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儉甫一跳下車便朝着鋪子裏喊,“大哥——”
“爹,小寶——”謝行孝放下手中的活,笑着迎上來,又偏頭與趙廣慎父子打招呼。
“趙叔,山娃,快進來,我讓前面的食肆送了一桌酒菜過來,就等着你們開席呢。”
謝行孝大步上前,順手挑起牛車上剛搬下來的幾床棉被,“你們先進去,我把東西放好了再過去。”
謝長義見長子性子比之前幾年穩重不少,心裏很是欣慰,眼神瞥見小寶跟在長子後頭幫忙,兩人之間談笑自如,謝長義忍不住嘴角往上勾。
兄弟兒子根本就勿需太多,只要彼此和睦有愛,兩個也夠了。
食肆送來的是一桌節令宴,明兒是二月十五,吃五葷三素的八大碗剛剛合适。
本以為一桌子菜會有剩餘,可沒想到,幾人風卷殘雲般将菜吃了個幹幹淨淨,每人還另添了兩大碗黍米飯。
菜碗擺成花形,中間是一大碗汆圓子湯,周圍依次挨着有熘魚肚、炒肉絲、蘿蔔炖豬肉、肉蒸紅薯粉。
再外圍,是清一色的素菜,炝冬筍,焖香芹,燴白菜,只這三碗,每一碗都盛的快溢出碗沿。
謝行儉舔嘴抹舌的唏噓,“這幾天除了玉米餅子就是面條,要不是有娘硬塞着讓我們帶來的酸辣筍片和香臭苗,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撐得下去。”
趙廣慎也用力點頭,“行孝哥,你定着這家食肆味道簡直味道一絕,就左邊那盤紅薯粉燒肉,看着烏漆墨黑的一坨,吃一口竟然粉中帶肉香,簡直了!”
“貼着紅薯粉的蘿蔔肥肉也好吃!軟爛、肥而不膩,用筷子容易夾斷,得木勺舀着吃,一口香噴噴的蘿蔔,一口飯,此生足矣啊~”謝行儉拍拍鼓起來的小肚子,喟嘆不停。
“老字號的飯館當然口味絕佳。”謝行孝笑,見衆人心滿意足的擱下筷子,便起身叫來食肆的小厮收走碗筷。
飯畢,趙高頭、趙廣慎和謝長義商量着去附近逛逛,謝長義是要去打聽附近有沒有做泡腳桶的木匠,趙廣慎他們則是準備物色個合适的門面,想租過來做個小買賣。
謝行儉留下來幫着他哥整理賬目,這些年他哥跟在他後面學了不少的字,做的賬目雖然亂了點,但好歹沒出什麽錯誤。
合上賬本,謝行儉和謝行孝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會天。
鋪子裏進進出出的來人買東西,謝行儉便幫着稱重包裹,他哥在櫃臺負責收錢。
他家開的是一間菜種店,賣的都是他哥從府城進過來的新鮮菜樣,除了菜種,偶爾還出售一些小巧實用的竹制品。
每天的客流量算不上特別好,但總比在鄉下種田賺的多。
原本鋪子裏是請了一個打雜小厮的,這不他們幾人住進來了嘛,謝行孝便給小厮放了幾天假。
戊時末,外出的三人都回了來,謝長義找到一家常年打桶具的扛把子,訂了三只木桶,趙家這邊事沒辦妥,只說明日還要外去跑跑。
幾天後,縣試的放榜日來臨。
五人一大清早便起床往衙門禮房趕,此時禮房門口烏泱泱的一大群人,謝行儉好不容易才擠進去,待看到黃榜上的幾排名單後,微微一愣。
☆、第 16 章
禮房左廊石碑貼着的名字從右向左依次排開,謝行儉貓着腰使勁的擠進去,後面不知道是誰推搡他後背,他腳步猛地前傾,一個趔趄竟然把他拐進最裏面。
一擡頭,看到的是趙廣慎的名字,第四十名。
雁平縣今年縣試通過的只五十人,趙廣慎考到第四十名可謂是相當不錯。
他顧不上将喜訊告知還沒擠進來的趙廣慎,繼續悶頭挨着空隙找自己的名字。
周圍有落榜的考生捶胸頓足的抱怨,也有上榜的男兒哭的熱淚滿眶。
謝行儉一個一個的看,第五十名,第三十五名,第二十一名,第十五名,第九名...第八名....
越往前看,謝行儉緊握的手忍不住顫顫發抖!
眼下看來,他不是一甲便是落榜,二選一。
突然,他的後頸脖衣料被人一拎,緊接着雙腳猛地騰空,他還沒反應過來,驚呼聲都還噎在喉嚨裏,下一瞬就被人拉到前頭。
他大哥激動的緊緊抓着他的手,大喊,“小寶,你看你看,你是第二名!”
謝行儉擡頭望着錦絹紙上明晃晃的‘謝行儉’三個字,他頓時想跪下放聲大哭。
他無愧爹娘兄長的期待,無愧夫子同窗的關懷,六七年的苦讀生涯,終于讓他嘗到了甜頭,他縣試中了!
周圍的榜生見謝行儉便是榜上的一甲第二名,紛紛上前寒暄道喜。
謝行儉快速的收拾好情緒,笑盈盈的回禮、道賀。
知曉自己排第二,他心裏雖然很開心,但仍有些不知足。
這次的考卷他自認為答的相當不錯,怎麽就沒拿到案首?
他特意看了案首的名字,泸鎮人氏羅郁卓。
現場轉了幾圈,他愣是沒找到這個叫羅郁卓的人,當然也就沒法一睹其風采。
只隐隐聽旁邊的人議論,說案首羅郁卓的家人是在京城做官,羅郁卓作為羅家子孫這次為了童生試特意從京城回到泸鎮。
只不過從放榜到現在,羅郁卓本人都沒有出面。
出了禮房左廊,趙廣慎高興的是又蹦又跳,“我縣試竟然中了,我中了!儉哥兒,我太開心了,我本以為我這輩子就止步在此,沒承想竟讓我中!”
謝行儉笑的颌首,“你小子運氣一貫好。”
頓了頓,他試探的問道,“你這回拿了第四十名,童生的名頭搏一搏,應該問題不大,倘若中了童生,那院試你可還下場?”
趙廣慎笑容一斂,複而揚起,擺擺手嘆道,“不考了,接下來考完府試就不再往下考了,我自己幾斤幾兩我心裏有數,能拿個童生就已經到了我的極限。”
“何況這回還是僥幸通過的縣試,能不能把童生名頭抓到手都不好說,更別提我接着考秀才,那下場肯定會敗的一踏塗地。”
“你想清楚就好。”
謝行儉覺得他沒權力幹涉趙廣慎的人生選擇。
趙廣慎今年才十五歲,雖名次挂在榜尾,但他總感覺趙廣慎的運氣不錯,四月份得個童生是不成問題的。
一旦是個正經的童生,以後不管是娶妻還是做小生意,別人看在他童生的份上都會給他三分薄面。
只要不走出雁平縣,哪怕是府城,趙廣慎今後的日子說不定過得比他還逍遙快活。
......
謝行儉讓他爹和大哥先回去,只說還有同窗在裏面沒出來,等出來了他們可能還要去酒樓聚一聚。
林邵白中了第五,另外兩位找韓夫子作保的,也都中了,一個排在二十,一個排在十七,相差無幾。
五人一碰面,皆是滿面春風,揚眉吐氣,至酒樓的路上,一行人談笑聲不斷。
中二十名的姓宋,十七名的那位姓李,兩人年紀都過了二十且已婚配育有子嗣,巧的是兩人還是連襟。
宋永為十八歲那年娶了李增琪的長姐,如今姐夫/舅兄都過了縣試,兩人當然歡喜不已,拉着謝行儉三人不放,笑說他兩年紀大,這場酒席錢他們掏,三個小的只管放開了吃,他們不差錢。
一旁的林邵白聽完臉色有些不自然,扯着腰間泛黃錢袋子的手指微微緊縮。
謝行儉則有些郁悶,他竟然忘了帶錢!
平時他總會揣上幾兩銀子在懷裏放着,以防遇到什麽突發急用錢的事,然而今天早上他一心想着早點去看榜,一下把錢袋子擱在床板上忘了帶出來。
這下丢臉丢大發了,他竟然空手來赴約。
謝行儉斜眼觑趙廣慎,趙廣慎苦着臉搖頭,悄悄的做口型說他也忘了帶。
好吧,他倆難兄難弟是吃定霸王餐了。
宋、李兩人畢竟年長經驗多,一下看出了幾人的窘态,二話不說往櫃臺上丢了錠銀子。
叫來跑堂的選了一間二樓的包間,又命上一些特色的菜肴外加一壺清酒。
櫃臺邊站着的掌櫃賊有眼色,見五人做書生打扮,冁然而笑,再聯想到今日是縣試放榜的日子,掌櫃的立馬湊上前笑問,“幾個客官可是打縣衙那邊來?”
“掌櫃的好眼力!”
謝行儉笑的甩了甩長袍袖子,對于這些做買賣的商人,他着實佩服他們謹慎細微的觀察力。
“和你說話的可是本場縣試的一甲第二名!”李曾琪性子随和大咧,上前一步笑的介紹起謝行儉身份。
掌櫃的眼睛一亮,笑的拱手,“小老兒眼拙,小公子尚幼便有如此成就,可喜可賀。”
謝行儉好久沒被人在外這麽恭維過,當即羞紅了臉,拱了拱手便借口進了包廂。
後頭林邵白四人皆是一愣,反應過來後都笑的前仰後俯。
掌櫃的後一打聽,方知二樓包廂的客人全中了縣試,且有幾個排名挺靠前,童生基本上毫無懸念。
掌櫃的一思索,心下想沾沾喜慶,便叫人給那桌免了一半的酒錢,當然,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包廂不大,一套紅色八仙桌立在正中央,對門的風口豎起一張淺浮雕屏風,西南牆壁拐角還擺放着一口蓮花缸,整個環境看上去分外的雅致。
不一會兒,幾個人點的菜式井然有序的上桌。
縣試理論上算是科舉入門前的一場小試,遂官場不安排任何慶賀宴席,不像鄉試、會試,文有鹿鳴、瓊林,武有鷹揚、會武。
但這不妨礙他們這些考中的縣試生員自行安排酒筵呀,一起嘻哈玩鬧一番再收收心好好面對接下來四月中旬的府試。
大酒樓做生意不像小飯館随意,各式的菜肴名字起的那叫一個好聽、漂亮。
比如剛上桌的這道辣炒豬舌頭,小二管這叫‘舌戰群儒’,旁邊的五花肉蒸蓋菜,它的名字更了不得,叫‘虎扣龍躲’。
除此之外還有什麽‘一品官燕’的鴿子湯,‘鳳尾大擺翅’的雞翅尖等,謝行儉剛聽到這些附庸風雅的菜名時,原以為會是些沒吃過沒見過的珍馐,待端上桌才恍然大悟。
都是一些家常菜罷了,不過有一點不得不承認,酒樓的菜味确實比小飯館要好上幾分,擺盤也講究,稱的上色香味俱全。
飯桌上,大家聊得火熱朝天,照顧到謝行儉三人尚未弱冠,宋李兩人叫小二的将清酒換成雞蛋米酒,米酒不易醉人,五人便敞開了喝。
一頓飯吃完,稍微休息了會,五人才出了酒樓各自打道回府。
謝行儉和趙廣慎漫步走回他哥的鋪子,剛拐進街口,他便察覺到氣氛不對勁。
他哥的鋪子打烊了!
“爹,大哥。”謝行儉快步跑上前,望着整裝待發的牛車,問道,“咱們現在就回去麽?”
謝長義笑道,“是啊,你縣試中了是大事,咱們得趕緊回去把消息和你娘說一說,讓你娘跟着樂一樂。”
“爹早就讓我把鋪子給關了,就等你和山娃散席回來,他恨不得立馬回家跟娘唠嗑呢。”謝行孝咧着嘴,樂的屁颠屁颠的,“娘要是知道咱小寶中了,定是高興的找不着北。”
“小寶,你可真厲害,才讀了幾年書就能考中,還是第二名,我瞧着比大伯家的文哥兒都要強。”謝行孝比了個大拇指,與有榮焉的稱贊不停。
趙高頭在一旁跟着誇趙廣慎。
誇過一遍後,接下來,就是三個家長各自擡高對方的兒子的時刻。
謝行儉與趙廣慎面面相觑,尴尬的不得了,到後來他實在看不下去了,便上了牛車叫嚣着趕緊回家。
回去的路上,牛車依舊颠簸,此時的謝行儉卻感受不到一丁點的不适。
牛車晃晃悠悠的駛進林水村,一些忙完農活的漢子媳婦們見是謝家二房的人,想起前些日子王氏在村裏談她小兒子和山娃考縣試的話題,如今見他們大下午的突然回來,心想難道已經考完試了?
不怪林水村的百姓不知道縣裏已經放榜,主要是童試考中官衙是不派人上門報喜的,他們不知道他和趙廣慎考中是意料當中的事。
“中了?”有人八卦。
“定是中了,你沒看到謝老二笑的嘴都歪了麽!”
“小寶中了,還是第二名!”謝長義頗為自豪的宣布。
趙高頭跟着笑,“家裏祖宗保佑,我家山娃也中了。”
“兩個都中了?我的天!”人群中頓時一陣騷動。
“咱們村這是要起來了,兩個小童生,再加上謝家大房的文哥兒,不得了咯——”
“還不是童生,莫要瞎說。”車被人堵着走不了,謝行孝只能下來開道,聽大家喊小寶童生,他趕緊張嘴解釋。
“四月份還要考的,去府城考,考過了才是童生。”
人群中又是一陣唏噓,“這咋考個童生這麽難?還要考兩次?”
謝行儉跟着下車,一下車身邊就被圍上一群人問這問那的。
謝行儉笑的一一回應,“朝廷定的考兩場,考過了就是童生。”
“那再考呢?”
“再考就是秀才。”
“秀才去哪裏考啊?”
“秀才去——”
還未等謝行儉話落,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吶喊聲。
☆、第 17 章
“小寶——”
隔老遠,就聽見他娘王氏放聲大吼,聲音大而粗狂。
林水村的人見怪不怪,誰叫人家寶貝兒子如今有出息。
“娘!”謝行儉急忙撇開人群跑過去,扶着王氏的手笑,“娘,您怎麽過來了?”
王氏止住腳步,因疾奔而沁出汗珠的臉龐紅撲撲的,此時雙手握住謝行儉的胳膊直哆嗦,整個人像失了魂一樣激動,問出的話都略略帶着哭意,“小寶,你真中了?”
“恩!”謝行儉猛點頭,小聲挨着他娘的耳朵道,“縣試第二名,反正童生名頭到手應該沒啥問題。”
王氏征了會,緊繃的皮膚倏爾一松,臉上露出狂喜,尖叫道,“童......”
“噓!”謝行儉背着人群給他娘使眼色。
王氏讪笑,忙捂住嘴。
“謝老二家的。”有人好心科普道,“你家小寶還要再去府城考呢,考過了才是童生。”
人家沒惡意,王氏當然不會傻了吧唧的去怼人家。
只眼神在人群中掃了掃,突然目光一驟停住,嘴角撇了撇,說話語氣陰陽怪氣起來,“打我嫁進謝家二十多年,又不是頭一遭出錢供讀書人。”
“這考童生的過程我能不知道麽?啧啧,這回不管是我家小寶還是山娃,都是好樣的。不像某些人,光個縣試就考了三四次才考中,簡直丢臉丢到家了都。”
男人們聽了沉默不語,林水村老一輩的或是嫁進林水村有些年頭的媳婦奶奶們,稍稍有點聰明的都知道王氏嘴裏磕摻的是謝家大房。
但下面的幾個新媳婦不知內情吶,紛紛低下頭八卦起來,一時間稀稀疏疏的小話說個不斷。
躲在人群中的劉氏咬着牙,氣的想跺腳。
王氏剛嫁進來的那年,正逢她當家的考童生,前幾年當家的縣試考了三次都沒中,好在那年祖宗顯靈,當家的第四次一舉考過,還稀裏糊塗的中了童生回來。
年輕的王氏啥都不懂,唯唯諾諾的問劉氏,“大哥去縣裏考,又去府城考,那豈不是中了秀才麽?”
劉氏正是春風得意的空擋,眼看的王氏送上門來讓她嘚瑟,當下哈哈大笑起來。
她一邊埋汰王氏沒腦子、無知、愚笨,一邊趾高氣揚的将考童生的過程掰開說給王氏聽,說完又恥笑王氏最好別做白日夢,童生可不是誰都能考的。
王氏那時候臉皮薄,被她一頓話羞辱的差點哭出來。
今天,王氏當着衆鄉親的面,就差指名道姓的說她大房男人讀書不行,可事實确實如此,不管是她男人還是她家文哥兒,讀書都沒那個小兔崽子強。
趙高頭不想摻和謝家的家事,和謝長義等人打過招呼後就拉着趙廣慎往家走。
天色漸晚,看熱鬧的人也慢慢散了家去。
這頭,王氏狠狠的唾棄大房一通後痛快極了,眼瞅着劉氏掩面落荒而逃,王氏裂開嘴笑的差點沒牙。
謝家父子三人相互看了對方一眼,搖搖頭均是一笑。
他娘/他婆娘歷來和大房媳婦看不對眼,好不容易逮着機會,便由着她去吧,只要不出大亂子就好。
王氏就跟鬥勝的公雞似的,回去的路上叨叨不停。
謝行儉沒上牛車,和王氏并排往家走,一路上王氏問什麽,他都是極為耐心的在那回應。
家裏,大媳婦楊氏早把飯菜端上桌等着。
之前在村口是祥哥兒給王氏通風報信的,王氏丢下活趕緊吩咐大媳婦去殺只雞,又從庫房裏取了塊鹹豬肉,交代楊氏好好的做上一頓,說完就火急火燎的往村口趕。
楊氏捧着肉一陣眩暈發懵,扯過祥哥兒一問,才知道小叔子考中了縣試。
縣試是啥楊氏不懂,問祥哥兒,祥哥兒頭搖成撥浪鼓,說他也不知道,又說他看到村口一大堆人圍着小叔叔道喜來着。
楊氏心思一轉,莫不是小叔子讀書有好消息了?
鐵定是有了好消息,不然娘不會高興成那樣,楊氏暗暗思忖。
到了晚上,謝家堂屋裏氛圍格外喜悅。
祥哥兒、賢哥兒捧着碗裏的雞肉塊吃的滿嘴冒油,小舌頭美滋滋的在骨頭上舔來舔去,吃到興起,兩個小家夥幹脆夾緊雙腿朝前一晃一晃的。
飯桌上,謝行儉邊吃邊說一些關于縣試的事,滿足大家的好奇心。
飯畢,謝行儉剛拿起書準備複習來着,突然聽見外面有人敲門。
打開門一看,來人竟然是他二堂哥謝行文。
二堂哥比他大哥謝行孝小三歲,六歲開蒙,十九歲考上童生,在林水村算的上是一個響當當的人物,考上童生後娶了隔壁村村長的女兒,如今是邊讀書邊在鎮子上給人做賬房先生。
但因他娘看不上大房的緣故,他和二堂哥私底下就很少有來往,更別提深夜會談了。
所以當他看清門外站的是大房的人,不禁有些納悶和疑惑。
“你爹娘那裏,我剛去打過招呼了。”謝行文解釋,“我是來看看你,下午聽說你縣試過了?”
謝行儉唔了一聲,撇開身子招呼謝行文進房。
謝行文進來後,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手指在桌上點了點,漫不經心的開口,“儉哥兒現下在讀什麽書?”
謝行儉一時沒明白他二堂哥問這話的意思,不過他還是認真的回答。
說到‘經學大義’時,謝行文皺眉,打斷他的話,反問道,“你讀經學做什麽?”
“科考啊——”謝行儉脫口而出。
“糊塗!”
謝行文猛地站起身拍桌子,手指着謝行儉的臉,痛心疾首道,“科考科考,考的是進士,理當先雜文,後帖經,再之時務策,這三樣才是科考選拔內容的重中之重,你不好好鞏固這些學問,做什麽偏要學經學?”
謝行儉覺得有些奇怪,忍不住回怼,“二堂哥莫不是看不起經學?”
景平朝科舉常設的科目有兩種,一種是大家所熟知的進士科,還有一種以經學大義為主的明經科。
考上秀才後,考生可以自主選擇是考進士科還是明經科。
進士科和明經科均是正規的科舉入仕的途徑,只不過明經科不靠死記硬背,主要考經學大義,開放性比較強。
畢竟是開放題,只要不跑題,考場上就會出現‘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畫面。
明經科的書生幾乎都能言善辯,舌燦蓮花,與那些按照書本框架走下去的迂腐書生相比,缺了一絲絲文質彬彬的氣質。
因此經常被正統進士科的人嘲笑其斯文敗類,談吐不雅,丢盡讀書人的面子。
雖然明經科相對進士科好考,不到萬不得已,一般人不會自毀前程去應試明經科。
謝行文甩開袖子,隐帶怒氣的道,“這關我看不看的起經學有什麽關系,我要說的是儉哥兒你在胡鬧。”
“你才考過縣試,四月後還有府試,倘若中了童生,接下來你還要準備學算術、法令,你當下應該把心思放在這些上面,碰那些不找邊際的東西做甚!”
謝行儉冷笑,他算是看出來了,他這位平常不怎麽露面的二堂哥是個因循守舊、抱殘守缺的人。
“二堂哥此言差矣!”謝行儉不緊不慢的道,“經學一科,博大精深,我如今才剛剛接觸,就覺得其妙不可言。”
謝行文剛想辯駁一通,卻聽謝行儉忙話頭一轉,“不過二堂哥說的在理,如今我才過縣試,理當靜下心研讀四書五經才對。”
謝行文聽了此話,眉頭輕舒。
“只不過嘛,弟弟我這有一言,不知二堂哥聽與不聽?”
“你說來,我聽着。”謝行文坐回椅子,示意謝行儉接着往下講。
謝行儉玩味一笑,“夫子常說讀書人若想做博學之人,最好多涉獵些四書五經之外的東西,還說我們這些做學生的,十年寒窗若只會些書本知識,就不怕日後被人嘲笑拘泥陳腐、才疏學淺麽?”
“你!”謝行文蹭的站起來,臉色鐵青,“好一個拘泥陳腐、才疏學淺,儉哥兒果真像我娘說的那般牙......”
謝行文原本想撿劉氏慣常說二房牙尖嘴利這詞,可他自诩讀書人,不堪和深居婦人一般小家子性,因此話到嘴邊生生拐了個彎,“......伶牙俐齒。”
謝行儉都做好被罵的打算了,哪知道他二堂哥話音一轉,竟奔着誇他的方向跑。
他克制地笑了笑,敷衍道,“二堂哥別生氣,我說的是旁人,二堂哥年紀輕輕就考上童生,學問好這事是毋庸置疑。”
謝行文聞言,嘴皮子僵硬的扯了扯,算是認可謝行儉所說。
謝行儉在他臉上看了一圈,微笑的道,“今晚二堂哥的一番教誨,我會牢記在心。”
謝行文被捧的有些不自然,幹咳了兩聲,“好了,我知道你求學心切,多讀寫雜書是不錯,但你切莫舍本逐末。”
對于他二堂哥仍舊把經學一門說成雜書,謝行儉這回放聰明了,沒有出言反駁,反而虛心的點頭。
至于他今後是走進士還是明經,他早有打算。
謝行文頗為贊許他的态度,開始說明他今晚來二房的真正目的。
謝行儉聽後目瞪口呆。
他實在沒想到,在大房和二房如今兩位當家婦人打的水火不容的情況下,他這個大房最有出息的二堂哥深夜來訪竟然是跟他講解府試要注意的事項。
作者有話要說: 科舉兩科內容有參考中國史,請勿考究啦
☆、第 18 章
雖然謝行儉搜集過府試的相關信息,但現在正好有一個考過的前輩願意把經驗傳授給他,他當然樂意聽上一聽。
才聽了幾句,令他出乎意料的是,他二堂哥對府試感觸頗深。
謝行儉當即怔了怔,立馬打起精神,認真的聽起他二堂哥講話。
謝行文簡明扼要的提了提有關府試考卷中,四書五經句子常犯的邏輯錯誤後,便讓謝行儉拿出平時的詩賦功課本。
“儉哥兒你縣試能中一甲二名,足以說明你的四書五經讀的算是精通十之**,所以我便不多做贅述。”
謝行儉點點頭,找出平時他做的詩賦集交到謝行文的手上。
待看過謝行儉的詩文後,謝行文嘆了口氣,挑眉看了一眼面前大大方方的小堂弟,不敢置信的問,“儉哥兒,你,可是不會作詩?”
謝行儉聞言心頭一跳,有些汗顏無地,他是不太會作詩。
詩文應該是他讀書中的一塊短板,韓夫子日常總說他對聲韻平仄的感悟太淺,作出來的詩文幹巴巴的,毫無意境可享受。
為了順利通過府試,他不惜花上好幾個月的時間央求韓夫子磨磨他之前做的詩詞歌賦,只盼着考場能用上一二。
倘若運氣不好,一首都沒碰上,那他只能認栽。
但讓他空着不寫肯定是不可能,上輩子他好歹讀了十幾年的書,對于考試,秉持着一個萬年不變的習慣:卷子上出現的題目,就算不會,也不能空着,哪怕是胡編亂造,也得把空白的地方填滿。
回頭老師看在你辛辛苦苦寫字的份上,總會好心給你加上一兩分的同情分,當然,這種騷操作只适合文科生。
謝行文照着他作的詩文吟詠了兩句,随即握拳捂嘴笑了笑,“你這詩作的......剛我還說你四書五經讀的不錯,現看了你的詩文,料想你以後還要多加強對《詩經》的揣摩和研讀。”
《詩經》是詩文的開端,一般人在學完聲韻後,都将《詩經》作為學詩的重要工具。
謝行儉為自己辯白了幾句,接着嘆口氣道,“這些道理我都懂,《詩經》中的遣詞造句我都能讀的通,只單單拎出來讓我借題立詩就很難。”
“還是平時訓練的太少!”
謝行文不假思索的批評出口,“你開蒙距今也有七八年的光陰,私下裏,只要你多注意熟悉字類、對書、韻部,記下古往今來的一些大儒、文人的作詩規矩,何愁不會作詩?”
“府試你是可以提前就想好應對的詩文對策,可等你以後進了官場呢,你應該清楚各士大夫之間喜歡舉辦詩社、詩集,倘若你去了現場又開口做不來詩,豈不是贻笑大方?”謝行文苦口婆心勸道。
謝行儉不以為然,心道不會作詩便不去參加什麽勞什子的詩集、詩社呗,只不過他面上不顯,低着頭唯唯諾諾的稱是,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
讨論完詩文,謝行文開始說一些府試的考題範圍和考場上經常會出現的一些意外,特別是後者。
雖然謝行儉在韓夫子那裏也了解了一些,不過他還是仔仔細細的聽他二堂哥講完。
小半個時辰後,謝行文方才離開。
剛關上房門,他打算整理下心得體會時,就聽房門又被敲了兩下。
“小寶,是娘!”王氏捏着嗓子呼喊,敲門的動作小心翼翼的,生怕驚擾了裏面的人。
謝行儉起身開門,笑了笑,問,“娘這麽晚來找兒子是有啥事?”
王氏眼睛朝屋裏瞄了瞄,見裏頭一切正常,心下松了口氣,擺擺手道,“娘沒啥事,這不大房的文哥兒找你麽,我擔心......”他害你,大房的沒一個是好東西!
話到嘴邊,王氏想起當家的經常告誡她,莫要阻攔和妨礙族裏兄弟和小寶交往,因此她忙改口道,“娘是說這大晚上的,文哥兒抹黑過來肯定是有事找你,我擔心你倆一時談過了頭,誤了休息,所以,所以娘過來看看。”
王氏是眼瞅着謝行文出院門才過來小寶這邊的,不過眼下,她假意往屋內探了探,裝模作樣的問上一句,“文哥兒已經走了麽,你們事談完了?”
謝行儉知道大房的人以前做的一些事造成的後果,是他娘一輩子都難跨過去的心結,因此當下也不揭穿他娘的謊話。
他明白他娘過來是想打探他和二堂哥聊了些什麽,他不想就二堂哥一人而為大房其他人洗白,便實話實說道,“二堂哥過來主要是跟我說些他當年去府城考試的經驗,這不他前腳剛走,娘就來了。”
王氏聽罷扶着腰,哈哈笑的花枝亂墜,“哎喲我的親娘诶,他有啥經驗可談,想當初文哥兒光縣試就考了不止一次,如今倒跑過來巴巴的跟你說經驗,不怕笑掉大牙?”
謝行儉扶額嘆息,哀怨道,“娘,你這話不在理。”跟他娘講‘三人行,必有我師焉’的大道理,他娘肯定聽不懂。
他想了想,換個方式解釋,“娘,二堂哥以前再怎麽不計,人家現在好歹是個正經的童生,你兒子我如今可還是個毫無功名的白身吶,就這點,二堂哥就比我強上不少。”
王氏臉一唬,眉心都擰了起來,“什麽白身不白身的,小寶你不是跟娘說,今年童生名頭你肯定能拿到手麽?”
“大概率是如此。”謝行儉盯着他娘一字一句道,“娘,你是不知道這府試裏的彎彎,府試是童生名頭的最後一道門檻,很多人為了争這取中的名額,恨不得絞盡腦汁給我使絆子。”
王氏臉色一白,追問道,“誰這麽賊心眼,給你使絆子?”
“不一定是我,娘,我這是打比方。”謝行儉神色自諾的往下講,“就前年,兒子的一位師兄同窗去府城應試,夫子說以師兄的才學是必中童生,哪怕是府案首也是夠的上的,可惜啊,娘,你猜最終我那位師兄下場如何?”
王氏搖頭,“難道沒考中?”
“沒考中是小事!”
“沒考中還是小事?”王氏驚呼,“不是說你師兄書讀的好麽?”
“是讀的好。”謝行儉感慨,“可惜師兄時運不濟,去考場的路上被一夥流氓撸去了窄巷道,等同行的人回頭報官找人時,才發現師兄躺在地上,渾身都是血,奄奄一息,差一點就......”
“作孽啊這不是!”王氏猛地拍大腿嚎叫。
她估摸着小寶師兄跟小寶年紀應該差不了幾歲,頓時心頭一軟,好好一個孩子怎麽就糟了這樣的慘事。
“然後呢,官府可抓了那幫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