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在百裏蕪深眼底看到這樣顯而易見的、濃烈的情緒
從他初見百裏蕪深以來,他從來都是冷淡的、不谙人情的、高高在上的。
就連他說要與自己結道侶那時候,白衡玉也沒有在對方的臉上讀出什麽其他的情緒。
對方好像是在說一件類似于明天早上早起晨讀一般尋常的事情。
白衡玉的腦海中不自覺浮起那天晚上藏鋒對他說,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百裏蕪深明确表示自己想要什麽。
白衡玉被這目光怔住,心裏越發愧疚起來,他牢牢攥着衣袖,低頭道:“師父,我知道了。”
百裏蕪深看見他小心翼翼地動作,心底又是一陣鈍痛。
他并不想給白衡玉任何的壓力。
他閉閉眼,将眼底的情緒化去,神色如常。
探出手,輕輕摸了摸白衡玉的腦袋。
白衡玉被他這個親昵的動作撫慰,瞬間明白百裏蕪深這是不生他氣的意思了。
他這人慣來得寸進尺。
三年黑暗深淵膽戰心驚的生活,再加上前些日子在滄州時颠沛流離的日子,在嗅到百裏蕪深身上熟悉的清香時,白衡玉像是一葉漂泊的孤舟終于找到了停靠的港灣。
他告訴自己,其實這樣就很好。
困意席卷來,他靠在百裏蕪深的膝蓋上,後者輕輕擺正了身子,讓他好依靠的更加舒适一些。
墜入夢境之前,白衡玉的腦海中卻突然浮現出多年前的一幕。
月桂樹滿樹桂花紛紛落落,吹散在風中,滿樹桂花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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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破風聲襲來。
月桂樹下有人持劍演練,一招一式幹淨利落,身姿潇灑。
水面波光蕩漾,星碎在少年眼眸之中。無數的寶光月華盡落他豔麗冷冽的面孔之上,天地黯淡了顏色。
·
聽聞白衡玉回山門的消息,傅景明火急火燎的放下外頭與各仙門一起商議的會議回玉仙門。
當他趕回山門時,山門口已經一派寥落。
白衡玉已經回來了。
傅景明心急如焚直奔解紅洲,卻被百裏蕪深一道堅不可摧的結界攔在外面。
傅景明在外頭等了許久,百裏蕪深從裏頭走出來。
傅景明是百裏蕪深收的第一個弟子,可是見到百裏蕪深的機會卻不多。他這個師尊如外界傳聞一般是個不世天才,卻也是個不通人情的不世天才。性情淡漠,脾性難以琢磨。
傅景明與他做了幾百年的師徒,可是卻連百裏蕪深幾次真面目都沒瞧過。
這回百裏蕪深肯在他面前露臉,傅景明還微微愣了一瞬。
他即刻恭敬行禮道:“師尊。”
面容如霜如雪的男人額間一塊金色印記,在日光底下格外耀目。
聽說這是飛升過才會有的真仙印記。
彼時,他們師徒兩相對立,彼此之間心知肚明,都是為了什麽。
傅景明想進去看白衡玉,百裏蕪深沉默打量他半晌,終于颔首,放他進了解紅洲。
解紅洲內,白衡玉躺在床榻之上,頭發披散,閉着雙眼,安穩的睡着。
傅景明看見他平安無事的一刻,心裏終于放下了一塊大石。
沒過一會兒,百裏蕪深突然轉過身去,傅景明知道這是對方在催促他離開。
百裏蕪深只讓他在白衡玉睡着的時候來見他一面。
男人可怕的獨有欲。
因為怕吵到白衡玉睡覺,百裏師徒二人慢慢走出去。
路上,傅景明禀明了今日十大仙門開會時讨論的話。
“對了師尊,滄州薛家這次沒有出席會議。”
傅景明是故意提到薛家,暗下打量百裏蕪深的神色。
可惜百裏蕪深一如記憶中冷淡矜持的樣子,半點破綻也難看見。
見百裏蕪深沒有回複的意思,傅景明又自顧自道:“聽說薛家還在找薛輕衍。師尊,既然衡玉已經回來,那麽同樣跳下懸崖的薛輕衍也有可能會有生還之機。不知師尊是否詢問過衡玉他......”
百裏蕪深打斷道:“你今日的話似乎太多了些。”
百裏蕪深果然不願意管薛家的事。
“是,師尊。”
“你以為,玉仙門就瞞下衡玉回來的消息嗎?不出半月,薛家就會找上門來。”
傅景明大說道:“那師尊,到時候我們要如何應答?”
薛輕衍是為了白衡玉跳的崖,眼下白衡玉回來了,薛輕衍卻還是沒有消息,他們玉仙門要如何向薛家交代。
若是這次交代不好,保不準會與薛家反目成仇。
到時候,他們玉仙門就會站在整個中元界對面。
百裏蕪深沉吟道:“無需理會,你只需要記牢一件事情。”
“請師尊指示。”
“七日後,為師與衡玉的結侶大會将會重新舉辦。這一刻起,你就可以開始操辦了。”
·
白衡玉在解紅洲裏睡了個昏天暗地,對外面世界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重新回到舒适大床的懷抱,白衡玉醉生夢死了足足五日這才肯從床上爬起來。
這五日裏,百裏蕪深每天都會來看他一次。
他有的時候強撐着眼皮與百裏蕪深說說話,有的時候強打精神和他下下棋。
更多的時候,他不自覺睡着,百裏蕪深就立在床畔看他熟睡。
叫白衡玉奇怪的是,這期間除了百裏蕪深外居然沒有一個人來看過他。
就連剛重逢時抱着他大腿哭的死去活來撕心裂肺的屈缙也沒了蹤影。
若是放在尋常,屈缙回到玉仙門,第一時間就會跑來解紅洲和他訴衷腸,然後不同的盤問他這幾年發生了什麽。
睡飽後的白衡玉無趣的盤腿坐在長廊上,看着天空落下微茫下雨。心裏暗暗想着,沒良心的東西。
百裏蕪深早晨已經來過一回,下午的時候白衡玉百無聊賴,終于肯走出解紅洲去山門裏看看。
玉仙門到處張燈結彩,冗長的石階之上居然全部鋪着紅毯。
白衡玉心底下暗暗稱奇,這場面比上回玉仙門建門千年的大典還要隆重。
這是又有什麽不得了的喜事發生了?
白衡玉走在山道上,幾個弟子手裏擡着一塊巨大的牌匾走來。
白衡玉出聲喊住。
見他的弟子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匆匆忙忙向他招呼道:“見過掌教師叔。”
其中一個弟子輕輕敲打了那個喊他掌教師叔喊的最響亮的第一一下:“還喊掌教師叔。”
那弟子像是突然驚醒:“對,對,不能喊掌教師叔了。可是那該喊什麽啊?師祖母......?太師娘?”
師祖母?太師娘?
白衡玉眉心一跳,這是個什麽鬼稱呼。
他後知後覺這些人直接把他當成百裏蕪深的道侶了,可實際上那回的結侶大會并沒有完成。
他剛欲開口否認,餘光瞥見他們擡着的一塊巨大的牌匾上刻着一個大紅的“喜”字。
“這是......”
一名弟子歡快答道:“後天就是師祖與掌教師叔的結侶大會,我們當然要早作準備,掌教師叔放心。這回的現場一定比上回布置得還要隆重,還要好看,畢竟一回生二回熟嘛。”
那弟子本想在白衡玉面前邀邀功,哪怕白衡玉肯對他笑一下也是極大的恩賜。可是眼見着對方的臉色越發難看,身側的同伴輕輕踹他一腳,幾人飛快對了一個顏色,說了聲掌教師叔再見,然後飛快扛着“喜”字牌匾跑遠了。
·
這段時日,白衡玉一步都沒有踏出解紅洲。
傅景明又礙于百裏蕪深的結界與警告,無法見他。
眼見着結侶大會的日期越來越近,傅景明心裏更不是滋味。
他心裏很清楚,占據他心頭最多的一種情緒,叫做不甘。
這份不甘不僅僅是對他自己,也有對百裏蕪深。
那日吾思崖上,他趕到的時候,正好撞見薛輕衍縱身一躍跳下萬丈深淵。
而他的師尊,他想要将白衡玉托付給他的男人,卻一動不動,站在崖邊看着。
傅景明不甘心。
而且這段時間對百裏蕪深的試探,他心裏已經大概明白,白衡玉還不知道三年前薛輕衍跟着他跳崖的事情。
傅景明心裏更加門清,百裏蕪深為何要上下封鎖白衡玉活着回來的消息,又為何要這麽急着結侶。
這次的大典雖然準備的十分隆重,但是為了避免和上次一樣節外生枝,所以并沒有邀請任何的外賓。只有他們玉仙門內部出席。
等薛家得到消息找上門來,就算薛輕衍還活着,生米煮成熟飯,一切也都晚了。
他心事重重地走在鋪滿紅毯的山道上,滿目的張燈結彩。時時刻刻提醒着他,白衡玉就要與他人結為道侶。
而這場隆重的大典,還是由他傅景明親手操辦。
多麽可笑。
傅景明順着山道向下而行的時候,迎面撞見幾個擡着大紅喜字牌匾的弟子。
這塊牌匾還是由他親自挑選,到時候要放在大殿上,供百裏蕪深與白衡玉結侶儀式結束後,去內室拜天地用得。
大紅的喜色,幾乎刺痛了傅景明的眼眶。
那幾名見着他,停下腳步。
“見過掌門。”
傅景明點點頭,揉了揉發痛的太陽穴。
拾階而下時,他聽見背後弟子議論道。
“這牌匾可真是重死了。今天什麽日子,又遇到掌教師叔,又遇到掌門,中途還得把牌匾放下來,可得把我給累死了。我看今晚啊,我這肩膀、老腰胳膊腿的都得廢了。”
那弟子剛把牌匾重新扛回肩上,卻見已經走開的傅景明板着一張嚴肅的臉,幽靈似的突然又出現在眼前。
吓了他一跳,牌匾砸了腳,痛的原地哇哇大叫。
傅景明并不理會他的鬼吼鬼叫,忙問道:“你們說,你們剛剛遇到了誰?”
其他一個弟子回到說道:“就在剛剛,遇到掌門您之前,我們見到掌教師叔了。”
“在哪兒?”
弟子想了一會兒,回答道:“我看見掌教師叔好像是往五指峰的方向去了。”
弟子話音一落空,就見他們家從來都是行的正,坐得端,走得慢,人前板正莊重從來不肯是了半分風度的掌門,腳下踩着風火輪似的,一下子就跑了個沒影。
·
白衡玉正向五指峰走去,打算去前殿找傅景明問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怎麽他還什麽都不知道,就又要與百裏蕪深結道侶了。
白衡玉走到一半,突然又想起百裏蕪深第一次詢問他要不要結道侶時的模樣。
以及那天傍晚,藏鋒與他說過的話。
——師兄與你結道侶,我不是很驚訝。
——我和師兄做了幾百年的師兄弟,他太完美了。我年少的時候總是嫉妒師兄,就和他鬧別扭、搶東西,師兄這個人看起來冷漠無情的,可實際上非常大度,我要什麽他就給什麽。
——外界都傳他要飛升的時候,他突然領着你回了山門。那時候我看你有趣,就和師兄說想要你做我的弟子。師兄第一次對我說了不。
——其實這回結道侶的事情,我們師兄弟幾個比你知道的更早。師兄開口的時候,我就知道事情沒有回旋的餘地。但這也是我第一次聽見師兄明确說,他想要一樣東西。
白衡玉微微垂下眼睑,想起那日馬車裏百裏蕪深看他時的眼神,他的心不自覺軟了下來。
罷了。
白衡玉告訴自己。無論早晚,既然他已經答應過百裏蕪深要結道侶,那麽結侶大典也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既然如此。
他還有什麽可問的。
白衡玉縮起步子,打算走回頭路,一轉頭,就聽見傅景明驚喜喊道:“衡玉!”
·
結侶大會前一日,白衡玉說是想親自下山置辦一些東西,并且拒絕任何人跟随,包括百裏蕪深。
百裏蕪深縱容他,便放他下山去了。
可是當天晚上,白衡玉一夜未歸。
第二天結侶大會如期舉行。
百裏蕪深峨冠高束,換好禮服,身姿端正等在大殿。
他在等。
他在等白衡玉回來。
并且他的內心也一直這樣相信着。
山門中的長老弟子一個個陪他等着。
百裏蕪深的修長身姿像是凝固成了一尊雕像,從天亮等到了天黑。
暮色四合,天地之間拉上帷幕。
大殿內點了燈火,火光在風中搖曳明滅。
其實大家都等的累極了,卻半點都不敢出聲。
傅景明見狀,用眼神示意各峰長老帶弟子安安靜靜退下。
許久之後,殿內只剩下百裏蕪深一人。
他負手而立,擡起頭看着大殿上懸挂的那張“喜”字牌匾映在他的瞳眸之中。
倏然之間,千百盞燈火。
熄滅了。
作者有話要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好長!
師尊很好,但分給你們吧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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