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老頭子,你快住手哇。”婦人上前哭泣糾纏,被王老爹推搡開,婦人跌倒在地。
王老爹指着婦人,又氣又恨,“平日裏全被你慣壞了她性子!”
說着,細樹枝又狠狠的抽在王家女身上,王家女痛的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王老爹對女兒昏倒一幕無動于衷,接着咒罵不歇,“女子嫁人,因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王魏兩家有婚約在先,豈非是你說不嫁就不嫁的!”
王老爹罵這麽多,只不過是為了消魏老爹的氣,無奈魏老爹一根筋,直接上手扛起王家女。
王家二老當即一愣,臉色黑沉,“親家,你這是作甚?小女可是你魏家兒媳,你一個公爹身份的人,怎可抱她啊!”
魏老爹嘴角挂着冷笑,“什麽兒媳,我扛着的是傷我兒的兇犯!”
說着飛奔出門,徑直上了外面等候多時的牛車,出發縣衙。
王老爹嘆了一口氣,見苦肉計沒有效果,兩人連忙追着魏老爹,齊齊去了縣衙。
王家大院一下冷清,謝行儉轉身準備離開,卻聽身後傳來一聲諷刺的笑聲。
“你堂堂一個大男人,竟然把一個弱女子逼到監獄,你心裏過意的去嗎?”
謝行儉這才意識到黃衣女沒有退場,上回去清風書肆交稿,陳叔跟他提了一嘴有關新儒寫手的背景,他當時還沒有想到什麽,這會子什麽都說得通了。
陳叔只說新儒寫手是新搬進雁平縣的一戶人家,聽說家中嫡女任性,替兄趕考吃了挂落,所以搬來雁平縣避避風頭,誰想到那女子又起了寫書的閑心,卻被上面有權勢的人一鍋端了,只能說不走運。
“監獄?”他低笑呢喃,腳步慢慢的移向黃衣女。
謝行儉笑的陰森,黃衣女抱住胸,旋即大聲道,“你別過來——”
謝行儉不依不饒的行至她跟前,臉上笑容猛地一斂,一字一句的道,“別總把人當傻子耍,也別太把自己當聰明人。”
仗着自己穿越的身份,以為古人都是愚蠢之人麽?
黃衣女以為謝行儉說的是幫王家女逃婚的事,當即反駁道,“娴姐和我哥哥一見鐘情,他們是天生的一對,我作為她的好姐妹,難道眼睜睜的看她跳入魏家那個火坑嗎?
“何況姓魏的根本沒見過娴姐幾面,說不定他不喜歡娴姐呢,我這麽做,反倒是為他想好,幫了他,哼,你不懂就不要瞎說,真是好心當做驢肝肺。”
“去你他媽的好姐妹!”
謝行儉頭一回爆粗口,還是當着外人的面,“你別把你身上那一套強加別人身上,她一個閨閣女子不谙世事,還沒出嫁,哪來機會和外男私會?你敢說不是你破壞她的婚姻,撮合她和你哥哥?”
黃衣女被罵的一愣一愣的,謝行儉的嘴就像裝了機關一樣,噼裏啪啦的往外蹦字。
“當初偷你哥哥文籍替考,害你哥哥被剝奪資格,你那也是好心?你為了所謂的姐妹情害的魏大哥現在還躺在藥鋪裏生死未蔔,有沒有毀容都難說,這也算幫他?”
謝行儉說完,不管黃衣女如何震驚,擡腿摔門而出。
王家門外一片冷清,謝行儉閉了閉眼睛,好半天才平複心境。
他不怕黃衣女聯想到他也是穿越人,他就是讓她恐懼,讓她惶惶不安,讓她知曉在這個世道上,絕對不止她一個例外,所以別整日把自己看的不尋同常人,也別以為自己是上天的寵兒,把現代的觀念生搬硬套在古人身上,這才叫愚蠢之極。
謝行儉這頭出了一口惡氣,可他萬萬沒想到,黃衣女并沒有發覺他是穿越人士,反而認為謝行儉思想前衛,為人耿直,因兒一顆芳心七七八八的落在了他身上。
可惜,這顆心很快就被羅棠笙捏碎了。
且說魏老爹這邊,扛女子告狀的事一下轟動縣城,羅棠笙原不喜湊這些熱鬧,婢女汀蘭嘴碎提了一句,說出事的那家是縣學的童生呢。
一提縣學童生,羅棠笙腦海中立馬浮現出一抹少年身影,她頓時來了興趣,讓汀蘭接着說。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嘞,穿越女人設我是按照很很很古早文的路子寫的,小天使們輕噴,我知道大家不喜歡,我也不喜歡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陸夏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51】
汀蘭思路清嘴巴巧, 三兩句就将魏王兩家的事交代清楚。
“王家爹娘雖有些勢利, 但好歹全了兩家的婚事,裏裏外外的為女兒着想, 又是向魏家要百兩聘禮, 又是給了一堆的嫁妝,誰能想到自家女兒背地裏偷偷有了別的男人。”
“你個小蹄子又撿了外頭的話進來。”汀紅年紀冷着臉罵道,“什麽背地裏偷偷的, 什麽別的男人,這種粗鄙話以後莫要在小姐面前嚼。”
汀紅是羅棠笙的大丫鬟,是羅家的家生子, 地位比後買進羅家的汀蘭要高出很多,她的話, 汀蘭自然要聽。
汀蘭福了福身,小聲道, “汀紅姐姐教訓的是。”
羅棠笙接過汀紅遞過來的繡線,笑道,“是我讓她說的,她還小呢,凡事好好教, 你呀,對她別太苛刻了。”
汀紅撚起細線幫羅棠笙穿針, 嘴裏咬着線頭,說話含糊不清,“小姐您也是, 慣着她,這些市井穢語,聽了會污了您耳朵。”
“汀蘭你別理她,她就是死腦筋。”羅棠笙嗔怪道,“跟我爹一個胚子,眼睛總吊在上面。”
她故意學他爹鼻孔朝天的模樣,逗着兩個丫鬟噗嗤大笑。
羅棠笙嘴角酒窩浮起,垂首紮針,忽而道,“剛說到哪了,汀蘭,你接着講。”
汀蘭笑容一頓,看看認真繡花的羅棠笙,又看看笑而不語的汀紅,轉了轉眼珠,複又笑道,“小姐,汀紅姐姐,你們猜猜這王小姐的心上人是誰家的?”
“這話瞧你問的。”
汀紅撇撇嘴,打趣道,“小姐常年生活在京城,這次若不是卓少爺要回原籍科考,小姐怎會陪同來雁平,小姐初回故裏,這邊哪裏有相識的好友,又如何猜的出是誰家?”
汀蘭嘟着嘴看羅棠笙,羅棠笙搖搖頭,小丫鬟當即跺跺腳,急道,“這人小姐必是認識的,是許家的庶長公子。”
羅棠笙先前整許如英,打聽了不少許家的家事,知道許家這位庶長子是許老爺年少通房所生,因正室久生不出孩子,才被允許懷了孩子,這位運氣好,一舉得男,便擡了姨娘。
芳姨娘本以為有了孩子傍身,後生無憂,誰成想正室後腳懷上了,可惜生了個女兒,此女便是許如英。
許家後來陸陸續續的又添了些子嗣,巧合的是,竟然全是女兒家,久而久之,那位庶長子成了香饽饽,因芳姨娘貌美有心計,勾的許老爺準許她親自教養兒子。
“許家那位公子,哪怕是庶出,日後若要娶,便是小官家的女兒,都有戲,怎會看上商戶女?”羅棠笙一針見血。
汀蘭哎呀了一聲,才笑嘻嘻道,“果然瞞不過小姐,可不是麽,許公子當然看不上那位姑娘。”
“這許大公子與王家姑娘的謠言是許家大小姐胡亂編的,聽說是她帶着王家姑娘遠遠看了一眼許大公子,王家姑娘春心蕩漾,可許大公子壓根就不知道王家姑娘這人,您說可笑不可笑?如今外頭流言傳的沸沸揚揚,小姐您說,這許小姐不是毀了她哥哥的名聲麽?”
“她滿腦子只知道與她哥哥争家産,怎會在意她哥哥的名譽。”
羅棠笙見怪不怪,許如英的小把戲也就騙騙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這種嫡庶相争的小動作,她從小在羅家就見得多。
“小姐說的是。”汀蘭感慨,“原本魏家都打算和解了,忽然有一男子大喊,抓住了準備逃婚的王家姑娘,這才使得王家漏了底,新郎他爹氣的吹胡子瞪眼,扛着王家姑娘直接就上了衙門。”
“怪不得衙門熱鬧的很,原來是這件事。”汀紅笑道。
汀蘭打定主意要黑一黑許如英,便誇大其詞道,“許如英暗中撺掇王家女逃婚,被那發現的男子好一頓打罵呢,如今躺在床上都起不來,真是活該。”
許如英當下确實出不來,可那根本不是謝行儉打的,而且王家為了救女兒,花了銀子四處播撒許家教子無方,誤了魏王兩家的秦晉之好。
許老爺子将家裏人打上一頓,便知曉這裏頭全是他寶貝嫡女一手操作,當即押了人進祠堂禁足。
羅棠笙起了一針,問道,“真出手打了許如英?你可聽仔細了沒有,那男子是誰?”
汀蘭支支吾吾,好半天才回道,“許是奴婢聽岔了,那少年是縣學的童生,姓謝……”
羅棠笙手一頓,笑得搖搖頭,“你說的這人我知道,若真是他,你這消息就錯的離譜。”
汀紅坐在旁邊卷線團,聽羅棠笙如此說,停下活好奇的問,“小姐認識這位姓謝的書生?”
“他是小卓的朋友,我跟着見過兩面罷了。”羅棠笙心裏門兒清,汀紅是她爹留在她跟前的眼線,有些女兒家的事,她不想她爹摻和進來,因此有些事,自然不能讓汀紅知道。
汀紅聞言繼續低着頭卷線團,話題敏感,羅棠笙對着汀蘭使了個眼神,三人皆不再言語。
這邊,謝行儉去了藥鋪。
魏席坤臉部受創相對較小,李媒婆又及時用冷水散了熱氣,再加上坐堂大夫搗了外傷藥給他敷了臉,估計不會留痕。
“诶,大堂哥胸腹處燙壞了肉,大夫說不好治,明日我大伯要拖大堂哥去府城,大夫說,府城德善堂老大夫醫術高明,或許能救我大堂哥。”魏席時嘆了口氣。
“你放寬心,魏大哥會沒事的。”謝行儉看了一眼已經入睡的魏席坤,輕聲安慰道。
藥房不宜大聲喧嘩,兩人便轉移至後門外。
“魏叔将王家姑娘告上衙門了。”
“該死!”魏席時狠狠的錘門框,老舊的門柩吱呀作響。
唯恐驚醒好不容易入睡的魏席坤,魏席時握緊拳頭忍耐,眼睛看着謝行儉,欲言又止。
“這事我爹剛跟我說了,大堂哥藥費高昂,我爹回去湊銀子了,只魏家剩下的人都膽小的很,上不了臺面,大堂哥這邊一時離不開我,我擔心衙門那邊光我大伯一人怕是應付不了,行儉,你……”
“我明白。”謝行儉不假思索道,“我等會就回縣城,進了縣衙若是能幫魏叔言語一二,我自會出力,你只需一心照顧魏大哥便是。”
輾轉回首,他一直都在努力的不去沾惹是非,一是怕被權貴打壓,二是怕家人因他牽連受苦。
自從上次宋氏兄弟觊觎他,他反其道先掐了他們的苗頭後,他才慢慢發覺,一味地明哲保身,回避厲害根本沒用。
如臨深淵,不如踏過深淵。
他日後走官場,勢必要與各式各類的人打交道,權貴之間可以畏懼,但不可以懦弱。
魏家這樣的小小莊戶,如今兩個有身份的童生一個傷的不能動,一個走不開,倘若王家這時候塞銀子賄賂,這場必勝的官司還真的不一定能贏。
能不能告倒王家先暫且不論,他擔心的是穿越女所在的許家會不會為了撇清幹系,倒打一耙。
魏席時兩眼淚汪汪,掀袍欲跪,卻被謝行儉扶住。
魏席時擦了把淚,哽咽道,“等此事平息,我會親自去你家登門致謝。”
謝行儉拍了拍他肩膀,沉聲道,“魏大哥平白無辜受了此等罪過,不管王家姑娘是有意還是無意為之,她都應該為她的行為負責任。”
魏席時點頭,兩人說了會話,謝行儉便出門搭了輛牛車,去了縣城。
魏父進城後,扛着人,一路風風火火的趕至縣衙擊鼓鳴冤。
謝行儉入城下車後,只見縣衙門口熙熙攘攘,人頭攢動。
“小寶!”一聲熟悉的叫喊聲從身後傳來,謝行儉驀然轉身。
“哥——”
謝行儉迎了上去,“哥,你不在鋪子裏守着,怎來衙門了?”
“你還說呢!”謝行孝揉他的腦袋,“人都跑來看熱鬧了,鋪子哪還有客人。”
“爹娘呢?”謝行儉往後探,依他爹娘八卦性子,這種熱鬧場合怎少得了他們。
“爹去接祥哥兒散學,娘和你嫂子帶着賢哥兒還有蓮姐兒去繡坊,都沒回來呢。”
謝行儉笑了笑,剛想說話,就聽衙門內傳出一道整齊劃一的“威武”叫喊。
聲音高亢嘹亮,激的圍觀百姓頓時閉了嘴,四周鴉雀無聲。
謝行孝小聲哔哔,“大老爺們告小姑娘,嘿,這事稀奇。”
謝行儉偏頭觑他哥,三言兩語将魏王兩家的牽扯說了一遍。
謝行孝張大嘴,“小寶,你說你等會要上堂幫魏家?”
謝行儉目視前方,聲音淡淡,“縣令行事不偏不倚,我當然不用進去,若是……”
“就算縣令大人他——”謝行孝立刻捂着嘴,低聲勸道,“使不得使不得!就算大人包庇王家,這事除了魏家,除了你我,誰會知?小寶,咱家可沒多少錢,你上去了也救不了魏家啊。”
謝行儉黝黑的眸子審視着堂內,目若寒冰。
拿着驚堂木準備叫喊的縣令忽而與他搖搖對視,眼神閃了閃,硬是拒了師爺偷摸塞過來的銀票。
“大膽——”一聲怒吼,魏父驚,王父笑。
誰知,縣令指着一旁醒來後一直哭泣的王家女,言辭犀利,“此女婚前毀嫁不說,還心狠手辣害未婚夫,簡直豈有此理,來人,當場杖責四十,打進大牢,聽候發落!”
王老爹聽罷如遭雷劈,伏地求饒,“大人,冤枉啊,全是許家大小姐引誘小女,否則小女怎麽會失手傷了人!我要告許家,是許家教女無方……”
縣令視而不見,擺擺手,陰暗處立馬走出兩個持刀衙役上前押住王家女,王家女奮力尖叫,卻不想下一秒就被堵住嘴。
縣令離開前看了一眼謝行儉,随即甩袖走人。
這一場官司,開場轟轟烈烈,引得衆人圍觀,結案卻顯得匆忙短促。
人群中的謝行儉一臉懵逼,什麽時候縣衙斷案這麽有效率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琴、逍遙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52】
縣令都走了, 王家女也被拉到空地打了板子 , 看熱鬧的老百姓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主要是這一場升堂真的太随意了, 還沒怎麽進行呢, 就直接拉到了結尾,一點都對不起謝行儉醞釀良久的計劃。
謝行孝無聊的打哈欠,瞅見小弟抿着嘴, 揶揄道,“小寶,魏家贏了你該高興啊, 咋?你不希望魏家贏?”
“當然不是。”謝行儉皺眉解釋道,“我肯定希望魏家贏啊, 只是這未免太輕松了吧。”
“要我說,贏了就行, 想那麽多幹什麽。”謝行孝雙手抱胸,笑看着謝行儉,“也就你們讀書人想的深,管他呢,反正魏家贏了, 也就不用你冒險幫忙,你哥我啊, 一身輕松。”
“走,你跑了一天,應該還沒吃飯吧, 趕緊跟我回去吃點,別餓壞了肚子。”
一提吃東西,謝行儉按了按癟癟的肚子,才想起今天一天竟然一滴水都未沾,可不餓了麽。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眼下魏家如願告倒了王家,也就沒他啥事了,所以當下喂飽他的五髒廟才是他此刻最該關心的事。
林水村的老宅還沒有開始修,在王氏一日又一日隐晦的嫌棄中,謝長義不得已回了一趟林水村。
謝長忠要臉,見謝長義吞吞吐吐的說要整修老宅,頓時明白這是要趕他走了,當即冷着臉,喊來劉氏收拾東西,快速的搬離老宅,住進了大房原來那個東倒西歪的破舊屋子。
謝長義一肚子氣,他心軟顧念兄弟情,便扛着王氏的白眼,硬是準許他大哥一家借住在他家的老宅,可到頭來,卻一句好話都讨不到,還白白的受氣。
回來後,他實在不好意思面對王氏,王氏一瞧他不自然的臉色,頓時冷笑,“得了便宜還賣乖,也就你大哥一家做的出來,這回認栽了吧,你一心把他當親兄弟,人家心裏頭可擱不了你!蹬鼻子上臉的糟心貨,當家的我問你,你大哥是不是甩你臉子了?”
謝長義眼裏閃過一抹複雜,不耐道,“你別說了,這事我算是得了教訓,下不為例。”
說着轉身就進了屋。
王氏明白當家的不是對她發火,男人心裏是受不了來自他大哥的打擊。
不過這樣一來也是好事一樁,總算讓當家的看清了大房惡毒的嘴臉。
王氏心情好,哼着小曲招呼來楊氏,兩人進了後院準備做飯。
謝行儉和謝行孝回來時,立馬察覺到後院氣氛異常,廚房那頭的王氏喜眉笑眼,然而他們爹喪着一張臉,苦巴巴的坐在後院門檻上抽着旱煙。
“爹這是咋了?”兩兄弟上前關切的問道。
謝長義嗒吧嗒吧的抽一口黃煙,吞雲吐霧間哀聲嘆氣道,“沒啥事,我讓隔壁鋪子的老頭去接孫子時,幫我接一下祥哥兒,我自個跑了一趟老宅。”
就這事?
謝行儉和謝行孝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彼此眼裏掩藏不住的了然。
看來事情出在大房身上。
當初謝行儉之所以不反對大房住進他家老宅,一是想激勵着他爹同意他在縣裏買房,二是他知道他爹脾氣執拗,若學他娘那樣整天唠叨不讓大房住下,他爹必會跟他反着來。
再加上他爹小時候受過大伯的照顧,人心都是肉做的,你舊時對我好,我長大後必然要護你。
可惜,他大伯長偏了,年紀越大,心思越重。
然而他爹還沉浸在往日的兄弟情裏不可自拔,謝行儉想,唯有讓他爹吃虧一回,才能清了這顆毒瘤。
王氏心情激蕩,笑着叫蓮姐兒跑去肉攤子割了三斤肉回來。
一斤肥瘦相間,兩斤全瘦肉,王氏洗幹淨肉丢到砧板上,轉身吩咐一旁的楊氏去和面擀餃子皮。
餃子餡要拿專門的刀剁,一只手一把,肉塊要全部剁的稀碎,這道程序需要耐心和手勁。
楊氏是年輕小媳婦,這兩年由于家裏夥食好,養的細皮嫩肉的,揮大刀揮久了,虎口震的發麻,回頭拿針都哆嗦。
王氏想了想還是自己上手最好,她皮糙肉厚的,經得住。
楊氏倒了小半盆面粉,加了水揉着面團,瞥見王氏揮舞着大刀剁肉,心裏甜滋滋的,暗想娘平日對她嚴厲了些,關鍵時刻還是疼她這個兒媳的。
王氏背後似乎長了一雙眼睛,‘铮’的一下停下刀,轉頭打量着四肢纖瘦的楊氏,沒好氣的嘟囔,“天天一大碗飯下肚,就不見長肉,出去了別人還以為我這個做婆婆的,整天在家磋磨你呢。”
楊氏忙搖頭,溫聲道,“娘,我來剁陷吧,你歇着。”
“得了吧。”王氏翻了個白眼,繼續揮舞着大刀,“你手是小姐手,留着它好好做繡活就好。”
王氏是那種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楊氏與王氏相處了十幾年,對王氏的小心思早已摸的一清二楚,便笑着低頭揉面團。
這邊謝行儉指導了會祥哥兒功課,大搖大擺的來到王氏身邊。
因要在縣城住一陣子,他爹就沿着後院牆角搭了一個草棚,用黃土壘了一個簡易的竈臺。
竈臺旁,蓮姐兒在燒火,王氏和楊氏手指翻飛,一片餃子皮,一小勺餃子餡,幾息間就能包好一個餃子。
謝行儉手癢癢,接水洗了手,手剛觸到餃子皮,被王氏一下拍掉。
“瞧把你攙的,這些還沒熟呢!”王氏笑道,“再等會,鍋裏那一盤等會就要出鍋了,一會喊你吃。”
謝行儉笑着搖頭,“娘,你讓我包幾個試試。”
“這那行!”王氏當即不同意,“餃子都快包完了,你就別再弄髒了手。”
“娘——”謝行儉撒嬌喊。
王氏呶着嘴不說話,低着頭包餃子,一旁的楊氏笑了笑,柔聲道,“小叔還是去前頭等着吧,餃子馬上就包完了,真用不着小叔下手。”
謝行儉瞟了一眼竈臺上小半盆的肉餡,再聽聽他娘和大嫂如出一轍的‘胡言亂語’,默默的嘆了口氣,離開後院。
看來他想感受下包餃子的樂趣是徹底得不到釋放了。
經過門檻時,他爹仍舊垂着腦袋縮成團。
謝行儉上前奪下煙杆,他爹揚起腦袋,眼眶濕潤。
許是沒料到來人是小兒子,謝長義忙扯着袖子擦拭眼睛。
謝行儉有些動容,“爹。”
謝長義吸了吸鼻子,勉強笑道,“哎,爹沒哭。”
謝行儉:“......”
我沒說您哭啊。
他靠着他爹坐下,“爹,有些話本不該做兒子的說,只我跟大哥真的看不下去了。”
謝長義眼睛瞥了一眼謝行儉,嘴巴有些蠢蠢欲動。
“聽娘和大哥說,沒分家前,爺就偏愛大伯,但凡讀書的機會、好吃的東西,這些爹都挨不到邊。”
“家裏窮啊,再者你大伯腦子轉得快,所以才讓他讀的,讀書機會是爹沒用心去争取,怪不倒旁人。”
“那分家呢?”謝行儉不依不撓,“按理說,大伯中了秀才能免勞役,這麽好的事,怎麽爺剛好就在這時候想着分家,還不是大伯背地裏做的怪。”
他爹睜大眼睛看着他,嘴巴微張,“不是說這是朝廷......”
“朝廷是鼓勵分家,因為分了家就可以收到更多的賦稅。”
謝行儉無奈道,“爹,這十裏八鄉的,又不止大伯一個秀才,你仔細想想,可有誰家兄弟中了秀才就分了家?這天大的便宜,爹你可是一點都沒沾到哇。”
“大伯要分家,明面上端着是奉行朝廷的號召,實則是怕咱們一家靠他的關系,吸他的血。”
“我哪有!”謝長義義憤填膺道,“當初他讀書,哪個銅板不是我掙的,上半年要挑擔子四處賣豆腐,下半年擱家裏收莊稼,但凡有一天閑功夫,我都要出去找活計做,他舒舒服服的呆家看書,沒有我,他哪來錢交束脩!”
謝長義情緒激動,說到後面幾乎是吼出來的。
謝行孝聞聲而來,卻見他爹垂着腦袋盯着腳尖,委委屈屈的帶着哭音道,“現在想想,你爺最偏心,什麽好的全拉給大哥家了,就當年娶你娘,也只給了我幾兩銀子,你大伯成婚可不止這點。”
謝長義還沒說完,王氏不知啥時候過來的,眼眶紅紅的,哭哭啼啼道,“可不就是偏心眼,就因為大嫂娘家比我娘家豐厚,你爹眼珠子恨不得都挖給她。”
王氏話糙理不糙,“每逢過節,她劉氏哪一次不是又提肉又拽着銀子回娘家?我呢,還是孝哥兒出生那年,你爹高興了一場,丢了半角銀子讓你割肉去我娘家報喜。”
王氏越說越難過,恨不得将這幾年的苦楚全倒出來,“本以為熬一熬,等你大哥中了秀才,咱家就起來了,日子也會越過越好,嘿,可倒好,小寶才出生幾天啊,你爹就迫不及待的要分家。”
“說分家是顧着好聽的名聲,也不看看給了咱多少家産,我要是說趕咱們一大家子出門都不為過!”
說着拂袖咬牙哽咽,謝長義一改之前的隐忍,上前拍拍王氏的肩膀,夫妻倆索性都不要面子了,當着兒孫的面,抱團痛哭。
謝行儉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場面,正準備上前勸慰,被他哥緊緊拉住。
“咱們悄悄走。”謝行孝小聲道,“爹娘痛痛快快的哭一會,總比把話窩在心裏舒坦。”
謝行儉點點頭,攬着循聲出來的兩個小侄子進了鋪子前廳。
後院裏,謝長義和王氏哭累了,兩人四目相對,雙手緊握。
楊氏被公婆一頓抽噎哭泣吓了一大跳,她盛起一鍋熱騰騰的豬肉白菜餃子,輕言輕語的喊謝長義和王氏上桌。
兩人忙撒開手,就着楊氏打來的熱水慌忙擦擦臉,紅着老臉坐上飯桌。
飯桌上,一家人心照不宣的沒點破之前發生的事,吃吃喝喝照樣不斷。
“小寶。”謝行儉正埋頭吃的起勁呢,突然聽見他爹喊他。
☆、【53】
謝行儉擡眼看他爹, 只見他爹放下筷子, 神情肅穆,可話到嘴邊又溜了回去, 好半天才下定決心。
“就上回你說在縣裏買宅基的事。”
謝長義堅定道, “原是爹想岔了,你大伯......诶不提他,提他幹啥, 小寶,爹想問問你,現在買宅基地可還來得及啊?”
謝行儉一愣, 轉而笑道,“不晚, 只不過沒前些日子便宜了。”
王氏心疼壞了,問謝行儉, “不便宜是有多貴?”
說着,責怪的睨了一眼謝長義,“想當初當家的若是聽了小寶的話,早早的買回來,可不得省多少銀子。”
謝長義面有愧色, 長嘆了一口氣。
“娘您也別怪爹了,爹當初要是一早就狠心不理會大伯一家, 您承然心裏高興,恐怕也會覺得爹冷情。”謝長孝咕嚕咕嚕的喝着餃子湯,對着王氏道。
王氏點點頭, 這話不假。
她确實憎恨大房,可打斷骨頭連着筋啊,倘若當家的一點情面都不給大房,她又覺得渾身不舒服,總覺得這男人很不可靠,畢竟對至親的大哥都這般冷血,何況對她這個枕邊人。
謝行儉笑笑,将他前些日子打聽到的消息說給大家聽。
“我上回聽人說,城南有幾處宅基,不過隔壁左右兩牆之間有些緊仄,裏頭是一進的小院,大概需要三四十吊銀子,主要是房子幾乎全倒了,買下來還得咱自己掏錢建屋,所以要的銀子少一點。”
“光地皮就要三四十吊?”王氏驚呆,“咱村子偌大的地方才只要兩三吊就夠了,這縣裏咋這麽貴?”
謝長義覺得在縣城花三四十吊買一塊地皮,不算貴,想了想便問道,“那現在價錢漲多少了?”
謝行儉在縣學被食館廚娘的手藝磨練的胃難受,好不容易回到家能吃上一頓濃香豬肉餃子,他恨不得一口吃下兩三個,他爹問他話時,他嘴裏正包着一嘴的餃子,說話都說不清。
王氏擔憂的拍了拍謝行儉的背,關切道,“吃慢點,沒人跟你搶,還有好幾碟沒下鍋呢!”
謝行儉眯着眼咽下,灌了一口湯,對着王氏道,“娘,你是不知道食館飯菜有多難吃,我瞧着娘閉着眼炒菜都比她們做的香。”
王氏得意的笑,“你娘的手藝在村裏算是這個。”邊說邊比了個大拇指。
又聽謝行儉抱怨夥食不好,忙道,“下次你走之前,帶點我做好的小菜過去,每餐壓在熱飯下面泡一泡,食館的菜不好吃,你就挑出來,別吃壞了身子。”
謝行儉笑着點頭,回他爹的話,“地動都過去好一陣了,這價錢鐵定漲了不少,爹,要不明天咱們去找個中人問問情況?”
“行,就這麽定了,能買咱就買一塊,回頭不管是建着住還是做成鋪面,都好使。”
買房的事敲定,一家子喪喪的心情出現了肉眼可見的好轉。
上回謝行儉從府城‘趁火打劫’的那批女人用的胭脂水粉和布料,經過一番包裝整理後,謝家從中賺了足有十吊銀子的差價。
謝行孝覺的很有賺頭,當即拍板決定去府城再進一批,碼放在鋪子裏賣。
第二天一早,送祥哥兒去了學堂後,謝行孝搭了一輛順風馬車去了府城,謝行儉和謝長義則到中人家詢問房子的事。
中人姓張,問了兩人的想法和預想的價錢後,領着兩人看了幾處房屋。
張中人指着眼前有些破舊坍塌的房屋,對謝長義道,“別看這地不咋起眼,可開了後門繞到對面再走幾步路就是主街,熱鬧着呢。”
張中人手裏有四處這樣的宅基地,都背對着主街,謝行儉進裏面查探了一下,雖說這條街是居民街,但都是朝陽向,陽光充足,面積大概半畝左右,買下來大約能建一個主院外加一個小偏院。
謝長義腳下踩得土壤是之前人家開的小菜地,張中人笑道,“城裏換季時節,菜價高昂,大多數人家都會在院子裏辟一小塊地撒點菜籽,倒省了每日買菜的家用。”
謝長義一聽這裏還能種菜,頓時上了心,問張中人價錢。
張中人伸出雙手比了個手勢,“算你六十吊。”
“這麽貴?”兩人均咂舌,這價錢明晃晃的翻倍了啊。
“這都算便宜的。”張中人見怪不怪,“隔壁那塊地皮,因為上家打了一口井,你要想買,得掏八十吊呢。”
“嘶——”謝長義驚的差點咬到舌頭,“一口井值二十吊?”
“可不麽!”張中人點頭,“請打井的老師傅上門勘察,你不得給供夥食?”
謝長義點頭,張中人繼續叨叨,“燒夥食都是小事,老師傅在你家若能一挖一個準,那便是你運氣好。”
“這話咋說?”謝行儉好奇插嘴。
“因為有些地,你挖下去也能出水,只不過打上來的水苦的很,不能喝。”
張中人解釋道,“反正人家老師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