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中秋佳節, 萬家團圓。
在這節日氣氛濃郁的日子裏值夜班,真是一件苦不堪言的事。
不能回家過節倒是其次, 最主要的是一旦遇上節假日,平時因為工作禁锢的人們猶如掙脫了缰繩的野馬, 開車出游, 走親訪友, 聚會娛樂, 各種消遣應接不暇。
而通常種種意外事故,也會在這個時候伴随着人們無拘束的狂歡接踵而至。
就這三天,車禍的、酒精中毒的、暴飲暴食引發腸道疾病的、心髒病發作的、甚至打架鬥毆的,各種各樣的病人比平時多了不止一兩倍。
任平生苦逼兮兮的被安排節中值了個夜班, 從交班開始忙到淩晨三點,別說睡覺, 連口水都沒機會喝上。
三點半做完一臺手術,急診那邊暫時沒有新收的病人,他活動活動僵硬的脖子和手臂, 打着哈欠,準備去值班室抓緊時間眯瞪會兒。
結果剛過一個拐角, 沒精打采地差點撞到一個人,‘抱歉’二字只說到一半,一擡頭, 才發現站在面前的竟然是譚嘉雨。
又是一身長裙外加一個長袖外套,她個子高,這麽搭配更能凸顯身材的比例, 走起路來袅娜婀娜,搖曳生姿。
任平生看一眼她這身打扮,冷哼了一聲,存心譏諷:“原來海歸的專家也要值夜班?”
今晚的譚嘉雨顯得有點失魂落魄,對于他的嘲諷,只無聲抿了抿唇,并未言語。
她不反駁,任平生也自讨了個沒趣,又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直接從她面前走了過去。
譚嘉雨無聲睨一眼他的背影,咬咬唇似在下定什麽決心一般,最後擡起腳跟了上去。
任平生最初不好斷定她是在跟着自己,直到他轉身關門,她突然伸了只手過來阻擋,終于沒好氣的低聲問:“你要幹嘛?”
譚嘉雨依舊不說話,一雙眼只滿含幽怨地瞪着他,漸漸的,有亮晶晶的水霧彌漫上來。
“你…這什麽意思啊?”她莫名其妙的哭,任平生也有點懵,濃重混沌的睡意頓時消散個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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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眸睨一眼她伸進門縫裏的手,這門關也不是開也不是,他頗感頭疼,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嘴巴子:讓你剛才一時嘴欠,招惹她幹嘛?
雙方就這麽僵持了幾分鐘,譚嘉雨情緒緩緩平靜下來,才悶悶開口道:“我是特意過來找你的……”
“……有事?”任平生不明所以,但在這個檔口,不想再招麻煩,是以語氣措辭都放軟了幾分。
誰知譚嘉雨還沒說話,又紅了眼圈,盯着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扁着嘴,眼睛裏以肉眼能見的速度又泛起水光。
任平生徹底不能忍了:“你到底要幹嘛啊?”
他拉開門,人從屋子裏走出來,嗓音雖然壓得低低的,但依舊掩藏不住裏面的氣急敗壞:“大過節的半夜三更不睡覺跑醫院來對着我哭?是你犯了病,還是在用什麽奇怪的方式咒我死啊?”
譚嘉雨也來了氣,咬着唇忍住淚,控訴道:“在你心裏我現在的形象真就變得這麽惡毒?”
任平生只覺冤枉:“那我挑個月圓之夜,淩晨三四點盯着你一句話不說就默默流淚,你覺得詭不詭異?”
“任平生,你是不是特別恨我?”譚嘉雨突然擡眸盯着他,水霧迷蒙的大眼睛裏一片波光粼粼,看上去特別無辜可憐。
她陡然換了話題,還是兩人重逢以來一直在回避的話題,任平生一時有些愕然,愣怔着不知道怎麽回答。
他不說話,譚嘉雨更加傷心難過,眼淚也流得越發洶湧。這些年在國外,逢年過節都是她一個人孤零零的過,無論什麽時候,下班回家面對的都是一室冷清。
每當這個時候她總會想,當初的決定到底對不對,如果沒出國,那現在的他們又是怎樣的呢?
如今她回國了,然而中秋佳節卻還是一人孤寂冷清,才突然醒悟到自己究竟錯過了什麽!
她越哭越傷心,掩面蹲了下來,忽然又伸出一只手拽住任平生白大褂的衣擺,把這些年一直壓抑在心頭的那份沉重,終于鑿開了一道口子,猝不及防地全部傾瀉了出來——
陸酒酒穿過走廊,興致勃勃地往骨科值班室這邊走過來,還沒轉過拐角就聽到了女人的哭泣聲,還以為是哪位病人家屬,心下不免唏噓同情。
結果走近了才聽到那句‘任平生,你是不是特別恨我’當時不知出于什麽心态,條件反射的就停了腳步,心慌意亂地躲在拐角這邊不敢出去。
明知道聽牆根不好,但就是挪不動腳,潛意識裏就想知道任平生會怎麽回答。
然而他并沒有出聲,陸酒酒分不清心裏是喜是悲,緊接着,又聽到譚嘉雨哭着說:“其實,當年我一到美國就後悔了……”
“可走的時候跟你把話說得那麽死,我也有自己的自尊和驕傲,決不允許才來就灰溜溜的爬回去。于是我就忍着,拼了命的學習,培訓,參加各種課題實驗手術,盡量讓自己忙得沒有多餘的空閑去想這些。”
“時光一天天過去,我看起來也越來越游刃有餘,可那都是表象,只有我自己心裏清楚,随着時間慢慢推移,內心深處的那些懊悔、委屈、無助…以及想念,通通都糅雜在了一塊兒,悄無聲息的,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然後會在某一個極限來臨的那天,徹底将我碾壓,埋沒……”
她說完這些,那邊足足沉默了好幾分鐘,在陸酒酒都以為任平生依舊會不置一詞的時候,不期然間,卻聽到了他的聲音。
“既然那麽艱難,為什麽不早點回來?”
那清清淺淺,溫柔憐憫的語氣,全然沒了半點平日裏的飛揚跋扈。
陸酒酒心裏無端一慌,總覺得這種氣氛之下,緊接着應該就是男女主角既往不咎,重修舊好的戲碼。
不過幾秒之間,她果然就聽到譚嘉雨說——
“平生,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那一刻,陸酒酒差點沒拿穩手裏的月餅禮盒……
…
今天中秋節,她早幾天就知道任平生今晚會值夜班,于是就有了那個‘半夜從被窩裏爬起來,給他一個說起就起的浪漫’的打算。
臨睡前調好鬧鐘,半夜偷偷出門叫車。
玫瑰水晶月餅是她跟着網上的教程學的,做砸了不少,現在禮盒裏的這四個,是從幾批成品裏千挑萬選出最滿意的四個。
興沖沖地來了醫院,不敢打擾他,直接去了護士站,值班的護士小丁跟她說任醫生已經下臺了,應該在值班室休息。
于是,她來了值班室……
她後來晃晃悠悠的回到護士站,把月餅交給了小丁,撒了個謊說:“任醫生可能睡着了,發微信都沒人回,你明天幫我交給他吧?”
等出了醫院,坐上車,眼淚直接就像決堤的洪水,嘩啦啦地往下流。
之前還大言不慚的跟左岚吹噓,要明确他的心意之後再考慮放不放棄,如今死到臨頭才明白,自己根本做不到引頸受戮的那份潇灑泰然。
回到家,她将自己扔麻袋似的甩到床上,裹起被子,嗚嗚嗚地當真哭得像個兩百斤的胖子。
這一晚注定徹夜難眠,她也不知道到底哭了多久,反正最後上氣不接下氣地打哭嗝的時候,眼淚還像關不上的水龍頭,潺潺流得歡快。
第二天直接賴床不起,早飯不想吃,連起來刷個牙洗個臉的心情都沒有,心裏還盤算着要把剩下的假期就這麽躺在床上喪過去。
任平生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她正頂着一雙紅腫的桃子眼,縮在被窩裏刷一些情感博主的療傷微博。
當任平生的名字突然在手機屏幕上閃爍跳躍,陸酒酒眯了眯眼,有些恍惚,等定睛看清楚了,又想起這個整天被她念叨上千遍的名字,将來會漸漸在她口中生命中變得陌生遙遠,她的視線再一次不争氣的變得模糊不清。
慌忙抹掉眼淚,她清了清嗓子才劃動接聽。
那邊随即傳來他的嗓音,仿佛帶着晨曦朝露般清爽:“陸酒酒,你昨晚來醫院找我了?”
陸酒酒潛意識裏很排斥這個話題,眼神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頓了幾秒,才簡簡單單的‘嗯’了一聲。
任平生沒有察覺她的不對,還兀自興奮雀躍的問:“你昨晚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不給我打電話呢?欸,那個月餅是你自己做的?”
陸酒酒意興闌珊地點點頭,忽然發現點頭他是看不見的,不得不張嘴撒謊道:“我去的晚,那會兒快天亮了,我怕打擾你休息。”她想了想,還是問了句:“月餅…好吃嗎?”
“模樣挺好看的…”他已經吃掉三個,拿起最後一個,故意逗她:“但味道真不怎麽樣,以後得好好練練。”
這邊的人扁扁嘴,聽了只想哭,心想你都不給機會了,哪還有以後哇?
“任平生……”
她忽然很嚴肅地叫了他一聲,聽得他一愣,下意識就斂了笑臉應道:“嗯?”
“我們說好去爬北芒山的,你沒忘吧?”
他一臉納悶:“沒忘啊。”
陸酒酒重重咬了下唇,仿佛在做什麽很艱難的抉擇,最後說:“我們從認識到現在,我請你吃飯,你沒來,請你看演奏會,你也沒來,所以這一次,你一定要來……”
因為,這是最後一次了!
其實——
昨晚在譚嘉雨問了那句話之後,她沒等他回答就吓跑了!
她承認自己是個膽小懦弱還喜歡自欺欺人的人,當時的想法是:他說了什麽,她不去聽,捂着耳朵躲得遠遠的,那麽,她還是那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她。
似乎這麽做,她就還有繼續争取的資格。
她知道這種想法很可笑,很可憐,更可恨。
所以就當是滅亡之前的垂死掙紮吧,她需要一點時間,來為自己即将逝去的初戀踐行。
這一次,她可能真的要失戀了!
作者有話要說: 鄭重聲明:我們狗子可沒有做半點對不起99的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