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現形
宗靜海語出驚人,驚得雲雷一下子擡頭瞪大了眼睛,卻見大師兄一臉看傻孩子的表情看着自己,嘴裏說着:“你那血統也不知往上倒幾輩有個妖族的祖輩,到你這裏早就已經淡的都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到底為什麽要斤斤計較此事啊?”
大師兄知道?大師兄竟然知道?那師父呢?師父也知道嗎?
“師父當然知道。”自己養大的孩子一個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麽了,宗靜海摸着雲雷的頭安撫着,“你是我與師父撿回來的,當時你身上的鱗片我與師父自是看到的。若師父會在乎你是人是妖,當年又何必撿你回來,你個小沒良心的,竟會為此事懷疑師父會不要你?”
“可是……”雲雷嗫嚅,“可是當年二師兄說我會讓師門蒙羞……”
“不要提那個叛徒!”宗靜海皺了眉,言語裏狠厲起來,“你知不知道你的……算了!總之,那叛徒說的話你信卻不信我與師父,你這死孩子實在是氣人至極!”
雲雷知道自己錯了,倒也認得痛快,拉着師兄衣袖搖晃着軟着聲音哀求:“師兄我錯了,你別生氣,從今以後我直信師父與師兄,再不信旁人。師兄你就原諒我吧。”
向來對雲雷沒轍的宗靜海哪裏敵得住這撒嬌攻勢,早已沒了火氣卻還是惡狠狠戳着師弟額頭教訓:“叫你長點記性!現在來說說你為什麽三天沒出院門,還在院子裏布下結界吧。”
若只是為了讓自己注意到他的妖氣,雲雷應該不至于這麽大的陣仗,應該是有別的情況。
雲雷一張臉漲得通紅,扭過頭兒去別別扭扭地小聲嘀咕,“昨日端午,我怕現形。”
宗靜海好氣又好笑,“是了,端午前後妖類容易現形,那你有沒有現形啊?”
“大師兄!”聽出師兄語氣裏的調侃,雲雷有些惱怒。
“你幼時師父便将你妖族的血統洗練幹淨,連你自己都不知自己身帶妖族的血統,你為何覺得自己會現形?”宗靜海笑看雲雷,卻一下子想到什麽,再也笑不出來,“不對,那叛徒如何得知你身帶妖族血統?你究竟為何會擔心端午前後會現形?難道……”難道雲雷現過形?宗靜海不敢再說下去,怕師弟聽了想到別處。
雲雷咬着唇不敢看大師兄,一手扯開了腰間的系帶,衣襟大開,腰腹處淡淡泛着星星點點的銀光,仔細看去,卻是小片小片細細的鱗片。鱗片極其細小,連成幾個兒拳大小的範圍,那些鱗片看上去甚是柔軟,毫無動物身上鱗片堅硬的質感。雲雷低着頭,“之前臉上也有兩片,今日才褪。”
宗靜海攏了他的衣襟,面色嚴肅至極,“年年如此?”
“自六年前,年年如此。”雲雷語音低低,聽不出悲喜,宗靜海卻知他心裏必定是難受至極。宗靜海正要安撫師弟,又聽雲雷低聲問了句:“師兄說撿到我時身上便有鱗片,那是怎樣的?”
宗靜海拍拍他肩,示意他不要多想,一邊細細回憶,“我記得……位置大概與你現在身上鱗片位置相同,只淡淡幾片,其他地方卻是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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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雷突然驚慌起來,眼中流露出慌亂,“師兄我……我……”
“怎麽了?慢慢說,別急。”宗靜海柔聲安撫着。
“我……我會不會完全變成……變成妖?”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透露出極度的不安。說完便失魂落魄地盯着宗靜海,一動不動。
宗靜海一愣,“為什麽這麽說?”
雲雷呆了半晌,方回過神來,“初時,只在腰腹處顯露鱗片,可是我發現,後來漸漸別處也有了,體內的妖力也在逐漸增強,就快要壓過了我的靈力……”雲雷聲音裏帶了哭腔,“大師兄,你說我會不會有一天完全變成妖物?”腿上,臂上,甚至是臉上,一年年,鱗片越來越多,雖然發展速度極慢,卻是讓他心慌不已。他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子,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是哪族妖類的血統,這種未知讓他日夜恐懼。
“不可能!”宗靜海脫口而出,“你自己也是修道之人,該知道人妖混血的孩子妖族血統所顯現的形态自出生便成定局,終其一生不會改變。哪怕是後天特特修煉妖法,所增強的也只是妖力而非外形的變化。”
雲雷絞着衣襟,把嘴唇咬得煞白,他當然知道,所以他才會害怕啊,他目前這情況太過詭異了。
面前的少年一張臉一點血色也無,宗靜海心疼之餘也不敢再多說,免得刺激了他,談了口氣,道:“師父近日閉關了,等師父出關,我們去找師父,他老人家定是知道怎麽回事。”
雲雷點頭,臉色卻絲毫未見好轉。
宗靜海極力安撫師弟,最終将人拖到床上,看着少年睡着了才出了門。轉身便将此事繞在了自己的心尖上,開始日日煩惱,數着手指頭算日子等師父出關。
天色漸晚,楊澔在外邊溜達了半天,到底是擔心那個小師哥的情況,便從廚房裏摸了盤點心,籍着給二師兄送吃食的借口往雲雷的落雲院去。
這邊雲雷被師兄強按着睡了一覺,心裏有事終究是睡不踏實,迷迷糊糊間被推門聲吵醒。
等了一會兒便見外間探進一個頭,那呆師弟像是沒料到他在休息,楞了一下才扯開微笑,“師兄。”
宗靜海走時雲雷還沒睡着,為了讓大師兄安心便強躺着,這會兒終于是躺不住了,便掀了被子坐起來,偏頭瞅着那呆師弟,“嗯?你來幹什麽?”
許是這孩子迷糊的樣子太過可愛,楊澔竟然覺得自己臉上熱了一下,幹笑了兩聲,“呵呵,那……大師兄不說叫我去給你找吃的嗎,這個時辰廚房裏也沒別的,就拿了盤點心來,師兄就湊合吃點吧。”
雲雷下了床,慢悠悠的往外間走,一眼便瞧見桌上擺了盤綠豆糕,便知這師弟是真的給自己送吃的來了。這師弟看來是把大師兄說的話聽進去了,他也不想想自己雖是三天未出門,但也不會真餓了三天呀,大師兄支人的話都當真了,果真是呆師弟。
雖是這樣想着,到底也沒拂了這呆師弟的好意,拈了塊綠豆糕送進了嘴裏,随意問了句,“你是何時入師門?”
此話一問完,雲雷便覺得那師弟的臉色好像變了一下,仔細去看又沒發現什麽不對,仍舊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四年前。”
雲雷瞧了一會兒便移開目光,“你叫澔子?”他記得大師兄是這麽叫這位師弟的。
楊澔有點想嘆氣,他都跟這師兄自介過兩回了,感情人家愣是沒記住他叫什麽,“師兄,我叫楊澔。”
雲雷一眼瞪過去,“我知道你叫楊澔,但是我覺得澔子叫着順口。”真當他記性差嗎?就算第一次沒記住,第二次害他掉進水裏也就把這人給記住了。
“成,師兄想怎麽叫便怎麽叫吧。”楊澔倒是不惱,看着雲雷的眼神很是柔軟。
雲雷直覺地避開那目光,繼續沒話找話,“你怎麽來的?”他倒并不是非要跟這師弟說話,只是覺得兩個人都不言語,氣氛有點尴尬,有點影響食欲。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楊澔有點懵,随即反應過來他是問自己為何會入正一門,也沒想隐瞞,沉了聲道:“家仇。”
雲雷吃了一驚,顯然是沒料到楊澔會這麽回答,随即反應過來自己的行為有點探人隐私的嫌疑,沉默了一下終是低聲道歉,“抱歉,我無意刺探你的過去。”家仇,必不是什麽美好的回憶,又何必因自己的閑扯讓人再将傷口袒露一回。
楊澔斂了笑,臉色倒是平靜下來,“無事,師兄不必介懷,師兄想聽麽?想聽我便與師兄說。”看得出來,這孩子性子有些孤僻,回師門幾日,除原來便認識的幾人,愣是沒跟誰多說一句話。倒是與自己還能多說兩句,雖然是自己故意往前湊合的功勞,也已經讓自己暗自開心了。只要能與他多說幾句,即便是自己不願回憶的過去又何懼提起,何況,當年若沒有他,自己早已命喪黃泉。
楊澔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有多少自這位小師哥一出現便繞在了他的身上,也未曾察覺自己對這小師哥是否關注得過頭了。心心念念對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便是為對方做再多也是應該的。
雲雷卻被他吓了一跳,他并不知自己如何便得這師弟如此真心相待,這份真誠讓他直覺想要避開卻又不舍。他并不想讓對方開口,但在對方殷切的目光籠罩下更是說不出“不我不想聽”的拒絕。
要不要委婉一點拒絕呢?雲雷還在思考着,楊澔卻已經當他是默認了,将當年之事娓娓道來。在他低沉醇厚的嗓音中,雲雷漸漸瞪大了眼睛。原來,自己早就見過這師弟了,在他還未入師門之前。無怪第一次見面便覺對方面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