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哭嚎不止,最後還是文哥兒媳婦看不過眼,跑出來将她拉了起來。
祠堂裏,謝行儉以為斷親之事解決了,事情也就結束了。
不曾想,光在族譜上記錄他考上童生一事,就花了一個多時辰。
謝行儉作為主人翁,需要跟老族長一樣,回家沐浴焚香,換了一身得體的新衣服後,才被迎進祠堂內閣。
老族長腿腳不便,來的比謝行儉晚一會,兩人整了整衣冠後,謝行儉扶着老族長,兩人慢慢走進內閣。
內閣裏的明燈蠟燭經年不斷,不過由于屋子沒有鑿窗口,整個環境氣氛顯得逼仄壓抑。
在微弱的燭光幫襯下,謝行儉才看清屋子裏的情況,高高的木質梯架上,擺放着的都是謝氏族人的牌位,一頂頂黝黑的牌匾看的謝行儉心口喘不過氣來,陰森森的怖人。
老族長習以為常,面色嚴肅的點着帶來的一把香火,香煙缭繞。
謝行儉學着老族長的姿勢,雙手捧着香苗,對着上頭的祖宗牌位磕頭。
老族長要将謝氏這段時間發生的大事一一告知祖宗,謝行儉心領神會的趴跪在老族長後方,陰暗寧靜的祠堂內閣裏,徒留老族長低沉沙啞的嗓音在上方徘徊。
也不知過了多久,老族長才跟祖宗交代清楚事宜,謝行儉抵着腦袋趴在地上險些睡過去。
正當他心神恍惚時,老族長突然喊他。
“小寶,你上前來。”
謝行儉依言起身,久跪導致小腿肌被壓的酸脹,他小心翼翼的支起腿,待腿上發麻的感覺散去後,三步并作兩步,來到老族長跟前。
“你考上童生的事,我已經跟老祖宗以及你爺奶交代過了,聽你爹說你入了縣學?”
謝行儉點頭,“入了已有些時日了。”
老族長欣慰一笑,“好樣的,咱們謝氏雖不是名門望族,但底下有你這樣的娃兒,謝氏必當繁盛長久。”
謝行儉被誇的臉紅,老族長及時告誡道,“切莫妄自尊大,踏踏實實的讀書才有出路,你大伯,唉,現如今你也只能喊他叔了,你叔就是考上秀才後,沒了定性,當年他意義風發,整個謝氏誰不為他喝彩啊。”
“只不過,他考上了就得意忘形的不得了,以為成了秀才就頂了天了,将讀書人的韌性抛之腦後,殊不知這外頭比他聰明,比他努力的人多的是,你瞧瞧他現在,整就一個愚笨呆瓜之人,哪裏還留有秀才公的足智多謀。”
謝行儉深知讀書人要秉節持重,謙虛卑恭,老族長一番語重心長的教誨,他記在心裏,同時也受益無窮。
教育完謝行儉,老族長長嘆一口氣。
謝長義有些不解,關心的問道,“族長爺爺可是累着了,要不要小寶扶您休息會?”
老族長閉了閉混濁的眼睛,擺擺手拒絕,“我雖是一把老骨頭了,但在祖宗面前,我哪怕過百的歲數,都不能稱老。”
謝行儉理解老人家虔誠的心态,便不再強求,只是扶着老族長的手,多添了一份勁。
“你爹斷親一事,其實老頭子我啊,在你爺還在世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了。”
謝行儉聞言意外的看向老族長。
“你爺一碗水端不平,久而久之,長忠受你爺影響,兄弟間親疏不分,全都是你爺那老憨貨造的孽,依長忠小時候的脾性,怎麽可能長歪?”
謝行儉對比不做評價,誠然他爺有錯,但終歸謝長忠骨子裏高傲,從頭到尾都看不起填房出生的他爹,這是事實,毋庸置疑。
老族長說了一堆幫謝長忠一家洗白的話,無非是想保全謝氏一族的臉面。
謝長忠再怎麽不是,好歹是林水村謝氏一族唯一的秀才老爺,不能将人逼的太緊,否則吃虧的是他家。
謝行儉心中自有一杆秤,他自然懂得權衡輕重。
“族長爺爺,您的話我懂,我家去後也會轉告我爹,想必我爹知道該怎麽做。”謝行儉笑着道。
老族長緊緊握着謝行儉的手,枯朽的雙眼中盈滿淚水,“委屈你家了,罷了罷了,你先回去吧,長忠那邊我等會也去敲打敲打。”
說完後,老族長跪倒,閉目吟誦起經文。
謝行儉微笑的告退,出了祠堂內閣,他不放心留老族長一人在裏面,便叫來老族長的兒子,有人在門口看着,總歸不會出事。
回家的路上,他的心情跌宕起伏。
原指望斷了親,他家與謝長忠家就此義絕,可惜,謝長忠家有秀才頂頭,沒了兄弟情分的牽絆,謝長忠想整他家,還真的防不勝防。
唯一的出路,就是他盡快考上秀才。
已過了傍晚,遠處透藍的天空被火球似的太陽拉出一道道璀璨紅暈的晚霞雲,顯得格外刺眼,平日裏的白雲好似都被熔化掉了,被毒辣辣的太陽鉗制而變了模樣。
謝行儉擡手将其放在額前,微眯着眼眺望着遠方。
晚霞餘光濃烈,映在他臉龐上的光線閃閃爍爍。
天色漸漸暗下去,謝行儉不由加快腳步往家趕。
到了家門口,屋裏傳來他爹逗弄兩個小侄子的歡聲笑語,謝行儉推門的手一滞,腳步微頓。
☆、【61】二更
抱歉, 仰人鼻息過活的日子他受不了, 他之所以努力讀書科考,就是想保他家人安康,倘若這一點都沒着落, 他謝行儉這些年的書真的就白讀了。
謝行儉深吸了一口氣, 伸手推來院門走了進去。
兩個小侄子聽到動靜, 忙跑過來扒拉他的腿。
“夫子留的課業, 祥哥兒在家可完成了?”謝行儉一手牽着一個,微微提起唇角,笑容如沐春風。
祥哥兒拼命點頭,仰着腦袋道,“爹說明日咱們就要回縣城,後天學堂又要開課, 叫我務必今天就寫完大字。”
謝行儉欣慰的捏捏祥哥兒的小胖手,又彎下腰詢問賢哥兒一些話。
一大兩小坐在院子裏胡鬧了一場,過了一會, 王氏站在堂屋門檻上喊大夥吃飯, 謝行儉拍了拍兩小孩屁股,笑着帶他們去洗手吃晚飯。
王氏今日心情無比舒暢, 兩房斷了親,她肩頭的壓迫感頓時一輕,她再也不用礙于長嫂情面,看劉氏的眼色行事。
下午謝長義從祠堂回來,就被王氏趕着去了一趟泸鎮, 将集市上剩下的魚兒全兜買了回來,足足有二十來條。
兩三條大的青頭魚,剩下的全是巴掌大小的黃辣丁。
青頭魚肥碩圓潤,一家子一餐頂多只能解決掉一條,但王氏高興啊,直接讓楊氏把買來的青頭魚全殺了。
魚頭先拿出來腌制,切了蔥姜蒜,倒入除腥的白酒進行攪拌,随後蓋上竹篩放置一旁,等水燒開了再動它。
王氏拿出剩下的魚身肉,準備用它做道魚肉硬菜。
片了一大海碗魚身肉,又打了個雞蛋挑出蛋清,給魚肉摸勻,從壇子裏夾了半碗鹹香椿苗,切好配料後,王氏喊來蓮姐兒燒火。
待鍋燒熱,緊接着往鍋裏倒油。
家裏炒菜用的油是今年六月份,當家的去油坊新打的菜籽油,菜籽油氣味濃郁,爆香後油香氣繞着廚房上空盤旋良久。
将蔥姜蒜幹辣椒一股腦倒進去爆炒,炒出辛辣氣後,王氏拿起葫蘆瓢舀冷水進鍋,再将剔除魚肉的魚骨放進去熬,冷水熱鍋一交碰,鍋裏霎時發出‘刺啦’聲響。
蓋好鍋蓋,王氏讓蓮姐兒架上木柴燒大火。
她則拿出砧板,将腌制成黑褐色的鹹香椿苗切成段段,王氏瞧着香椿苗顏色搭配魚肉不好看,便折回倉庫,從壇子裏撈了一根酸紅蘿蔔。
酸蘿蔔切成條狀,與鹹香椿苗清洗瀝幹後,一并丢進沸騰的熱水裏煮。
煮的差不多時,再把腌制好的魚片倒進鍋裏汆燙,青魚肉嫩滑,無需燒太久,翻滾了一回,立馬撈出盛進碗裏。
小寶喜歡吃魚,所以她經常做魚菜,剛開始小寶總說她做的魚,腥味重的很。
後來她特意跑去鎮上人家打聽,才得知講究的人家都會提前用酒祛腥,端桌前還要燒一碟熱油,撒些芫荽、香蔥、紅辣椒,然後往上潑熱油,油溫高,一下子就将配料的獨有氣味揮發出來,剛好遮住魚肉的腥氣。
竈臺旁的小矮爐子咕嚕咕嚕的冒着熱氣,熬着的魚頭湯滾了幾回,湯色泛白,聞起來香氣撲鼻。
王氏從水桶裏撈出養了好幾天的白豆腐,切成小塊丢進爐子裏繼續煨湯。
食鹽和綠蔥不着急放,等出鍋時再撒,好看又好吃。
起了一鍋鹹菜青魚肉,楊氏端着洗幹淨的黃辣丁走進廚房。
“娘,你歇着,黃辣丁我來炒。”楊氏手藝不亞于王氏,特別是在做魚上,頗有心得。
楊氏娘家臨河,窮的時候天天吃魚飽腹,因而琢磨出了好幾種吃魚的方式。
就連上輩子出現的生魚片,楊氏在謝家都做過,用的是河豚肉。
只是謝行儉覺得河魚寄生蟲多,且處理不幹淨就會觸發河豚的毒性,自從他說出這些顧慮,謝家人對生吃魚肉有了陰影,更別提吃河豚肉了。
楊氏因這檔子事還被王氏責罵了一頓,謝行儉覺得有點對不起他大嫂,其實古代河魚比現代的魚要幹淨很多,人吃幾次生魚片其實不礙事。
他見不得女人哭哭啼啼,何況還是因為他才被罵。
他私底下找到他娘,仔仔細細的解釋了一通,他娘這才原諒了楊氏。
至于他大嫂那邊,他不好自己出頭,只好求着他哥去幫他跟大嫂說了好話。
楊氏不是不講理的小婦人,相反覺得謝行儉小毛孩一個,竟然這般大動幹戈的向她賠不是,連忙笑着跟謝行孝說她早忘了娘的責怪。
此事過後,楊氏心裏也有了底,她這個小叔啊,看着小小一個人,其實有主意的很,敢作敢當且又明事理,對她這個嫂子,言辭間從不帶貶低的。
王氏将盛起來的鹹菜魚肉拓在水爐上溫着,雖說天氣熱,菜冷些吃沒事,只是這魚最好還是吃滾燙的舒服。
既然楊氏過來了,王氏樂的清閑,便将竈臺的位置讓給楊氏,她則鑽到竈口,替了蓮姐兒的活。
黃辣丁肉少刺多,腹部泛着點點黃色,手摸上去,觸感光滑晶瑩,有點像泥鳅,魚體上幾乎找不到魚鱗。
別看它個頭小,其實用它做下酒菜,味道鮮美的不比一頓大餐差。
古代黃辣丁的價錢不算頂貴,因此謝長義買了很多,楊氏光掏腸肚,就掏出了一大碗。
拿菜刀在魚的背部改了刀,不用再切碎,過油煎炸後,直接用大火清炖,熱水燒開滾動兩三回就可出鍋。
出鍋前,照樣撒上食鹽蔥花,就這樣,一盤香氣四溢的黃辣丁就做好了。
謝行儉領着兩個小侄子,前腳剛踏進堂屋,一股魚肉的香味蹭蹭蹭的往他鼻子鑽。
兩個小侄子立刻撒開他的手,跑到桌前皺起小鼻子,狠狠嗅了一口。
等謝長義坐上位子,兩個小家夥方才拉開板凳乖乖的坐好,四只眼睛緊緊盯着滿桌的魚肉,偷偷咽口水。
“瞧着不似小寶饞魚吃,看祥哥兒兄弟倆,也饞的厲害啊。”
王氏飛快的将燙手的魚頭湯放到桌上,謝行儉習慣性的探頭。
王氏笑眯眯的拿燙紅的手指捏捏謝行儉冰冷的耳垂,手上的燙傷疼痛瞬間減輕不少。
母子倆的小把戲引來衆人一番笑弄。
謝行儉和王氏相視一眼,俱都哈哈大笑。
“快吃吧,忙活了一天,早餓了。”
“娘,你也趕緊坐下來吃——”
“你們先動筷,今個煮飯火燒大了,起了一層黃鍋巴,我去鏟來。”
不多一會兒,王氏端着盤子去而複返,盤子裏壘着一層焦脆的金黃色鍋巴,謝行儉掰了一塊,沾着魚湯,嚼的咯吱脆響。
兩個小的開始換牙,牙床有些松動,吃不得這些硬東西,王氏便盛了兩碗黃辣丁給他倆。
黃辣丁魚肉白細鮮嫩,魚刺微小,可以直接吞入。
謝長義口味較重,滿桌的菜除了鹹菜青魚肉比較合他的口味,其他的菜他都覺得清淡了些。
王氏見他可憐,便去倉庫舀了小半碗麻辣花生給他,又給他倒了一小盅酒。
謝長義見到酒,立馬笑開了眼。
一口辣酥酥的烈酒,一口麻烘烘的紅皮花生,再加上魚肉鮮湯,謝長義頓時胃口大開,一口氣吃了好幾條黃辣丁,還嗦了一大塊魚肉骨。
謝行儉喝了一碗魚頭湯後,周身舒坦,末了又掰一塊鍋巴丢進湯裏浸泡。
等待過程中,夾一兩條黃辣丁慢慢品嘗,黃辣丁下肚後,魚湯裏的鍋巴也被浸泡軟爛,雖沒有幹幹的吃起來脆香,卻能感受到魚肉沫粘黏米粒的濃香,吃起來別有一番風味。
謝行儉是真的餓了,白天又是沐浴又是焚香,忙着腳不沾地。
到了祠堂,一呆就是一下午,連口水都沒喝上,他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背了。
王氏體貼的用大瓷碗給謝行儉盛飯,謝行儉呼哧呼哧一陣風卷殘雲,大碗裏的米飯很快就被他吃的一粒不剩。
“魚湯滔飯滑溜溜,祥哥兒、賢哥兒要不要來一碗?”
王氏見兩個小孫子掉牙吃飯費勁,笑着逗倆小孩,兩個小的見謝行儉吃的歡,忙點頭說他們也要用魚湯拌飯吃。
飯畢,謝行儉打着飽嗝,迎着夕陽慢悠悠的在院子裏散步。
上回他磨着他爹将地都租佃出來,經謝長忠上來一鬧,他爹終于松了口。
剛才吃飯時,他爹說将今年收起來的稻谷拉一車到縣城的宅院裏。
那邊屋子前些天請了工匠,正在緊趕慢趕的整修,估計九月中旬,一家子就可以搬進去住了。
謝長義和謝長忠斷親的大事,不到一晚上,不僅林水村的人知曉了此事,就連隔壁幾個村子,也都聽到一些傳言。
秋收過後,村民都閑了下來,一堆人湊在村口磕着瓜子,聊着天。
“林水村不是瞎胡鬧嘛,一個秀才兩個童生,擱咱們族裏,可不得高香供着,咋就把他們一家拆成兩家了?”
有人吐掉瓜子,接話道,“這你就不懂了吧,管他拆幾家,到頭來不都還是謝家的人,我可是聽人說了,秀才公家的那個童生兒子在府城犯了事,被人扣住了,人家要秀才公拿錢贖人呢。”
那男人頓了頓,雙手一攤,狀似無奈道,“可秀才公沒銀子啊,就去找他弟弟借,也不知怎的,兩家竟然吵着那般厲害,直接斷了親。”
“要我說,秀才公該比他弟弟還要有錢啊,咋還找弟弟借錢?”來人搖搖頭,不相信男人說的話。
“切——”男人嗤笑,“我婆娘和秀才娘子是一個村的,她說的會有假?”
“說了啥?”
“秀才公家的銀子全被秀才娘子撸去娘家抵了賭債,家裏早就光大光了,而他弟弟家,聽說前些年賺了不少銀子,還在縣裏買了鋪面開了個小店,人家勤快着呢,家財肯定比秀才公多啊!”
“有錢卻不借親哥哥,還跑去斷了親,未免有些冷情。”有人不清楚事情的經過,碎碎念替謝長忠打抱不平。
“你這話不該說。”男人媳婦聽到後,悄悄走過來,“你們是不知道秀才公他那兒子是犯了什麽事,嗬,去府城贖人,要拿錢可不止一吊兩吊的,起碼這個數。”
說着,婦人伸出一雙手。
“十吊?”
婦人搖頭,“沒個百吊銀子,我看行不通。”
衆人聞言,一片嘩然。
“這是犯了啥事?咋要這麽多銀子?”
“不是說秀才公兒子上府城是為了考秀才嗎,秀才考到沒有,咋還犯了事?”
謝行文在府城到底犯了什麽事?坐在牛車上聽了半天的謝行儉也很納悶。
“走吧,這些人慣會嚼舌根,咱們最好別露面,省的被他們圍住,問東問西。”
王氏放下簾子,催促車夫繼續趕路。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朋友堆雪人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小朋友堆雪人 1瓶;
感謝,比心心,比個大心~
小可愛們,你們已經長大啦,要學會給我留評收藏啊!!
☆、【62】一更
牛車進了縣城, 謝長義領着車夫轉道先去了一趟新買的宅院。
這趟牛車上載了半車今年剛出的新稻谷, 謝長義之前回老宅時,交代瓦工幫他家新宅院挖了個地窖,此次回縣城正好順道拉一點糧食過來存放。
巷口小, 牛車進不來, 謝家人只好讓車夫停在路口, 因稻谷多, 車夫便答應在路口等上一會,讓謝長義他們慢慢搬,他坐車上幫他們看着。
謝長義答了聲謝,馱着一麻袋稻谷往巷子裏走,剛走進大門口,就聽見裏間不時傳來鐵錘敲擊的聲響, 謝行儉擡頭往前看,發現新買的宅院與剛買回來時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因為擔心夜晚有扒手進來,所以謝長義讓瓦匠們先修好了院牆。
如今的院牆高高聳立, 用的全是結實的青紅磚塊, 牆頭上還插了一堆幹荊棘和碎尖的瓦礫。
謝行儉摟着包裹,看着不複之前破爛坍塌的牆院, 嘴巴不禁張的大大的,幾乎遮掩不住眼中的震驚。
“爹,這建的也太快了吧?”
謝行儉回神看他爹。
謝長義讓謝行孝将路上買來的幹果分給師傅們吃點,轉頭見小兒子吃驚的看着他,忍不住笑道, “暫時只修了外牆而已,外牆要不了多少功夫的,進去看看吧,裏面才挖了個地窖,其他地方還沒開始動呢。”
說着扛起稻谷就往屋內走,他家地窖打在宅院西邊,緊靠着廚房。
謝行儉瞧着地窖面積不算大,勉強能放一牛車的東西。
放好糧食付了車錢後,謝家人打算步行回鋪子。
離的近就是好,鋪子後院隔空與宅院後門正對着,以後翻修好宅院,他們一家人再也不用都擠住在鋪子裏,只需走幾步路就能回家睡覺。
鋪子将近半個多月沒人打理,亂糟糟的,一開門,女人們就開始端着臉盆打水清掃擦拭,男人們也不得閑,要跟着幫忙堆放物件。
因謝行孝從府城進了一批女兒家用的東西,謝行儉便建議他爹找木匠多打幾個镂空的木架,将菜種等農具與胭脂水粉這類精細貨物區分開賣。
女兒家用的水粉首飾,價錢相對貴些。
為了防止鋪子積貨帶來虧損,謝行儉讓蓮姐兒鈎打了幾條絡子系在木架上,鮮豔靓麗的絡子顏色惹的客人一進門就能注意到架子上的貨物。
如此一番設計擺弄,鋪子裏明顯敞亮多了。
各類的賣件擺放整齊,不同區域賣不同的東西。
雖然鋪子很小,卻五髒俱全,賣的東西男女老少皆宜。
才打掃幹淨,就有人進門挑選貨物,謝行孝回老宅前辭掉了小厮,如今有客人上門,他不得不親力親為的上前招呼。
考慮到魏席坤的身份家室,蓮姐兒近些時日一直跟在謝行孝後頭學習算賬,如今已小有成就。
見蓮姐兒能稍稍獨擋一面,謝行孝便刻意将櫃臺算賬的活讓給了蓮姐兒,他打算在蓮姐兒出嫁前,好好磨練她一番。
*
今日縣學晚上有晚課,所以謝行儉不能在家裏久呆,草草吃了一碗雞蛋面後,他就背起書箱往縣學方向走,懷中還不忘緊緊抱着他娘為他準備的兩罐腌菜。
縣學的學子大多都不是縣城本地人,謝行儉來的時候,只見一幫書生也緊趕慢趕的走了過來,個個大包小包的背了一堆的東西。
他還看到有人馱着棉被,不過也是,眼下已經入秋,然而下次放假得需等一個多月,可不得早早準備棉被保暖麽。
不過他不擔心保暖問題,他家離縣學不遠,真要出現突然降溫的情況,他爹應該會送衣服棉被過來。
放下東西後,謝行儉這幫學子要先去學堂問候林教谕,報個平安。
許是剛結束院試、鄉試,縣學的走廊拐角鬧哄哄的。
謝行儉與魏席時面面相觑,好奇的跑到走廊頭看熱鬧。
他們來的早,林教谕還沒有來,只見門口彙集了一小隊人在那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學子們神情唏噓,“今年果真時運不濟,先是好端端的糟了場地動,而後又聽說附近有殺人如麻的搶匪出沒,原以為下半年能否極泰來,诶,可惜啊——”
“王秀才平日學問比我們都好,但凡說我們幾個學問沒到家,落了榜我都認了,可王秀才不該啊,他怎麽也沒上榜?”
謝行儉嗅到一絲不尋常的八卦,忙豎起耳朵聽他們說。
“別提王秀才了。”有人小聲阻止,随後四處張望,見林教谕不在,才敢放聲。
“千萬別讓林教谕聽到,否則又扣咱們一頂搬弄是非的大帽子。”
此話一出,衆人皆是感慨嘆息。
許是搬出林教谕的緣故,學子們紛紛驚的不敢再多嘴多舌的讨論。
謝行儉:“......”
怎麽說到一半不說了?好歹把結果提一提啊,這樣吊人家胃口真的好嗎?
魏席時脾氣燥,直接跳出來揪着人家問,“王秀才到底出了什麽事?你們別說一半留一截啊!”
“你沒聽說?”
“聽說什麽?”謝行儉忍不住問一句。
“王秀才被人扣在府城了啊!”學子嗚呼哀哉長嘆不已,不知情的還以為他遭了橫禍呢。
又一個被扣在府城?
謝行儉急忙問道,“可知是出了何事?怎我就沒聽到這些消息?”
“上面不讓傳呗,我家人常年府城縣城兩地跑,多多少少知道點,我也就跟着後頭撿着聽了幾句,至于到底出了何事——”
男子神神秘秘的壓低聲音,衆人一見這架勢,全部圍過來。
男子偷笑道,“王秀才考前被美人巷的姑娘勾了魂,嘿嘿,溫柔鄉裏醉生夢死,竟然連鄉試這種大事都能置之不理,你們說,那地方就這般快活?”
男子笑的賊兮兮,還故意露出惡心眼神,對着大家肆意眨眼睛。
謝行儉悄悄往後退了一步,笑而不語。
旁邊的學子們同樣如此,唯有說着盡興的男子還在那大刺咧咧。
“怎麽?你們也沒去過?”男子嘿嘿笑的猥.瑣。
男子還想繼續唠嗑,卻見圍觀學子偷偷的對他搖頭。
男子滿腦門的疑惑。
“林大山!”
平地驚雷一聲起,林大山被吼的腿一軟,撲通一下跪倒在地。
“林教谕好——”
衆學子無比同情癱倒在地的林大山,見到迎面走來的林教谕,都垂着腦袋拱手問安。
謝行儉胳膊肘撞了撞一旁張望的魏席時,望着被林教谕拖走的林大山,興奮的小聲哔哔,“這林大山和林教谕?”
“父子啊——”魏席時道,“敢情你不知道啊,也對,你成天只知道讀書,這些小道消息你從來不關注。”
不是啊!
謝行儉心裏咆哮,我明明很樂意聽這些的啊!
怎麽沒人跟我嗑?
“你呀,整天捧着書,誰敢打擾你溫書。”魏席時一語道破。
謝行儉內心撕裂成碎片:“......”
八卦這些話題,其實可以不避着他的!
魏席時見謝行儉抿着唇,傻乎乎坐在位子上獨自沮喪,笑的寬慰他,“不過有關府城科考的消息,我也沒打聽到什麽,看大家剛才的樣子,估計知道的人除了林大山,恐怕沒有旁人了。”
謝行儉點點頭,可總感覺哪裏不對勁。
他擡眼往窗外立着的石牌看,嘟囔道,“我怎麽沒看到縣學張貼院試和鄉試的入榜名單?按理說咱們複課,這名單早就該出了啊!”
謝行儉說話時,魏席時也在眺望,“诶,你這麽一說,确實奇怪啊,去府城的人都回來了,咋學堂裏一點動靜都沒有?”
之前林教谕偷摸的查了一次崗後,衆人心有餘悸。
魏席時說話嗓門大,可同窗們雖然心裏癢癢,卻都不敢出言在背地裏扯東扯西,擔心落個像林大山那樣的下場。
站在院子中央,頂着大太陽罰站背書的林大山:“……”
林大山聽到魏席時的話,此時此刻激動的心潮彭拜,他好想現在就沖進學堂裏大聲告訴他們,府城這事他知道啊,問他啊,他昨晚蹲他爹書房蹲了老半天,偷聽的一清二楚呢。
正當林大山準備摸進去的時候,黑沉着臉的林教谕适時背着手走進了學堂,林大山讪笑幾聲,乖乖的收回腳,擡頭挺胸的站在原地立成一顆小樹杆。
複學後的第一堂課,林教谕拿出上次考的院試水平測試卷,謝行儉這批今年沒參加院試學子的考卷是由縣學的先生批閱的。
一一發給學生後,林教谕雙手撐在講壇上,一雙銳利的眼睛在底下學生的身上來來回回的掃視,半天都未言一字。
衆人頓時心頭一凜,噤若寒蟬。
林教谕原本就話少,不說話的時候更讓人栗栗危懼。
謝行儉偷偷從眼皮子底下瞥了林教谕一眼,只見林教谕面露愠色,目光含怒,兩條濃黑的眉毛煩悶的高高豎起。
謝行儉來縣學這麽久,從來沒有見林教谕這般生氣過,心裏也不由的開始惴惴不安。
謝行儉倒罷了,幾個剛參加院試回來的老童生們那才叫一個如坐針氈,個個忸怩的低着頭,恨不得将腦袋埋進褲兜裏。
一想到府城傳來的消息,林教谕心頭的怒火鼓脹的要爆炸,拍着桌子怒罵道,“一群不堪大用的混賬東西,睜大眼睛看看手上的考卷,哪一道試題超出了院試考卷,啊?”
謝行儉垂眸打量起手中的考卷,每一道試題後面都增有先生的一行小字,添加的應該是這回院試真正的考題。
整張考卷,雖沒有一道雷同考題,但只要仔細思考就會發現,兩套考卷出的題目,有一半都是能對上的,至少是同類型。
學生們只要能掌握住這些文章,萬變不離其宗嘛,無論怎麽考,應該都不會出大錯。
史論題因閱卷考官的緣故,雖不能拿滿分,但就手上這些中規中矩的題目,他覺得拿個百分之九十五的分數應該不成問題。
然而,聽林教谕的意思,今年縣學的學子在院試上發揮的并不理想,謝行儉不免震驚。
林教谕歷來說話狠厲,把學生們噴的狗血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