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陸酒酒長這麽大, 人生也算是經歷過一些跌宕起伏,但說來幸運, 親朋好友間生離死別的事她還真是一次都沒遇到過。
因此汪家珍這句話乍一出口,一時間, 她仿佛連腦子都不會轉, 足足愣了好幾秒鐘才明白其中意思, 随即渾身一軟, 站都站不住。
汪家珍立時伸手扶了她一把,心知他們從前感情好,突然得此噩耗必定受不了。
于是一邊輕拍她後背安撫,一邊簡要敘述事情經過:“說是一個人把房門反鎖割腕了, 幸虧你徐阿姨發現得早,人已經送到二院去了, 我剛得到消息就給平生打了個電話,讓他在那邊幫忙照應一下。”
陸酒酒被吓得直喘粗氣,稍稍回神, 才抖着嗓子問:“人……人怎麽樣了?”
“人沒事,你別慌。”汪家珍攙着她往電梯口走:“平生說好在送得及時, 傷口縫合了,輸了血,修養調息一段時間就會好的。”
到此, 陸酒酒終于大松一口氣,虛脫無力地往電梯內壁廂上一靠,拍着胸口, 嗓子還是有些微顫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吓死我了……”
然而她這邊剛把心放回肚裏,殊不知那邊整個醫院都突然亂成了一團。
話說任平生得到消息之後,徐陽的手術基本已經做完了,人被推去了病房。他同主治醫生了解了基本情況之後給汪家珍報了個平安電話,結果剛挂電話沒多久,就聽病房那邊傳來嘈雜混亂之聲。
他跑過去一看,裏面已經亂了套,輸液的小護士一臉懵懂地歪倒在地上,徐陽的病床上空無一人,而徐陽父母慌張無主地似要往外追,正好撞上往裏闖的他。
他沒好氣的問:“人呢?”
徐爸爸語無倫次道:“跑…醒過來…把護士推倒…跑…跑了!”
徐媽媽跟在後面痛哭,顫聲補充道:“他…他有抑郁症,醫生,一定要快點找到他,不然他又要做傻事了!”
任平生一聽哪敢怠慢,轉頭往外跑,路上遇到的醫護人員都被帶動着幫忙找人。
他轉了幾個病房,并未看到徐陽的身影,忽地頓步,扭頭朝醫院監控室跑,路上聽到別的醫生建議廣播找人,慌忙制止:“家屬說病人有抑郁症,現在情緒很不穩定,不要廣播,萬一被病人自己聽到不知道會引起什麽樣的反應。”
于是其他醫護人員繼續悶不出聲地找,任平生到監控室看監控,工作人員按照他的指示調了相應時間段,相應病房的監控記錄,終于在視頻裏看到了徐陽逃跑時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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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繼續往下看,任平生只覺頭皮都炸開了,身後一陣陣冷汗直冒。
徐陽去了醫院頂層的天臺——
他沒多想,當即掏出手機撥打119和110,等确定那邊馬上會出警之後,奪門而出,直往天臺狂奔。
同一時間,似乎醫院樓下已經有眼尖的行人發現了頂樓天臺邊緣坐了一個人。
雙手撐在兩側,雙腿垂在外圍邊緣,垂着頭靜靜盯着樓下,似乎随時都有可能往下俯沖,看得人心驚肉跳。
很快,樓下便聚集了烏泱泱的一片人海,樓裏的人得到消息,醫護人員夾雜着看熱鬧的病人或家屬也都一窩蜂跟着往天臺跑。好在保安科的人在樓道口設了防護,只放了一部分相關人員上去勸說,剩下的都被攔了回去,沒有引起混亂。
任平生幫着徐爸爸攙着徐媽媽走在最前面,還沒靠近便聽到徐陽冷聲道:“你們別過來,別逼我……”
所有人當即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動,徐媽媽更是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地說:“陽陽…你快下來…別吓媽媽……”
“陽陽…有什麽事…你下來說好不好…下來跟爸爸說……”徐爸爸也極盡柔下嗓音,甚至帶着微微乞求。
可徐陽始終仿若未聞,還是低垂着眼眸看着樓下若有所思,仿佛在思考着要用什麽姿勢跳下去。
徐媽媽受不了這樣的折磨,支撐不住癱坐到地上,哭喊道:“陽陽…你別傻呀…你看看媽媽…看看媽媽……”
這句話她不斷重複了好多遍,撕心裂肺,痛苦哀求,聽得任平生眉頭緊擰,死死咬住牙關。
要不是現在徐陽坐在那樣一個危險的位置,他鐵定要沖上去揍這小子一頓,被醫院處分也得狠狠揍他一頓!
雙方就這樣僵持了許久,任仲齊身為院長,也不遺餘力地一直從旁規勸,無非是些毫無新意且不能打動人心的:“年輕人沒有什麽困難是過不去的,何必非要走這一步?看看你的父母,養你多不容易,現在卻要眼睜睜看着你走在他們前面,你忍心嗎?不覺得殘忍嗎?”
他話音剛落,徐陽終于把頭偏過來,看向這邊,卻不是被任仲齊的話打動,而是看到樓下消防員在拉開氣墊充氣,蹙眉不悅的問:“你們……是誰報的警?”
衆人面面相觑,見他情緒有了波動,皆露出憂心忡忡又不敢輕舉妄動的神情。
“是我!”
任平生臉色也十分難看,腦袋一熱便往前跨了一步,吓得衆人倒抽一口氣,有幾個醫生甚至偷偷在後面拉了拉他的衣服,提醒他這個時候不要強出頭,萬一這人真的被刺激得跳了下去,你這職業生涯也跟着完蛋了!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徐陽在看到他之後,神情微頓,不悅之色緩緩消退下去,竟然輕扯了一下嘴角道:“是你……你是幫酒酒治腿的那個醫生?”
“是我!”任平生沒什麽情緒地又重複了一遍。
偷偷觀察到他提到陸酒酒時眸色明顯更加晦暗的時候,任平生似乎找到了一個突破點,不知有用沒用,但這個時候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不容多想,任平生微舉雙手,一邊商量一邊悄悄挪動一步,看到徐陽面露警覺之後立即停止道:“徐陽,我知道,如果你真的去意已決,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你的決定,你放心,我們也不會阻止……”
他話未說完,後面衆人皆是一震,實在忍不住小聲騷亂起來。
這這這……哪有這樣勸的?
要完要完,他這醫生怕是幹到頭了!
搞不好還要惹人命官司!
任仲齊也一個勁兒朝他咳嗽使眼色,任平生視若無睹,也管不了那些,他看到徐陽臉色明顯有了一絲愕然,不給他過多細想,緊接着又說:“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和你聊聊,你臨死之前,對父母,對朋友有什麽未盡之言,有沒有什麽特別想做卻沒有做的事,離開以後,有沒有什麽需要別人幫你完成的遺願……”
他停頓一秒,徐陽半信半疑地盯着他,之前的警惕防備微微放松了一些,他見有效,心中一喜,于是更加慫恿鼓勵的說:“畢竟這是最後一次了,人生在世,誰都不想帶着遺憾離開對吧?父母未享天倫便讓他們白發送黑發,剔骨剜心之痛,沒有一句寬慰,你于心何忍?曾經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後來決裂斷交,而今訣別之際,就沒想過見一面,好好說句對不起再走?”
徐父:“……”
徐母:“………”
衆人:“…………”
而任仲齊吓得只能用口型無聲罵道:“死兔崽子,你快閉嘴啊——”
其實任平生自己說完,後背也忍不住出了一層冷汗,趁徐陽不注意,偷瞟了一眼樓下,略緩氣息,好在氣墊已經充好了。
在提到陸酒酒之後,徐陽原本面朝樓下而坐的姿勢下意識已經轉了過來,衆人見有戲,統統把視線投向任平生,似乎是鼓勵他繼續說下去,卻又夾雜着一絲怯怕和不确定。
“酒酒……”徐陽嘴唇猶豫地一開合,叫出這個名字之後卻欲言又止地默然一秒,輕聲道:“她是不會原諒我的!”
趁他失神,任平生又小心翼翼挪了一步:“你還沒道歉怎麽知道她不會原諒你?”
“上次……”
徐陽忽然揚起視線,吓得任平生立即站住不動,不過好在他沒有發現異常,只落寞地搖頭道:“後來你也看到了,我被趕了出來,她不肯原諒我!”
“可你當年做的事确實過分!”任平生抿了下唇,将舉起的雙手緩緩放了下來,眼底有濃郁的不快在沉澱,終究壓抑不住的埋怨:“你可以那麽肆無忌憚的傷害她,難道還指望着一句‘對不起’別人就上趕着說‘沒關系’?”
徐陽又愣愣地看着他不說話,沉默良久,不知道想些什麽,眼裏泛起淚光,帶着哭腔說:“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都是我活該!”
“所以……現在我的報應來了,她把我甩了,像丢塊抹布、垃圾一樣毫不惋惜,甚至像躲瘟疫一樣避之不及。”
徐陽點頭又搖頭,掩面痛哭起來,情緒起伏開始不怎麽穩定,任平生心裏警鈴大作,看準時機又往前移了幾小步,嘴裏不停的勸他:“不就是被人甩了麽,多大點事兒啊,我還被甩過兩……”
“你個沒出息的東西,就為了這麽個女人尋死覓活?”
就在任平生不惜把自己老底都抖落出來安慰的時候,從圍觀人群後面陡然傳出這麽一道厲聲質問,外圍的人群瞬間仿佛被一刀切開了似的,應聲分為兩半,衆人回頭的同時從中間給那人讓出了一條通道。
這邊臨近圍欄邊緣的兩人也同時朝那聲音望了過去——
來人正是陸酒酒。
瞪着一雙憋得通紅的大眼睛,愣是不肯哭出來,不管不顧地往前大大邁了一步,淩厲的眼神帶着審視與責備,緊盯着徐陽問:“我聽樓下的醫生說你是為情自殺?你真以為你死了那個女人就會多看你一眼?”
她的責問太過現實直接,在徐陽情緒不穩定的檔口,很容易刺激到他,其他人自然吓得大氣不敢喘,徐母奔潰大哭,上來就捂住了陸酒酒的嘴,哀泣道:“酒酒別說了,別說了,他有抑郁症……抑郁症啊?”
陸酒酒不管,直接拂掉徐母的手,顫聲吼道:“抑郁症怎麽了,抑郁症自殺就能理直氣壯,就該全世界都原諒他?天下抑郁症病人那麽多,也沒見一個個都去自殺,有病不去看醫生,不配合治療,一心想着去死就能解決問題?”
她吼完控制不住地哽咽了一聲,眼一眨,熱淚滾滾。
“酒酒……”
徐陽也已經淚流滿面,因為愧疚,垂下視線不敢看她,嘴唇微微蠕動,嗫嚅出她的名字,剛要說什麽卻又被她打斷道:“就算能多看你一眼又怎麽樣呢,既然都跟你分手了,你在她心裏的分量可想而知,還指望她會受多大的打擊?頂多為你傷心一陣,明年你的忌日,說不定人家已經有了新的男友在談婚論嫁!”
“能一輩子惦記你的,從來都不是那些視你無足輕重的人!”
“你腿一伸,兩眼一閉,可以不問身前生後,這麽自私不負責任,可憐那些最疼愛你的人,最在乎你的人還要痛苦的惦記你一輩子,憑什麽?”
她越說越氣,偏偏又在這個時候想起之前車上做的那個夢,還有那些無憂無慮的童年過往以及後來的倒戈背叛,胸腔裏沉甸甸的,不知道是對徐陽的同情多一些還是對自己的委屈多一些。
最後實在受不了,她直接就蹲在地上嚎啕大哭開了,毫無形象與顧忌,仿佛要把一直沉積在心底的那段最灰暗時日裏的憋屈和艱辛盡數發洩出來。
她哭了許久,徐陽始終怔怔發呆地盯着她,想喊她的名字,一張嘴,才發現溢出來的也是困獸般的啜泣嗚咽。
“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對不起之後,他終于從圍欄上挪了下來,緩緩走到陸酒酒面前陪着她蹲下,握住她的一只手腕就往自己臉上甩:“你打我一頓吧?”
陸酒酒也不客氣,就着他的力道,夾雜着許許多多的怨恨與失望狠狠給了他一耳光。
這一巴掌,聲音清脆響亮,把旁人看得一愣,而徐陽定定反應了一秒以後,竟如釋重負般舒了一口氣,傻笑起來。
未及多說,因他終于離開了危險地帶,徐家二老以及醫護保安人員一擁而上,将他團團圍住,猶如飓風過境一般,喧嘩吵嚷着把人送回了病房重點看護起來。
一場驚險又危險的鬧劇就此落幕。
陸酒酒蹲在原地緩了好一會兒才站起來,結果一擡頭便撞上任平生憐憫疼惜的眼神,想起自己剛才哭得像個兩百斤胖子的模樣也被他看了去,她囧了囧,紅着臉趕緊把眼淚擦幹淨,見他還一動不動地靠在圍欄處,又甕聲甕氣地小聲問他:“你怎麽不過來?”
那邊的男人忽然朝她招了下手,道:“還是你過來吧,扶我一把,我被徐陽吓得腳有點軟!”
陸酒酒:“……”
然而等她真的走到他面前,卻呼啦一下被他拽着揉進那寬厚溫暖的懷抱裏,男人的下巴就抵在她的頭頂,寵溺貪戀地蹭了又蹭,最後才聽到他無奈的一聲嘆息,極盡溫柔的告誡她:“傻姑娘,以後別那麽哭了,哭得我心都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