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趙雲和張燕這一場交手,看得在場所有的兵士目搖神迷,直到前一刻還全力相拼的兩人同時發笑,這才重重喘出一口氣來。
若論兇險,這一場打鬥對于趙雲來講,其實根本算不得什麽,遠比不得前些日子潛伏在袁紹軍中的諸多兇險。
但這一場交手從一開場就太過震懾人心,那些前一天沒上戰場的散兵,看向趙雲的目光如見天人!就連本以為趙雲一戰破袁紹只是恰逢其會,全靠運氣的白馬義從也終是心服!
而趙雲的那些同鄉兄弟們更是熱血奔騰,一個個腰板挺得筆直,胸膛挺得老高,恨不得讓天下人都知道,那個銀槍如龍,神威凜凜的趙雲,是他們的“趙哥”。
張燕率衆離開的那一刻,不知是誰,激動地發出一聲歡呼,緊接着,兩百個人齊聲大喊,歡聲如雷,震得訓練有素的百馬齊嘶,仿若應和,仿若驕傲。
就在衆人歡呼着将趙雲團團圍在中間時,王妩默默地對着身上還對穿着箭就被丢在一邊無人問津的一堆兔子和叫不出名字來的鳥,前胸貼後背地長長哀嘆。
不過好在,趙雲年紀雖輕,性子卻極為持重,雖勝不驕。向衆人稱謝謙遜了一圈之後,築營,防禦,崗哨,件件不落。而最重要的,卻是他率先塞了一塊肉幹給王妩。
他們離開的時候其實每人都帶了三天的幹糧肉幹作為補給,就因為量不多,所以趙雲才會在看到山林的時候決定先不動這些儲備,轉而先去行獵。
腌出來的肉幹已經沒有了肉的滋味,只是用來墊墊饑卻是難得的佳品。
經過方才這一出,王妩也不再刻意避着那些兵士躲在營帳或馬車之中,大大方方地嚼着肉幹在營中閑逛。反正她不但已經“抛頭露面”了,甚至還當衆甩了馬鞭。該見的都見過了,要傳到公孫瓒耳中的總會傳回去,再藏起來,反倒像是她真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一樣。
而那些兵士,各自眼觀鼻鼻觀心,一心只顧手裏所忙的事情,好像全沒有看到王妩百無聊賴地四處游蕩。
兩百多人的動作極快,有條不紊地生火烤肉,準備吃食。而王妩驚喜地發現,在這個沒有打火機,沒有火柴,連生火都要趁着日頭未落的時代,居然還有烤爐!
方形銅烤爐,約莫兩掌寬,四角上翹,底面還有一定的弧度。不但裏面有銅柱支撐,兩側還各有三對方孔,用鐵鏈吊系。
以前徒步山區時,王妩也會背着小巧的烤爐和炭塊在露宿紮營後野外燒烤,現在她面前的這個烤爐,除了所用材質的關系,重量重一點,居然和一千多年後沒什麽大差別!
若非人人對這烤爐都是一副熟視無睹的模樣,王妩簡直就要懷疑這裏還有一個和她一樣,來自千年之後的靈魂!
正在她圍着烤爐唏噓感嘆之時,趙雲半蹲在水邊,手起刀落,去頭剖腹,已經幹淨利落地将兩只兔子處理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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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妩很歡快地撩起寬寬大大的衣袖,小跑幾步,也不多招呼,直接将趙雲剛剛切成幾塊的兔子架到了烤爐上。
趙雲剛要阻攔,卻見王妩手勢熟練地在方孔另一頭轉動鐵鏈,引得兔肉來回翻轉,以便受熱均勻。要不是身上只求飄逸好看不求實用的大袖讓她有些手忙腳亂,王妩的動作娴熟得堪稱行雲流水。
明亮的火舌一下一下地舔着兔肉,王妩很有經驗地挑了下風處,避開火苗,看金黃的油脂滴到火裏,引得火星爆竄上來,噼啪作響。
天色漸暗,少女嬌美的容顏在紅紅的火光搖曳下顯得分外俏麗,明時如料峭寒風中綻放的桃花,緋色動人,風姿絢目,暗時深邃如夜,靜谧如澗。
趙雲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禁有一瞬間的怔忡。那極之專注的神情,仿佛縱使在黑夜最深時,亦燦亮如星。
肉粉色還帶着血絲的肉質紋理在火光裏慢慢沉澱下來,變成了香噴噴泛着金黃色澤的烤兔肉,焦香撲鼻,肉香四溢。
王妩不由誇張地深吸一口氣,兩眼發光。
擡頭見趙雲的目光還停留在自己身上,王妩向他笑了笑,很大方地将第一串兔肉遞了過去。
趙雲搖頭,又架了塊兔肉到空了的烤爐上:“我自己來就好。”
“邊吃邊烤!”王妩手一揮,用指尖在那串兔肉上撕了一半下來,丢進嘴裏,不由分說地将剩下的往趙雲手裏一塞。
“小心……”趙雲來不及再推回去,卻也來不及出言阻止,王妩被已經燙得龇牙咧嘴,想吐出來,偏偏又舍不得那已經到嘴的肉,只能一邊甩着才發現被燙得有些發紅的指尖,一邊紅着眼不斷地嘶嘶呼氣。
趙雲不禁莞爾,連忙轉過頭,裝作去翻那才架到爐上的兔肉,掩住從眼底滿滿溢到唇角的笑意。
這樣的野兔肉,雖然香氣極為誘人,其實沒有鹽,也沒有佐料,味道卻并不算好。但王妩餓得很了,又被燙得沒工夫細細分辨其中滋味,嘶着熱氣草草嚼了兩下就咽了下去,火燙的兔肉一直從喉嚨燙到胃裏,刺激又滿足。
嘴裏吃着兔肉,王妩突然想起她最愛的成都雙流兔頭,麻辣鮮香,肉質細嫩,每每都要排很長時間的隊才能買到,心裏不由泛起一陣悵然。
也不知這個時代有沒有花椒辣醬。
趙雲見她吃一口就住了手,還以為她嫌這兔肉淡而無味,便又取了塊腌肉幹出來遞給她。
王妩回過神來,搖了搖頭:“當然是吃新鮮的,那風幹的有什麽好?”淡是淡了點,不過勝在肉質細軟,她對吃的寬容性一向很大,一塊肉下去,又暖又香,肚子裏有了東西,心裏方才升起的那種空蕩蕩的感覺似乎也少了許多。
“快趁熱吃,吃完了正好下一塊。”王妩指了指趙雲手裏那剩下的兔肉,一面又伸頭去看正烤着的那塊。
趙雲釋然一笑,也不再推辭,咬了一口兔肉,慢慢咽下。
“營未築而離營,是我思慮不周,讓你受驚了。待回到幽州,再去向主公請罪。”趙雲的笑容随着咽下去的兔肉一起斂了起來,語氣中掩不住的懊惱,滿眼歉意。
受驚?正拎起第二塊兔肉準備吹涼了往嘴裏扔的王妩顯然第一反應是某個同音的不雅詞語,雖然她馬上反應過來了,嘴角還是沒忍住抽搐了下。
趙雲見她面色古怪,以為她還在為方才的事情耿耿于懷。畢竟,在他看來,若非心裏惱怒之極,王妩又何必贈鞭于張燕,作為警告?
要說出口的話停在了嘴邊,但趙雲想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将心裏的打算說了出來:“黑山張燕,人稱飛燕将軍,號有數十萬之衆,藏于太行山脈深處。雖初時是應黃巾而起事,但其行事為人卻光明磊落,不欺流民,頗有俠義風範。此人若能歸于主公所用,定能成為一大臂助。”
在剛才那番較量沖突之後,還想為公孫瓒招攬張燕,又點明了張燕和黃巾軍的關系,趙雲料定了王妩要生氣。
但他擔心此事若是不事先和王妩說好,小女兒回到家裏向父親一抱怨路上受了欺負,照公孫瓒激烈沖動又好面子的性子,即使以後容下了張燕,也未必能心無芥蒂。
“你這是擔心我回去向父親告狀,才把這次的事都攬到自己身上?”聽出趙雲繞了半天的言下之意,王妩撇撇嘴,暗中翻了個白眼,“和袁紹定下勝負只是昨天的事,今天張燕就已經知道了,單憑這位飛燕将軍的消息如此靈通,于父親而言,也是可用之人。”
笑話!作為一個現代女性,又沒被張燕怎麽地,即使她被張燕來勢洶洶,令她“受驚”,可之後她贈鞭為警,看張燕當時僵硬的神色,也算找回了場子,還有什麽可計較的?
回去告狀這種殺手锏,別說王妩現在對公孫瓒防備多于親近,沒什麽父女情深的感覺,就算真是自己親爹媽,她也是自從上了小學起,就再也沒拿出來用過了。
更何況,眼下公孫瓒的實力越強大,她就越安全。別說張燕只是應黃巾軍起兵,就算他就是當初抓她的黃巾軍,她也不會為了一時意氣去做這樣的傻事。
趙雲沒料到她竟非但一點也不生氣,還非常贊成他的提議,一時之間,他想了滿腹的安撫之辭,和勸慰之言都沒了用武之地,不由呆了一下,找不到什麽話來接,有些呆滞地又把下一塊兔肉遞到了王妩面前。
“我吃飽了。”王妩沒忍住噗嗤一笑,眼波一轉,又佯怒瞪了他一眼。先是張燕之前說驚吓了她,現在又是趙雲,她看上去就這麽容易“受驚”麽?
眼角的餘光正好瞥到趙雲背上的暗紅,王妩眉頭一皺,從懷裏掏出一個手掌心大小,約兩指寬的小木盒來,遞給趙雲:“這是上次劉備那裏拿的傷藥,藥效還算不錯,等下叫範成給你抹上。”上次是戰後心緒不寧才要躲在他帳中,這次總不能再由她來上藥了吧。
更何況,這傷藥乃是輕薄的膏狀,需用手指塗抹,再用手掌揉開。這男女有別,趙雲的身材再養眼,王妩表現得再無所謂,骨子裏卻還是傳承了優良的民族保守觀念,最多也就是帶着欣賞感嘆的眼光多看兩眼,真要叫她上手,她肯定要比這些中了箭的兔子逃得快。
“傷藥?”趙雲的眉頭也擰了起來,目光灼灼,看向王妩緊張起來,“你傷在何處?”
王妩臉色一僵,這下是真的狠狠瞪了他一眼,臉色微紅:“我見到劉備時,策馬跑了整整三天,你說我傷在何處!”
策馬三天,別說自幼養在閨中的女子,就算是皮糙肉厚的軍中粗漢,怕是大腿內側也要發紅泛青了。
趙雲猛然反應過來,頓時尴尬萬分,連忙收回落在王妩身上的目光。
想起自己大腿內側正在結痂的傷處,王妩吼過趙雲,臉上卻是更紅了幾分。王妩掩飾拿起水囊喝了一通:“那個……我累了,将軍也早些吃完,早些休息。”
不等趙雲回答,她将那木盒放在趙雲身側。
夜色中,幾縷挽脫的長發輕輕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