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音
端午過後,雲雷出現在大家視線中的時間漸漸多了起來,正一門下的弟子大多活潑,日常的招呼中,便與雲雷走動多了起來。
雲雷一開始很不适應,大家看他都像在看什麽稀罕物件兒一般,那小眼神一個個的閃着光。
其實雲雷不知道自己不在的這些年,師門中關于他的傳說在暗地裏流傳的有多麽“猖獗”,什麽三歲逼退百年貍妖五歲能引七重天雷九歲力戰百年厲鬼等等等等,若非上面幾個師兄壓着,大家都還知道在師兄們面前閉緊嘴巴,這位二師兄早就被傳成白日飛升成仙了。如今一見真人,傳說中的人物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不多看兩眼誰能甘心呢?
大家的那個熱切勁兒吓到了雲雷,讓他恨不得把自己縮在屋裏永遠不出門。後來被大師兄一訓,大家才收斂起來。
雲雷知道師弟們雖然熱情得吓人了點,但都是善意的,因着自己大家被訓,雲雷便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怕大家因這事再對他有什麽不好的看法。
所幸,師弟們雖然收斂了,一見到雲雷都還是招呼的殷勤。
正一門是道門,但是正一門的掌門不苦真人卻不是像一般道門中人一般一心修煉不問世事。他言:既修道便要承擔這責任,人間妖魔橫行,身為道門中人又豈可只顧自身。
要說這不苦真人也是個妙人,他願意出世,卻也不是無償。要找他正一門降妖,你得出得起價錢。當然,平民百姓你随便給,達官貴人卻是他要價。
正一門于是被道門唾棄了,你說你修行便修行,何苦出世沾染濁氣?你說你斂財便斂財,何苦又說的那般正氣?
但,無論別人如何唾棄,不苦真人仍舊我行我素。別人嫉妒架不住那些達官貴人就是吃這一套。家裏鬧妖精,跑別的山頭三跪九叩七請八求,人家扔給你一個剛剛進門的小徒弟,妖沒降了那小徒弟自己倒還有可能搭進去。這正一門就不一樣,不用你求不用你跪,你只要出得起價碼,人家那是服務齊全,善後周到。這樣一對比,誰還願意磨破了膝蓋去跪是怎的?又不是賤得慌!
所以啊,雲雷的煩惱幾日下來便漸漸消了。原因嘛,正一門一向生意興隆,師弟們除了未出師的小菜鳥,大多被派出去做任務去了。
連這幾日纏他纏的緊的楊澔也被派出去了。
閑來無事,雲雷便又往後山小瀑布底下溜達的勤快。這一溜達,倒是又叫他碰上了一個小師弟。
不是說這師弟入門晚,是說這師弟年歲小。
十三歲的小肉團子故作老成的樣子逗得雲雷止不住發笑。他認得這個師弟,老七,人小鬼大,修為也高,底下的師弟們也服他。就是不知道為什麽這小師弟總是遠遠看着自己不近前答話,與那一票熱情過頭的師弟們相比,雲雷倒是更注意到了這個小團子。
小團子其實并不胖,就是臉上肉呼呼的瞧上去很好捏的樣子,加之他總是肅着一張小臉,那小表情和肥肥的小臉型一對比實在是有意思得很。小團子不高,十三歲了還不到雲雷的胸口。自己十三歲時有多高呢?雲雷有點走神得想,然後他發現自己十二歲的時候依稀就比眼前這個團子高了一個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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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小墩子。雲雷悄悄給小團子起了個外號。
小團子不知道自己的師兄在想什麽,就見他突然笑了起來,有些莫名其妙地瞧了這師兄幾眼,“師兄笑什麽?”
小團子大名林鳳烨,與雲雷一般,也是個天生的修道奇才,巧就巧在他與雲雷一般,也是一把天生能上達天聽的嗓音。師父很是看重他的天分,便不太叫他出門,道是:雖說要濟世,總也要顧着個修行,難得你這般無欲無求,便顧你自己去吧。林鳳烨本也是個一心修道不問世事的主兒,師父此一說,正和了他的心意,便這樣在師門裏蟄伏了下來。
但是最近林鳳烨那讓師父都嘆服的專心勁兒有點稍褪了,老是往後山溜達。不拘何處,只要夠僻靜,便能一呆一天。
這日便溜達到小瀑布邊上來了,呆了一會兒覺得水聲有些吵,便準備換個地方,不料一回身就碰上了那位二師兄。
與師兄弟們一樣,林鳳烨其實也對這位二師兄很是好奇,只是他情緒向來淡泊,便不與師兄弟們湊熱鬧去圍觀這位二師兄了。有時候看着二師兄被師兄弟們的熱情吓住的窘迫樣子小鳳烨就會大搖其頭:哎!這麽腼腆在師門裏可怎麽活哦。
如今在後山碰面,林鳳烨倒覺得這位師兄不像是被圍觀時表現的那般腼腆無害了,那笑容裏總覺得他憋着什麽壞呢。盡管如此想着,小鳳烨還是問得淡然。
雲雷看着小團子一張小臉擺出一副風雷不驚的表情,總覺得好笑,卻是強忍住了,“無事。師弟好雅興,來此賞景?”
林鳳烨搖頭,“并非賞景,師父閉關,有些煩心事無人與我排解,閑逛罷了。”
這孩子說話跟個老學究似的。雲雷便看了他幾眼,做出個師兄的樣子,“嗯,那師弟便在此閑逛,我不打擾了。”說罷轉身便走。
身後傳來小團子喊“師兄”的聲音,帶着些猶豫,似拿不定要不要喊住他。
雲雷轉頭看去,一雙眼清淩淩帶着一絲笑意,許是對方是小孩子的緣故,雲雷并不像與其他人相處時那般拘謹。
林鳳烨原本還在猶豫,待看到雲雷眼中的笑意,鬼使神差就開口了,“師兄如今的嗓音還能達天聽?”他不知雲雷慘烈過往,只依稀聽說這位師兄曾與自己相似,便這樣問了。
雲雷臉色一白,皺眉看去,卻見那孩子一雙眼望了自己,實實在在的苦惱并無嘲諷,便松了眉間的力道,“能。”
林鳳烨眼睛一亮,“真的?師兄如何做到的?”
如何做到的?蝕骨的疼,剜心的痛,一團團嘔出的黑色血塊,一次次崩散又自愈的經脈,一層層生生崩裂的血痂……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雲雷的眼神突然有些渙散。
“師兄?”
小團子清亮的喊聲叫回他的心神,雲雷看一眼那孩子,轉身便走。
林鳳烨莫名其妙看着師兄走遠,他感覺得出卻不知道師兄為何突然心緒不寧。見師兄不言不語離開,便跟了上去,跟在師兄背後不遠不近地與師兄離着十來步的距離倔強地跟着,不在意雲雷一個眼神都沒有飄過來。
莫不是自己的問題惹師兄不快?可是為什麽啊?他現在不是恢複如初了嗎?自己卻正在這道坎上,眼看着一把嗓子要廢,作為曾經經歷過這道坎的師兄即便不指點一二也不要如此冷漠吧。這樣想着,林鳳烨便覺得委屈,小臉蛋一垮眼中便帶了水霧。
可是……“師兄你去哪?那邊是懸崖!”突然發現雲雷走的方向不對,林鳳烨匆匆跑過去一把拉住了已近絕壁之前卻渾然不知仍要前行的雲雷。
入手的手腕纖瘦細弱,比之林鳳烨一個小孩子的手腕粗不了多少,上面冷冰冰的覆了一層冷汗。林鳳烨吃了一驚,這才發現師兄滿身的冷汗幾乎要濕透單衣。
“師兄你怎麽了?不舒服嗎?”林鳳烨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委屈,一門心思關心起師兄來。
雲雷只是搖頭,汗珠子挂在那張蒼白的臉上映着日光一閃一閃的叫人看了心疼。
林鳳烨把他自懸崖邊上拖了回來,雲雷便任由他牽了手拉着走,木偶似的。
這師兄究竟是怎麽了?
林鳳烨一邊牽着雲雷往回走一邊思索雲雷的反常狀态。他人雖小,心思卻細,将二人的對話前前後後思量一邊發現自自己問出那個問題後者師兄便不對勁。師兄為何如此避諱這個問題?又想到這位師兄六年不在師門,看他如今的年紀當年也不過十一二歲,莫非他的靈力耗散階段不是在師門度過的?在外面恰逢什麽可怕的事情如今才會這般反應?可是不應該啊,他自己明明說他現在無事,當年又能發生什麽呢?
這樣想,卻不敢再開口去問,師兄的反應太吓人了。魂兒都飛了的感覺,若非及時拉他回來,怕是會直接踏到懸崖之外去。
林鳳烨牽着雲雷回到正一山莊,又将人送回落雲院,确定暫時不會有事,這才關了門離開。一路走一路尋思自己今日怕是諸事不利,後山跑了一趟清淨沒找着,倒是找了麻煩。經此一事,這位師兄怕是對自己沒什麽好印象了。
悶頭走路不看路的後果就是迎頭撞在了人身上。
頭頂傳來一聲“哎呦”,林鳳烨往後跳了一大步,擡頭看去,卻是孫玉龍。
三師兄還傷着,自己這麽一撞怕是分量不輕。林鳳烨緊忙扶了上去,“師兄沒事吧。”
孫玉龍擡手摸着他的頭,笑眯眯的,“怎麽着,平日穩重得很,今日這般毛躁?我瞧瞧,這小嘴嘟得都能挂油瓶了,誰惹你了啊?”
林鳳烨人小又乖,師兄們都寵,師弟們雖說喊着“師兄”也都是拿他當弟弟看的。一見這小家夥不痛快的樣子,孫玉龍便忍不住逗上了。
林鳳烨搖着頭嘆氣,“心裏不舒服。”
孫玉龍忍不住笑,“你個小毛孩子還心裏不舒服,憋得吧?來來,跟我去看你二師兄,人多了你就舒服了。”他躺了幾天,傷養的差不多便開始四處溜達,往落雲院跑的最是勤快,趕緊跟小兄弟兒聯絡感情最重要。
林鳳烨往後退,“我不去,二師兄好吓人。”
吓人?那小子自從回來後整天蔫答答的跟個大姑娘似的,哪裏吓人了?孫玉龍拽了林鳳烨的胳膊不讓他走,“來,跟我說說,二師兄哪裏吓人了?”
不遠處是涼亭,師兄弟兩個便坐到涼亭裏說話去了。
聽完林鳳烨的詳敘,孫玉龍不笑了,沉默了半晌,道:“鳳烨啊,這話以後別問你二師兄了。”
林鳳烨望着自己的師兄,眼裏帶了不解和委屈,怎麽連三師兄也這麽說呢?
孫玉龍看出林鳳烨的委屈,摸了摸他的頭,“你二師兄啊,情況跟你不一樣,當年他并非自然靈力耗散,而是被人害的廢了一把嗓子。不僅僅是嗓子,還有一身的修為。如今他能平安歸來便好,修為是否恢複如何恢複,我們都不問。你二師兄在外面那些年究竟經歷了什麽,我們也都不問了。人回來便好……人回來便好……”說到最後竟是哽咽了。
林鳳烨從不愛聽師兄弟們閑扯些與修道無關的東西,雲雷的事情便不得而知。此刻聽三師兄說來,才知真相竟是如此。一時便後悔起自己的冒失莽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