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發芽的種子
這算是沈叔北第二次看見任遙遠發病,相較之前激烈的攻擊別人,任遙遠這次平靜得反常,反常到他不再認識任何人,也不作出任何反應,像一塊會呼吸的石頭,睜着一雙無神的眼,沒有任何波動的從沈叔北身上掃過,看得沈叔北覺得什麽都抓不住。醫生說他不是不認識人,只是不願意和外界接觸,這大概是本能的自我保護。他的病情已經加重,沈叔北原意連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療養院都不想讓他進去,現在只能聽從醫囑把人送進正規的醫院。
正規的醫院是什麽?就是精神病院。沈叔北站在門口看着那個牌子都有點倉皇,自己以前說昏話的時候都罵過人‘你這個二院出來的。’,現在自己喜歡的人就住在裏面,不認識自己,不認識任何人。
現在任遙遠只能靠藥物治療,這種藥吃多了對哪兒都沒有好處,一直沒有起效,急得沈叔北嘴上長了個泡。他真是恨不得把任榮打個落花流水,這個老男人年輕時欠下來的風流債要自己的兒子還不夠,還不知好死地鬼話連篇。最可氣的是蘇筱居然還囑咐自己不能讓任榮知道任遙遠的病情。
“為什麽!”沈叔北一腔怒火無處發洩只好對着蘇筱吼。
“任遙遠也不會希望他知道這些的。”蘇筱沒有解釋,只說了這麽一句就匆匆挂斷電話。工作室的麻煩還沒解決完,任遙遠又倒下,蘇筱一心難二用,沈叔北也只好忍氣吞聲。
他現在只想知道任遙遠到底是因為什麽受刺激的?任榮到底說了什麽讓他反應這麽大?任榮希不希望任遙遠回任氏呢?他偏向于肯定的答案,否則許家那邊也不必如此大張旗鼓,直接扶持任遙窈上位就可以了。
那就是任遙遠不願意回去惹怒了他。可是任遙遠為什麽不願意回去呢?沈叔北稍微設身處地的想了一想實在百思不得其解,要是自己是一個受正室打壓多年的私生子,現在老爸想讓自己執掌大權,那他肯定屁颠颠的跑過去,上臺第一件事情就是反手給那母女倆一巴掌啊。
“你是不是傻?”唐堯一臉‘你的男朋友怎麽受得了你的愚蠢’。
沈叔北一臉不甘心,蘇筱沒有時間搭理他,又不能給家裏人講這件事,劉謹一個糙漢子只會用下半身思考問題還不如沈叔北自己,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招來八卦精娘娘腔唐堯為自己答疑解惑。
“因為在他心裏,這一切根本不屬于他啊。你沒聽那些人怎麽叫他?小偷!他要是接手榮盛可不就坐實這個名號了嗎?”
“這又不是他想要的,是他爸非得塞給他的啊。”
“那些人要是懂這個道理,任榮現在怎麽會活得如此風生水起?他們父子兩關上門說的話誰知道,再說任榮那個兩面三刀的老狐貍在許清光面前不會把自己撇清楚?反正結果就是任遙遠拿到了東西,看不慣的人自然想出一百個理由讓他背鍋,什麽故作清高、妖言惑主,表裏不一,只會更難聽。”
沈叔北不再吭聲,心中難過得不行。任遙遠明明不是這樣的人,為什麽在別人嘴裏要變得這麽不堪?
“任遙遠看上去是個有傲骨的,他肯定不願意讓自己老爹知道自己三天兩頭犯病。”
“可是他不喜歡他老爸啊,知道有什麽關系呢?”
“自己本來身份尴尬,要是還是個精神病,豈不是更讓人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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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連任遙窈都知道啊。”
“他估計不希望任榮想起來自己的老媽也有這個病吧,畢竟愛過,還是要留一個好印象。”
“其實你也說不清誰是對的,任遙遠他媽說自己不知道招惹到一個有婦之夫就可信嗎?任榮比她大了十來歲,這個年紀的男人不結婚去搞基嗎?拿了錢又想把孩子生下來,明知道有違常倫還明知故犯,她自己也摘不幹淨吧。”
“別說了。”沈叔北悶聲說道,唐堯卻嘆了口氣
“說到底這個就是所謂的原罪,許家和任遙窈是這樣想的,任遙遠自己也是,他過不去這個坎,他看見那些人就覺得自己是一個污點,污染別人也污染自己。要是他們能明白,就會團結起來對付任榮。許清光這麽個讀聖賢書的居然也幫着自己女兒胡作非為,诶,你是不是說過蘇大姐她媽脾氣也不好?這許家還書香門第,教出來的人也不怎麽樣……”
唐堯還在一邊繼續八卦,沈叔北的思緒卻飛得老遠。
在任遙遠的眼裏,他母親應該是觀音的模樣,只是沈叔北不禁懷疑這個想法的可靠度,等候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深深陷入自己世界,一個抑郁症患者怎麽可能照顧好人?她獨自教導兒子,教他所有她認為重要的事情。有一次年幼的兒子無意闖進畫室,對那些五顏六色的顏料和可以繪制一切的畫筆産生了無限興趣,媽媽沒有告訴自己這麽個游樂場啊。她發現了,她大聲責罵,‘為什麽不聽媽媽的話’‘為什麽要碰那些東西’,她靠這些暫緩自己的焦躁,這是她的酒精、煙草、毒品,她唯一的最最寶貴的兒子怎麽能碰這些。
這個小孩,是她所有的財産,只是她知道留不住他了。她留不住那個人的身心,也不可能留得住他的兒子。
任遙遠的性情肯定也受他母親的影響,也許這和其他人都無關,也許是他母親說過什麽,讓他一直放不下。
經過小一月的治療,沈叔北終于獲準探望,只是這回他不敢不管不過的把人帶走,只好守在床前。任遙遠住的自然是高級病房,只是精神病院的高級病房只會更恐怖,慘白的牆壁,鐵質的病床孤零零的放在中間,比苦行僧還不如。
“你家的風格倒是和這個蠻像。”沈叔北故作輕松,眼圈卻早已泛紅,任遙遠在這個地方呆了這麽久,就一個人,他不會害怕嗎?
任遙遠似乎還是不知道他是誰,也許他感知到對方悲傷的情緒,他用手碰了碰對方的眼眶,似乎疑惑有什麽難過的地方。沈叔北的眼淚就在裏面打轉,死活不願意下來,笑得比哭得難看。
“我喜歡的人生病了。”
任遙遠歪了歪腦袋
“他感冒了。他大概已經感冒十年了,有一個病毒從他小時候就藏在他的心裏,沒有人給他送藥,反而讓他一直受盡風吹雨打,所以他的感冒一直沒有好,越來越嚴重。”
“你知道感冒是什麽感覺嗎?鼻子被堵住了就無法呼吸,嗓子啞了就無法說話,身體太虛弱就無法思考,沒有人照顧他,我去的太晚了,他已經病入膏肓。”
“你知道應該怎要治好他的病嗎?”
任遙遠漠然的看着他
“其實只要把那個病毒消除就可以了,可是我找不到那個病毒,我喜歡的人他病得太嚴重了,我或者任何人只要走近他,他就會劇烈的咳嗽。我沒有想做壞事,我只是想看一看他的那個病毒。”
“你知道嗎,”沈叔北拉過對方的手,按在胸口,“我有很厲害的藥,只要他願意來拿,我就一定可以治好他。”
“我很愛他,我希望他痊愈。我不是嫌棄他感冒了,只是人生病就一定會不舒服,我希望他舒服地活着。只是以前的人對他太壞了,他們嘲笑他的感冒,還讓他在大冬天的跳進河裏游泳,有人把他撈起來給他衣服穿,只是那人沒有藥治不好他。”
“我喜歡的人,他不再相信任何人了,以前有人嫌棄他的感冒,他害怕自己的感冒會傳染別人,所以躲得遠遠的。可是我不怕,我身體很好我不會被傳染的,我只想把藥給他。”
“你要不要啊?”
沈叔北溫柔得像化開了一灘水。
沒有任何回應,他不明白他在說什麽,或者他不想明白,他的病是他逃避的港灣,不是十年前,是他很小的時候,小到世界只有一兩個人一兩棵樹,日複一日的在同一個圈子打轉,他覺得再好不過了。那些受到無數冷嘲熱諷,那些在異國他鄉的寂寞,在他一遍一遍的幻想中都不再是困擾,每一次她都會來。無人可以傾訴?不,只要有需要她就在哪裏,不能更可靠了。
不可挽回之事,崩塌的世界,不忍直視的過去,開始一次,就會無可救藥地深陷其中。十年前只是種子發芽,那枚病毒早在五歲或者更早就被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