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欺負我家小寶麽?”
“咋能說是欺負!”謝長義翻了個白眼,貼近王氏悄悄道,“夫子偷偷和我說了,說咱們家小寶什麽睿,哦,睿智,意思就是比別的六歲孩子要聰明的多,說給小寶一些壓力是為小寶好。”
“那要是三個月沒讀熟咋辦?”王氏揪着心問。
“我相信小寶做得到。”謝長義莫名自信,笑的開懷,“你是沒見着拜師的時候,夫子問一個問題,咱家小寶說了一大堆,愣是把夫子說的一愣一愣的。夫子雖然沒明面上誇小寶,但我冷眼瞧着,夫子是認同小寶說的呢。”
“小寶嘴皮子像你。”王氏這下才把心放回肚子裏,“行吧,你先吃着,我挑一些菜放竈上去。”
一旁一直默默帶蓮姐兒的楊氏聽到王氏要碗,忙跑到廚房拿來。
第二天一早,謝行儉和趙廣慎搭乘村長家的順風牛車趕去了鎮上。
在城門口與村長別開後,兩人徑直往私塾方向走,剛偏離主街道,突然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兩人吓得止住腳步,擠開圍觀的人群溜進去了一看,只見一中年婦女坐在地上悲憤大哭,眼珠盡赤。
周圍的百姓議論紛紛。
“這是咋了?”
“說是她丈夫出事了。”
“啊——”難怪哭的這麽傷心。
有八卦的人問,“她男人出啥事,出了事在這街上哭也沒用啊!”
“這世道不公啊!”婦人突然仰天長吼一聲,聲音哀毀骨立。
一旁有些心軟的百姓忙上前拉她起來,婦人強撐着身子站起來,眼裏的淚水嘩嘩往下淌。
“你男人是不是受人害了,你有啥冤屈就說出來,我們給你報仇。”一男子義憤填膺的道。
“對,說出來!”有人附和。
“有冤屈咱們就告上衙門治害人精的罪!”
“就是,讓衙門抓人!”
.......
一時間,民憤四射。
中年婦女聞言凄慘一笑,牙齒咬的‘咯咯’作響,好似一頭暴怒的獅子,“衙門要是管用,我夫就不會死!”
“這......”有人敏感的察看事情不簡單。
“七日前,我夫應衙門的旨意前去河間郡服勞役,三日前有衙門的官差到我家,告訴我,說我夫死在了河間郡,領回屍體一看,胸口好大一個傷疤,這哪裏是死在勞役期間,明明就是他殺。”
婦人說到一半哭的差點抽噎暈過去,謝行儉與趙廣慎聽到“河間郡”三字皆呼吸一頓。
☆、第 8 章
婦人哭的抽泣連連,聲嘶力竭痛罵起來,“河間郡新修的河壩塌了——我去了才知道這事,這賊老天,我夫怎會被砸死,定是有人害了他啊——嗚嗚”
一石激起千層浪。
圍觀的百姓頓時炸開,急的跳腳。
“這可了不得了啊,我兒子,我娘家侄子都去了!”
“女子,你這話可是真的?出了這麽大的事怎麽縣令都沒發出告示?”有人質疑。
“告示?”有人冷笑,“新修的河壩才幾日就塌了,定是上頭官府貪了朝廷赈災的銀子,縣令堪堪一個芝麻小官,他敢貼出告示?怕還沒寫出來就被撸了烏紗帽。”
“簡直是無法無天,當我們這些老百姓的性命真是蝼蟻不成?”
“走,去衙門!定要給我們一個說法!”
一群人呼啦啦的往縣衙門的方向跑,哭泣的婦人忙擦了擦眼淚跟了過去。
謝行儉聽着冷汗直流,下意識的快步往學堂方向跑。
韓夫子是同進士出生,又當過縣令,他對河間郡發生的事應該比那死了丈夫的婦人要知道的多。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這麽信任韓夫子的能力,反正就是覺得韓夫子不似普通的教書夫子。
韓家宅院裏,韓夫子看完信,面沉如霜,氣的把桌子拍的‘砰砰’直響,送信的小厮吓的身子一哆嗦。
韓夫子深深看了一眼小厮,冷着臉,“你且先回去,告訴你家大人,河壩坍塌之事務必貼高榜通知下去,該安撫的安撫,該缺的赈災銀子即刻補上,不然老夫都救了不他。”
小厮聞言,略顯失望。
他家大人在府上急的團團轉,誰能想到府裏幕僚半夜會卷走庫房的赈災銀!
大人不得已賣掉家中藏品補上官銀,誰料天不遂人願,又遇上下面監督修河壩的小官官官相護,貪去了大半的銀子。
修河壩用的石灰砂漿摻了假,那晚剛好又下了場雨,石磚粘性不夠,留下看守的勞力均被壓在了石板下面,無一生還。
他家大人不冤嗎?簡直無辜。
要怪只怪那些貪官,還有偷走銀子的小賊幕僚!
待看清小厮憤憤而毫不知錯的神情,韓夫子氣笑了。
“你家大人當官這麽多年,身邊得用的幕僚就不用層層篩選嗎?難不成是滿大街随便拉上一個人就塞進府裏?現在出事了知道急了?晚了!要怨就怨他識人不清,作繭自縛!”
“還有底下負責監督修河壩的人!”韓夫子臉色發沉,往地上狠狠的擲下茶杯,‘啪’的一聲吓得門外跑來的韓行儉急忙剎住腳步。
只聽屋裏韓夫子怒吼,“畜生不如的東西,簡直是枉為人子。”
小厮看着他的臉色,害怕的趕緊低着頭不做言語,韓夫子閉着眼揮揮手讓他下去。
小厮擦了把汗連忙告退,剛轉身卻被韓夫子叫住。
只見韓夫子走進裏屋拿出一枚印鑒,扔給小厮,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拿着這個可以去各大錢莊取五千兩,讓你家大人拿去安置災民,多的沒有。”
小厮忙不疊的接過道謝,果然他家大人說的不錯,眼前這位長得吓人的先生不會見死不救。
等小厮走遠了,謝行儉敲了敲門。
“進來。”韓夫子語氣明顯不悅。
“夫子。”謝行儉可顧不上這些,行了禮便開門見山,追問道,“夫子可知河間郡河壩坍塌壓死人的事?”
韓夫子執筆的手一頓,感到有些意外,“你是如何知道的?”
“早上過來時,恰巧聽到一位婦人當街哭訴,聽聞是家人被河壩壓死了。”
韓夫子撩起衣袍,筆尖沾了沾墨繼續在紙上飛速的寫着。
謝行儉擡頭,察覺韓夫子了然的模樣,心中一凜,試探道,“河間郡靠近長河,這下新修的河壩又塌了,不知又要死好多人......”
韓夫子眉頭蹙起,扔下筆,冷聲道,“你到底想說什麽?有什麽話盡管說出來,老夫最厭惡的就是磨磨唧唧之人。”
謝行儉趕緊彎腰賠罪,飛快的道,“學生惶恐。”
“學生家兄以及趙廣慎的大伯都在河間郡修河壩,來此想詢問先生河壩坍塌到底是何原因......”以及林水村的人可有受傷的,他大哥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謝行儉心裏嘆氣,古代太不方便了,在現在一個電話就能搞定的事,放古代得花一兩天。
“擔心家人安危?”韓夫子疊好書信,眼眸低垂,少許臉色慢慢正常起來,“放心吧,河間郡的郡守統計出的傷亡名單中,涉及咱們平陽郡的唯有一人。”說着,頓了頓,“應該就是你之前聽到的那婦人家的。”
謝行儉聞言心下一頓放松,韓夫子似笑非笑的哼了一聲,“平陽郡死傷雖小,可河間郡的百姓丢了性命的足有十餘人,這些明明可以避免......”
想到還有學生在,韓夫子沒好氣的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還不回學堂溫書?”
謝行儉讪笑,溜了出來。
屋外急的來回走動的趙廣慎見謝行儉一臉輕松的走出來,懸着的心終于落了下去。
不過趙廣慎還是迎上去,兩人一起往學堂方向走,邊走謝行儉邊向趙廣慎轉達韓夫子說過的話。
趙廣慎小孩心性,壓根沒懷疑謝行儉為何找夫子就能了解到河間郡的事情。
當然,謝行儉自個都說不清,憑第六感吧。從他見到韓夫子的第一眼時,就感覺韓夫子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教書先生。
書房裏的韓夫子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揉了揉鼻子後無甚在意,接着捧着茶水翻看學生臨的大字。
大多數寫的筆畫七扭八扭,好多字呈現出來的就是一團黑點,韓夫子也不惱,笑着一本一本的往下翻。
輪到謝行儉的,韓夫子笑一滞,上面的字說不上好,但好歹寫出了形狀,簡單的字臨的相當不錯,那些筆畫稍多的就有些差強人意。
韓夫子沉吟片刻,想了想,在書頭批了個‘甲’。
書房發生的事,謝行儉當然不清楚。
上完功課後,他麻溜的收拾好書箱回到了家,剛想跟他爹說說河間郡的事,不料他娘說趙廣慎的爹趙叔來了,他只好回到房間臨起大字。
今日韓夫子沒教新課,布置的大字還是和昨天一樣,只昨晚他把這些字寫了好幾遍,今日再寫時,竟覺得速度快了許多,幾十張大字沒多久就臨完了。
謝行儉寫完功課進堂屋時,趙高頭還在,謝行儉喊了人後就乖乖的坐到一旁。
“長義哥,是這樣,你家小寶還有我家山娃幾乎天天都要往鎮上跑,總是借村長家的牛車不太像話。”
“我尋思着,咱倆家合買一頭牛養着,早晚接送娃兒上學,平時就趕它下地幹活,長義哥你說呢?”
謝長義點點頭,在小寶沒讀書的時候,他就想買頭牛回家,無奈囊中羞澀。
家裏前兩年的銀子用去建了房,就這幾年省吃儉用的存了些。
錢都是他婆娘王氏存着的,具體有多少他真沒個數。
“買頭牛回來當然好,咱倆到時候輪流趕着去鎮上,只這牛,我瞧着鎮上都沒得賣,得到縣裏,縣裏有沒有都不好說。”
趙高頭點頭應“是”,“要買去縣裏看看,有是好事,碰不到就要多花功夫打聽打聽哪裏有的賣。”
“是不好辦。”謝長義說出他的顧慮,“我擔心手頭不夠。”
“村長家的那頭牛買了五六年了,聽說花了23兩,當時把我吓一跳,這不吃不喝一年也攢不夠這麽多啊。”
“今年買,鐵定更貴。”趙高頭跟着唏噓不已,聽謝長義談錢不夠,趙高頭記起家裏老人的的交代,笑了笑,“我們兩家一起買,當然我家出大頭,長義哥家意思意思出點就行。”
“這怎麽行?”謝長義大聲反對。
趙高頭滿摁住謝長義,“哥,你聽我說,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是我爹的意思,你知道的,我家沒分家,家裏的田多,用牛次數肯定比你家用的多。再說這買牛的事是我家先提出來的,沒的道理讓你虧。”
謝長義還想争辯幾句,趙高頭不高興了,“長義哥,你要是和我扯這個,你就當我今天沒來你家,沒提這回事。”說完就站起身大步往外走。
謝長義哪裏肯,買牛幹活是他藏在心底的願望,這回又涉及能送小寶上學的好處,打趙高頭進門開口說買牛,他的天平就偏過去了,就是借錢,他也得買。
謝行儉看着面前兩個大人拉拉扯扯一頓,最終談妥趙家出六成,剩下的由謝家出。
兩人爽快的約好過兩天去縣裏尋牛販的事,送走趙高頭,謝長義挂在臉上的笑容依舊沒減。
飯桌上,謝行儉把鎮上聽到的關于河間郡死人的大概和家裏人提了提。
謝長義和王氏皆是心驚,楊氏坐在那直接摟着蓮姐兒哭起來。
謝行儉趕緊說他哥沒事,不僅他哥沒事,林水村出去的人都好好的。
衆人這才收拾好情緒,又細問河間郡出了啥事。
謝行儉心裏能猜出大概,但對着家人,他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畢竟上頭貪污的事還沒敲定,不好對外胡亂傳播。
吃完飯,謝長義讓王氏把家裏的錢櫃掏出來,數數家底,看拿出來買牛夠不夠。
王氏聽了眼睛一掃,楊氏順從的帶着蓮姐兒出去了。
進房取來錢櫃,王氏笑的神秘,柔聲道,“當家的,信不信家裏的錢都夠咱們自個買一頭牛了?”
謝長義下意識搖頭說不信,謝行儉在一旁笑的起哄,“爹,不信咱數數就是了,看娘說的對不對。”
王氏哼了聲,一把打開錢櫃将裏面的錢全部倒在桌上,‘嘩啦啦’的一陣清脆聲音,堆成小山高的黃銅板一下閃瞎謝長義的眼。
王氏插腰笑的得意,“上回小寶買書以及拜師,我數了六吊銅板給你,剩下的沒動,估摸着得有39兩的樣子。”
謝長義砸吧着嘴,上前和謝行儉兩人數了數,三個二兩的碎銀,一個五兩的碎銀,其他的全是銅板,數夠一百個拿一根細線穿在一起,足足穿了28串,還有五十六個散着的銅板。
“39兩5錢多!”謝長義咧着嘴宣布。
“這幾年農閑,你和孝哥兒去打長工,賺的我都沒用,全存的在呢。”王氏頗為自豪她把錢袋子的功力,“家裏糧食賣的錢也都在,我和楊氏兩人接了繡紡的活,賺了約莫也有七八兩的樣子。
“除掉一應的花銷,這些年存個幾十兩的不在話下。”
謝行儉朝他娘比了個大拇指,城裏人說娶妻娶賢,他娘算的上賢妻一個,除了會持家之外,地裏的農活幹的也是相當漂亮。
唯一做的不好的——常會給大嫂楊氏和蓮姐兒臉色看,不過在古代這是大多數婆婆的通病。
大嫂嫁進來這麽多年,只生了一個女孩,但他娘只嘴裏抱怨幾句,總歸不像村子裏其他的婆婆那樣往死裏去苛待媳婦。
......
兩天後,謝趙兩家搭着牛車去了趟縣裏,空手而歸。
縣裏的集會結束了,想買牛得等等,只能下回逢集再去碰碰。有沒有也說不準,聽縣裏的人說,牛販子不是每次趕集都去的。
幸運的是,兩人在到處打聽牛價格的時候,有買過牛的好心人給他們指了牛販子的家。
牛販子見他們是誠心大老遠過來買牛,便答應他們下次集會牽牛過去,讓他們帶夠錢。
謝長義問多少錢,牛販子豎起手指,“成年牛25兩,小牛18到20兩不等,看牛的年齡。”
☆、第 9 章
六月份月初縣裏有集會,謝長義和趙高頭早早的從林水村出發趕去縣裏,怕來晚了挑不到好的牛種。
謝行儉的大哥謝行孝是昨天回到家的,一回到家就被王氏和楊氏拉到一旁,詢問在河間郡的事。
謝行孝眼角眉梢帶着疲倦,被兩個女人一頓叨叨也不惱,還嬉皮笑臉的調侃,“娘,我好着呢,管我這支隊伍的長吏是咱們郡出來的,見我是同鄉,派給我的活比旁人都輕松許多,嘿嘿。”
說的,眼神往後面的楊氏和蓮姐兒方向看去。
王氏不想當兩小夫妻的電燈泡,遂紅着眼摸着謝行孝的手感慨一句,“還好沒傷着,瞧着瘦了許多,娘去給你做好吃的去。” 說完把空間留給小兩口,拉着蓮姐兒去廚房。
謝行孝漲紅着臉大聲的謝她娘,摸了把蓮姐兒的頭,之後帶着楊氏進了房間。
小夫妻擁抱後又說了會話,謝行孝傻了眼,想不到在他出去的這半個月裏,家裏竟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小寶讀書的事他倒沒什麽意外的,他小的時候爹也送過他去學堂,只是他看見密密麻麻的字,心裏就發抖犯怵,厭惡的不行。
再加上那時他家還未分家,他爺為了大房子孫隐隐有讓他從學堂退下來的意思。
他索性撂下書跑田裏幫他爹忙。
如今分了家,他爹娘當家做主,送小寶讀書比那時候送他讀書要簡單的多,只要有錢就行。
可是家裏再有錢,能拿出銀子買牛嗎?
他這些天在郡城做事不是白做的,開了些眼界。
一頭牛怎麽也得20多兩吧,他家拿的出來這麽多銀子嗎?
楊氏及時站出來澄清:“不是全由家裏出錢,是和趙家一起合買,咱家只需拿七吊半的銀子就夠了。”
“啊”謝行孝訝然,問了細節,方才笑道,“趙家敞亮。”
見他爹準備去縣裏,謝行孝健步如飛的跑過去央求他爹帶他一起去,雖牛是和趙家合買的,但裏頭畢竟有他家的一份子,他作為長子去把把關也無妨。
買完牛,謝家的一樁大事算是完成,地裏的莊稼還需要一個多月的成熟期,謝家人徹底閑了下來。
可私塾的謝行儉卻不得閑,韓夫子每日教授的功課越來越重,五個蒙童中,除了仗着上輩子讀書優勢的謝行儉以及過目不忘的林邵白能跟上韓夫子的節奏,其他三個就顯得慘烈無比。
兩個半月後,經過謝行儉的刻苦努力,他終于完成了與韓夫子的約定,不僅完成了,還超前完成。
蒙童房裏,謝行儉收拾好書箱的一應物品,在葉禮承、韓廣慎驚呆與羨慕交織的目光下,和林邵白一同前往隔壁的甲班。
蒙童院的葉禮承和韓廣慎兩個小孩傷心的哭成一團,哭訴三兄弟以後不能一起愉快的上課玩耍,他倆背不出書也沒人替他擋着夫子的責罵與懲罰,更沒人私下催促他倆努力上進…
謝行儉默默的看着,兩個小孩依依不舍的哭着稀裏嘩啦,他拉着兩個小夥伴的手,哭笑不得:“我就在隔壁,你倆想找我随時都可以來啊。”
末了,加了句,“吃中飯還是照常三個人一起。”
葉禮承、趙廣慎這才歇了聲,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堆,什麽“去了甲班交了新朋友別忘了他倆”,“今天中午吃啥好”,“他倆會努力認字,争取早點考到甲班”之類的話。
謝行儉心裏有些感動,但他不會為了照顧兩個小夥伴而放慢自己的腳步。
謝家的家産不多,能出錢讓他讀書很不容易,他得珍惜。
韓夫子覺得他有投資的科舉前途,那他就必須努力展現出他上輩子積攢的知識與儲備能力,他唯有考出來才能報答知遇之恩。
甲班的同窗有五個,加上謝行儉和林邵白,一共才七個人。
五個人平均年齡在十三四歲,看到夫子領着謝行儉和林邵白進來,不由的好奇。
韓夫子三言兩語說清緣由,五個半大的少年紛紛站起來友好的介紹自己。
五人都是附近村子的孩子,有兩個今年參加了童生試,不過沒過,因此回這繼續學習。
甲班授課形式和蒙童班不同,讀的書比三百千深奧的多,第一天韓夫子教授的是《論語》中的‘學而第一”篇。
《論語》字簡義難,韓夫子先帶着大家搖頭晃腦的讀幾遍,讀通了再細細的講解釋義。講完後讓謝行儉他們自行消化,隔一段時間後,韓夫子會待人到齊後依次進去背書。
謝行儉進了甲班仍舊需要臨大字,每天二十個大字從不間斷,就這樣苦練了兩個月,謝行儉的字終于能拿的出手了,至少一些筆畫多的繁體字寫在紙上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大的出奇。
八月十五中秋節的前後兩天,韓夫子給私塾的學生放了假,這是慣例,就是所謂的秋收假,當然也有放學生與家人好好團聚的意思。
謝行儉今年拜了師,中秋節理應給夫子送節禮的。
一大早,謝長義趕着牛車和趙高頭兩人各自拎着兩斤清酒,兩盒鎮上流行的糕點,以及兩只歪着脖子的野雞前去韓夫子家。
下了車,兩家小孩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謝行儉問他爹,“爹,這野雞咋是死的?”送死了的東西上門不怵人家黴頭麽?
謝長義笑:“這野雞在集市上買的時候就半死不活的,爹說死了也沒事,夫子不會計較。”說着颠了颠雞腳上的繩索,謝行儉瞧着野雞幾乎沒啥動靜。
韓夫子是讀書人,送些黃金白銀的俗物不合适,他爹特地去謝家老宅請教謝老爺子中秋過節送什麽禮給夫子合适,謝老爺子說除了平常的肉酒、糕點,再買兩只雉,也就是野雞。
但沒料想到野雞是快死了的。
關于送‘死’野雞的緣由,謝行儉也是後來才搞清楚。
景平朝的讀書人都喜歡‘雉’,據說古書籍中記載:雉一旦被人包圍,無法逃脫時,既不會懼怕人的恐吓,也不吃誘餌,而是迅速撞地自殺。用讀書人的話來說,這叫:守節死義。
野雞真的會自殺嗎?謝行儉表示懷疑,他瞅着野雞脖子上的傷口,像是刀刃割的。
不過,相不相信野雞會自殺這個問題和他有什麽關系呢?他爹信,韓夫子信就夠了。
回來時,他爹又買了六斤肉和三斤酒,花了281文,謝行儉啧啧嘆息,花錢如流水啊,可不花又不行,中秋節是大節,他們家要去老宅送節禮。
往年中秋節他娘準備的節禮也是這樣,放在一般人家算是重禮了。
謝行儉想他爹心裏還堵着氣呢,平時過差點都不算事,但就是不能在孝敬謝老爺子的事情上摳摳縮縮,一則是他爹孝順,二則不想被大房的看扁。
午飯,他娘從六斤肉中割出一斤,做了米粉炸肉。其他菜色有炝燒冬瓜,焦香鹹魚,小蔥豆腐。
鄉下人在每年的除夕、清明、元宵節、中秋這四個大日子裏,家裏再窮,都會擺上四道菜,家境好的,一桌八碗,又或是十六碗。
反正是四的倍數,取諧音‘事事如意’的說法。
晚飯,謝行儉一家人拎着五斤肉,兩斤酒去謝家老宅吃,王氏還添了小半背簍剝了殼的花生,花生外衣紅紅的,看着喜慶。
劉氏不待見王氏,見王氏進來,嘴角一撇,臉色頗為難看。
看到謝長義背簍裏的肉,劉氏臉上這才浮起絲絲笑容,“二弟來了,爹在裏頭等着你們呢。”
謝長義放下東西進了屋,謝行儉喊了聲‘大伯娘’就跟着往裏走,沒想到劉氏笑嘻嘻的拉住謝行儉。
“小兔.....”說出的話忽的打遛轉,劉氏忙改口,低頭雙手扶住謝行儉的肩膀,古怪的問,“儉哥兒上鎮上讀書了?”
“恩。”謝行儉皺皺小鼻子,感慨他大伯娘手勁真大,這一下捏的好痛。
劉氏嗤笑,又問,“你爹趕的牛是你家出錢買的?不是借的?”
“恩,我爹買的。”謝行儉一一回答後扭了扭身子,試圖從劉氏轄制下掙脫出來。
劉氏微微發楞,剛還想問‘買牛花了多少錢’,就見謝行儉從她胳膊肘下溜進了屋,哪裏還找得到影子。
“他們家哪來那麽多的錢?發財了這是。”劉氏氣憤的在後頭嘟囔,又想,“難道是老頭子分家給的?不應該啊。”
劉氏把心思放在琢磨二房錢財的來源上,一不小心撞到門框,疼的龇牙咧嘴。
大兒媳江氏剛好出來,劉氏瞪了她一眼,江氏不甘示弱的回瞪。
江氏是鎮上賣布人家的獨生女,家裏有點錢,劉氏就因為看在這點才允許長子謝長敬把人娶了家來。
可惜江氏嬌慣霸道的很,歷來和農家婆婆劉氏看不對眼,要不是看上公公謝長忠秀才的身份,都不會嫁進來。成親後,江氏拉着謝長敬常住在鎮子上,借口說是看管鋪子。
這可把大房夫妻氣壞了,好在江氏一舉得男,如今又懷上了,劉氏再怎麽恨江氏奪走兒子也拿她沒辦法。
晚飯吃的人多,劉氏作為長媳好不容易大方了一回,做了八個菜,四葷四素。
葷菜分別是白切肉,酸蘿蔔老鴨湯,桂花煎小魚,雞蛋炒辣椒,素菜有清炒白菜,南乳空心菜,蔥爆黑木耳,鍋貼白豆腐。
農家婦人做菜皆舍不得用重油,劉氏還不願意放鹽,每樣菜裏多多少少撒了些腌菜就算做放了鹽,謝行儉一口吃下去,心想幾盤菜都串味了。
兩家子人圍着四方桌坐了下來,女輩的另開一桌,坐在旁邊。
桌子上的人吃的歡,謝行儉也不好挑剔,撿着味道好點的老鴨湯喝了兩碗。
因幾個老爺們要喝酒,劉氏還添了一小盤花生粒。
謝長忠、謝長義及各自的兒子紛紛站來,對着謝老爺子舉杯,“爹/爺,中秋團圓,敬您一杯。”
謝老爺子抿着喝上小口後,招呼大家坐下來吃菜,在周圍一衆孩子間瞅到謝行儉,便問,“儉哥兒書讀的怎麽樣?”
謝行儉微微一愣,使勁咽下有些寡淡無味的白切肉,轉既笑道,“爺,我才開始讀,有些吃力,比不上二堂哥厲害,二堂哥明年要接着下場?”
“去年運氣不順沒中,學院的夫子說我明年把握很大。”謝行文不急不緩的接話,語氣中不乏優越感,“你才學,有些吃力正常,學久了像我這樣就好了。”
“讀書得一步一步來,儉哥兒學着點你二堂哥。”謝老爺子望着一圈的子孫,笑眯了眼。
又問謝行敬在江家的生意做的怎麽樣,謝長義買的牛花了多少錢,謝行武跟在師傅後面可學了師傅手藝一分,謝行孝在河間郡的事等雜七雜八的事。
謝老爺子端着一副不偏心的姿态,逮着子孫們詢問了遍,最後一個人喝的暈乎乎的,被兩兒子擡回了房。
從老宅回來後,夜裏王氏數了數錢櫃,驚呼道,“當家的,這,這過個節咋花這麽多?”
謝長義問多少,王氏‘啪’的一下鎖上錢櫃,小聲心疼,“快一吊銀子。”
“家裏還剩多少?”
“除去買牛的,小寶上學買書的,家裏花的,只二十九兩不到。你前日子說看上塊好田,說要多少來着?”
“十一兩。”謝長義悶聲回答。
“還買麽?”
謝長義沉默了會,沉聲道,“買,怎麽不買,田我瞧得比咱家的好,要不是劉崴子急着用錢,也不會這麽便宜。”
“過兩天我和孝哥兒去別的地方轉轉,節後招長工的多,錢的事,你別急。”
王氏沒說話,随便嗯了一聲就上了床歇息。
......
隔壁的謝行儉偷聽了會,翻了翻身子,心裏有些難過。
調進甲班後,他要讀的書越來越多,書肆的書貴的很,光是最近學的《論語》就有四冊,一冊一兩多銀子,他暫時只買了一冊。
謝行儉嘆了口氣,想不到上輩子讀了十幾年書的他到了這裏會對着幾本書斤斤計較起來,想起上輩子便宜好用的電子書,謝行儉捂着被子差點哭出來。
哎,還是窮惹的禍,要是有錢,他爹和大哥就不用去給別人家做長工,他也就能買下全套的《論語》。
暗自的發了一通牢騷後,謝行儉覺得他要想個法子讓家裏人先掙上錢,家裏安穩了,他才有心思搞好學習。
☆、第 10 章
林水村地裏位置靠南,稻子要早成熟半個月,中秋節前後,各家開始忙着收割稻谷。
謝行儉問他娘他家田裏活咋樣,他能幹些啥。
“前些日子你讀書,家裏早收的差不多了,只山腳還有兩畝在那,等會我和你爹,還有你哥嫂去割,摔稻的活你幹不了,你力氣小,還像往年那樣,小寶你就在田裏撿撿掉的稻子。”
謝行儉說好,他人小,個頭不高,站在高高聳立的稻穗田裏只能露個小腦袋,讓他割稻子實在太牽強,因此他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跟在大人後頭翻找沒脫粒幹淨的稻穗。
他爹從倉庫裏翻出頂草帽遞給他,中秋之後早晚天涼了些,但白天還是挺熱的。
謝行儉一手接過,背上背簍,帶着小草帽,雄赳赳氣昂昂的出發了。
兩畝田,一家四口要割一天左右,上午謝行儉想跟在後面撿稻子是不可能的,得等到傍晚家裏人摔完稻子再去。
他先去家裏已經割完的田裏撿,十幾畝田,撿起來也蠻費勁,要邊翻稻草邊仔細的搜索。
謝行儉一雙眼睛睜大大的,耐心的在一塊一塊的田裏查找,試圖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這活累在腰一直彎着,彎久了背都直不起來,一般大人寧願累點也不想幹這細活,謝行儉卻樂此不疲。
背簍滿了他就立馬背回家,将濕稻子鋪在院牆裏,來來回回三四趟後,謝家的田幾乎被他翻了個遍。
擡頭看爹娘他們還在低頭割,謝行儉心疼的跑回家抱來一壺茶水,沖着田裏喊,“爹,娘,大哥大嫂,水壺裏水沒了,我又帶了一壺來,你們快來喝點。”
剛打完豬草的蓮姐兒跟在後頭麻溜的從背簍裏拿出早上做好的饅頭,就着鹹菜,一家人迎着溫熱的秋風吃完一頓簡單的午飯。
下午,謝行儉尋思進山看看,這不上輩子那些穿越都這麽寫:主角家裏窮,但凡進山,準會碰上些好貨,不是人參就是靈芝,再不濟還有藥草。
謝行儉覺得他不太像主角,試問天底下哪有他這樣磕摻的主角:人參人參他不知道葉子長啥樣,靈芝吧?前年他興高采烈的摘了一朵給他爹,他爹說是那是黃蘑,不值錢。至于草藥?算了吧,他一個文科生能認識醫學上的東西嗎?更何況還是博大精深的中醫。
他琢磨上山是想去撿些山貨,他記得對面山上有一個小山谷,有一些山果樹,知道的人少,他采蘑菇的時候碰巧進去過,山谷入口狹窄,進去了才發現裏面別有洞天。
山谷裏到處都是樹,樹枝上栖息着大量鳥類,鳥叫聲此起彼伏,謝行儉不是一個人來的,蓮姐兒跟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