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八仙桌坐滿人。
謝行儉目測他們彼此之間應該是相熟的同窗好友,看他們有說有笑的,心想不好胡亂插進去,便端着托盤撩開簾子往裏邊走。
乍一進裏間,謝行儉恍惚以為他走錯了地方。
裏頭清清靜靜,和外間的嘈雜截然相反,裏間擺放的是圓形小桌子,很小,看上去只能滿足兩人面對面而坐。
小圓桌繞着高大的石柱擺開,中間走路的過道很窄,謝行儉擡高托盤,側着身子穿梭其中。
放下托盤後,後頭的魏席時側着身子走了過來。
“坐那,那有空位。”謝行儉放低聲音,指着石柱後背。
裏間有不少書生一邊嚼着飯菜,一邊搖頭晃腦的認真默讀文章,環境凸顯的異常清幽肅靜,哪裏像是食館,謝行儉尋思和府城承書坊的氣氛相差無二。
謝行儉和魏席時當下交換了眼神,決定只吃飯不說話。
正直入夏之際,田埂上的水芹菜長勢瘋狂,從根部割下,摘去綠葉後切成碎斷,過熱水燙過後,放豬油爆炒,想吃辣點的就放辣椒,想吃酸味的就放米醋。
縣學的廚娘都是做菜的老把式,一手颠鍋的技術爐火純青,出鍋前,将切碎的蔥蒜撒進去,再拌上粗鹽,拎着鐵鍋猛地翻炒幾下便可出鍋。
謝行儉夾了一筷子适嘴,芹菜很香很嫩,誰知咀嚼一番後,發現味道寡淡的很,一點都不下飯。
謝行儉安慰自個,畢竟古代食鹽昂貴,縣學人數多,廚娘精打細算少放些鹽也不為過。
想着,他便端起湯碗嘗了嘗牛肉湯,湯水溫度适中不燙人,幾顆碎小的牛肉粒混着湯水滑入喉嚨,一股醇厚的鹹香夾雜着濃郁的醬料鹵味瞬間擠爆他的胃。
初聞香氣撲鼻,細品齁人至極,謝行儉啧啧嘴,不敢再嘗第二口。
“是不是太難吃了?”魏席時一手掰開大饅頭,忍着笑,好半晌終于開了口,低聲問他。
謝行儉氣呼呼的丢下筷子,眉頭蹙起,緊抿着嘴巴不願言語。
這是湯?不怕齁死人嗎!
實在太難吃了,難吃的讓人說不出話來!
謝行儉心中悻悻然,雙眸怨恨不滿的死盯着面前兩碗外表‘華麗’的菜肴。
魏席時見謝行儉一副吃了屎的憋屈樣子,戲谑道,“你總不會一口都不吃吧?”
“吃,花了銀子不吃太虧。”說着,謝行儉憤憤的執起筷子,嘬了一口面條。
才咬上一口,謝行儉皺眉呸道,“芹菜不放鹽,面條也不放?!”
“廚娘為了省銀子,面條一般都選用淡水面,拌上澆頭,無須放鹽。”魏席時适時站出來解釋。
光禿禿的碗裏,哪裏有澆頭?
謝行儉拿眼神詢問魏席時,魏席時就着腌菜大口大口的啃着饅頭,将謝行儉的表情盡收眼底,朝着桌上‘安詳’的兩盤菜努了努嘴。
謝行儉随着他的動作看去,最終面色沉了沉,認命的将水芹菜倒入牛肉湯混攪一通,然後全部淋在面條上。
一個精淡無味,一個齁鹹苦澀,絕配!
他們童生餐是一葷一素一主食,謝行儉看魏席時只要了腌菜和大饅頭,不禁心中奇怪。
進裏間吃飯的人越來越多,但大家不約而同的将說話的聲音放的很輕很小心,謝行儉顧及到身後有人在默讀文章,便忍着郁悶,只待吃完出去好,好好的審問魏席時一番。
一碗面條,謝行儉是硬塞進肚子的,不然下午肚子餓得慌。
兩人出了食館,謝行儉嘴巴微啓,就見魏席時邀住他的肩膀,笑的抖作一團。
他的個頭比魏席時稍微矮幾分,此時被魏席時長胳膊緊緊嘞着難受,嗓子裏的惡心感猶如龍卷風一般往上猛地翻湧。
謝行儉慌忙掙脫開,半蹲着身子幹嘔起來。
“咋還吐了?”魏席時臉色猛地一變,收斂起笑意,關切的問道,“可是吃壞了肚子?”
謝行儉嘴裏泛着濃濃的馊苦膽水味,他拍了拍胸口,發覺吐不出來後,方才站起身,背對着魏席時擺擺手。
“無礙。”
謝行儉臉色略顯蒼白,魏席時扶着他坐到花壇邊,懊惱道,“都怪我!”
謝行儉覺得莫名其妙,他疑惑道,“是我高估了食館廚娘的手藝,幹你何故?”
“縣學廚娘是輪流上手的。”魏席時喪氣的道,“我只是想逗逗你,誰想後果這般嚴重。”
“什麽意思?”
魏席時欲言又止,謝行儉斜眼瞪他。
好半晌,魏席時才磕巴的将裏頭的彎彎繞繞吐露清楚。
“廚娘好多都是托關系進來的,有些廚娘的廚藝頂好,只有幾個做出來的實在是不堪入口。”
“素菜她們不喜放鹽,葷菜總是會用一堆亂七八糟的醬料腌制,因此吃起來......”魏席時摸摸鼻子,“咳,你剛嘗過,應該最有體會。”
謝行儉怒火中燒,氣洶洶道,“你明知道,幹嘛不提醒我?”
“我還納悶呢,你放着好好的葷菜不點,光吃腌菜,原來是這麽回事!”
說不生氣是不可能,但他更惱恨自己無知,怎麽不提前向林邵白打聽打聽。
“吃一頓難咽的飯菜是縣學的慣例啊!我以前跟我大堂哥吃過一回。”魏席時原本內心還有點愧疚之意,見謝行儉生龍活虎的質問他,他不由得哽着脖子回怼。
謝行儉氣笑了,“你瞎編唬弄誰呢,縣學會這樣戲弄人?”
魏席時瞪着圓溜溜的大眼,倔強的點着腦袋。
見他如此呆萌,謝行儉心底鼓鼓的怒氣似被針紮破的氣球,一下洩了氣。
只不過他故意板着臉裝作埋怨。
“你莫不信。”魏席時神色認真道,“我大堂哥當年來縣學頭一天也這般吃過苦頭,之後他知曉緣由後,便在新生員入學的時機,避開那幾個廚娘的石竈。”
“這跟戲弄人有何關系?”
“我大堂哥說,縣學每逢新生員進來,教谕都會命廚娘做上幾頓難吃的飯菜,那幾個廚房雖說廚藝差勁,但家常菜還是能上嘴的。”
“之所以讓咱們吃些難咽的,據說是為了磨練咱們的心性,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方能功成名遂。”
話落,就見食館門口一學子彎腰扶着門‘嘔——’的一聲,連帶着才吃進肚的飯菜一齊吐了出來,污穢噴的到處都是。
周圍的學子聞着濃郁的酸水,皆引着胃部反嘔。
胃酸的氣味強烈刺鼻,謝行儉捂緊鼻子,站起身急匆匆的往舍館奔。
“等等我——”魏席時掩袖追上。
到了屋舍,謝行儉立馬倒了杯涼水漱了口,接着又洗了把冷水臉,方才将剛才那一幕令人作惡的畫面從心頭摘去。
“你也別說是縣學是在磨練我們的心智。”謝行儉替了條毛巾給魏席事,“擦擦汗吧。”
魏席時估計是個容易出汗的體質,從食館到屋舍這麽短的距離,跑着額頭都沁出了汗珠。
“你不覺得?”魏席時接過毛巾道了聲謝,“可縣學這麽些年,不論是誰都這麽以為啊,不是磨練咱們那是為何?”
謝行儉大馬金刀的坐在床上,痞笑的揚揚眉,“不過是讓咱們适應那幾個做飯難吃的廚娘罷了。”
“何意?”魏席時懵懂。
“我今日運氣背,遇上的那兩個廚娘應該就是你說的那種憑背景進來,手藝又不咋地的人。”
“你沒仔細瞧那麽多石竈,就唯獨她倆石竈的鍋裏堆着滿滿的嗎?”
魏席時搖頭,“我還真沒注意。”
“我也沒太在意,我誤以為它們是剛炒出來的一鍋,那兩個廚娘雖說菜的味道做的很一般,但外觀好看且态度端正熱情,估計因為這個原因,很多像我這樣的新人都被坑了一把。”
“只有嘗過最難吃的,你才不會嫌棄接下來的各種古怪吃食。”謝行儉嘆息。
魏席時:“......”所以大家一直以來都誤會了其中的意思?
正當兩人陷于沉思時,房門被人敲響,屋外傳來一道男人的急促聲音。
“謝行儉可在?若在,趕緊收拾妥當出來,大人招你!”
謝行儉驚的從床上跳起來,魏席時瞪大眼睛,他僵硬的轉着脖子望向謝行儉,“大,大大人?”
☆、【43】
一提大人, 謝行儉渾身一個激靈, 他疾步上前打開房門。
“我就是謝行儉。”謝行儉直視着男人,一字一句問道, “是縣令大人嗎?可知是出了什麽事?”
男人是縣學的齋夫, 他深深看了一眼謝行儉,表情古怪道,“不止縣令大人一人, 随同的還有其他官爺,瞧着架勢足的很,你莫要耽擱了, 趕緊随我過去。”
謝行儉忙整了整衣冠,跟着齋夫走。
齋夫過來時弄得動靜大, 整個童生舍館的學子紛紛探出頭張望,小聲議論着, 有些膽大的尾随着謝行儉跟了上去。
此刻縣學的二進院裏,雁平縣的縣令微恭着身子,與縣學的一衆教谕師長陪在一側,脅肩谄笑說個不停,首座上的男子眉宇間的神色不鹹不淡, 修長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摩挲着腕上的紫紅佛珠。
縣令為官多年,人不算頂聰慧, 卻能從男子懶散的姿态上一眼瞧出,眼前這位大人似乎不愛官場上的這套,因此便使眼色給周圍的人, 一時間正廳變的鴉雀無聲,空氣冷凝的可怕。
謝行儉甫一進門,縣令等下首的人紛紛舒了口氣,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謝行儉。
謝行儉還沒從眼前詭異驚悚的一幕反應過來,就見縣令大人滿臉堆笑的上前,“你就是謝行儉?快,快,趕快上前來!”
縣令作為雁平縣的父母官,謝行儉有幸見過幾面,何況他入縣學還是縣令寫的推薦信,他心裏對縣令大人感激不已。
此刻縣令笑眯眯的态度,謝行儉有些受寵若驚,當即低頭行禮問候,“學生謝行儉見過大——”
“你就是謝行儉?”謝行儉話未說完,就聽上方傳來一道低沉渾厚,富有磁性的男聲。
謝行儉聞聲擡眸,男子二十五歲上下,皮膚呈小麥色,容貌冷峻,此刻挺直腰板正襟危坐,一雙深不可測的雙眸注視着謝行儉。
男子一身玄色宮裝,衣襟和袖口處用正紅色絲線繡着祥雲圖紋,腰間朱紅玉帶纏身,側身挂着一枚青玉禁步,周身散發着一股上位者的威嚴,氣度逼人。
如果說羅郁卓是溫文爾雅的貴公子,那麽眼前的男子便是高高在上的掌權者。
男子的話一出,縣令讪讪的站到一旁,謝行儉冷眼瞧這架勢,立馬會心,繼續低着頭行禮,“學生正是謝行儉,見過大人!”
徐堯律彈了彈佛珠,腕鏈發出雨滴墜盤的清脆聲響,在寂靜的廳內顯得格外的悅耳動聽。
謝行儉身份低微,男子不開說話,他只能一直恭敬的伏地而跪,旁邊的縣令和教谕等人跟着沉默,絲毫不敢言語。
突然,徐堯律攏攏衣袖,面露一絲微笑,手朝着謝行儉方向擡了擡,“起來吧——”
男子嗓音春風含笑,優雅斯文,與方才的冷淡狂妄有着霄壤之別,謝行儉不禁微微一愣。
“謝書生,還不快謝過大人——”縣令急着沖謝行儉喊。
他連忙拱手站起,心底嘀咕不停,看縣令等人唯唯諾諾的樣子,心道面前男子到底是個什麽程度的大人物,竟惹着一縣父母官如此卑躬屈膝,奉承讨好。
“來時可知本官招你何事?”
謝行儉搖頭,“不知。”
徐堯律正色道,“那你可還記得前些日子,虞縣發生的事?”
虞縣?
謝行儉心頭一跳,這是他第幾次聽到這個地名了?
他記得第一次是七年前聽韓夫子提過,韓夫子辭官前,曾擔任過虞縣的縣令。
等會,難道是——
他微擡高腦袋,定定的看着徐堯律,沉着冷靜的回道,“學生若沒猜錯,大人口中有關虞縣的事,莫非是前段時間發生的強匪進村奇聞?”
當初他從府城回來路經的那個詭異村子就隸屬于虞縣,這是後來他去府衙報案,從衙役的口中聽來的。
強匪狠毒,考慮到地動之後百姓的安危,官府很快安排人手悄悄前去村子剿匪。
虞縣官衙下手狠準快,打着強匪措手不及,當即順利解救出一村老百姓,據官衙傳出消息,那幫強匪全是罪大惡極的囚犯,壓解入京斬首的途中,卻讓他們半路狡猾逃脫,最終流落虞縣地帶,欺男霸女,搶占村地,危害百姓。
縣令擰着眉,虞縣的事是謝行儉上報給他的,雖說他不是虞縣的父母官,但官場上講究就近原則,兩縣相鄰,若真計較,他的雁平縣比虞縣縣衙離村裏更近。
謝行儉當初上報附近有強匪出沒,他正煩心地動災害,便敷衍了事讓人登記後就擱置一邊沒管,後來還是身邊的師爺提醒,他才想起着人去虞縣遞消息,雖中途耽擱些時間,但好在村子平安無事,強匪一個不落被抓進牢獄,等候發落。
縣令下意識的雙手顫抖,這位大人莫非是知曉他懶怠辦公,特意從京城趕來揪他的過錯?
縣令呆在小縣城太久,臉大皮厚的功底越發的能耐,他眼皮子偷偷上撩,卻見徐堯律蹬着錦繡紅色官靴站了起來,一步一步的走過來。
縣令吓的臉色發白,渾身抖個不止,兩腿忙不疊一彎,随即‘撲騰’一聲跪倒,雙手伏地正準備大呼求饒,徐堯律說話了。
徐堯律直接忽視伏地的縣令,徑直朝着謝行儉而來。
謝行儉雖不熟官場規矩,卻也懂得他作為一個小小童生,不可與高官随意平視,當即垂着腦袋,眼眸俯視着腳尖。
耳畔傳來衣服的窸窸窣窣摩擦的動靜,忽而周圍一聲聲抽氣的冷吸聲,謝行儉面前一黑,一道身影雙膝跪在他腳邊。
謝行儉如遭雷擊。
“大人——”謝行儉嗓音繃緊,忙躬身扶徐堯律。
徐堯律久居都察院,性子執拗,明知他正二品大員跪拜童生,簡直是在折煞這孩子,只不過救命之恩大于天,謝行儉值得他跪。
“虞縣下堯村本是我老家,你上報虞縣急情,不僅幫官府及時清繳惡徒,還一舉救了我爹娘的命,我身為下堯村人,這一跪,就當我替他們跪謝你對下堯村百姓的救命之恩——”
說着,又是一叩首。
謝行儉被突如其來的一跪弄得措手不及,他忙側着身子,跟着跪倒在地,沉聲道,“下堯村平安無礙是老天垂憐,全是縣衙官爺的功勞,學生不過是提了一句罷了,當不得大人如此大禮。”
縣學的教谕小跑上前,又不敢上手拉徐堯律,只好無奈拱手,打圓場道,“大人,雖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救得還是大人的出身之所,此事自然功德無量,只謝行儉謝學子尚且年幼,大人身居高位,此舉未免折了這孩子的氣運,大人還是請起吧!”
話落瞬間,跟過來的縣令以及訓導紛紛點頭,合聲高呼大人請起。
謝行儉雙掌撐着地面,腦地點地,聲音沉穩冷靜,“大人請起!”
現場猶如萬民請命,徐堯律反而扶着謝行儉一道站了起來。
身後的縣令心裏微微愣住,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謝行儉。
謝行儉雙手捧着茶水,略顯尴尬的啄了一口。
就在剛才,徐堯律将一幹人全清了出去,說要和他單獨說話。
誰料,人一走,徐堯律一反常态,翹着二郎腿,撐着下巴歪在躺椅上,噙着戲谑的笑容,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都不帶眨眼的。
“雅人深致,玲珑剔透,果真好顏色!”徐堯律啧啧感慨,“韓老頭為人束縛收斂,怎麽教出你這般膽大心細的學生?”
韓老頭?
謝行儉一口水差點噴出來。
他放下茶盞,緩了緩情緒,謙卑道,“學生愚鈍,丢了夫子的臉。”
“哎哎哎——”徐堯律聲調拉長,不同意謝行儉的說法,嚴厲糾正道,“你這般就挺好,他一個老頑固,你莫要學他!”
謝行儉不接話,韓夫子為人端方不茍,雖有些小毛病,但做人誰會完整無暇?何況韓夫子是他的蒙師,他作為學生,不可私下與人置喙。
徐堯律似乎料到謝行儉的不語,自顧自的感慨,“若不是你及時發現下堯村的反常,此時虞縣恐怕就沒有這個村了。”
這麽嚴重?
謝行儉一捏手心,“那幫強匪來歷是.......”
“西北惡徒,絞殺過西北流民百人不止。”徐堯律不敢想象倘若謝行儉當初視而不見,沒有插手下堯村,後果不堪設想,那他此刻恐怕與爹娘已經天人永隔了吧。
他氣的冷聲罵道,“朝廷命西北官兵壓解他們進京斬首,不想那幫狗崽子小官狼心狗肺,拿了銀子庇佑他們,使得他們才得以逃脫流竄至此!”
“現下這幫惡徒如何了?”謝行儉也是恨得咬牙切齒,自古草菅人命的家夥都應該千刀萬剮。
“挑斷手腳筋,割舌挖眼再穿了琵琶骨,然後胡亂的綁起來丢進缸裏運回京城,只待皇上審查即可砍首示衆。”
徐堯律垂眸淺笑,輕描淡寫的講訴給謝行儉聽,提起那些血淋淋的手段,仿佛是在品嘗佳肴般輕松怡然。
謝行儉渾身起雞皮疙瘩,不過他不同情這些人,只要做了惡事就該受懲罰,一命償一命,天經地義。
“現如今離結案不遠,也算是了了我一樁心事。”徐堯律眉目柔和,執起茶壺給謝行儉斟茶水。
謝行儉忙雙手接過,徐堯律是朝廷正二品大官,都察院一把手,之前下跪就當徐大人仁心道謝,可這又是斟茶,又是不擺官威與他以你我相稱,着實讓他聞寵若驚。
若放在上輩子狗血古早網文裏,穿越女主角見了權貴,肯定會大張旗鼓的賣弄自己的才學和能幹,對于像徐堯律這般農家子出身的人物,女主角怕是會眼高手低的覺得他給她提鞋的資格都不配,除非他有一個隐藏的身世,比如流落民間的世子,受傷被救的王爺。
當然,謝行儉是男孩子,且又不是好高骛遠的女主,他不會自以為是的做個白癡,認為權貴會向他低頭,在權勢面前,他穿越身份算個屁。
作者有話要說: 想寫一個與衆不同的穿越人士!
謝行儉會成長,會越來越厲害!反正比我這個作者厲害~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han3768 5瓶;GG小瘋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44】
南方五月的天氣變化無常, 上一秒風和日麗, 轉眼狂風大作,電閃雷鳴。
急風拐着雨水往屋裏鑽, 謝行儉擱下茶盞, 走至窗前拉下搖窗。
徐堯律晃晃手中的茶水,笑道,“院試三年兩考, 明年八月剛好排有院試,你可有膽量前去應試?”
明年?
謝行儉坐回位子,略一思索道, “學生才薄智淺,想在縣學多學兩年再下場——”
“多此一舉!”
徐堯律大手一揮, 打斷謝行儉,非常不贊同道, “你明年不考,就得等上兩年,再下場你便有十六七了,要知道科考年歲越小越有看頭,你莫要過于守拙而荒廢了前程。”
謝行儉當然懂越小考中秀才越有利, 只是他擔心時間緊促,明年冒然下場, 他會不會落榜啊?
“縣學學風污穢不堪,你且把心思壓壓,別指望在縣學能學到諸多好東西。”
恩?
謝行儉眨眨眼, 不明白徐堯律的意思。
徐堯律手指往偏廳指了指,謝行儉知道教谕和訓導們正坐在那裏等候。
徐堯律沉着聲,直言不諱道,“他們幾人盡數是科舉挑出來的落榜舉人,倘若拿出來仔細比對,恐怕當年童生試都不如你,如今來縣學擔任教谕訓導,也只是勉強能教你一年,再教兩年怕是江郎才盡,黔驢技窮罷了。”
謝行儉擡眸微窘,在驚嘆徐大人的大膽言論外,他不由的雙手交叉握緊,心中忐忑不安,關于教谕先生才學良莠不齊的概念,他還真的從來沒考慮過。
徐堯律站起身行至窗前,見謝行儉坐在椅子上,垂着腦袋發呆,不禁扶額嘆息,這孩子學問紮實,心思缜密,見微知著,若不跟着後面趕一趕,浪費了光陰太過可惜。
初始,他同謝行儉一樣,以為先生和學堂是天是頂峰,進了學堂有了先生教導,那便萬事俱備,其實不然。
先生有好有壞,虞縣和雁平縣都是小縣,不像人傑地靈、鐘靈毓秀的大縣,縣學教谕等人個個經綸滿腹,明知灼見。
诶,科舉一行,說難它,它難比登天,說簡單,其實十分容易。
他當年為了生存,拼死拼活的往上爬,一路過關斬将僅僅只花了三年時間。
謝行儉身上有他當初的影子,若有人能好好牽引他,日後謝行儉的錦繡前程,唾手可得。
倘若謝行儉早早進了官場,他還可以趁着他在京城,帶帶他,護着他一點。
謝行儉擡頭,發現徐堯律已離了位子,便迅速站起身。
“我一貫有話直說,你且聽聽就好,主意還是在你!”徐堯律背着手站至窗前,輕聲道。
窗外大雨如注,謝行儉跟着站立一側。
好半晌,他才開口說話,伴随着淅瀝的雨水滴答聲,謝行儉的嗓音顯得異常穩重。
“大人所言極是。”謝行儉笑笑,“學生一心求穩,确實沒料到這點,至于明年的院試,學生定會搏一搏!”
徐堯律偏頭看他,眼睛微眯,“搏一搏當然好,只你切莫因為我之前的話,看扁縣學的教谕先生們,他們雖學問不算頂好,但教一年童生還是綽綽有餘。”
“一日先生便是一輩子老師,學生豈敢輕視先生!”謝行儉微低頭鄭重其事的保證。
徐堯律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謝行儉。
“這是?”謝行儉伸手接過,只見信封外層并未署名。
“韓老頭給你的,我和韓老頭半路碰了一面,他聽說我要來雁平縣,便托我轉交給你。”徐堯律抖了抖衣袖,從袖袋裏又掏出一封小信。
“我有公務在身,此次來雁平縣不過是路經此地,一時匆忙,未好好的奉上謝禮,我便寫了張書封給你,裏頭提到的書,你可以去書肆多打聽打聽,能買到盡量買回來多看看。”
“這些全是我前幾年科考總結的書單,一應用處大的,我都标了紅,剩下的,你挑着看就行,內容很偏,科考不一定會考。”
科舉參考書?
謝行儉雙眼一亮,頓時覺得手中的信猶如千斤重。
他跟陳叔打聽過,在科考方面,除了官家定的四書五經等正規書樣,市面上很難找到這類珍貴的書單。
歷朝歷代科舉高中的人比比皆是,但他們都會悄悄的收藏好自己的書單,只傳後代不傳外人。
謝家根基淺,不像那些書香門第有祖輩的積蓄,他若想補充知識,只能在書肆一點一點的鑽研,倘若幸運便會碰上一兩本好書。
徐大人當年可是三元及第,他推薦的書籍對他科考而言,必是如虎添翼。
徐堯律繞回椅子坐下,端着茶水抿了抿,随後道,“夾層有一張銀票,你拆開時小心點,別撕掉了。”
銀票?
謝行儉大拇指按了按信,觸感厚重,他小心翼翼的撕開封口上的火漆,露出裏面服帖的紙張。
是一張一百兩的銀票。
謝行儉立馬抽出銀票放回桌上,書單他喜歡的緊,他舍不得還回去,只這錢不能要。
“你拿回去!”徐堯律一改之前的散漫,命令道,“這錢是下堯村的村民湊的,少是少了點,卻是他們的一點心意,你且好好收着。”
一百兩還少?
要知道莊戶人家不吃不喝,一年存上二十兩便是老天保佑了,何況今年才發了地動災害,下堯村村民哪還有積蓄湊齊一百兩來感謝他,只怕這是徐大人自己掏的腰包吧。
“還請大人收回銀子。”謝行儉一點不含糊,“大人一直跟學生提救命之情,學生亦想和大人談談。”
“哦?”徐堯律修長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饒有興致的看着謝行儉。
謝行儉朝着虞縣的方向拱了拱手,不慌不忙道,“當日學生從府城歸來,路經下堯村,那日發生的事,大人未親眼所見,恐怕有所不知。”
“有內情?”徐堯律改雙手環胸,似乎并不意外。
“是!”謝行儉肯定道。
徐大人當值都察院多年,私下必然已經調查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雖不知為何徐大人只字不提,裝作不知內情的樣子,但他卻不打算隐瞞,也不敢隐瞞。
“當日若不是下堯村村民悄悄使眼色給學生,讓學生及家人趕緊離開此地,只怕學生一行人難以全身而退。”
謝行儉逐字逐句的說完,徐堯律一直保持着抱胸姿勢,然而,一雙洞若觀火的銳利雙眸緊緊盯着謝行儉。
徐堯律的視線太過毒辣專注,謝行儉被看的發怵,他硬着頭皮将銀票往徐堯律的方向推了推,堅定道,“這錢學生是決計不能收的,大人莫要為難學生。”
“小小心意——”徐堯律按着銀票,笑着堅持。
“一百兩不是小錢!”謝行儉梗着脖子反駁,眼睛瞄到徐堯律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贊賞,他不禁松了口氣,看來這是一場試探。
既然徐大人想考驗他,他便心照不宣的裝聾作啞,繼續道,“大人與學生都是農家出身,更能知曉一百兩銀子對于莊戶人家意味着什麽,這般重的厚禮,學生收不得,即便學生貪財拿了去,心裏也會惴惴不安,而大人您,只怕也對學生失望透頂!”
“學生能因下堯村事件結交大人,便已榮幸萬分,如今又得了大人親手整理書寫的書單,有這份珠玉謝禮在前,學生若再接受一百兩,未免誅求無厭。”
“油嘴滑舌——”徐堯律笑的胸膛發震,手指悄無聲息的勾起銀票收回袖袋。
“明知我有試探你之意,還搬出一套一套的話糊弄我。”徐堯律唬着臉佯裝氣惱,“你呀,和韓老頭的厚臉皮如出一轍,不愧是師生!”
謝行儉憨憨發笑,“韓夫子時常跟學生提及大人,也這般誇過大人。”
“哼,當面将我拒之門外,他個破老頭會誇人?”徐堯律半信半疑,轉頭追問道,“韓老頭誇了我什麽?”
謝行儉抿唇一笑,大着膽子說道,“狂妄張揚,乖戾偏執。”
“嗬!我還想罵他專己守殘,泥古不化呢!”徐堯律手掌猛地拍桌,氣急敗壞怒罵道,“好個表裏不一韓老頭,前些天見着還說我好來着!”
謝行儉努力憋着笑,徐堯律狠厲的眼神嗖的射過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立馬收了笑容,乖乖的捧着茶盞喝水。
徐堯律公務在身,不便久留,與謝行儉又說了會話後,将偏廳一直等候的縣令以及教谕等人喊到跟前,交代相關人等,切莫向外透露他此番行蹤後,便匆匆帶着随從後門離去。
徐堯律走後,縣令按住他,問徐堯律跟他說了什麽,謝行儉伸手悄悄捏捏寬大袖袋裏的兩封信件,拱手回道,“徐大人與學生同是農家出身,志趣相投,便問了學生關于農家的一些事情,許是懷舊罷了。”
這不是他胡編亂造的,徐大人剛才确實問過他這些問題。
至于為何隐瞞信件的事——畢竟縣令是官場之人,徐大人替韓夫子轉交信件,可見兩人交情頗深,他若随意向縣令吐露兩人之間的親密關系,只怕不妥。
官場人心叵測,誰知道縣令是不是站在徐大人政敵一方?
徐大人手上的都察院,主掌監察、彈劾,無時無刻不被人盯着,謝行儉不想惹禍上身,自然是小心為上,不敢與人表露兩人相交甚密。
縣令眼神複雜的看着面前少年,少年說話進退有序,他一時也打探不到想聽的消息,便咬咬牙揮手讓謝行儉回去。
謝行儉跪謝後,轉身對着一衆教谕和訓導告別,方才回了舍館。
外頭的雨早已經停歇,謝行儉一路往舍館走時,後頭跟着一堆學子問東問西,謝行儉也不惱,笑着說是縣令找他而已。
“縣令大人為何偏偏找你,不找我們?”有學子不滿。
“是啊!”
“府試一甲之人,當然與我們不同。”有人陰陽怪氣的笑,“謝同窗比咱們厲害,自然縣令大人只叫他一人!”
身後的衆人哄堂大笑,謝行儉邁腳的動作驟然收起,停了下來。
☆、【45】
“你牙酸嗎?”謝行儉轉身冷笑。
“不酸啊——”男子一愣, 不懂謝行儉突然說這話何意。
“你牙不酸說什麽酸話!”
謝行儉毫不客氣的指責, “你若想得縣令召見,何不跟我一樣考個一甲?學問比不過我, 在這煽風點火算什麽君子?真丢你爹娘的臉!”
這話說得場中俱靜, 幾乎所有人都震驚于謝行儉的直白。
“你!”
男子臉紅一塊白一塊,他怒氣騰騰幾步上前,想揪謝行儉的衣領, 卻被身邊的同窗手疾眼快的攔住。
“都是同窗,何必鬧僵!”攔人的同窗開口勸道。
謝行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