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森林裏的星光在樹葉的罅隙之間破碎。
陸浔定定望着他,最後下了什麽決心似的:“我帶你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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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深淵的入口藏在一個極其隐蔽的地方。
先前玉仙門臨蕭宗萬鬼門薛家都派人前來尋找,最後無疾而終。
白衡玉是從裏面出來的,對黑暗深淵藏着的入口還有些許的印象。
他循着記憶摸到入口,陸浔緊随其後,施展結界保護二人不被瘴氣侵擾。
陸白二人一路逼退蠢蠢欲動的黑暗之物,淌過一段河流穿過一段岩石嶙峋的小道,終于找到了當初白衡玉住過的地方。
那個簡陋的帳篷還草草地立在原地,可是帳篷看上去比白衡玉離開的時候破舊許多,像是被什麽猛獸光顧過,又無人修繕就變的破破爛爛。
白衡玉注意到,他先前留在這裏的東西七零八落四散在地面上,還有得挂在了活樹藤上面。
不像是被人碰過,應該也是什麽妖獸毒藤的傑作。
離開之前溫在火堆上的蘑菇湯還留在罐子裏,時間長了都發臭了。下方的火堆早就熄滅,只剩下一地的灰燼。
白衡玉心裏咯噔一下,這裏破敗陳舊的一切都在說明一件事:在他走後,分明無人再回來過這裏。
他飛快地向荊棘叢奔去,想看看人是不是在那兒。
其實在看到無人回去過的營地的一刻,白衡玉心已經沉到了谷底,但他還是懷抱着一絲絲的希望。
白日裏的荊棘十分安分,礙于陸浔身上的威壓,欺軟怕硬的尖刺都像含羞草似的縮了起來,恹恹地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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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衡玉不管不顧的一腳踏進荊棘叢中,試圖在裏面尋找薛輕衍的痕跡。
陸浔緊緊跟在他身後,生怕他出意外。
突然,陸浔看到他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順着白衡玉的目光看去,一片荊棘上挂着一塊黑色的碎布。
碎布上繡着一只白鶴的腦袋,陸浔一眼就認出:這是跳崖那日,薛輕衍身上穿的衣服。
白衡玉顫抖着手撿起那片布料,開始出神。
陸浔擔憂地喊了一聲:“師父。”
白衡玉的眼淚控制不住的往下掉,浸沒在那片布料上。
而後他擦了擦紅腫的眼眶,将布料緊緊攥在手中:他不信,他一定要找到人。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最後,他們在一片盛開的妖花之下看到了一灘肉泥,撲鼻而來還有腥臭的氣味。
這朵食人花是以活物的屍體為肥料的,養分越充足,妖花開的越豔麗。
白衡玉清楚的記得,他離開黑暗深淵的時候還特意來這裏找過那個怪人。
當時這片荊棘叢中并沒有這朵妖花。
陸浔看到他眼中的崩裂,大袖一甩将妖花切成兩半。
“師父。”
他想去扶白衡玉,他怕白衡玉撐不住。
白衡玉踉跄着甩開他的手,跪倒在那片黑糊糊的肉泥前,而後他在不遠處的荊棘叢裏,找到了一塊玉佩。
是薛輕衍總挂在身上的玉佩。
白衡玉摸到那塊玉佩的剎那,兩眼一黑,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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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在黑暗深淵裏救他的怪人是薛輕衍。
而現在,薛輕衍死了。
甚至,連屍體都沒有。
自打從黑暗深淵回來之後,白衡玉不吃不喝不說話,整個人迅速憔悴下去。
無論陸浔與他說什麽,他都好像處在另一個世界,毫無知覺。
有的時候,等陸浔安靜很久,他才像是突然回神似的“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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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低垂,晚風輕輕拂過臉頰。
陸浔不過是去撿些柴火,轉身白衡玉就沒了身影。
他發了瘋的四處找人,終于河邊找到了白衡玉。
陸浔看見那抹身影,松了一口氣,連握在手裏的樹枝将他的手掌割破也自知。
陸浔走到白衡玉身後,對方和這幾日的狀态一樣,毫無所覺。
白衡玉雙手抱着膝蓋,就靜靜地蹲坐在河畔上,目光放空,不知道在看什麽。
陸浔坐在他身側,陪他一起安安靜靜地坐着。
夕陽的餘晖灑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的一片,晚風吹過,在水面激起一陣波紋。
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太陽完全落下山丘,天際收束了最後一絲光線。
夜幕降臨,本來舒适的微風吹在臉上依舊有些潮冷。
陸浔開口喊了一聲:“師父。”
意料之中沒有得到回答。
河邊的溫度要低一些,白衡玉這段時間太憔悴,陸浔怕他着涼,從儲物戒裏取出一件衣服給他披上。
又過了幾個時辰,白衡玉還沒有要動的意思。
陸浔起身,伸手将人抱在懷裏。
白衡玉毫無所覺,任由他的動作。
直到被陸浔抱回了營地。
白衡玉最近夜裏好像有夢游的毛病,陸浔半夜驚醒就發現他人不在帳中,跑出去到處找一圈,最後往往發現白衡玉獨自坐在一片空地上發呆。
幾次丢失弄的他膽戰心驚。
陸浔幹脆一夜不睡,就陪白衡玉坐着。
火焰噼裏啪啦的燃燒着,陸浔和往常一樣坐在白衡玉的身側。
他自顧自說着話:“師父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年你帶我去秘境,中途和門裏的師兄們分開迷路了,我們倆就和現在一樣,點了個火堆在林子裏過了一夜。
“後來還是五師兄找到的我們,我們才從林子裏走出去。
“師父,五師兄還好嗎?其實有的時候我真的很嫉妒,嫉妒師父對五師兄那麽那麽的好,無論五師兄犯了什麽錯師父都會原諒他。在玉仙門的時候我就時常在想,如果我入門比五師兄更早,師父是不是也更喜歡我多一點了......
“師父,萬鬼宗的西山有一片栀子花林,花開的很好,那三年裏我最愛去那裏。因為一看到那花,我就想到師父你。我有的時候發瘋的想着,那三年裏,師父你有沒有哪怕一絲絲的後悔——”
說到這裏,陸浔自己也覺得可笑,他自嘲的笑了一聲。
突然,身側人影晃動,白衡玉靠了過來。
陸浔頓時渾身僵住,他只要輕輕側一側臉,就能碰到白衡玉的發頂。
他的喉頭滾動一下,嗓音有些低啞:“師父。”
白衡玉并沒有回應他,瞳仁映着燃燒的火光。
陸浔就這樣陪他坐着,內心突然湧現出一股酸澀的滿足。
要是能一直這樣多好。
不知過了多久,火苗噼裏啪啦響了一通。
白衡玉突然開口道:“第一次見面,是在滄州。他穿了一身玄衣,正在舞劍。”
陸浔以為白衡玉在和他說話,可是後知後覺,他說的其實是薛輕衍。
“我傻乎乎的落了水,然後他跳下來救了我。我是第二天才知道他就是薛輕衍,他那個人刻薄又傲慢,當面拒絕了婚約。我好難堪。”
火光映在陸浔的眼睛裏,他抿着唇,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過了半晌,薄唇輕啓,他一字一頓道:“你喜歡他嗎?”
喜歡?
喜歡誰?
喜歡薛輕衍嗎?
在此之前白衡玉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的腦海中掠過一片碎花,玄衣少年縱身一躍之時,他背後的星空在他佚麗姿容之下都黯淡了顏色。白衡玉從來沒有見過那麽好看的人。
那一刻,他的心跳的好快。
哪怕後來被人罵了笨蛋,他也只聽到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的跳着。
這些年來,他聽過仙道有關于他的許多流言,什麽肮髒羞辱的詞彙的都有。
對于這些诋毀,他并沒有放在心上。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每回只要薛輕衍一開口諷刺他,他總不自覺認真,生氣,生氣後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傷心。
總想做的更好,站的更高,讓對方看到,讓對方後悔,後悔他錯過了這樣好的一樁姻緣。
他恨薛輕衍退婚,恨薛輕衍的無情。他就是要他出醜,要他難堪,要他難過。
可是仔細想想,薛輕衍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外,并沒有對他做過任何不好的事情。
他會在自己被人擄走時第一時間出現,會在自己身困極淵的時候前去相救,甚至許許多多次在去秘境探險受困時,也是薛輕衍及時出現助他擺脫困境。他印象最深的一回,是在秘境中迷路,正惶恐之際遇到了薛輕衍。薛輕衍推開自己被毒蛇咬了一口,足足一個月都不能下地行走。
靜默之間,只有火苗響動的聲音。手邊的柴火已經用完,不能再向火堆裏添柴火。
白衡玉靜靜靠着陸浔,眼見着最後一簇火苗就要熄滅。
他突然出聲道:“喜歡的。”
他的語氣中不自覺染上了一絲哭腔。
此時此刻,他不能再欺騙自己。
他喜歡薛輕衍,第一次見面就喜歡。
所以他才會對對方的冷言冷語,對方的反唇相譏感到憤怒、生氣、傷心。
其實有那麽一段時間,白衡玉下定決心不再搭理那人。
可是每當這時候,就會碰上薛輕衍。對方就像是一個擺脫不掉的幽靈,随時随地的提醒着他過去的恥辱,增加他的憤怒,也延長他這份不甘心的、隐秘的喜歡。
極淵之後,他已經決定放下這賭氣般的執拗,與對方化幹戈為玉帛,也與自己的不甘心和解。
那人卻又死纏爛打地纏了上來,口口聲聲說喜歡他。
可是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這個世上,再也沒有薛輕衍了。
哭的累了,白衡玉靠在陸浔的肩頭睡了過去。
他悄無聲息的眼淚将陸浔的肩頭都打濕,閉着眼睛還能清晰可見他哭紅的眼眶與紅紅的鼻頭。
一輪月光靜靜灑在二人身上,陸浔雙眸幽深,盯着前方的一片黑暗。
半晌,他輕輕垂下眼睑,自嘲的笑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二更,今天小薛會出場。預計25號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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