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江品常離開後,家裏好冷清。
今晚,在亞麗辦公室,白雪陪她整理藝廊資料。
聽白雪說江品常搬出去了,亞麗說︰「你做得對,就算他是非常好的朋友,但朋友可以再找,愛情可遇不可求,更何況是這種高檔次的男朋友。」
沒錯,白雪也這麽覺得。
「但是……」
「沒有但是。」
「可是……」
「也不要可是,你做人能不能果斷點?」果然知己,知道白雪老毛病又犯了,她又忐忑猶豫了。
「我是納悶,為什麽做了應該是對的事,但沒有開心的感覺?」心情好亂,憂愁啊。「而且熙旺很難過,問我幹麽讓大哥哥搬走,他很喜歡黏着江品常。」
「拜托,住的地方離那麽近,熙旺想他去找他就行了啊。」
「不一樣嘛,他在的時候會煮飯,而且熙旺現在都跟品常睡。」
亞麗停下分類DM的動作,看着白雪。「是熙旺想他?還是你想他?」
「嗄?我是說熙旺——」
「你又來了,跟吃回轉壽司一樣,猶豫不決,瞻前顧後,就是少了果斷。」
「你不懂,跟江品常相處沒壓力,跟王朔野交往,有時會喘不過氣。」
「人家是大老板,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王朔野脾氣就是大,你不是一直肖想有個萬能的白馬王子照顧你?美夢成真了還嫌?如果要什麽都不用遷就,那就跟我學學,只找炮友,不談戀愛不成家,你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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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白雪直搖頭。
亞麗笑咪咪。「我最近一直幻想,要是王朔野跟你結婚了,那可好了,你記得要他多照顧我喔,如果要買畫還是藝術品,千萬別忘了我。」
真是毫不害臊的勢利啊。「嗟。」白雪吟道︰「唯我知汝,汝專利而不厭,予取予求,不汝疵瑕也。」
「予取予求。是是是,《左傳》楚文王的話嘛,跟我撂國文是吧?沒錯,你就是那個楚文王,能跟我當朋友這麽久,包容力寬得像海洋。」說着,翻開一張藝廊DM。「來,看看有沒有喜歡的畫?我當生日禮物送你。先說好,不要挑超過一萬的喔。」
「唉,十幾年的友誼,只值這個價?可悲、可嘆。」
「是是是,我慚愧,誰教吾身沒億萬富翁來疼愛。」
兩人大笑。
十八號,白雪生日當天。
美惠負責去拿白雪最愛的蹂躏蛋糕,亞麗負責酒品飲料,熙旺跟沈檀熙母子負責掃地拖地——沈檀熙特地請假,大家要一起給白雪慶生。
下午五點,熙旺跟沈檀熙已經把家裏布置好。
茶幾鋪了桌巾,花瓶插了豔黃的麒鱗草跟粉紅桔梗。
花是熙旺挑的,他問姐姐。「喜歡嗎?」
「不是牡丹我都喜歡。」牡丹惡夢揮之不去啊。
「那個……熙旺啊。」白雪試探地問︰「那個,大哥哥會來嗎?」
「大哥哥說他有事不會來。」
「喔。」真絕情,是怎樣?叫他搬出去,他就搞絕交嗎?
「姐姐,你去邀請他好不好?」
「之前不是就說好一起慶祝嗎?」不來就算了。
「可是你讓大哥哥搬走,說不定大哥哥以為你不歡迎他來嘛,你去請他嘛,我覺得大哥哥是不好意思。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我——」手機響,白雪接起。
「我回來了。」
王朔野?「你不是二十號才——」
「事情談得很順利,公事一辦完,我就趕着回來幫你慶生。」
「可是我——」
「等一下我去接你,我訂了宜蘭的老爺酒店,還包下宴會廳,會讓你過一個永生難忘的生日。」幫女友過生日,是男朋友的專利。
「但是亞麗她們要幫我慶祝,都準備好了。」
「她們每一年都幫你慶祝吧?不差這次。這可是我們交往後你的第一個生日,難道朋友比男朋友更重要?我可是打算要跟你過一輩子的人啊。」
「也、也是啦。」應該感動的,怎麽卻覺得頭痛?
「不好奇我準備了什麽禮物給你?」他興致勃勃,用心良苦。她再拒絕,就是潑冷水。
「我知道了。」
「一小時後,在你家樓下等你。」
白雪結束通話。
熙旺還惱着。「怎麽樣?要去邀請大哥哥嗎?」
「白雪——」沈檀熙端了甜湯出來。「我煮了紅豆湯圓,你吃看看夠不夠甜。這一鍋應該夠吃吧?飯菜那些的我備料都備好了,等你朋友一到就可以炒,很快。」
「我……我男朋友提早回來,我要跟他去宜蘭慶祝生日。」
「嗄?搞什麽?」沈檀熙錯愕。
「怎麽可以這樣!」熙旺生氣。
「對不起,」白雪愧疚。「吃的那些反正都買了,你們還是可以吃啊!」
「我無所謂啦。」沈檀熙冷哼。「男朋友比較重要是正常的,你去吧……」
「姐,你怎麽可以這樣,不守信用,我都打掃得這麽幹淨還布置了。」
唉,白雪突然覺得——
她是交了一個男朋友,夢寐以求的男朋友。
但是,會不會因為男朋友,開始失去所有朋友?江品常被驅逐,現在又辜負朋友的好意。人人都說戀愛以後,就不孤單了。可是怎麽有男朋友後,白雪卻覺得生命越來越孤寂?
談戀愛原來也挺麻煩的啊。但現在不是嫌麻煩的時候,王朔野特地包場慶生,她可不能再像上次那樣「落漆」,要快快打扮美麗,要飛奔去化妝,換上緊身洋裝,拿出他送的難穿但極美的高跟鞋。頭發呢?該死,沒時間去給人家洗頭了,她手忙腳亂地吹整,汗流浃背地終于把頭發整理好。
對着鏡子畫眼線,這是白雪最不擅長的。
女為悅己者容,女為悅己者容,她不停催眠自己,不要埋怨不要嫌煩,惜福感恩,白馬王子寵你你還嫌,想遭天譴啊你?男朋友這麽在乎你,特地趕着飛回來幫你慶生,你還機歪?不要這樣難伺候啊陳白雪!快點笑,微笑。
暗!眼線畫歪了。重來——
王朔野不只特地趕回臺灣幫白雪慶生,回臺前他還囑咐秘書,将求婚一事挪至生日當晚。
臨時接到任務,李秘書忙翻了,趕緊聯絡飯店、花店、樂隊等等,幫老板打點好。另外也跟飯店員工串通好,大家等着配合王朔野,參與這項女主角尚不知情的求婚宴。
生日當晚,在大飯店宴會廳裏。
一切進行得相當順利,宴會廳除了工作人員,就只有王朔野跟白雪用餐,以及布置得美輪美奂的百合花,是滿坑滿谷的百合花啊。
這回,白雪又被一整廳的百合氣味熏倒,以至于主菜牛排僅吃三口就放棄。吃到最後一道甜點時,甜點也刻意制作了百合花造型,真是假掰到極致。
「知道這裏有幾朵百合花嗎?」王朔野霸氣地笑着。
「不知道。」不要逼我看,已經白到我眼楮快茫了。
「一萬朵。」
真浪費!一萬朵換現金多好?白雪心疼啊,有必要這麽撒錢嗎?拿去捐都比這樣用強!沒想到一介小女子過生日要暴殄天物成這樣,好有罪惡感啊。嗚——王朔野可驕傲的咧。
「百合花象征純潔天真,就跟你一樣。」握住她的手。
「更象征着我們将百年好合。」
「呃,是……是昀。」頭很暈又反胃就忍忍,人家這麽用心說。但是,突然響起樂音,一列人馬跟着李秘書出場,他們一起用唱歌劇的腔調高唱生日快樂歌,而且明顯都是專業的演唱人員,其渾厚嗓音真是激動又高昂。
白雪生日快樂,白雪生日快樂,白雪生日快樂兒,白雪生日快樂樂樂樂樂——
最後尾音拉得猛長繞梁久久都不止。
白雪怔在座位,像被五雷轟耳,咳咳,不,是感覺像在歌劇院。
會不會太誇張了?突然遭此榮寵,白雪尴尬,好羞喔。
但誇張的不只如此,一位高帽白衣大蔚捧來超大瓷盤,虔誠地呈到王朔野手中。
白雪驚駭,那大盤子裏放的不是食物,而是一只璀璨亮晶晶的大鑽戒!
接着李秘書、跟餐廳員工們還有那些高歌人員圍住他們,以及不知之前埋伏在哪裏、赫然悄悄現身的專業攝影團隊,嚓嚓嚓地拿大炮相機對着他們拍照錄像。
「願意嫁給我嗎?親愛的。」王朔野有些不自在地離開座位,他将做出此生最了不得的事,這都是為了愛啊。
他跪下來了,就跪在她面前。他,展現最大誠意了,呈上大鑽戒。
白雪惶恐地看看周圍人等,大家都等她回應。
「親愛的?」發什麽呆?小可愛,快說願意啊,他還跪在地上呢。
「我……」還猶豫着,忽然衆人拍手齊聲大喊,吓她一跳。
「答應他、答應他!」
「快答應他快答應他!」
「答應他啊,答應他……」
拍手吆喝加鼓噪,個個笑得好歡喜,人人都想成人之美好快快拿錢收工回家去。
在這樣巨大的氣場下,陳白雪,你敢說聲不嗎?
反正她已經先被百合花熏傻了,反正她又被男高音女高音震暈了,反正她還被盤子上大鑽戒驚吓了,重要是國王般的王朔野再跪下去可能周遭桌椅都危險,而且又錄像又拍照,拒絕王朔野等于是呼他大巴掌。
白雪遲疑幾秒,忐忑地感覺自己是應該要答應的。
「我……我願意。」
YA!歡呼,鼓掌,被套上鑽戒。
大事底定,塵埃落幕,白雪就這樣把自己交托出去了。
她扶王朔野起來,他擁抱住她。
「親親,親親,親親!」大家又起關。
不要啦,好羞喔,白雪低頭,臉很紅。不管剛剛受到多大驚吓,最終,她微微笑了。真好,我真開心,我應該快樂。沒錯,好大鑽戒,快笑啊缸雪,你以後就是個金光閃閃的美公主呢。他的用心,你要好好感受啊。
在王朔野安排下,他們在飯店過夜,明日再回臺北。
晚上,他們在房間陽臺,望着蘭陽平原的夜景,喝着香槟。白雪靠在王朔野肩頭,兩人依偎,都有些醉意。
王朔野撫着她的發。「到時候看你喜歡哪一種婚禮,喜歡在教堂?還是到夏威夷?或是浪漫的海島婚禮?我都可以安排。找一天先帶你去見過我爸媽,見面禮那些的你不用準備,我處理,別擔心錢的問題。」
欸?「這種東西是不是應該我自己挑比較有誠意?!」
「也對。你想好禮物先別買,我看過再決定。」
「為什麽?怕我送的不好?」又來了,懷疑她的眼光?
「第一次見面嘛,我希望爸媽對你留下好印象。」
「那你先跟我說,他們喜歡什麽?」
「我爸喜歡質感好的東西,如果是随身用品,要注意産地。我媽最愛保養,如果是保健類的東西,記得不可以買來路不明的,要買大牌子的。」
「聽起來還真是不能亂買。」白雪靈機一動。「啊,我知道什麽禮物最有誠意了,我親手畫一幅畫送他們。」
王朔野勉強一笑,面有難色。「親愛的,這當然很好,可是我爸喜歡的畫家是張大千那種很有氣勢的,不然就是朗世寧那種很有意境的——」
「你是暗示我,不能像陳白雪畫的花花草草?」掐他手臂。「可惡,你産品熱銷,用的都是我的畫喔。」
「好好好,就送你的畫。」他抓白雪過來,吻住她。
白雪怔住,他撬開她的唇,抓住她手臂,舌頭探入她口中,加深這個吻——這一吻,挾帶濃濃的情yu。這一吻,有醇酒的氣味,而他強壯身體擠迫她,令白雪有些不知所措,尴尬又笨拙地回應着。她沒經驗,她害羞生澀,這更刺激他占有的望。終于啊——她要是我的人了。
「白雪……」抱起她走進房,将她抛在床,同時熄了燈。
黑暗裏,白雪緊張着。他們……要做那件事了嗎?
感覺着他熱燙強壯的身體重壓在她身上,感覺他大掌探入她衣內,試圖扯落內衣,握住她xiong部。
一切很快,白雪慌亂着,感覺不是興奮,而是緊張。他沿着她脖子親吻,濁重呼息噴在她皮膚上,手探入裙內,要扯落她的底ku。
他是這麽亢奮的急着要她、占有她,讓她屬于他——
「等等——」白雪覺得不能呼吸。
他吮吻她——欲望箭在弦上,扯落她底褲——
「等等——」白雪試圖推開他。他一連串迅速強勢的作為,教她更緊張了。
「我、我沒經驗……可不可以——」慢一點啊。雖然想過發生這樣的事,也有心理準備,但真發生時她卻害怕起來——
「有什麽關系?」他用力吮吻她的胸部肌膚。「以後你就是我的,親愛的——我的女人我愛你,好愛你——」
好痛,她驚呼。呼吸濁重,脹紅面孔,他不斷野蠻地啃咬跟吮吻,近乎急躁地掐揉她身體。
從沒有追女人這樣辛苦,更從來沒有為了要個女人忍耐得這樣辛苦。
終于成功,終于要占有她了。
那亢奮感,超越過去任何一次xing愛,他太興奮。「我要你——我忍了好久,我要你,寶貝——」
「等一下……拜托。」她急嚷。他聽不見,yu望抵在她處,抓住她雙臂,那強悍的力量教她不能動彈,更令她畏懼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到底是哪裏出了錯?她完全沒一點興奮感?她甚至感到恐怖。
他無視她的哀求,吻住她的嘴,呢喃着。「有什麽關系,我們都要結婚了——」
白雪驚恐,這時的王朔野,是陌生的,充滿攻擊性的。
「不要這樣——」白雪掙紮,用膝蓋阻擋他前近。「別這樣。」
「我愛你。」他喊,一個挺進,就要撐開她——
「王朔野!」好痛,她大叫,槌他,他仍要繼續進入。
白雪情急,往他肩頭狠咬。
一陣刺痛,他僵住。
白雪推開他,退到床邊,怒喊︰「你吓到我了!」
「你幹什麽?」王朔野更怒,往被咬痛的左肩一摸,濕的?開燈檢視,流血了?她竟敢——
「你瘋了嗎?!」
他踹床鋪,拽了枕頭摔她,暴跳如雷,像失控的野獸。
「對不起——她驚恐得哭出來。「我……我沒準備好。」
他飙粗話,拿面紙擦去血漬後,扔了面紙,繃着臉走來。
見她惶恐,他忍住火氣。「過來。」伸手要抱她,她瑟縮避開了。
他放緩口氣,壓抑怒火。「過來,別怕。是我錯,我太急了,你沒經響然怕。這次我慢慢來,我來帶你——」
不對,她搖頭。他口氣溫柔,但眼神憤怒,表情緊繃着,像努力壓抑忍耐她。氣氛完全不對,可是他還要試。「乖,過來——我答應慢慢來。」
不要,她好混亂,這種感覺一點都不喜歡。
「我們、我們今天可不可以只是單純睡覺?」可能是沒經驗,也許什麽都不做,先抱着睡就好,也許習慣他在身邊以後就——
但他愣住,笑了。「怎麽可能?別對我這麽殘忍,睡在喜歡的女人旁邊,我怎麽可能安分?來讓我抱——」
白雪不肯,堅持縮在床邊。
這什麽意思?我這麽可怕嗎?王朔野臉一沉。「你怕我?」
「我、我在想,我們可不可以先冷靜一下?先聊聊天還是看電視……」她說不下去,因為他重嘆口氣,很挫敗、很受不了的樣子。
「我知道了。」他已經忍讓到極限,動作粗暴地整理衣褲。「你說,要冷靜多久?難得出來,要分床睡嗎?行,分床也可以,我讓飯店另外準備房間給你,讓你冷靜個夠。」
「你……生氣了?」
「陳白雪!」他踹床怒咆,終于爆炸,指着她喝斥。「從開始交往我百般遷就你,甚至沒再找過女人,就為了跟你他媽的認真交往!我是有欲望的,我是正常男人,你如果跟我是認真的,就不要吊我胃口,你搞清楚我王朔野要找女人随便都有,根本不用在這邊低聲下氣求你施舍!」
「什麽?」不敢相信他說的。
「算了!」王朔野深呼吸,努力冷靜。「你生日,我不想跟你吵,我去酒吧——」
他離去。留下白雪獨自在房裏。
白雪怔看着這寬闊豪華大套房,種種舒适配備,一切像隔着層膜。
這裏好冷,她發現自己在發抖。方才那急着占有她、對她啦哮的王朔野,像陌生人。走進浴室,扭開水龍頭,捧水洗臉,想冷靜自己。再擡起臉,看見鏡中自己。被吮腫的嘴唇、脖子的吻痕,胸前上方殷紅一片。
怔看這一切,從頭冷到腳,她哭出來。
不,她不喜歡,一點都不喜歡。
不喜歡他那樣踫她,不喜歡他野獸般的表情,不喜歡他粗暴吻她,不喜歡他強勢要進入她身體。她攤開手看着,指尖都在抖。身體很誠實,她怕這個人,他的存在,不能給她安全感。皮膚起疙瘩,腳也發軟。
她在幹麽?
為什麽會跟這個男人在這裏?甚至答應他的求婚?!
這是她要的男人嗎?粗暴野蠻?她怕他回來,一秒都不想跟他相處。白雪沖出浴室,留紙條給王朔野。
我先回去了。
慌亂地拿手機叫車,拎了皮包就走。她急按電梯,一邊緊張他随時會出現。到樓下,畏畏縮縮避開顯眼處,溜到飯店外。
站在美麗的飯店外,她只想趕快回家。
鑽入出租車內,報了地址,遠離老爺酒店。出租車在黑漆漆的路面疾馳。她恐懼着,王朔野狂暴的話不停在她耳畔回放。
你搞清楚我王朔野要找女人的話随便都有,根本不用在這邊低聲下氣求你施舍!
從我們開始交往我百般遷就你,甚至沒再找過女人,就為了跟你他媽的認真交往!
你如果跟我是認真的,就不要吊我胃口
吊胃口?
不,她不是吊胃口,她是真的被吓到。
罵她時,他的表情是鄙視的,是不屑的。可是他卻跟她求婚?他不能理解她感受,他一意孤行的欲望吓壞她。
手機響,白雪驚跳起。
王朔野打來了。
她看着,不敢接。
這男人對她的溫柔,是刻意演出來的嗎?是勉強來的嗎?都是在忍耐遷就她嗎?他打心裏就不認為應該同理她的感受,或者應該體貼她。他沒耐性了解她,他渴望的是征服。對,是征服吧?征服不了時他發狂。
他遷就她?她何嘗不是在讨好他?
他突然求婚跪在她面前時,他有顧及她的感受嗎?她為了他的面子,她可以拒絕嗎?
要她取消跟朋友的生日會,他有關心她怎麽面對朋友嗎?
就連身上這昂貴的洋裝都緊得令她難受!高跟鞋也是,方才一跑,腳跟都磨破。
我,還是我嗎?
這樣緊張他生氣,這樣看他臉色反應,陳白雪,你是誰?
這份愛,太勉強太失衡。
這份愛,沒有互相,只有彼此的遷就。
白雪痛哭,哭得不能自已。我到底在幹麽?我在做什麽啊?
出租車駛入熟悉街道,經過江品常住處時,白雪看見他房間亮着。
「停一下。」她跟司機說。
幾乎像本能的,在這麽慌亂無措時,想見他。好像只要靠近他的地方,她就不那麽怕了。白雪下車,悄悄走近他房間對外那扇窗,只要看他一眼就好,只看一眼也許她就能安下心來。
靠近窗前,燈亮着,但他不在房裏。桌上有攤開的書,放着一杯茶。他常穿的牛仔褲随意扔床邊,單人床鋪、淩亂的藍色薄夠,他的手表擱在床頭茶幾上。
這小房間啊,為什麽看起來這樣溫暖?
我喜歡這裏。
仿佛能聞到他的氣味,這裏沒有昂貴的古龍水氣味。
房間門突然推開,她慌了,轉身就走。
江品常聽覺敏銳,他聽見腳步聲了,走到窗前,看見那個急逃走的身影。
「喂?」他喊。白雪更急,鑽入車內。
「快開車。」她對司機喊。
司機發動車子。
江品常跑出店外,攔下出租車。「停車。」
趨近後座車窗,看見縮在裏邊的陳白雪,看見她狼狽的臉色,也看見她哭腫的眼,他拉開車門。「下車。」
白雪不動,只是倉皇無助地望着他,感覺很窘。
「小姐?要我開走嗎?」司機問。
「下車。」江品常冷靜地再說一次。和那個男人不一樣,他的嗓音,令她好溫暖。
一見到他,眼淚失控,哭得更厲害。
江品常探入車內,握住她手。
她啜泣,被動地讓他握住。好暖的手,好暖。
他将白雪拉下車,砰,關上車門。
白雪哭哭啼啼打開皮包,付了車資,司機将車開走。
「怎麽搞成這樣?」看她嘴巴紅腫,脖子也有吻痕。馬的,他想沖去幹掉王朔野,那家夥搞什麽!
她看着江品常,抽噎道︰「我搞砸了。」
白雪一直掉淚,忽然就抱住他,大哭。
她一直發抖,痛哭的聲音刺痛他。他張臂,緊緊擁抱她。
「好了,沒事。」
她還是哭得厲害。
他笑了。「還真是生日快樂啊?」輕撫她的發,好溫柔地哄。「好啦,沒事了。」
他沒追問她跟王朔野怎麽了。
哭成這樣,想也知道不是太愉快的過程。
他握住她手,帶她去他房裏。
他讓白雪坐床上,跑去熱了威士忌,喂白雪喝一點,讓她鎮定下來。又擰了濕毛巾,跪在床邊,把她的臉擦得幹幹淨淨。
「沒什麽大不了的,哭什麽啊你,傻瓜。」
「我要跟他分手。」
「好好好,分手分手。」
「我真的沒辦法跟他相處。」
「是是是,分手呴,沒關系的,你這麽漂亮,還怕沒人愛嗎?賈伯斯要是還活着看到陳白雪也會心動的——」
什麽啦?她笑出來。
他也笑。
「我去一下廁所。」
白雪走進廁所,又一次用力洗臉,覺得被他吻過的每個地方都難受。看到手指上的鑽戒,真礙眼。趕快拔除,但手上有肥皂,拔出的同時,鑽戒也飛出去,然後——
哇靠!缸雪大叫。
江品常沖進廁所。「怎麽了?!」
白雪趴在馬桶前。「鑽戒啊——」
「陳白雪!我真是輸給你了。」江品常跪在馬桶前,把手伸進肮髒馬桶裏,幫她撈鑽戒。
白雪焦急哀號。「一定要撿回來啊!」嗚,幾百萬的鑽戒,不還王朔野,就只好嫁他了,死定了!
現在知道鑽戒危險了的,不能随便戴呴。
終于,撈起來了。
「呼。」他們都松了一大口氣,一起癱軟在馬桶邊。
白雪很有領悟,握拳嚷。「沒事送什麽鑽戒……」這是在逼死誰?
然後,他們看彼此一眼,都爆笑出來。
今夜一番喧嚣,如今都靜下來。
窩在他房裏,恍若與世絕。
燈昏黃,小張床,普通書桌而已。
圓盤光盤們,一串串從窗檐垂落了,任風搖。
白雪坐床上,江品常将桌前的椅子反轉面向床,他坐椅上。
他們聊天,像對知己。
不聊王朔野,不聊老爺酒店發生的事。
她不說,他不問。
正因為他是這樣顧全她隐私,白雪反而什麽都樂意、掏心掏肺跟他講。在他這裏,她感到安全。或者,在他身邊,她就安心,覺得舒坦。
「生日快樂。」品常拉開抽屜,拿出長形木盒給她。
白雪掀開,看到一排用彩虹橡圈編成的橢圓圈套。
「這什麽啊?」有十二個呢,是一打。
「鉛筆套。你看——」他拿一枝筆來,将它穿在筆身上。
「這些都你編的?」
「沒辦法,陪熙旺編汪美美要的手環太無聊,就随手做了這個。」
「鉛筆的衣服?」白雪笑了。他抓住她手,觸摸她中指側邊因長久繪畫生成的硬繭。
「以後畫畫時,讓筆穿上衣服,就不會磨出硬繭了。」
白雪,是在這時候,愛上江品常的。在心裏,偷偷,愛上的。
男人追女人,贈禮物、約見面,情急地拍拖、示好。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占有欲?好勝心?還是,真知道你喜歡的女孩需要什麽?該怎麽寵?如何照顧她?
王朔野不知道,盲目地以他的方式追求她。
江品常不說愛,只是朋友,存在她左右,卻心細如發,他給的禮物不昂貴。她收下,卻覺得,如真金可貴。
她對他笑。
他看她像個小女孩将禮物摟懷裏摟緊緊的,跟他說︰「我好喜歡。」
有一剎那,因為那句我好喜歡,因為她欣喜的笑容,江品常感覺到,自己不滄桑,也不孤單。
白雪啊,品常微笑,眼裏卻蘊着悲傷。
白雪啊,永不知道,這應是他漸失明前,最後努力的作品。因為在編這些鉛筆套時,瞅着細密的橡圈,在他眼中,常疊糊成團,使得簡易手工,也變得異常吃力。那一朵長在他腦子裏的花兒,似乎預備着要盛放了。
白雪撫着指節的厚繭。「你不說,我都忘了有這個繭呢。」
人生多無常,也多麽有趣。
當她惶恐又挫敗地乘車逃離宜蘭,此刻,卻對着這些可愛的鉛筆套,欣喜滿足。唯有活到底,才知道一路有多少苦痛又有多少的驚喜。
「江品常。」望着他,她憨笑道︰「永遠當我朋友,好不好?」
「永遠?」他揚眉,搖搖頭,笑了。「你男朋友會吃醋的。」
「我要跟王朔野分手。」
「但你這麽漂亮,以後還是會有男朋友啊。」
我漂亮嗎?那你當我男朋友好不好?白雪想說,但不好意思。想到他愛自由,想到他讨厭被女朋友胖住。于是改口。
「你再搬回來好不好?說不定我要很久很久以後才交男朋友嘛,你搬回來啦。因為——因為熙旺喜歡你啊。」熙旺真是很好的借口啊。
「哦?」他笑意更深。「這莫非是傳說中的『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好像是欸,她癟嘴,難過了。「不行嗎?我就想要你搬回來啊,反正你行李就一只袋子嘛,又不麻煩。」
「行,過生日的人最大。」他好愛她這麽要求他,然後,喜歡慷慨地允諾她。「我看你是希望有免費管家照料三餐、整理家裏,你根本有公主病。」
「那真幸好你沒王子病,不然我們怎麽當朋友?」
他大笑,她也笑。
「就這麽說定了,答應了昀,記得喔。」急着要他保證。
他同意。
來就來,去就去,他有什麽好掙紮?他沒損失,他反正連命都惜不起,他反正習慣被抛棄,他反正生來就沒人希罕。
而他也想念有她的溫暖,離開她家時,他其實很難過的。可是拒絕表現脆弱,更不希望她為難,他想——只要那個男人寵她就行了。
可是品常覺得自己也挺壞的,現在他們鬧翻,他竟偷偷高興啊。
住她家裏,白開水似的家常生活,尋常如流水般地這麽逝去,于他,卻是難能可貴的幸福啊。
達成協議,白雪安心,也累了。
他讓出他的床給她睡。
「那你睡哪裏?」
「睡客廳地板。」
「那麽髒的地板?」
「笨蛋,有睡袋啊。」
瞧,這像夥真是天地為家哪裏都能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