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到了樓下一看, 棋牌室的門果然沒關,裏面嘩啦啦都是搓麻将的聲音, 還有偶爾夾雜其中摸到好牌的欣喜吆喝。喧嘩嘈雜不可避免,但環境布置得倒是不錯, 牆上也有禁煙标志, 沒有普通棋牌室那種烏煙瘴氣。
他跨了進去, 從一間間小房間裏看過來才發現大多數都是上了年紀的老頭老太太, 可能也算是小區裏變相的老年活動中心吧?
棋牌室的老板也是一個頭發花白的大爺,正忙着給各房間的牌友添茶倒水,不時與人寒暄幾句,看到一些可能胡把大頭的精妙牌面也會駐足旁觀一局。
而此時, 他興致勃勃旁觀的,恰恰正是陸酒酒這一桌。
任平生不聲不響地挪到小房間的門口, 靠在一側靜靜觀望,裏面那幫人的注意力全在牌桌上,也沒人留意門口。
陸酒酒其實沒打, 而是作為軍師的角色坐在她姥姥旁邊——
瘸的那條腿垂在地上,好的那條曲着踩在椅子上, 膝蓋抱在懷裏,脫下來的那只鞋被人不下心踢到了角落裏也懵然不知。
一手捏了根棒棒糖,另一只手拿了把小折扇, 嘬一口棒棒糖,再給姥姥搖一搖折扇,嘴裏還老流氓似的指導姥姥:“扔鳥扔鳥, 鳥就你這一張,二條三條都下來了,留着幹嘛?”
姥姥有些猶豫,一條攥手裏一時不敢扔,陸酒酒大手一揮,愣是把棒棒糖揮出諸葛亮揮白羽扇的氣勢:“扔!”
姥姥應聲丢掉了一條,陸酒酒亟不可待地将棒棒糖一口叼進嘴裏,擅自幫姥姥摸回來一張牌,卻沒急着放下來,斜仰着頭皺着眉,像個神棍一樣玄了吧唧地用大拇指摩挲着麻将正面。
手法神情,一看就是個中老手……
所有人屏氣凝神地看着她,等着揭曉結果,連任平生都不自覺忘了眨眼睛。
“啪——”
随着一聲脆響,她動作誇張地将那張麻将重重反拍在桌上,曲在椅子上的腿直接光腳踩到地上,支撐着自己站起來,欣喜若狂的喊道:“單吊自摸清一色!”吼完立即招呼其他三方:“給錢給錢給錢……”
桌上一陣唏噓,猶如炸開了鍋,有人喝彩有人遺憾,有人老老實實掏錢,也有正對面那位胖阿姨半商量着“欠一把,欠一把。”
財迷兮兮的人收錢的動作不停,但也沒反對欠一把,只不過斤斤計較地提醒:“胖嬸兒,您上一把還有個一塊沒給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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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嬸兒:“……”
偷窺者:“……”
任平生默默退出棋牌室,站在門口半天消化不了剛才小姑娘那渾然天成的流氓賭徒加神棍的氣質。
驀然回首,想一想過去那些追求過他的女孩子,美麗端莊溫柔賢惠的有,俏麗可愛氣質出塵的也有,唯獨沒有今天這種屌絲氣息能把他天靈蓋沖翻的一款。
最可氣的是自己還……
還……
他終于撓亂了精心保護的發型,下樓的時候一直自我懷疑地碎碎念叨:“我到底看上個什麽玩意兒?是不是年紀大了審美都被狗吃了,太可怕了,這太可怕了!”
任平生一口氣跑到樓下停車場,人還沒坐進車裏,陸酒酒的電話就追過來了。
他瞅着手機屏幕上閃爍的‘醉醺醺’三個字,思想又開始鬥争,糾結,腦子裏仿佛跳出兩個自己,一個跺腳抓狂:“接啊接啊,管她什麽德性,寶貝你不就得了?”另一個不屑冷哼:“小恩小惠,我大好青年栽在這貨手裏,往後在二院還怎麽混?”
就這麽猶豫不決,還沒拿定個主意,鈴聲卻戛然而止——
他瞪眼愣了愣,然後緩緩皺起眉,随即一臉大寫的卧槽。
她挂了,她竟然挂了,才響了這麽幾聲就毫無耐心地挂了!
坐進車裏,他哐地一聲重重甩上車門,還是覺得不解氣,也顧不上面子裏子,直接氣呼呼就撥了回去。
剛一接通,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邊就氣喘籲籲地追了好幾句:“你在哪,還沒走吧?你別着急走哇,我下來了,我有東西給你!”
氣急敗壞的人:“emmm……”
瞬間又不生氣了是怎麽回事?
挂了電話,他偏頭看向樓道那邊,果然看到陸酒酒拄着拐連蹦帶跳地往外走,着急忙慌的樣子,拖着條瘸腿,步伐淩亂得任平生看着都一陣心驚肉跳。
他立即下了車,車門都忘了關,人就往她跟前沖,沖到她面前劈頭蓋臉地罵:“你神經病啊,這麽走路腿還要不要了?”說完立即給她提溜到旁邊的花壇邊坐下,自己也跟着坐在她旁邊。
陸酒酒喘着粗氣歇了歇,氣息不穩地說:“我,我怕你走了,我有東西給你。”
任平生眉頭還是緊緊皺着,瞪了她一眼,沒有好語氣:“什麽事電話不能說,什麽東西你打個電話我不能上去拿?”
“怕你已經走遠了嘛。”陸酒酒鼓鼓嘴,有些微委屈,低着聲音嘀咕:“來了就走,完全也沒想着要看看我。”
他忍不住睨她一眼,瞧仔細了才發現她剛才走得太急,此時鬓角竟泌出了薄汗,打濕了發際線最邊緣的一層細細絨毛。
心尖上的一塊陡然又被觸動了下,他有些過意不去,又暗暗有些開心。
“看到你了,麻将搓得熱火朝天,我哪敢擾了你的雅興?”他語氣軟了下來,卻不自覺帶着些酸溜溜。
一說起這個,陸酒酒整張臉立馬都皺了起來,苦不堪言直搖頭:“你是不知道我在家裏都快悶成什麽樣子了,一個人待在房間裏簡直要瘋,今天是纏了姥姥好久她才願意帶我去的。”
任平生又看了她一眼,眉目間的神色凝滞一秒,立刻又別開視線,漫不經心道:“悶不知道找朋友聊天?”
陸酒酒撇撇嘴:“左岚正在熱戀期,哪有功夫理我。”
任平生惱怒回頭:“你就她一個朋友?”
突然拔高的嗓音把她唬得一愣一愣的,大眼睛滴溜溜轉了幾圈,才領會他的意思,臉上即将露出喜色又強自按捺下去,弱弱解釋道:“你不是……讓我給你些時間麽?”
“時間是這麽給的?”他皺眉反問,言語裏充斥着不滿:“我怎麽感覺你是要和我老死不相往來啊?”
陸酒酒咬了咬唇,忍着沒笑出來。她不說,他自然不會知道,其實這一個多星期,對她而言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百般折磨,萬般煎熬!
終于明白,能把人寂寞成瘋子的,只有心裏懷着山洪海嘯般的思念!
這麽想,一顆心仿佛泡過蜂蜜水似的,柔軟溫情而且還甜絲絲的。
她掏出那張在口袋裏壓了好幾天的門票,默默送到他眼前,沒什麽把握的問:“我請你去聽演奏會,你就當帶我出去散散心,好不好?”
任平生遲疑地接過她手裏的票,看一眼正面那個眉目如畫的男人宣傳照,又翻過來看看反面印着‘北廂雅座99號’的字樣,料想這是高級VIP的票,不禁蹙眉還給她:“我不懂古琴,暴殄天物。”
陸酒酒慌忙推了回去,啧一聲,不贊同他的觀點:“奏琴的才需要技巧,聽琴的哪有懂與不懂,千人品琴自有千般見解感悟。若只狹隘在懂不懂,一味的去研究各類曲風最初表達的情感,體會到的不過是原作者的內心世界,高級別的附庸風雅,終究不是你自己真實的所感所悟。”
“一首名曲,既定表達的是慷慨激昂,可你聽的時候偏偏感到悲傷,切身實際的體會,難道就因為你感覺的不對,就叫不懂嗎?”
她說得句句在理頭頭是道的,任平生嘴角微微翹了翹,很喜歡看她這幅較真勁兒,前一刻還在腦子裏來回轉悠的流氓賭徒此刻正揮一揮衣袖,沿着夕陽下的羊腸小道漸行漸遠。
能找到她的閃光點,這讓任平生心裏一下子好受多了,把門票沿着票根那一側的縫隙一點點對折好,揣進口袋裏,他表示:“要是那天上班,我……”說到一半,忽而瞥到小姑娘眼裏閃過的那抹黯然,心思一頓,驀地又改了口:“…我還是提前和別人調班吧。”
他話音才落,對面人的一雙眼睛立馬彎成了小月牙。
“那你一定要來!”她激動得指手畫腳:“這位古琴演奏家是我的偶像,我也是第一次聽他的演奏會,能和你一起,簡直太棒了!”
她越說越興奮,忘乎所以地搖晃着他的手臂,幾縷落日的餘晖投進那雙笑眼裏,激蕩出別樣的風情,流光溢彩,熠熠生輝,明明一眼看去溫澈見底,又細瞧,卻一下子心魂俱失——
胸腔裏的節奏無端端加快了頻率,一下一下跳得瘋狂生猛,他耳後一熱,害怕被她窺探到什麽,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視線悠長綿遠地移向天邊。
“今天天氣真好!”
他遠眺天際的飛鳥,信口開河。
旁邊的人挪了挪被熱氣灼疼的屁股,狗腿般的完全附和:“對啊,天氣真好!”
作者有話要說: 以為他們就能這麽膩歪下去麽?別天真了,我肯定是要狗子倒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