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為你說笑呢,想不到這才幾天,你就得了這麽一大筆的酬金。”
謝行儉胳膊肘撞撞他哥,小聲道,“蓮姐兒婚事有進展了沒?”
謝行孝愣了下,也學着小弟那樣,神秘的湊近謝行儉的耳畔,收着嗓子道,“眼下請了媒婆正打聽呢,有幾家一聽蓮姐兒有個童生叔叔,着急上杆子的想跟我接親。”
謝行儉低聲笑,擡眸問,“你沒應?”
“哪能啊!”謝行孝搖頭,“我就蓮姐兒一個女兒,她的婚事我不得上心點,哪是随便什麽阿貓阿狗就能求娶走?”
“你哥倆說啥呢?”王氏收拾好銀子,視線掃過來。
“說蓮姐兒的親事。”謝行儉迎着王氏的目光笑,笑容如春風拂面,“娘,這三十一吊銀子您收着,等回頭湊其一百吊再拿出來。”
王氏有些不情願,蓮姐兒雖然是她親孫女,但出一百吊的嫁妝銀子,以往莊戶人家是從來沒有過的。
謝行儉察覺到王氏眉頭蹙起,面帶猶豫,忙上前勸道,“娘,兒子以後會越掙越多,您甭心疼這點東西。”
“蓮姐兒是姑娘家,日後出嫁帶的嫁妝多,別人瞧見了,咱家也有臉面。”謝行儉的每一句話都戳在王氏的心間上,見王氏神色松動,謝行儉感慨道,“咱家女輩少,可不得疼着點蓮姐兒,而且蓮姐兒有足夠的銀錢撐腰,婆家人沒膽量給她臉色看。”
王氏煞有其事的點點頭,可不是麽,當年她嫁到謝家時,只帶了兩床舊絮棉被外加一吊半的散銀,她娘家窮,她本以為這樣的行頭,在村裏尚且說的過去,誰料來到謝家曬嫁妝時,被她大嫂劉氏明裏暗裏嫌棄的不行。
女人嫁了人,除了娘家要有出息,自個嫁妝也要豐厚,不然在婆家妯娌間,根本擡不起頭。
“行吧。”王氏妥協,“我先收着。”
“多謝娘——”
謝行孝發自內心的幸福,他鋪子掙得錢都在他娘手裏,他整天看鋪子,沒機會出去打長工給蓮姐兒攢嫁妝。
有時候晚上,楊氏會跟他唠叨,說他娘頂多拿十吊銀子給蓮姐兒做臉面,十吊銀子的嫁妝,放村子裏誰家都越不過去,只他心疼女兒,覺得有點少,但又不敢提。
如今,小寶願意出錢給蓮姐兒湊嫁妝,他心存感激,也會一輩子記得小寶的好。
王氏收好錢,喊來楊氏去街上割點肉回來汆燙,王氏汆白湯的手藝絕佳,衆人一聽晚上有美食吃,頓時鋪子裏笑聲環繞。
雁平縣北邊一座幽靜的三進宅院裏,羅棠笙捧着書,神色有些恍惚迷離,困酣嬌眼,欲開還閉。
忽而,垂花門後跑進來一個身穿暖黃色長裙的小丫鬟,進了游廊徑直敲開羅棠笙所在的屋子。
“小姐。”小丫鬟壓低嗓子喚了聲。
羅棠笙眼睫輕顫,合上手中的書。
“解決了?”聲音輕柔冷漠,隐隐含着一股怒氣。
小丫鬟點點腦袋,回禀道,“奴婢找了幾個街上的混混,交代他們去新儒書肆鬧騰了一場,引了不少人駐足,不少客人氣憤的砸了書肆。”
羅棠笙垂着眸子,并不出聲,小丫鬟繼續道,“奴婢還偷偷遣人進了許宅,将許二小姐開新儒私塾的事,悄無聲息的傳到許家芳姨娘的耳裏,這不,許二小姐被許老爺打罵了一場,關進祠堂了。”
“活該!”羅棠笙終于出了聲,嘲諷的勾了勾嘴角,“許如英不過仗着她族兄在京做了個五品官,就敢在春日宴上,當着衆人的面笑話我羅家沒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賬東西!”
“許二小姐沒皮子沒臉,盡幹些荒唐事。”汀蘭一聽小姐說起這事就來氣,不耐煩道,“上回偷盜庶兄科考文籍,女扮男裝進禮房,要不是卓少爺認出來禀告給宋大人,豈不是讓她蒙混過關?”
“也不知她哪來的自信,以為在春日宴上做了幾首詩,出了點風頭,就敢自稱才女。”
汀蘭皺着秀眉,厭惡的呸了一聲,“奴婢聽底下的人說,許家二小姐被人押回虞縣後,當着百姓的面,狠狠的杖責了四十大棍。”
“我瞧着四十棍少了。”羅棠笙頗為不喜許如英的跋扈自負的性子,笑嘆道,“許家老爺也是頭疼,有這麽個惹事的嫡女。”
“你們說的可是許家那位二小姐?”羅棠笙的另一婢女汀紅端來一盞精致的小瓷碗,笑着向羅棠笙福禮,“小姐,廚房新做的珍珠青梅湯,奴婢瞧着您這幾日胃口不爽快,便命人做些開胃的點心,你嘗嘗。”
“有心了。”羅棠笙柔和的笑笑,接過手嘗了一口,湯水酸酸甜甜,她一連喝了三大口才放手。
“可不就是許家二小姐麽!”汀蘭朝羅棠笙遞上繡帕,回頭看着汀紅,笑道,“真真攪家精一個,之前毀了庶兄科舉機會不算,還丢盡了許家的臉面,許家為了避人眼目,不得已搬來雁平。”
“誰料她又作怪,開書肆寫什麽話本。”汀蘭看向羅棠笙,“小姐,如今咱們端了那什麽新儒書肆,看她以後還怎麽折騰。”
“上回小卓揭發她,她得到報應,原本我胸口的郁氣消散的差不多了。”羅棠笙翻開書頁,指着某處,“只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羅家,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汀紅順着羅棠笙的玉手看去,嘴裏低低念着,“羅家不過是個小小的前朝武侯,如今三代降等襲爵,皇帝——”
汀紅急忙剎住,捂着嘴不敢置信,“這這這——”
這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麽,驚愕失色道,“誰借她的膽子,敢這般搬弄是非!”
作者有話要說: 我今天還要繼續做一個無情的碼字機嗎?
不——
小可愛們,你們賞個評論吧,讓我知道我不是在單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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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許如英她族兄前兩年投靠吏部尚書, 一舉從小小的京府通判升為五品典儀。”
羅棠笙冷笑, “吏部尚書孫之江與我爹爹是死對頭的事,在京城又不是多隐晦的秘密, 但凡去過京城的人都曉之一二, 你說她哪來的膽量?不過是想借惡心我羅家,取悅孫之江罷了。”
汀蘭聽到這話,面露擔憂, 猶豫道,“小姐,那咱們對許如英下手, 豈不是給老爺找了麻煩?”
“你瞎操心!”汀紅擡手點點汀蘭的額頭,捂着嘴笑, “雁平縣遠離京城,那吏部尚書再有本事, 手也伸不過來。”
“汀紅所言不差,何況孫之江不敢把我羅家怎樣!”
羅棠笙将手中的話本握緊,嘴角梨渦蕩起,如水的狐貍眸微眯,漫不經心道, “許家既然是孫之江的走狗,許如英又妄想通過抹黑羅家來讨好孫之江, 瞧這一冊一冊的話本,可想她花了多大的功夫,哼, 咱們可不能白白的浪費她的心血。”
“小姐的意思是?”汀蘭不解。
“将這話本快馬加鞭送給爹爹,告訴他,這是五品典儀許大人的族妹所寫。”羅棠笙神色微妙,聲音淡淡的,“爹爹看了後,自然知道該怎麽做。”
“是。”汀蘭雙手接過,轉身出了院子。
“小姐似乎這幾日尤愛看這些話本子。”汀紅抿着笑,取來羅棠笙梳妝架邊的樟木小箱。
“打發時間罷了。”羅棠笙嘴上如是說,雙手卻寶貝似的抱着小木箱,眼角眉梢無不渲染笑意,全然沒了之前的冷冰。
“每每小姐覺得無趣時,不是進繡紡繡花,就是去後廚做上幾樣新奇的點心,如今小姐卻變了。”
汀紅眨眨眼,取笑羅棠笙,“小姐這兩日心思全在話本上,是日也看,夜也看,哪裏是拿它打發閑工夫,只怕是愛上它了吧。”
說着,小丫頭跳起來搶走羅棠笙手上的折子,高聲笑語,“快讓奴婢看看,是什麽厲害的東西,竟勾了小姐的魂?”
“你是越發沒規矩——”羅棠笙忙站起來搶,紅着臉呵斥道,“還不快還給我!”
汀紅撫掌大笑,觑見自家小姐鼓着腮幫子羞澀發怒,連忙福禮致歉,雙手交還書籍,嗔笑道,“給小姐便是,小姐何須說我沒規矩,等回了京城,老爺若知曉小姐看這些糟心的情情愛愛,定會回過頭來懲戒小姐。”
羅棠笙神色平靜,鎮定如初,“我只在老宅這邊看看,又不帶回京城怕什麽!”
說着頓了頓,似笑非笑的睨着汀紅,“你和汀蘭嘴巴緊點,別什麽事都往爹爹那傳,否則——”
汀紅喉嚨發緊,心道以往私下和老爺書信透露小姐的事,想來小姐早就知情。
羅棠笙容貌嬌俏秀麗,笑起來時梨渦深陷,一舉一動溫柔娴靜,渾身恍若帶有一股雲霧般的靈氣。
只她有時眼裏明明笑意濃濃,卻給人一種咄咄逼人的逼迫感,讓人不敢直視。
汀紅硬着頭皮,規規矩矩的屈膝,輕聲道,“奴婢省的。”
羅棠笙這才收起威壓,捂着嘴噗嗤一笑,“行了行了,瞧把你吓得,趕緊着人把我屋裏頭的搖椅搬去院子,我等會去院子看會書。”
羅家的老宅足有百年的歷史,院裏栽種着幾棵粗壯的香樟樹,滿樹的樹葉蒼翠欲滴,風一吹,輕輕搖曳,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
羅棠笙坐在樹底下捧着書,如癡如醉的細讀。
過了好久,汀蘭過來添茶,見羅棠笙不知疲倦的翻看不停,忍不住勸道,“天色已晚,小姐歇歇吧,別累壞了眼睛。”
羅棠笙聞言擡眸,這才發現夕陽落了半邊天,随即揉揉眼睛,合上書頁,嬌笑道,“這清風書肆倒是個有趣的地,這月我有幸掏了本好書,如此看着看着竟忘了時辰。”
汀蘭寄話本回來後,汀紅悄悄的将她拉到一旁仔細的交代過,叫她別在小姐面前提老爺不讓小姐讀話本的事。
眼下聽小姐這麽一說,汀蘭覺得小姐呆在雁平縣,平日也沒什麽好友可以會面閑聊,實在可憐的緊,只好寄托話本來打發時間,這般一想,她索性将老爺的囑咐暫且抛之腦後。
“小姐以前不是說清風書肆的話本枯燥無味的很麽?”汀蘭不解,笑問道,“這會子怎麽又說它好?”
“今日不同往日,我瞧着像是換了寫手,風格與以前大有不同,也不知是什麽樣的妙人寫出這般妙趣橫生的故事。”
“小姐說它好,那它定然不錯。”汀蘭笑的附和。
羅棠笙笑的抻懶腰,捂着紅唇打起哈欠,眼眸長睫下垂落一片陰影,隐隐泛着淚光。
“今日不看了,你幫我妥善收起來,等我得閑了再看。”說着,轉身端起杯盞品茶。
在幫清風書院潤筆間隙,謝行儉決定拿着縣令的推薦信先去泸鎮拜訪韓夫子。
不巧,韓宅大門緊閉。
守門小厮說韓夫子停了學生的課業,請假上京去了。
謝行儉捏着手中的推薦信頓時有些無措,他去縣學讀書的事,按理是要親自和韓夫子打聲招呼,畢竟韓夫子是他的蒙師,就此不辭而別太不禮貌,枉為君子。
“夫子可說了他何時回來?”
小厮和謝行儉在私塾相識多年,他對謝行儉印象非常好,一聽謝行儉專門拜訪夫子,便和顏悅色道,“老爺臨走前除了安頓好私塾裏的學生功課,還特意跟小人提了小公子。”
“小人還未恭喜小公子中了童生呢!”小厮躬身笑着道喜。
謝行儉忙拱手,訝然道,“多謝,不知夫子說了我什麽?”
小厮直起身,嘿嘿一笑,“老爺吩咐說,倘若小公子哪日上門,要小人告知小公子,不必親自和老爺說,直接去便是,說什麽,事情他已知曉。”
說着,撓撓頭,困惑道,“至于知曉啥,老爺沒跟小人直說。”
縣學?
謝行儉驀地一笑,道了聲謝,“小子今日來就是跟夫子提縣學的事,想必夫子說的是這事。”
小厮瞟到謝行儉手中緊拽的書信,恍然大悟。
因私塾放假,謝行儉沒機會進去找葉禮承等同窗敘舊,無奈的嘆了口氣後,直接告別小厮回了縣城。
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謝行儉換上他娘為他趕制的新衣服,将頭發梳理整齊,仔細檢查一番儀容儀表後,方才背着書箱、拎着行禮,前往縣學。
出門前,他爹死活要送他,他坳不過,只好由着他爹。
他哥鋪子離縣學不遠不近,兩人步行花了一刻鐘的功夫。
到了縣學門口,謝長義擱下行禮先回了家,謝行儉則在大門口駐足片刻,不一會兒,遠遠見着林邵白從裏頭走了出來,林邵白比他提前幾日來縣學,兩人約定好今日在縣學門口碰面。
林邵白是以秀才之身進的縣學,走的是‘孝弟力田’一科,謝行儉琢磨這跟上輩子漢朝的察舉制是一個道理,算是科舉的另外一種途徑。
當謝行儉踏進縣學後,看到來往的書生皆紛紛熱情的跟林邵白打招呼,不禁面露疑惑。
林邵白人緣竟然這麽好?
之後,林邵白悄悄的将緣由告訴他,他才茅塞頓開。
原來,在景平朝,一般能光明正大走科舉捷徑的人,要麽是廣為傳頌的大孝子,要麽本身有過人之處,要麽就是有人提拔。
面對這科學子,天底下的讀書人都不敢小觑他們,畢竟人家在皇帝面前真正留了名。
縣學門檻高,哪怕是謝行儉這類由縣令推薦進來的學子,依然要依舊制帶束脩給教谕,表示敬意。
除了束脩,還有交納五吊銀子的吃食費以及三吊借宿費。
對,沒錯,縣學強制要求學生住在這裏,因為學堂每天會布置晚課。
林邵白先帶謝行儉見了他們新童生的教谕和訓導,兩位老先生早有耳聞謝行儉的大名,知曉縣令推薦此子來縣學就讀,不禁摩拳擦掌,期待與之會面。
謝行儉今日穿着一身天青色交領長袍,領部綴白色護領,長發梳的利索服帖,全部塞進方巾統帽裏。
斜飛入鬓的眉,高挺精巧的鼻,薄厚相勻的唇,再配上珠黑睛亮的雙眸,清新俊逸,氣度非凡。
一路走來,謝行儉步履如飛,風迎于袖,無一不在張揚着青春和自信。
甫一進門,兩位老先生均滿意的撫着胡須點頭。
謝行儉見了禮,李教谕便賜了座,謝行儉直說不敢,李教谕也沒再催,開口問起謝行儉的功課。
謝行儉一一回應,待問完後,李教谕偏頭看向訓導,訓導則眯着眼不說話。
謝行儉心裏有底,他學問不差,且又有縣令的推薦,肯定能留下來。
果不其然,兩位老先生打了半天啞謎後,立馬喊來書童,命他帶着謝行儉先去熟悉熟悉縣學的布局。
謝行儉狂喜,忙上前拱手喊了聲老師,方才跟着書童退出來。
縣學面積很大,聽帶路的書童介紹,光讀書的院落就有三處,和韓夫子的私塾一樣,分甲乙丙三級。
因此時到了上課的時辰,林邵白不好繼續陪着謝行儉閑逛,謝行儉趕緊擺手叫他放心上課,他跟着書童就行。
林邵白走後,書童繼續帶領謝行儉往裏走。
一路走來,綠樹環繞,鳥鳴清幽。
直到走到第四進的院子,書童才停下來介紹,“謝書生,這裏便是童生的舍館。”
謝行儉擡眸仔細打量,眼前一排排小房子錯落有致,幹淨整潔。
“每夜亥時末,會有更夫敲竹梆子提醒滅燭入睡,你莫要忘了。”
謝行儉提着行禮點點頭,問道,“不知我的房號是哪間屋舍?”
書童往後看了看,說,“我去幫你領鑰匙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
說着,一溜煙的跑出院門。
後頭的謝行儉滿臉黑線,無奈的放下行禮,一動不動的等候。
作者有話要說: 《背影》爸爸:“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
書童:“......”
謝行儉:“......”
☆、【41】
謝行儉住的屋舍分在舍館的左側, 向陽, 是個好位置。
領路的書童将他帶進住所後,又将舍館的相關守則細細的和他說了一遍。
總結下來, 主要有三大條, 第一條之前提過:務必在亥時末滅燭入睡,第二條是不許大聲喧嘩,這一點毋庸置疑, 畢竟讀書人需要一個安靜舒适的環境。
唯有末尾一條,謝行儉不以為然,縣學竟然不允許學子在學堂浣衣!
每一到兩日, 會有外頭的老妪過來統一收走髒衣服,每件衣服收他們一個銅板, 且不論大小件。
謝行儉明白古代男子是不會在家洗衣的,畢竟有女人, 可現在都已經離家出來了,竟也不下手洗,有這麽嬌貴嗎?還是說縣學想依靠浣衣來賺點錢?
縣學給的官方解釋是不想耽誤大家的讀書學習時間,謝行儉聽書童嚴肅的說起這條時,不禁啞然失笑。
要不然怎一提起書生, 大家想到的第一印象便是羸弱不堪、手無縛雞之力,謝行儉覺得造成這種局面的背後, 不僅有來自家中長輩的溺愛,還有社會這個大環境在‘包庇’他們。
當然,古代男子身份尊崇, 讀書人尤甚,在大家的眼裏,書生的手金貴,只能用來握筆,像浣衣這樣的髒活累活,做起來未免掉身價。
謝行儉的思想可能是受上輩子的桎梏影響,有些不适應這種‘懶’讀書的行為,不過入鄉随俗嘛,他心中再怎麽吐槽,面上卻不露聲色,書童仔細說,他便認真記。
今日正好是收換洗衣物的日子,窄擠的長廊裏,十幾名老妪背着滿搖搖的收衣婁,腰間挂着沉甸甸的錢袋子,腳步輕悄的奔波在各大屋舍之間。
謝行儉和另外一位今日報道的學子分到同一間,他來的遲,進屋的時候,他的那位舍友已經來過,現在不在屋裏。
房間裏放着兩張青白磚搭建起來的板床,兩張床一左一右靠牆并列,左邊的已經鋪好床鋪,應該是他舍友的。
只剩一張床,謝行儉沒地選擇,拆開行李包裹後,取出被絮和床單,利落的鋪好床。
靠窗的位置,擺放着兩張書桌以及兩個靠背椅,推開窗,一縷縷暖陽傾瀉進來,通風光線極好。
他将從家裏帶來的書籍在書桌上碼放完畢後,來回在舍屋裏踱步觀察了一會兒。
謝行儉是新進來的童生,正式上課要等到明日,因而接下來沒啥事。
他索性收拾幹淨屋子後,關好房門,拿出筆墨紙硯在桌上擺開,邊研墨邊在腦中構思文章。
寫了一會兒,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唔,你——可是謝行儉?”
來人是個身材高瘦,五官英氣的少年,大約十五六的年紀,進來時高高卷着長袍袖口,露出一節古銅色的手腕。
五月初的天氣,溫度漸漸攀高,少年額角汗漬往下直流,他掀起衣擺擦了汗水,一瞬不瞬的盯着謝行儉。
謝行儉聞聲放下毛筆,待看到少年睜着大眼,目光炯炯的看着他,臉上不禁浮起笑意,拱手道,“我是謝行儉,不知你怎麽稱呼?”
少年一蹦一跳的來到他面前,操着一口處于變聲期的沙啞嗓子,眉飛眼笑道,“叫我席時就行,我姓魏,魏席時。”
少年聲音雖然粗糙難聽,但謝行儉卻能感受到他身上洋溢着的熱情與奔放。
“我今年十五,應該比你大。但咱倆如今是同窗舍友,就不按年齡區分吧,我喊你行儉,你喊我席時,顯得親切,如何?”
謝行儉挑挑眉,随後點點頭表示答應,心裏卻很意外魏席時的自來熟。
魏席時眼睛瞥了瞥謝行儉桌上的文章,拱手笑道,“不愧是府試一甲之人,寫出的文章暫且不說這內容,光看行儉的字,莫說是學官贊賞,就是我這個寫了十年帖卷的人,見之都嘆服。”
謝行儉笑笑,“讀書多年,也就書寫堪堪拿得出手。”
魏席時呆愣,原以為謝行儉會客套矜持幾句,不成想謝行儉自己也覺得他字寫得好。
“哈哈哈——”魏席時捂着肚子,笑得快栽倒過去,“行儉果真與常人不同,以往我誇人,他們個個紅着臉,只恨不得将頭埋進袖子裏。”
說着,嘴角彎了彎,不屑道,“不過是故做姿态罷了,其實他們巴不得我天天當着他們面誇。”
謝行儉眼眸平靜無波,不說話。
“行儉,這些人可不包括你。”魏席時歉意的搔了搔腦袋,語速極快的說道,“我不過是受夠了他們那套虛僞,見行儉敞亮不做作,與他們不同,便多說了幾句,并沒有別的隐射。”
“你誤會我了,我懂你的意思。”謝行儉忍住沒笑,他之所以不謙虛,自然有他的道理。
“那就好,嘿嘿。”魏席時樂。
“快到飯點了,你要不先去洗漱洗漱?等會一起去吃飯。”謝行儉随意的卷起文章卷軸放進腳下的書籃,問魏席時。
“是了是了,你稍等我會。”魏席時一拍腦殼,轉身跳上床,翻找出衣服,随後閃電般竄進隔壁的耳房。
聽到裏間傳來的嘩啦啦水聲,謝行儉不由的失笑搖頭,都說古人早熟,想不到這個魏席時都十五歲了,活的還像個小孩子。
謝行儉換了一身薄衫,兩人鎖好屋舍,相攜前往食館。
童生舍館屬于縣學的後院,跨出大門,經過的便是秀才住的屋舍,遠遠看着比童生舍館似乎要小。
兩人沿着長形游廊走,打從秀才舍館經過,魏席時偷偷伸長脖子往裏瞄了一眼,臉上流出羨慕之情,貼着謝行儉的耳朵,小聲道:“你別看這裏窄小,裏頭精致的呢。”
謝行儉忍不住回頭觀望,宅院靜悄悄的,隐隐聽到有人在裏頭陰陽頓挫的吟誦文章。
“縣學的秀才應該很少吧。”謝行儉猜測,“不然不會選這麽小的院子做舍館。”
“當然少。”魏席時興奮的科普,“官家每月供給膳食的廪膳生,一府約莫有四十人,分到咱們縣的卻只有幾人名額,我來的時候打聽過,剛那院子住了有三個廪膳生。”
“擴充的其他生員,比方說增廣生、附學生,他們人數也不多,大概和廪膳生人數持平,反正縣學的秀才統共不超過十一二三。”
這些謝行儉都知道,經過科考和歲考,成績優異者才能取得廪膳的資格,這類的秀才資歷深厚,除了入官學不用上交學費外,每年還能得四吊官銀以及米糧補貼,而且還能作保童生應試,收取作保銀子。
比方說韓夫子。
增廣生為科舉第二等生員,是禀生名額之外增加的生員,這類的生員和廪膳生一樣,有名額限制。
附學生便是第三等生員,除江南廣地,其他府郡都沒有限制生員人數。
“秀才這麽少嗎?”
謝行儉驚呆,能來縣學繼續讀的,多是趨向科考的生員,雁平縣卻只有十一二三?
這學風未免太淺薄了吧?
“秀才難考,不然行儉以為呢!”魏席時微微一笑,“雁平縣這些年考上秀才的人不多,許多人幾乎都是壓着榜單上的名,那樣的成績,他們也不指望鄉試能中舉人,所以一般時間都去蒙童館授課,待歲考考核時,來縣學考一趟便完事。”
這說的不就是他大伯嗎?
他大伯當年吊車尾上的秀才榜,聽他爹磕往年的事,說他爺想讓他大伯繼續鄉試,無奈考了一回,他大伯成績太差,只好放棄科舉,轉而去大戶人家當西席先生。
說到歲考,魏席時将手放置嘴旁,悄聲道,“我聽說前朝歲考,有秀才被黜革功名的呢。”
“不可能吧!”謝行儉有點不相信,質疑道,“歲考又不難,而且只有第六等的生員才會被黜革,都過了院試,還有人會栽倒在小小的歲考上?”
縣學月考針對的是學堂上學的秀才,而歲考不同,範圍廣,包括所有的秀才,不管你是廪膳生、增廣生還是附學生,亦或是那些不準備走科舉的秀才,都要參加。
謝行儉來縣學之前,特地翻閱過縣志,裏面詳細解釋了歲考的六大等級。
每年年尾歲考,各地的秀才齊聚縣學,在聽完教谕、訓導、學正的教誨後,要當場完成一張考卷,考試成績排在一二等的就會升為增廣生或是廪膳生。
成績适中的生員排在第三,一般身份不會變動,三等以下的生員待遇會逐次降低。
四等生員倒不用太擔心,頂多受教谕等人連番責罵一頓。
可一旦考了五等,秀才們就不好受了,因為降為五等的廪膳生、增生會遞降一等,而附學生則會降為青衣。
至于第六等,是最難堪,也是最恥辱的等級,就像魏席時所說的,會直接黜革功名。
督查的教谕和訓導都明白各位秀才科考不易,因而在排等級時,很少會将生員排在第六等,除非歲考的秀才交了白卷亦或是無故缺席等,這樣的情況,一般會酌情黜革。
謝行儉翻閱縣志時,沒看到上面記載過黜革秀才的事啊!
“可不是嘛!”魏席時撇撇嘴,“我瞧着像是道聽途說,許是傳來傳去傳偏了話。”
說着說着,兩人已經走到了食館大門口。
撩開半開的布簾後,謝行儉目光朝着牆壁上挂着的木牌望去。
木牌上書寫的黑字便是今日份的菜單,有包子有面食也有米飯,菜肴方面以素菜為主,不過也有葷菜,謝行儉繞着木牌巡視了一番,發現除了豬肉,還有一道牛肉湯。
不是說古代牛不能随意宰殺嗎?
“別瞧了,快來快來,咱看到什麽就吃什麽!”魏席時狠狠咽了口水,他實在等不及了,便一手捂着咕嚕咕嚕的肚子,小跑的上前拉走謝行儉。
謝行儉笑了笑,跟着他往裏去。
縣學的夥食比韓夫子私塾的飯菜要豐富的多,進了裏間,便能看到一條長長的石欄,石欄後立着半丈高的火炕,火焰上載着七八口大鐵鍋,每一口鍋上方都飄蕩着迷人香味,熱氣騰騰。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藏,求評論啊——我已經喊啞嗓子啦——
☆、【42】
謝行儉和魏席時進學之前, 分別交過五吊銀子的吃食費, 因此每頓飯可以任意選一葷一素一主食。
食館的廚娘動作訓練有素,遠遠的看到謝行儉和魏席時走過來, 便有兩個年長的婦人熱情的問他們準備吃點什麽。
才剛靠近石竈, 一股炙熱逼人的悶熱氣息瞬間席卷上頭,謝行儉感到渾身火辣辣的難受,連忙擡腳往後小挪半步。
魏席時再怎麽想吃, 也耐不住火苗的烘烤,學着謝行儉的姿勢小小的往旁邊站。
“熱吧,嘿嘿, 你們細皮嫩肉的,遭不住這罪!”廚娘舉着大木勺揶揄的笑, “站遠些,不然等會身上都烤紅了, 你們想吃啥直接喊,嬸子聽得見。”
旁邊鐵鍋的廚娘一邊往鍋裏加水,不忘笑着提醒謝行儉,“瞧着面生,該是才入學的孩子吧。”
面前的兩口大鐵鍋剛好是一葷一素, 不知是不是才端出鍋沒人吃的緣故,鍋中的菜堆的高高的, 炒熟的水芹菜依舊青蔥脆綠,散發着的奇香氣味一股一股的往他鼻子裏跑。
隔壁的牛肉湯鍋,和水芹菜鍋的情況如出一轍, 肉眼可見的油泡飄在鍋沿,滿而不溢。
牛肉味光看着就美滋滋,謝行儉苦逼的咽咽口水,他真的是好久沒碰牛肉了,想想他上回吃牛肉的記憶還停留在上輩子呢。
不管縣學的牛肉是通過什麽途徑被允許用來做菜,這回既然遇到了,怎麽着也不能錯過。
謝行儉颔首,笑吟吟的喊兩聲嬸子打招呼,手往面前兩個大鐵鍋指指,“麻煩嬸子給我打這兩個菜,再要一碗粗面。”
“好嘞——”廚娘笑的應聲,轉身拿出碗筷,熟能生巧的甩着大木勺,下巴擡了擡,吩咐謝行儉,“碗燙的很,你去拿個盛碗碟的托盤來。”
托盤?
謝行儉視線下意識的往周圍掃,就聽廚娘爽朗道,“在你後面的櫃子底下。”
謝行儉小跑過去,拿了兩個木質托盤。
“給你一個。”謝行儉替給魏席時,好奇的問,“你去對面要了啥菜?”
魏席時繞到對面的石竈取菜,正準備拿托盤,被謝行儉一把拉住。
“我想吃饅頭,面條我吃不飽。”魏席時将托盤夾在胳肢窩,搓了搓手,紅着臉,嘿嘿嘿憨笑不停。
笑啥?吃個飯都能魔障?
謝行儉心裏覺得古怪,正準備接着說,就聽廚娘對着謝行儉高聲吆喝,“後生,快接着,一碟水芹菜,一碗牛肉粒湯,再有一碗面片,齊全了。”
謝行儉忙伸着托盤接住,轉過身時,魏席時已經去了對面取餐。
縣學食館大堂用垂花簾子一分為二,左手邊為外間,布置着幾張八仙桌,謝行儉舉目望去,發現每張八仙桌上吃飯的人,幾乎都只是兩三人稀稀拉拉坐一桌,很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