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本來半夜想起他前女友就夠受傷的,結果女性的自信心還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暴擊插刀。
她不禁怨念頗深,仰躺着翻過身,張了張嘴,一半羨慕一半自嘲地念了幾句:“嘉雨虐你千百遍,你待嘉雨如初戀,酒酒凝視你一眼,卻只道,吊死鬼靈異事件!”
用被子将自己卷巴卷巴準備重新躺下的任醫生動作一僵,扭頭看一眼床上那條四仰八叉的鹹魚,氣到想笑:“你還有臉作詩?”
凝眉想了想,忽然明白她為何有此感慨,随口解釋道:“你別聽顧謙胡說,我對譚嘉雨除了恨再沒別的什麽。”
“愛之深才恨之切呢。”陸酒酒說。
任平生不屑地‘切’了聲,随即裹着被子躺下,否認:“我對她僅剩的那絲怨恨也完全是因為別人,和她本身并沒關系。”
他翻身側躺,說起這事便沒了睡意,看着窗外暗青色的夜空有些失神,嘆了口氣道:“其實,我始終無法釋懷的是老師的離世,而譚嘉雨只是在這不恰當的檔口做了一件對她而言理所應當的事,談不上大是大非,充其量只是有些不地道,說是受牽連被怨恨也不為過……”
他的語氣裏充斥着數不盡的傷痛寂寥,陸酒酒轉頭看一眼他孤寂落寞的背影,胸口像塞了團棉花,沉重滞悶。
然後就聽到他說:“陸酒酒,你還是別喜歡我了,我們當醫生的你也看到了,沒日沒夜忙得跟孫子似的,如果在一起,有男朋友和沒男朋友幾乎沒差別,工作中遇到的糟心事也多,萬一倒黴攤上個醫鬧,說不定前程和小命都得搭進去,你這姑娘人不錯,我不能讓你受這些委屈。”
“……”陸酒酒抿住唇,一時無語,同時又覺得自己拎不清,被人拒絕了還感動得一塌糊塗。
剛要張口表明自己無法撼動的态度,卻在此時,他口袋裏的值班手機響了起來——
“喂!”任平生摸出手機接聽,人也立刻坐起來開始穿鞋,一邊動作一邊回應:“嗯,好,情況怎麽樣?什麽?好,我馬上過去!”
挂了電話,他一把撈起疊在床頭的白大褂,快速地套在身上。
“怎麽了?”陸酒酒一股碌爬起來,被他凝重的表情及火急火燎的動作帶動着緊張起來。
“急診收了個毀損傷的病人,情況很嚴重,要求骨科臺上會診。”他扣好扣子,人就往門口走,打開門稍一頓住,又回頭交代她:“有事按鈴叫護士,多卧床休息,千萬別自己下床蹦跶。”
稍顯微弱的月光投在他身上,在地上拉出一道纖長高大的影子,他一身純白就着月光站在門口,像個即将奔赴戰場的勇猛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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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前一刻還在抱怨這份工作又累又糟心,可一旦聽說有病患又會毫不遲疑地從被窩裏爬起來,以最快的速度趕往患者身邊。
白衣天使是怎樣一種偉大含義,她忽然領略到,油然而生的敬畏與崇拜将她的一身熱血燃燒至沸騰,她狠狠的點點頭:“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去忙吧,別操心我!”
不甚明亮的光線裏,任平生肆無忌憚地深深看了她一眼,最後柔聲丢了一句:“如果下臺時間早,我還會再來。”
“好!”
陸酒酒沖他擺擺手,用深情的目光送他離開。
情緒還沉浸在崇敬與感動裏,思想卻忽然一個劈叉,猶如智障般感嘆了句:他們剛才依依惜別的情形,多麽像一對一夜激情之後相約下次的PY啊,真有愛呢!
——
任平生匆匆趕來,路上從護士那裏對病患的情況了解個大概:剛考上大學的小夥子,趁着暑假和同學出去旅游,剛坐大巴回來,下車時被旁邊另一輛倒車的大巴直接拖行從左腿碾壓過去。
他看了眼片子,頓覺頭皮發麻,胫腓骨粉碎,X光依稀能見大腿小腿翻轉模糊的軟組織,情況不容怠慢。
家屬簽字,聯系手術臺,一切準備就緒,任平生一回頭,身後哭成淚人一般的中年婦女‘啪’地一聲就給他跪下了,撕心裂肺地哭着求他:“醫生,求求您一定要保住他的腿,不能截肢不能截肢,他今年高考才考上大學,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啊……”
此等情形,任平生早已司空見慣,可見得再多也始終做不到心無波瀾,他将中年婦女扶了起來,也只能保證:“您放心,我一定拼盡全力。”
等患者全麻上了手術臺,任平生打開包紮一看,腦袋裏又是轟然一炸,股骨骨折,小腿中下三分之一粉碎性骨折,足背碾壓傷……
總之,這條腿下面是沒有一塊好地方了。
眼看鐵定是一場持久戰,此時此刻,他對陸酒酒當真是恨得牙癢癢,都怪這妮子一夜不安生,讓他沒提前好好睡一覺。
搭手的一線醫師小柯已經對傷口清創完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任平生突然又摸到個不斷往外噴血的斷端,挫傷得一塌糊塗,他再摸遠端,皮溫陰冷,當時心裏就咯噔跳了一下。
“大爺的,不會股動脈斷了吧?”
小柯聞言與他對視了一眼,各自心裏都有種不祥的預感——
……
陸酒酒一直等着任平生回來,結果等到第二天中午都不見他來。
說不清道不明,就一直覺得心慌意亂坐立不安,一顆心晃晃蕩蕩停不下來。
早上大查房的時候還特地問過相熟的小護士,那時候被告知他還沒下手術,可現在都中午了,十幾個小時過去了,怎麽說也都該結束了吧?
實在放心不下,她讓左岚又去找顧謙問問。
結果沒一會兒左岚就風風火火跑了回來,漲紅了一張臉,扶着門框就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酒酒不好了,任醫生被人打了!”
“什麽?”
坐在床沿吃西瓜的人,懷裏抱着的半個西瓜啪叽一聲掉地上,摔個稀巴爛。
很奇怪,還不知道怎麽回事,腦子裏竟一時閃過昨晚他提起自己老師時那孤獨寂寥的背影,她單腳跳下床,臉上瞬間退了一層血色,結結巴巴的問:“怎…怎麽回事?”
“就昨晚那個病人,好像被截肢了,當時是他母親簽字的,結果中午他父親趕過來接受不了現實,任醫生才下手術就被堵在了走廊上……”
咚!咚!咚!
左岚還沒說完,陸酒酒就單腳蹦出了病房,沒拄拐杖沒穿鞋,然而速度卻快得令人咋舌。
果然人在無知無畏的緊急情況下,被激發出的潛能是無限的!
左岚盯着那個漸行漸遠獨腳公雞似一跳一跳的背影,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趕緊抱起拐杖拎只鞋追了上去。
骨科辦公室門外走廊上早已圍了一圈人,病人、家屬、醫生護士都有,前後堵得水洩不通。
陸酒酒也不管素質不素質了,毫不客氣地撥開人群往裏擠,推推搡搡間,也不知踩了多少人的腳,但這時候,都被裏面的熱鬧吸引住,居然也沒人罵她。
她夾在人群裏,看不見裏面的情形,還沒擠進去,忽然就聽見個痛苦嘶吼的男聲傳了出來——
“他還那麽年輕,今年才考上大學,帝都的名牌大學,校門檻還沒跨進去腿就沒了,是你說會盡全力的,就這麽盡全力?這麽輕輕松松把我兒子的腿鋸了就叫盡全力?”
陸酒酒一邊聽一邊還在往裏擠,當那男聲話音剛落,她正好撥開最後一個擋住視線的圍觀者,然後一眼看到站在那中年男人對面的任平生。
蒼白憔悴的臉色,以及從額角蔓延到雪白制服上那抹觸目驚心的紅。
她瞬間氣紅了眼,想也不想就突然一下子竄出來,張開雙手,以母雞護雞崽子的姿态攔在受傷的男人前面。
任平生:“!!!”
陡然冒出來,又吓了他一跳!
可她管不了那麽多,怒目圓睜地瞪着對面那個中年男人,看到他手裏的鐵棍,想到他額頭就是被這麽個兇狠東西打的,差一點就要哭出來,胸脯更是氣得一抖一抖的。
然後,她就用自己這輩子都沒想過的,潑婦罵街的姿态朝那男人噴口水:“你他娘的還有沒有良心?啊?能保住他不知道保啊?跟你們非親非故,昨晚淩晨兩點從被窩裏爬起來,熬一個通宵,這麽千辛萬苦,就為了圖鋸你兒子的腿?”
說完,終是不争氣,眼前彌漫起一層水霧,她随意抹了一把,繼續吼:“你們接受不了兒子殘廢的現實,就把怨憤不甘撒在他身上,他也是人生父母養,也是別人兒子,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給你兒子做十幾個小時的手術,完了出來還要被你們這麽責難,他父母能不能接受?如果他這樣不叫盡全力,那麽還真是他的錯,錯在他是人,有力所不能及的缺點,而不是大羅神仙,吹一口氣就能讓你兒子活蹦亂跳!”
人群裏開始有噪雜的聲音附和她,一開始嗡嗡不辨,慢慢的越來越清晰——
“小姑娘說的在理,醫生是人不是神,能保他還能故意鋸你兒子的腿嗎?”
“大哥,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咱真得講良心,講道理,手術責任書上你們肯定簽字了,不簽醫生也不會給截肢,既然簽字了,現在接受不了又來找醫生麻煩也太不講理了吧?”
“就是啊,人人都像你這麽做,人性淪喪,醫者寒心,以後還會有人從醫,還會有人看病嗎?”
“國內醫患關系如此緊張,無非就是人性的自私,做不到互相信任,互相體諒。”
喧嚣議論的聲音漸漸高漲嘈雜,一直黑着臉沉默不語的任平生伸手将陸酒酒往身後一挪,終于緩緩開口,嗓音依舊是一貫的清冷淡漠。
作者有話要說: 狗子被打,其實最心疼的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