,便着人不許往外傳。
可惜,流言飛的比什麽都快。
看到按了手印的白紙,書生們這才想起夜晚醉酒時,幾人還點了好幾壺昂貴的酒釀并失手打碎了一些古董,價格上千兩。
有錢的人家可不得趕緊交錢把人帶走,這樣丢臉的蠢事誰願意大肆被衆人所知,只那些窮苦人家哭的萬念俱灰,最後也只能灰溜溜的回家準備籌錢贖人。
一說贖人,謝行儉莫名想起謝行文被扣一事。
考慮到上回老族長交代過的話,他覺得他有必要掌控住謝行文的動向,以防謝長忠背地裏坑他爹。
散了課後,謝行儉敲響了林教谕的房門。
“你是說,你來老夫這是為了打聽那批被扣書生的名單?”林教谕感到十分意外。
在他的意識中,謝行儉跟他那個調皮搗蛋的兒子不同,這個學生做事自律,平日也沒見他與那幫吊兒郎當的人懶散厮混。
謝行儉笑着拱手,将他和謝行文的關系略略提了一嘴。
林教谕摸着下巴,略一思索,“姓謝的學子……我記得知府大人着人登記的那本花名冊裏似乎是有這麽一位。”
“因他不是我縣學的學生,我也就沒特意去關注,我記得模糊,但咱們雁平縣是有幾位散學的書生名諱登在上頭。”
林教谕仔細回想了一番,最終确定道,“錯不了錯不了,是有名姓謝的,如今還擱在府城呢,即是你同族兄長,你得回家盡快找他家人去贖他回來,越快越好。”
謝行儉是不可能去幫謝長忠贖人的,只不過謝行文當初跑他家好心提醒他府試注意安全,他就當為了還這份人情吧。
指點下謝長忠如何去撈人他倒是可以做到,但若是想讓他爹出錢,不好意思,天底下沒這樣的便宜事,而且人情也不是這樣還的。
在林教谕這頭刷了一波存在感後,他請了一個時辰的假,回了一趟家。
作者有話要說: 吃了抗過敏藥,嗜睡的不行,明天還要打針,所以今天只能更這些了,抱歉<(_ _)>
☆、【64】二更合一
謝長義正端着碗坐門檻扒飯呢, 擡眼的功夫, 恍然間遠遠看見一道熟悉的人影朝他這邊走來,還對他笑。
這不是小寶嗎?謝長義驚愕起身,小寶這會子不呆學堂回家做什麽?
難道被先生趕了出來?
謝長義拍拍自己腦門, 責怪自個多想, 小寶這孩子懂事乖巧, 怎麽可能在學堂犯事!
不過, 謝長義仍是放下碗,不放心的迎了上去。
“小寶,你咋回來啦?這不是才放過假嗎,難道學堂今日又放假?”
謝長義聲音隐隐帶點緊張,謝行儉心下了然,連忙解釋道, “爹,我請了一個時辰的假,特意回來找您的。”
“找我啥事?”謝行義一聽小寶不是被先生趕回來, 立馬松了一口氣, 可又聽特意找他,一顆心緊跟着提了上去。
鋪子門口人來人往, 說話不方便,謝行儉便拉着他爹進了屋。
待謝行儉說明原委,謝長義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小寶你咋想的, 咋會想着要幫文哥兒脫困?”
王氏剛丢下碗過來,見到小兒子,當即也吓了一跳。
謝行儉不免笑着又解釋了一遍。
“做甚管他們家的死活!”
王氏眉眼一耷,出言阻止道,“說句不好聽的,咱家和他們已經斷親了,雖如今都姓謝,正經點講不過是同族罷了,可天下姓謝的又不止咱們這一支,沒得攀親戚的道理,再說他謝長忠還是個秀才公呢,哪輪的到小寶幫他?”
之前分了家,也輪不到他家幫啊,可謝長忠不還是照樣哭着找上門了?
謝長義雖不待見謝長忠,但小寶願意幫文哥兒一把,自是有他的道理,且聽他怎麽說。
“文哥兒性子單純,沒沾染到他們家多少污穢。”
謝行儉如實說,謝行文為人雖有些迂腐刻板,但脾性正直,比他爹謝長忠要好很多。
“娘,我平日裏鮮少與文哥兒這些兄弟玩耍,但您還記得上次他深夜來咱家那回嗎?”
王氏點點頭。
“他明知道我和他關系一般,還願意過來提點我,不管他是好心還是無意,總歸人家行動了。”
謝行文這人到底是單純了些,外加心眼不夠,到了府城輕而易舉的就被騙進紅粉窩裏出不來。
但凡謝行文能多想想在家的媳婦,便會咬緊牙關,守身如玉的躲過這場誘惑。
可惜,謝行文身上男人的劣根性占了上風。
這兩天縣學兩場科考都顆粒無收的事,一下子轟動了整個縣城。
可稀奇的是,竟然沒人闖進縣學裏頭鬧,不明真相的人以為真的是縣學學子自個沒考好,所以家長才沒臉去鬧。
可不到半天的功夫,就有人大刺刺的宣揚了縣學學子們的糟心事。
流言蜚語傳的整個縣城的人哄笑一堂,都在好奇的打聽有哪些學生學了壞,竟然棄考上清館尋歡作樂。
就連謝長義這些整天蹲守鋪子的人,從來來往往的客人身上,都聽了不下三遍。
“小寶,我聽他們說去那種地方贖人可要不少銀子呢,咱家沒啊!”謝長義一攤手,表示愛莫能助。
“是啊,小寶。”王氏愁眉苦臉道,“上千兩呢,把咱們賣了都不值這些。”
“爹,娘,誰說幫人就一定要出銀子?”謝行儉忍不住笑着搖頭,“我說過,咱家的錢不是大風刮來的,文哥兒犯的事,丢臉的很,咱們要幫也只能背地裏推一下,否則惹了一身騷就得不償失。”
“那你說咋整?”
謝行儉微微偏頭,照着他爹耳朵耳語幾句。
說完話的謝行儉面上波瀾不驚,一雙深潭似的瞳孔黝黑閃閃,笑起來也帶着三分冷淡。
謝長義詫異的看着小兒子,反複确認,“小寶,這樣做真的行嗎?會不會太……”
謝長義想說薄情寡義,可又擔心小寶多想,且對着小寶,他也說不出口。
謝行儉懂他爹的意思,淡淡道,“爹,咱們兩家雖說已經分家,但籠統來講,他們家和咱家照舊是同族,如若文哥兒以後當了官,受了謝長忠的教唆,您能保證他不會對咱家下手?”
謝長義聞言沉默,王氏見爺倆情緒微妙,悄悄的退了場。
“爹,別怪兒子心狠,我只不過想你跟娘還有大哥一家平平安安就好。”
謝行儉啞着嗓子道,“小的時候,娘經常趁我睡着,抱着我哭,還喊我二寶。”
一提二寶,謝長義終于擡起頭。
“其實我沒睡着,娘說的話我都聽到了。”謝行儉微微哽咽,“我二哥哪裏是不治而亡,他是被劉氏和謝長忠活活設計弄死的!”
“娘說二哥生來就體弱,家裏的糧櫃又被劉氏把守着,平時娘自個都吃不飽,哪裏有奶水養活二哥?”
謝行儉一想到自己上頭那個糯叽叽的二哥,小小年紀就被折磨致死,心中猛然騰升起一股郁氣。
謝長義沒聽明白小寶說劉氏和謝長忠陷害二寶是怎麽回事,以為小寶是在胡說八道呢。
“劉氏跟你娘埋汰,說二寶成天哭的心煩,你娘怼她說二寶是餓了,我記得劉氏當初還好心拿了一麻袋花生出來,讓你娘喂給你二哥吃……”
“她哪裏是好心!”謝行儉眉頭皺成川字,恨聲道,“花生多金貴,劉氏怎麽舍得拿出來給二哥吃!”
“劉氏不過是想害二哥罷了,二哥那時才多大?虛歲三歲,若認真計算,才兩歲不到,兩歲大的孩子,整天除了喝清水,就吃花生碎,能有什麽好腸胃!”
“她劉氏一邊頂着心慈的好名頭,一邊恨不得二哥早些去了。”
謝長義聽着眼珠子都快瞪出來。
謝行儉一口氣說完這些,仍不解恨,“爹,我之所以今日才揭穿這些,是不想讓您跟娘再嘗一遍喪子之痛,可您太心軟了,哪怕是與那頭斷了親,您心底其實還是把謝長忠當您族兄的吧?”
說着,他呵呵一笑,“人家這會子還不知想着怎麽算計您呢。”
謝長義擡着頭,雙眼猩紅,粗糙大手死死捏緊,關節處被扣着發出一聲聲脆響。
謝行儉吸了吸鼻子,“謝長忠讀過書,深知幼童不能食用過多堅硬的食物,何況二哥身子原就不好,一旦用量太過,經年累月早有一天脾胃會衰縮,爹,您仔細想想,二哥去的時候是不是瘦的脫像,連水都喝不下?”
謝長義眼眶噙滿淚花,見謝行儉冷聲質問,他好半晌才抹開眼淚,點了點頭。
“這就是了!”
謝行儉嘆息,“二哥一出生,咱家子嗣又多了一個,爺自然會将一部分注意力投到爹身上,如此謝長忠不免會嫉妒您,所以才會使出這樣的昏招。”
“害沒了二哥,就斷了爺對咱們這一房的期望,爺是最注重子嗣的人,二哥一旦夭折了,爺就會嫌棄您子孫運淺薄。”
“偏那時又逢他謝長忠科考,您以為是爺為了替謝長忠科考用錢着想,才故意不拿銀子讓您請大夫給二哥治病,您是不是就此恨上爺了?”
不等謝長義回答,謝行儉繼續道,“如此一來,謝長忠不費吹灰之力,不僅讓您沒了孩子,還将您和爺的父子情生生攪糊。”
“這一切全都是謝長忠和劉氏一步步計算好的,爹,這樣蛇蠍心腸的兄弟您要不得啊!”
“好個喪盡天良的龜孫子!”謝長義哭着咒罵不歇,“二寶才多大!哪裏就礙了他的眼啊——”
屋外趴在門框偷聽的王氏咬着帕子嗚嗚哭起來,謝行儉聽到動靜,忙擦幹眼淚走過去抱住他娘。
他二哥的事,他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關注了,那時候他娘深夜抱着他,哄他睡覺時,總會說東說西,不一會兒就扯到他那個早早夭折的二哥身上。
這麽些年,從他娘以及他哥斷斷續續的回憶中,他最終證實他二哥是由于腸胃不消化,食物阻塞氣管才導致窒息而亡。
這裏面不外乎有他娘照顧不周的過失,但若不是劉氏故意設計,他娘不會拿花生喂他二哥,畢竟在他娘眼裏,花生比米湯還值錢,可不得扒拉好的東西全給兒子吃。
王氏哭的痛不欲生,捶胸頓足的大喊是她害了二寶。
謝行儉突然有些後悔将這件事公之于衆,如果不說,他爹娘一輩子都不會知情,也就不會傷心難過。
謝行儉心疼的連忙用手替哭着暈過去的王氏順氣,倒是他爹的冷靜表現讓謝行儉感到意外。
“小寶,你去洗把臉,收拾收拾趕緊回學堂去,切莫耽誤了讀書。”
謝行儉聽話的點點頭,将暈過去的王氏抱進房間裏睡下。
出門前,只聽他爹沉着嗓門道,“你安心讀書便是,文哥兒的事我會安排好,至于你二哥的事……過去了二十多年,我和你娘縱是想追究也沒條路子。”
“你娘那邊我會去勸她,你不用擔心我們,我和你娘活了快五十年,沒什麽想不通的。”
謝行儉眉梢輕輕一動,父子倆默契的心意相通。
等謝行儉走後,謝長義打定主意,喊來謝行孝讓他好好看鋪子,他則找了輛馬車飛奔去了府城。
謝長義按照小寶的指示,花錢雇了幾個有背景的流氓痞子闖進了美人巷。
幾個人天大地大,二話不說,拎着麻袋就進去順走了美人巷的一衆瓷瓶擺設,然後飛快的逃了出來。
因這些痞子都是府城的地頭蛇,連美人巷的打手們都奈何不了他們,而且謝長義是轉手托人找的地痞們,美人巷日後若是起疑,也不會懷疑到他頭上來。
何況他們哪有時間管這些,他們此刻焦頭爛額的很。
這些地痞将搶來的瓷瓶往知府大門一丢,随後那些沒錢贖書生出來的家長們立馬上前擊鼓鳴冤。
他們喊的不是兒子冤枉,而是狀告美人巷以次充好,訛他們這些老百姓的錢。
一聽案件涉及美人巷,知府大人一個頭兩個大。
上回雁平縣出的醜聞他才向郡守大人彙報完畢,這才消停幾天,怎麽又出了一樁訛人案,而且都是跟美人巷有關。
府城這幾天很不太平,爆出了一宗又一宗駭人聽聞的醜事,先是書生**,後又是美人巷仗勢欺人,拿幾吊銀子的花瓶謊稱古董訛詐客人。
一時間,美人巷被來往的老百姓給堵的水洩不通,不知是誰在背後推了一把勁,府城裏又開始傳美人巷以馊水摻酒害死人的驚聞。
巧合的是,死的還是位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只這位爺常年不着家,家裏人以為他出門在外做生意,不成想就死在家門口的美人巷裏。
這能善罷甘休?
當然不能!
原是謝長義聯合家長們喊地痞鬧一場的事,一步步的淪為有錢大戶對上了美人巷。
才五六天的功夫,美人巷就被整的歇業,謝行文等人趁亂逃了出來,一出來,謝長義攔住了他。
謝行文深知他爹拿不出錢贖他,正當他認命時,昔日他看不起的叔叔竟然第一個來救他。
謝行文被關在小黑屋的這些時日,早就吓破了膽,如今一出來就看到熟悉的親人,當即追上前抱着謝長義哀嚎痛哭。
謝行文猜測的不錯,謝長忠确實放棄了他,謝長忠認為謝行文在知府大人那裏落了壞名聲,以後科考困難,最主要的是,他付不起兒子的嫖資。
因而與劉氏一商議,幾人連夜搬離了林水村,此後杳無音訊。
若不是謝行儉叫他爹去府城鬧一趟,謝行文在美人巷被關上一輩子都未可知。
待謝行文回到林水村,看到空蕩蕩的家,頓時呆若木雞。
正當他灰頭土臉的準備推門時,大門突然從裏面被打開,走出來一個面色枯黃的年輕女子。
此刻,府城知府的庭院裏,茶香縷縷缭繞。
沏茶的小厮恭敬的将精美茶盞遞給坐上的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吹了吹茶沫,淺啄了一口,舒心的躺在搖椅上眯起眼。
氣氛寂靜安寧,小厮站立一側,悄無聲息的往架着茶壺的小火爐裏加了一塊煤炭,突然屋外傳來敲門聲。
房門打開,走進來一個步履沉穩的勁衣官差。
來人拱手,“回禀大人,美人巷一幹人等皆已收押,裏面關押的書生也都放出歸家。”
知府大人贊賞的點點頭,“美人巷能落馬,果然妙哉!自從本官接手知府位子,這偌大的府城,每逢科考,不是美人巷招惹那些考生,便是那家茶館。”
說着,他愣了一會,沉吟道,“這茶館也留不得,不拔除這顆毒瘤,府城科考一日不得安寧。”
“這樣,你這些天多帶些底下的地痞,去茶館也鬧鬧,一旦抓到些把柄,盡量往府城那些有錢的商戶人家身上扯。”
知府大人滿意的撫了撫胡須,“本官上任才一年不到,若治不好這些地頭蛇,恐怕也會像上任知府一樣,落個罷黜的罪名,如今美人巷自己送上門來,我替百姓關了美人巷,也算是為大家做一件好事,等到了年底,我往上跟郡守大人彙報也有話說。”
勁衣官差忙拱手笑道,“府城經年動亂,如今大人上任不到半年,就恢複平安,郡守大人若是知曉此事,大人的前程必是年年攀升,如花似錦。”
馬屁拍的到位,知府大人哈哈大笑,室內一片祥和。
謝行儉這段時間一直呆在縣學讀書,他爹上午來過縣學一趟,将謝行文的消息大致和他說了一遍,讓他安心讀書,此事已經結案。
謝行儉實在沒料到謝長忠和劉氏會放棄謝行文這麽個童生兒子。
看來斷親果然是有必要的,謝長忠就是一頭毒狼,披着讀書人的皮,內裏其實早已腐爛,竟然狠心到親生兒子說不要就不要,任其自生自滅。
既然人逃了,倒也省了他之前精心準備的計劃。
謝長忠一家子最好這輩子都不要出現在他面前,否則別怪他出狠招。
有關美人巷的消息這兩日縣城也在流傳,因為涉及到縣學幾位同窗,林大山在散課後偷偷摸摸的開了個茶話會,專門扒美人巷有關書生的小道消息。
“我爹說,乙班好幾個同窗都已經退學歸家了,說是沒臉再呆在縣學。”林大山唏噓道。
“這有什麽丢臉?”有人不以為然,“大丈夫不風流,妄稱男兒,不過是睡了一晚美人巷,有什麽大不了。”
“你倒是說風涼話。”謝行儉不贊成道,“風流也要看場合啊,難道你敢折了科考機會跑去快活?啧,不赀之損,反正小弟承擔不起。”
他們甲班同窗之間早已混熟,大家都知道謝行儉說的是實在話,并沒有譏諷人的意味。
“話雖如此,只是這快活一事,儉弟尚且年紀小,恐怕還未嘗過吧。”有人笑的暧昧。
“是了是了,因為沒品過女子滋味的好處,儉弟才會對此事不屑一顧,一旦沾上,嘿嘿。”
謝行儉一噎,滿面黑線。
好端端的開什麽黃腔,還拿他起調。
他雖沒談過戀愛,但作為一個現代人的靈魂,上輩子總見過豬跑吧?
他又不是真的純情男孩,上輩子電腦裏的資料好幾個G呢。
實踐拼不過這幫成過親的,若是談理論,他差不到哪裏去!
“哎!”林大山憋着笑,拉長聲調按住同窗。
“你這話誅心了,行儉尚未定親,你跟他說這些作甚,為時過早哇。”
邊說邊邀着謝行儉肩膀,朝大家笑嘻嘻的眨眼,“他連姑娘家的小手都沒牽過,你們就說那些洞房才做的快活事,豈不是想讓他一步登天,難哉也!”
對面的書生被林大山滑稽的話語逗的開懷大笑。
謝行儉受不了大家這樣當衆拿他取樂,便靈機一動,裝腔作勢道,“都歇歇吧,學堂重地,談這些兒女情長做什麽!”
說着,側過身子轉移話題,追問林大山,“你剛說乙班學生退學回了家,那參加鄉試的秀才們呢?也都回去了?”
林大山笑夠了,見謝行儉認真詢問他,立馬斂起笑容。
“秀才沒退學,不過請了些時日的假,說是想回去閉關冷靜,畢竟人言可畏,避避風頭也好。”
秀才們的做法,謝行儉其實能猜到,只不過這些人有些可惜了。
按林教谕的說法,這批秀才有幾個還是禀生,恩科鄉試若是高中,就有機會上京面見新帝,一旦機遇好,脫穎而出成為新帝的能用之才,那麽他們的升官之路必是一片光明,前途坦蕩。
可惜,沒有一個抓住機會。
且不論前途渺茫,就說禀生的聲譽。
臨考**,換言之,就是玩物喪志、品行不端,這樣的禀生,以後誰敢出錢請他們作保?
因而丢了一次升官機會不說,還白白斷了進賬的來路。
所以說這一場快活事對這些秀才而言,損失簡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