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離開這,這裏危險的很。”謝長義說話的聲音開始哆嗦,情急之下直接拽着謝行儉往外拖,邊拖邊罵,“你是有主意的孩子,爹一直都曉得,可你不能亂來!你要是有啥三長兩短,我回家怎麽跟你娘還有你大哥交代!”
“聽爹的,別莽撞。”
“爹——”謝行儉不死心的探頭往回看。
一波地震過去,原本熱鬧喧嘩的主街充斥着各種叫喊聲,時間似乎停留在那一瞬間,哭聲、哀嚎聲、求救聲、咒罵聲,聲聲嘈雜。
整條街像是一鍋煮沸的熱水,來往的老百姓燙紅了腳掌,皆是抱頭鼠竄,倉皇出逃。
恍惚間,謝行儉似是感應到小巷口那邊傳來呼救的動靜,他緊緊抓着他爹的手,激動萬分道,“爹,我沒聽錯,咱們住的那條巷子還有人活着。”
謝長義眼睛在近乎廢墟的小巷口以及寬廣的主街之間來回掙紮,然而,內心急迫想離開的心情被小兒子祈盼無助的眼神給一下擊的潰散。
謝長義緊了緊拳頭,眼一閉心一橫,決定賭一把。
他大手一揮,扯住遠處逃跑的幾個壯漢,将小巷口的情況快速的說了一通。
可惜,生死關頭,沒人願意站出來幫忙。
就在謝行儉徒感絕望的瞬間,一聲急促悅耳的男聲在身後響起,“儉弟。”
羅郁卓領着一小隊勁衣壯男飛奔而至。
“卓兄。”謝行儉顧不上探究羅郁卓當下為何出現在此,急急的請他出手幫着挪樹幹。
羅郁卓訝然,二話沒說就指揮着手底下的人上前挪樹。
人多力量大,‘嘿喲’的齊齊吆喝兩聲後,大樹枝幹被移至一旁,幾人又奮力将堵住路口的大碎石土塊搬開。
“嗚嗚——爹,娘”
巷口重見天日的那一瞬間,裏頭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男高音,謝行儉斜眼望過去,哭爹叫娘的是一個□□歲的小男孩,此時埋頭撅着屁股,一只手被一塊大石頭壓着動彈不得。
“兒子至今還未娶親,今日怕是要去了——”小男孩啞着嗓子哭喊。
領頭幫忙的肌肉勁衣男舉着火把,滿臉黑線,剛想開口吐槽,卻看到裏頭好幾個被砸暈過去的人,便忍下毒舌,上前挖那些被碎石埋着的老百姓。
小男孩被抱出來的時候,仍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
謝行儉伸頭往裏看,裏面被埋的人除了哭泣的小男孩,其餘人均被石頭砸暈昏倒在地,有些嚴重的擡出來時,渾身血跡斑斑,慘不忍睹。
“一人背上一個。”羅郁卓冷靜的命令武衛,又沉着臉對謝行儉道,“這裏不宜久留,咱們還是趕快離開這裏。”
聞言,謝行儉點頭,幾人火速的撤離現場。
時間點掐的相當準,他們前腳離開小巷口,一波餘震接踵而至,轟隆隆的震動掀起屋頂的瓦礫,大量的碎渣殘骸尤如壓死駱駝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翻滾掉落下來時,将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巷道瞬間湮沒。
餘震未停,衆人不好頂風逃跑,謝行儉教大家蹲下身子,有序的朝空曠地帶疏散。
待餘震過去,一幫人等這才松了口氣,羅郁卓帶來的人中,有兩個懂醫術的,當下将那些傷的厲害的老百姓緩緩的放置到地上,随後拿出随身攜帶的止血粉給他們止血。
望着遠處被毀的一幹二淨的巷口,幽幽醒來的老人們皆是沉默不語。
半晌,之前罵謝行儉罵的最兇的那位老人啞着嗓子,慚愧開口,“多謝諸位相救,小老兒無以為報......”說着拱手道謝。
羅郁卓抹了一把臉上的灰塵,痞笑的指了指一旁抿唇不語的謝行儉,“我只是出人出力罷了,若要謝該謝儉弟。”
謝行儉偏頭看過來,老人毫無血色的臉上羞赫一閃而過,即使如此,老人還是放下面子,恭敬認真的跟謝行儉道了聲謝。
地上躺着的其他傷員一聽是謝行儉救了他們,皆是不好意思的耷拉着腦袋。
還是在巷口痛哭流涕的小男孩站了出來,稱呼謝行儉是活菩薩,學書生咬文嚼字的說些什麽結草銜環,大恩致死不忘。
謝行儉渾不在意這些虛名,擺擺手坐倒在地閉目養神。
其實謝行儉也怕死,但讓他見死不救,他做不到。
他上輩子親眼目睹自己的家鄉被地震毀的稀巴爛,生死攸關的時刻,是那些好心人頂着生命危險挖出了他們。
如今,他來到這陌生的時代,他只能将這份沉甸甸的回報傾注到其他受害者的身上。
那種垂死掙紮中被人解救出來的感覺,沒有經歷過的人,是絕對無法想象的。
當一個人身處困境桎梏不能脫身時,有人能朝你伸出一把救援之手意味着什麽。
謝行儉在地上坐了好長時間,期間餘震又席卷上來幾次,好在震感越來越低。
随後,羅郁卓命人去附近打探消息,勁衣武衛不稍一會便帶回了外面的消息。
“地龍想來是消停了,外面有官府衙役在負責滅火救人。”
聽到有官府出來維護,衆人擔驚受怕的心終于落回肚子。
謝行儉解下頭上包着的外衣,剛穿戴完畢,身後傳來一道婉轉清脆的女子聲音。
“小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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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天色漸漸亮了些, 和煦的暖陽沿着地平線緩緩上爬。
謝行儉聞聲轉頭, 只見幾步之遙外站着幾個妙齡少女。
為首的袅袅少女大概十二三歲,柔和的清晨陽光斜斜的灑在她臉上, 暈染出幾分溫潤嬌俏的氣質, 與一身淡粉色長衫華衣的裝扮相得益彰。
少女鵝蛋形的臉頰上微微泛起一個深溝梨渦,峨眉淡掃,面上不施粉黛, 一雙顧盼生輝的雙眸,此時噙着瑩瑩笑意。
許是因為之前地動逃生的緣故,少女左耳的珍珠玉扣掉了一只。
羅棠笙扶了扶頭頂歪了的發簪, 黑白分明的如水杏眸朝着衆人眨了眨,笑的眉眼彎彎。
有一剎那, 謝行儉感覺女孩雙眸視線似乎透過人群直直的看向他。
“小姑姑。”羅郁卓心頭一動,笑的迎上去, “你怎麽來了?地動才消停了會,小姑姑最好還是別到處亂跑。”
小姑姑?謝行儉忍不住咋舌。
羅棠笙秀眉挑了挑,揮手讓跟來的婢女把手上的食盒一一在地上擺開。
“不礙事了。”羅棠笙擺擺手,“府城的靈臺郎已經在知府衙門前觀測過天象,布告上說朝廷欽天監上個月勘測地動受災的位置是在府城四百裏開外的登州, 咱們府不過是受了餘波的牽連。”
四百裏之外的登州才是震源?
謝行儉愕然,暗想怪不得, 想想這遭地震來得如此猛,去的也快,原來如此。
羅棠笙擡頭看着羅郁卓, 淡淡道,“好在天亮的早,外頭如今到處都是官兵,我問了人,聽他們說看到你帶人在這幫着救人,你倒是心大,竟然一晚上沒回家,吓得我還以為你......”
羅棠笙的話語沒再接着往下說,在場的人都明白她想表達的意思。
羅郁卓半彎腰對着少女,低低笑出聲,“小姑姑莫要擔心我,我從小就命硬的厲害。”
羅棠笙伸手錘打過去,哭笑不得,“命再硬也由不得你這般胡來啊,你個手無寸鐵的書生能幫什麽忙,我看啊,不添亂就很不錯了。”
羅郁卓梗着脖子不服氣,“我身邊武衛的功夫,小姑姑想必是清楚的,他們整天跟在我後面保護我,未免太無用武之地,我想着不如叫上他們出來看看,順手救救人。”
突然,羅郁卓将謝行儉拉到少女面前,噘着嘴道,“儉弟比我小,他都敢在地動時不顧自身去救人,我同他都是讀書人,他小小年紀都不怕,我自然不會畏懼。”
羅棠笙眼神微閃,朱唇緊閉。
謝行儉有些不自在,連忙拱手道,“姑娘見諒,卓兄是被我喊着過去救人的,要怪就怪我。”
“你不喊我,我也要去的。”羅郁卓小聲嘀咕,“我帶人出來可不是玩玩而已。”
羅棠笙瞪了他一眼,撇開他徑直走到食盒旁邊,“死裏逃生了一晚上,想必大夥都餓了,我準備了一些幹果,大家都過來墊墊肚子。”
一說吃的,謝行儉的肚子适時的咕咕叫起來,昨晚吃的飽飽的一餐才一個晚上的功夫竟消化的一幹二淨。
不過想想倒也不奇怪,一晚上四處亂竄,就是鐵打的肚子也有三分餓。
羅棠笙帶來的吃食全是飽腹的幹果,吃上一捧手後,肚子差不多就飽了七八成。
一幹人等吃了會,有人眼尖說看見官差往這邊走來。
藍衣官爺面無表情的掃了一眼衆人,沉聲道,“你們中,可有受傷嚴重的?”
“有的話盡快擡去德善堂醫治,德善堂得了知府大人的旨意,會在藥堂義診三日,要去的趕緊的!”
謝行儉一行人中,還真的有兩個上了藥水至今暈迷不醒的,聽到官差的交代,那家人感動的眼淚嘩嘩直流。
羅郁卓借了四個武衛過去幫着擡人,冷臉官差這才注意到人群中竟然還有羅家小公子,立馬換上笑容拱手問安。
謝行儉和他爹準備出去尋找趙廣慎的下落,臨走前瞟到官差對着羅郁卓和羅棠笙兩人點頭哈腰的小人作态,他不禁好奇羅家在京城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大官。
之前羅郁卓跟他說起羅家時,僅僅随口一帶而過,說羅家家底還算不錯,至于羅家人在朝中擔任何職,羅郁卓一句未提。
許是謝行儉的目光太過炙熱,背對着的羅棠笙忽然轉過身看向謝行儉,兩人視線隔空相對,少女微微笑的點頭,謝行儉一怔,随即臉龐沾上紅暈。
謝長義擡着頭看路,一時沒發現謝行儉的窘态,面露愁緒,“也不知道你趙叔他們去了哪裏,府城這麽大,我們怎麽找的到?”
“不急。”謝行儉攙扶着他爹,他爹逃跑時腳被飛來的石塊砸青了皮,腫的高高的,“爹,咱們先去德善堂,你的腳光擦些止血藥不管用,得敷上淤血膏才行。”
謝長義內心十分擔心趙家父子的安危和下落,他們四人是在逃跑時不幸被人群沖散,也不知他們現在如何了,有沒有找到安全的落腳點。
謝行儉伸手揪揪他爹的衣角,謝長義回過神啊了一聲。
“爹,剛才官爺說了,德善堂開義診,那麽受傷的人都會去德善堂。”謝行儉解釋道,“倘若咱們去了德善堂沒見到趙叔和慎哥兒,說明他們多半沒受傷,若還是放心不下,咱們再去衙門口看看。”
一般重大災情之後,官府會第一時間命下面的人開倉布粥。
除此之外,還會統計受災百姓的死亡狀況以及財産丢失的問題。
當然,謝行儉篤定趙廣慎他們不會出事,只不過喪喪的躲了一晚上的地震,他猜測趙廣慎他們肯定和他們一樣,早就餓了,那麽,他們會第一時間趕去衙門口等待施粥。
在謝行儉一番勸說和慰藉下,謝長義最終決定先去治腳。
他們的牛車早在地動過程中‘陣亡’,即便牛車安然無恙,他們也沒機會再重返小巷口将其拿回來,因此,他們要走着去德善堂。
一路上,謝行儉聽了不少關于地震的事,受災最嚴重的莫過于平民百姓住的地方,知府衙門所在的一條街竟然平安無事,垮塌的房屋數量少之又少。
謝行儉用心一想便能明白其中的緣由。
古代官府衙門建屋均會優先采用一些防震的磚瓦和木料,像那些粗制濫造的青白磚,在頂級匠人的眼裏壓根排不上號。
再者,衙門代表的是朝廷面子,匠人們拿到任務定會投入十萬分的精力,不敢絲毫懈怠,唯恐交出‘豆腐渣’工程。
因此,匠人們搭建出的官府一條街,清一色的全是質量上乘的房屋。
而底層的百姓們只要有房屋能為他們遮風擋雨,當然不願多花錢,奢侈一把購買好的磚瓦以及請實力強的匠人,因此,地震一震,住宅呼啦啦的全倒了。
走了小半個鐘頭,謝行儉和他爹終于到了德善堂。
這是謝長義第二回上德善堂,上次來的時候,德善堂大門半閉着,裏頭看病的人寥寥無幾,鋪子裏只有一個坐堂大夫和一個跑腿抓藥的小厮,便再無他人,整個藥鋪顯得冷清至極。
然而,眼下德善堂的氛圍與那日截然不同,進進出出的全是傷患,哀嚎聲和痛哭聲充斥着整個藥鋪。
謝行儉腳剛踏進去,便聞到一股沖鼻的藥水味以及濃重的血腥氣。
他皺着眉扶着他爹坐到一旁的長凳上,舉目一瞧,四周全是等候醫治的受傷老百姓。
德善堂原本人手少,後來知府大人便征用民間大夫過來幫忙,這才使德善堂緩上一口氣。
前前後後等了一個時辰才輪到謝長義,謝長義腳上的傷相較于那些缺胳膊斷腿的人而言,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不過義診的大夫還是認真的抓了淤血草藥交給搗藥的小厮,命其仔細的搗碎敷在謝長義的傷口上。
小厮上完藥,正準備去找繃帶,謝行儉一把攔住他,“小哥且去忙吧,這裏交給我就行。”
小厮不解,“傷口不拿繃帶包紮可不行,容易化膿血。”
謝行儉擡高外衣,刺啦一下撕扯下幹淨亵衣的一角,照着小厮面抖了抖,“用這麽就行。”
謝行儉心情有些沉重,許是隔間不夠用,一些大夫直接在大廳給傷者包紮起傷口。
好多被房屋砸中的老百姓,身上的繃帶包了一層又一層,過一會還是會有鮮紅的血液溢出,大夫不得已再次拿出繃帶。
謝行儉蹲在一旁等藥的時候,聽到身旁有兩個年長大夫搖頭嘆息,說傷員實在太多,德善堂的繃帶快用完了,若要從其他藥鋪調繃帶,還要等上一等。
可那些受傷的人等不及啊。
謝行儉想了想,直接用自己裏面幹淨的亵衣給他爹用就行,能替德善堂省下一塊是一塊。
小厮有些納悶謝行儉的一番作為,不過人家想用亵衣當繃帶,他管不着,當即笑了笑便急色匆匆的鑽進藥房接着搗藥。
謝行儉小心翼翼的用亵衣将他爹腿上上藥的地方包住,邊包邊問他爹他包的緊不緊、感覺痛不痛。
估計是藥汁滲透進肉裏起了作用,謝長義隐隐覺得腳掌上火辣辣的怪疼。
俯身低頭望着小兒子一副心疼的樣子,謝長義暗暗攥緊手指,扯着嘴皮子,漫不經心的笑,“爹不疼,你只管包。”
謝行儉低垂着眸子微微一笑,手上的動作不由放輕。
包好後,謝行儉從外面找來一根粗樹條給謝長義做了個臨時拐杖。
兩人沒有在德善堂逗留,出了藥堂便徑直往知府衙門走。
知府衙門口同樣人山人海,不比德善堂好到哪裏去。
謝行儉扶着他爹坐到遠處歇着,他則單獨一個人鑽進人群裏找趙家父子二人。
找了半天都沒發現趙廣慎和趙叔的身影,謝行儉心頭不免浮起擔憂。
大門口的施粥行動剛剛開始,眼瞅着知府大人站出來,原本吵轟轟的人群霎時安靜,衆人腦袋齊刷刷的聚焦到知府大人身上。
謝行儉惦着腳望向高臺,只見知府大門突然敞開,打頭的中年男子面容憔悴,眼下一片青黑。
男子似乎沒睡好,整個人蔫頭耷腦,神色疲倦。
謝行儉側着身子擠上前,就聽男子操着一口沙啞的嗓音開口說道,“諸位子民勿驚,關于地動一事,本府日後定會給出個交代。”
聞言,底下的老百姓開始竊竊私語,說什麽的都有,謝行儉豎着耳朵,聽到有人不怕死的在那叨叨,什麽新朝将亡,天降妖孽等諸如此類大逆不道之言。
謝行儉聽完眼角直抽抽,高臺上的知府大人的臉色越來越黑,然而男子并沒有下令逮捕傳播謠言的人,反而是清了清嗓子,開始撫平民心,承認錯誤。
謝行儉聽得一頭霧水,好半晌才将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幕捋清頭緒。
古人崇尚迷信,看待地動這類異象,都會認為是老天爺的懲罰。
皇權朝代,天子至尊。
在老百姓的眼裏,皇帝是最能有機會接觸上蒼的貴人,倘若老天爺發怒,必是君王政德缺失。
當出現異常天象的時候,天子必須要反省自身,找出導致地動的‘罪魁禍首’。
謝行儉記得他上輩子看過的史料記載上說,這時候皇帝往往會赦免囚牢,減免賦稅勞役或是引咎自責下罪己诏。
不過這類愛民的皇帝少之又少,何況景平朝建立才一二十年,謝行儉料想京城的皇帝不會大方的"攬禍上身"。
謝行儉猜的不錯,遠在京都的景平帝得知消息後,立即命丞相糾察百官,随後下了一道罷免一應官員的折子,只這折子八百裏加急都還沒送過來,尚上路上罷了。
☆、【32】
知府這頭穩住百姓的情緒後, 便沉着臉立刻命人開始布粥。
謝行儉順着領粥的長長隊伍終于找到趙廣慎和趙高頭, 謝行儉瞧着兩人除了困乏無力些,身上倒沒受到什麽傷, 頓時懸着的心落了下來。
領了粥後, 謝行儉帶着人去與謝長義彙合。
小巷口那一塊地早已毀于一旦,四人放在小院的錢財等物品全部被埋在地底下。
四人愁眉苦臉的哀嘆幾聲,随後合計一番, 将每人随身帶着的銀子堆放一起數了數,一共七兩多點。
謝行儉颠着銀角兒苦笑,“這回咱們虧大發了, 爹給大哥囤的貨算打了水漂,這還不止, 咱們連回去的盤纏恐怕都不夠。”
“官府說一家賠五兩,可那又能怎樣!”趙廣慎嘆了口氣。
“五兩在府城能頂個屁用。”謝長義一想到才買幾年的牛車就這麽沒了, 心頭痛的厲害,憤怒的飚起髒話。
“先去把銀子領了再說吧。”趙高頭的心情和謝長義差不多,他煩躁的搓搓腦袋,繼續道,“拿了賠銀, 咱們趕緊找個車出城回家,反正府城我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謝行儉贊同, 他內心無比着急回家,林水村屬于山區,倘若遭到地震的摧毀, 後果不敢設想。
府城周邊的山很矮,不像林水村三面環山,一旦地震來臨,就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毀滅,謝行儉越想越焦慮。
不過,謝行儉又暗暗安慰自己,林水村比府城離震源所在———登州更遠,想來餘震帶來的傷害應該很小。
見謝行儉和謝長義都微微颔首,趙廣慎接話,“跟我來,我打聽過,府衙領補償銀子不在前門,在後面一條街的側門。”
三人跟着趙廣慎來到後街,後街排的隊伍比前面拎粥的隊伍要短很多,趙廣慎一改之前頹廢的模樣,驕傲的挺直胸脯,笑道,“有關賠錢的消息是我來府衙的路上從官爺那撿的,我耳朵靈,湊前一步便将衙門的小話聽得清清楚楚。”
“大部分人,這會子估計還不知道這事呢。”趙廣慎不無自豪的指着前頭排的三三兩兩的老百姓,側着腦袋小聲哼哼,“這些人家裏怕是在府衙有關系,不然不會這麽早就過來。”
謝行儉興趣盎然的盯着耍嘴炮的趙廣慎笑,說實話,自從十三年前胎穿過來,能讓他刮目相看的人不多,趙廣慎卻算一個。
別看他學習一般般,但他能一次性通過童生試就已經很了不起,雖說童生試只是科舉做官最小最簡單的一次考試,但景平朝依舊有很多讀書人跨不過童生試的門檻。
趙廣慎很幸運,雖然兩次都吊在車尾,可人家是實打實的拿到了童生名頭啊。
別看他平時咋咋呼呼的,關鍵時刻非常有頭腦,而且小夥子打聽消息的手段絕壁稱的上一流水準。
趙廣慎被謝行儉直勾勾的眼神盯着有些局促,不好意思的嘿嘿兩聲。
隊伍人少,很快就輪到他們四人。
托趙廣慎的福,因他們來得早,發放補償銀的官差誤以為他們是其他衙門同僚的家人,為此,每人多給了半吊的銅板。
離開後街,四個人身上的銀子加起來足有二十兩,謝行儉略一沉吟,“爹,趙叔,來一趟府城不容易,要不咱們先去打聽打聽租牛車回家要花多少銀子,剩下的銀子咱們拿去囤貨。”
謝長義認可小兒子的提議,轉頭問趙高頭的意見。
趙高頭當然同意,抖了抖手上的錢袋子,一本正經道,“餘下路上要用的盤纏,索性剩下的全拿去買東西,到時候到縣裏轉手賣賣,說不定還能賺點。”
“趙叔說的對。”謝行儉攙扶着他爹往主街走,邊走邊說,“地動後,很多鋪子應該要整修,所以長時間不會再開張。”
說完指着主街的幾家冷清的門面,道,“若我們趁着他們關鋪子之前進去買東西,鋪子掌櫃肯定會便宜賣給我們,不然貨物冗積太久,到頭來他們可能血本無歸,但凡有點商業腦子的,寧願現在少賺點,至少能拿回本錢。”
這一招雖然有點趁火打劫的意味存在,可謝行儉管不了那麽多。
他爹這次來府城替他哥買了将近三十吊銀子的貨物,如今連根毛都沒剩下。
他要再不想想辦法彌補,他爹心裏不好受,畢竟三十吊銀子對他家而言,不是個小數目。
輾轉打聽後,他們很幸運的找到一輛正好回雁平縣的順風車,是一輛馬車,交了七吊五錢的定金,與馬夫約好未時到城門口彙合後,四人相攜走進主街鋪子。
一連逛了七八家鋪子,謝行儉發現,鋪子裏擺着的貨物許是地動時沾了灰,乍一看只有八成新,甚至有些被毀了大半,根本就賣不出去。
掌櫃的一瞧謝行儉他們願意買回去,當即抹着淚花,欣喜不已,也不論虧不虧本,哭笑着說只要能賣出去,多少都賣。
謝行儉挑挑揀揀,買了幾匹時興的破角細絹布匹以及一籃筐女人用的胭脂水粉。
自古女人用的東西都是市場上最暢銷的商品,在這裏也不例外。
買來的這些貨品雖然有些瑕疵,但價錢比之平時要少上一半之多,等他們帶回縣裏捯饬一番,再低價轉手賣掉,應該能大賺一筆。
可惜,胡人的市集商隊昨晚就離開了府城,不然謝行儉還指望着去胡人那幫他哥重新買點囤貨。
四人背着包裹,許是肩上的重量總算讓大家覺得這一趟沒空手回去,幾人臉上不由的添上幾絲笑容。
城門外的馬車夫是雁平縣人,為人熱情,見四人行禮多,不僅沒有另外加錢,還笑的上前幫着拿。
一路上,謝長義他們和馬車夫聊個不停,謝行儉則靠着門轅假寐。
整宿的不休息,他精力有點支撐不住。
馬車比牛車行的穩,不一會兒,謝行儉就進入夢鄉。
這一覺謝行儉睡得很沉,等他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他整整睡了一天。
馬車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下來,車廂裏就剩下他一個人,他挪了挪僵硬的身子,掀開小窗口的布簾探出腦袋,揉了揉睡得發懵的雙眼,看見他爹正坐在不遠處的空地上烤着野味。
謝行儉跳下車,聞着空氣中彌漫着的香味,他的肚子不争氣的開始叫嚣不停。
“小寶——”謝長義朝他招招手,“快過來吃點。”
“好!”謝行儉揉揉癟癟的肚腩,軟綿無力的應着。
待走近看清他爹手上拿着的野味,謝行儉胃裏的胃酸差點當場吐出來。
“蛇——”謝行儉吓的兩腳直跳,寒毛乍起,他趕緊別過臉不去看棍子上裹着的長長蛇身。
“咋啦?”謝長義不明所以,舉着烤好的蛇肉往謝行儉面前一放,催促道,“蛇皮都剝掉了,烤起來香噴噴的,我們剛一人吃了小半條,剩下的這條是專門留給你的,趕緊拿着,涼了味就變了。”
蛇有一米多長,撥了皮的身子被大火炙烤成屎黃色,要不是蛇身像麻繩一樣緊緊盤在棍子上,謝行儉估計都認不出這是蛇肉。
謝長義擡了擡手,示意謝行儉接住棍子,“拿去啃,你最喜歡的不就是蛇肉麽?”
“爹!”謝行儉語氣中隐隐帶有哭音,他快速躲到樹後,擺着手抗拒,“誰跟你說我喜歡吃蛇肉啦!我不吃蛇肉,爹,你快拿走。”
小時候侄女蓮姐兒喜歡徒手逮蛇肉,有一段日子,謝家天天炖蛇羹吃,莊戶人家覺得只要沒毒有啥吃不得,何況蛇肉炖起來比豬肉還香,而且還大補,自然是吃的歡喜。
謝家人裏,唯獨謝行儉最怕這種滑不溜秋的動物,看一眼心都打怵,何況讓他張嘴嚼咽。
因此每逢謝家炖蛇肉,謝行儉總會找各種理由端着碗出去吃,碗裏被王氏夾的蛇肉,全被他偷偷的轉給了蓮姐兒吃,就因為他時不時的給蓮姐兒開小竈,蓮姐兒對他這個小叔叔的喜愛等級蹭蹭蹭的往上漲,小姑娘上山碰到什麽新鮮的野果子,總會第一時間跑回去送給他嘗嘗。
就這樣,兩人的‘暗中交易’持續了好幾年,直到這兩年蓮姐兒跟着楊氏學起規矩,漸漸的不再上山捕蛇,謝家炖蛇羹的機會自然就減少了。
謝行儉和蓮姐兒的‘交易’都是背着他爹娘的,不怪他爹誤會他喜歡吃蛇肉,畢竟當年他娘壓着嚴實的一碗蛇肉,他每次都吃的‘精光’。
現在,在他爹眼皮子底下,他不好找人幫他消滅蛇肉,只好硬着頭皮說不吃。
謝長義舉着蛇肉,被謝行儉的一席話整的腦子有些發懵,他出言确認道,“不是,小寶,你咋不喜歡吃蛇肉啦?以前每次不都吃的好好的麽?咋這回變了?”
接觸到他爹不敢置信的目光,謝行儉怪不好意思的,斷斷續續的将這些年他和蓮姐兒的‘秘密交易’吐的一幹二淨,話尾不忘紅着臉強調他非常怕蛇,所以這蛇肉他還是不吃了。
謝長義聽完一愣一愣的,随後反應過來哈哈大笑不止。
趙廣慎等人聞聲過來問出了啥事,謝長義笑到差點岔氣,笑完後把謝行儉的‘事跡’一說,趙廣慎等人聽後,學着謝長義的樣子笑個不斷。
謝行儉無語的撇撇嘴,怕蛇怎麽了!男孩子就不能怕蛇嗎!
最終,他爹沒有強迫他吃下惡心的蛇肉,轉而鑽進樹林裏,用簡易的籠罩圍了幾只麻雀給他吃。
吃完後,幾人繼續趕路,昨夜他們走的是民道,民道偏僻,周圍幾乎不見村落,他們只好将車趕進小樹林裏睡了一晚。
謝行儉之前補了一覺,渾身清爽精神,因此他靠着窗戶,繞有興趣的光賞起外頭的景致。
這一看,看的謝行儉心驚動魄,渾身發抖。
馬車出了樹林之後,所到之處,滿目瘡痍,一片狼藉,入目的村落房屋竟是殘垣斷壁,百姓們哀鴻遍野。
謝長義等人也發現了不對勁,急忙叫車夫停車。
“怎麽會這樣!”謝行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這怎麽比府城還嚴重?”
這裏應該離登州更遠啊,怎麽會......
随後下來的謝長義眉頭緊蹙,環視一周後,道,“這裏看上去确實比府城破壞的還要嚴重。”
“不止是比府城。”趙廣慎唏噓長嘆,“我們從府城過來的這一路,都沒這裏嚴重。”
謝行儉怔了一下,心底某種封存已久的記憶突然席卷而來,他努力使自己平靜。
“糟糕,我們趕緊回家,快!”丢下話,他猛地一頭紮進馬車,催促車夫加快速度。
☆、【33】
馬夫一臉懵, 腦子還沒轉過來, 手腳已經利索的爬上馬車,揮舞着長鞭大聲吆喝。
馬兒挨了訓, 四蹄跑的飛快, 帶起一路的灰塵。
謝行儉倚靠在車廂內壁,面沉如水,一種擔憂及恐懼的混合情緒, 此刻像海潮般沖擊着他的神經。
之前那個村落,背面靠山,可他仔細觀察過, 山體未有滑坡泥石流的跡象,而且腳下的大地不曾出現大面積的裂痕。
這說明什麽?說明地震帶來的災害遠沒有他看到的那麽嚴重。
村子裏都是土胚房, 倒了可以及時挖開取出地裏的銀錢,為何他在那些倒塌的房屋上沒見到丁點被挖開的痕跡?
而且那些村民滿臉苦澀悲哀, 最奇怪的是村民還對着他悄悄做皺眉搖頭的動作。
“怎麽了,小寶。”
謝長義見小兒子一副心事重重、悶悶不樂的樣子,不禁有些擔心,忍不住過來問。
謝行儉聞言遲疑片刻,突然腦袋湊近, 小聲的問他爹,“爹, 跟你打聽個事。”
謝長義看着謝行儉露出的忐忑小眼神,笑的坐直身子,“你說, 爹知道的都會告訴你。”
謝行儉斟酌道,“爹,你可聽聞這一帶出沒過賊人?”
“賊人?”
“對。”謝行儉點頭,想了想,加上一句,“特別是人多勢衆的那種山賊、強盜團夥。”
謝長義陷入沉思,半晌才道,“近幾年我倒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