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今年年關氣氛稍顯特殊,此前總針鋒相對的臨蕭宗與玉仙門弟子一同過了個團團圓圓的新年。
就連從前年關總纏着白衡玉要新歲好禮的屈缙也沒怎麽來過解紅洲。
白衡玉從外門回來的時候,正見屈缙一臉依依不舍地站在山口眺望,眼尾還有些發紅:“師父,小山他們走了,以後就沒人陪我賭錢了。”
白衡玉太陽穴跳了跳:“瞧你那點出息。”
屈缙攤開兜子給他看贏來銀錢:“師父你看我贏了好多好多錢呢。”
白衡玉挑了挑眉,眼中露出些許愉悅的神色,伸手從裏頭抓了一把:“今年拜年的心意為師收到了。”
屈缙低頭看着自己少了一半的銀錢,“哇”一下哭的好大聲。
·
年關過後,随着臨蕭宗弟子的批次離開,山門裏的熱鬧逐漸褪去。
薛輕衍與司徒紅袖離開玉仙門的當日,按照禮數傅景明等玉仙門長老親自在山門相送。
薛輕衍的目光穿過衆人,并未瞧見那一襲驕矜的雪衣。
他微微垂下眼睑,将眼底的失落掩去。
就在臨蕭宗門人禦劍浩浩蕩蕩下山時,人群中有人出聲喊住薛輕衍。
已經單腳踏上青光的薛輕衍回過頭來,正見屈缙呼哧呼哧的跑來。
他将手裏一只裝着兔子的籠子遞給薛輕衍:“薛兄,這是我師父他老人家給你的。”
薛輕衍認出這正是自己先前住在解紅洲時用的兔籠,眼底那攤冷霜化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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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走之後,白衡玉還去過他的住處。
“他有說什麽嗎?”
屈缙先是搖了搖頭,又想起什麽飛速道:“對了,師父他說你們薛家那麽有錢,要你去請個好大夫看看腦子。”
薛輕衍:......
薛輕衍眼角抽了抽,忍住嘴,最後憋出一句話:“那你替我轉告他,我腦子很好。”
“我也是這樣與師父說的,說薛兄又聰明還是個好人,可是師父他說腦子不好的人不會覺得自己腦子不好。”
薛輕衍:.......
他暗下咬了咬牙,最後擠出一句話:“那就替我謝謝他的關心了。”
·
洞府內,白衡玉打坐完畢。
解紅洲內又下起了蒙蒙小雨。
他在屋檐下立了半晌,目光越過蒙蒙水汽看向小石橋。
天際隐隐有電光閃過,雷聲轟鳴。
白衡玉垂下眼睑,看向掌心握着的一塊玉牌,自從那日祭祀禮後,它再也沒有亮起過。
可是白衡玉心底總有種奇妙的預感,他總覺得百裏蕪深,可能要回來了。
·
三個月後,行水淵傳來異動,這一消息頓時如飓風席卷震動了整個仙道。大家都很清楚,行水淵裏關着的是什麽東西。
百年前,上古神獸驚天出世,霍亂中元。無數修士前去圍剿,卻成口腹之食。當時唯二的大乘修士亦是命喪當場。
最後,是玉仙門百裏蕪深挺身而出,單槍匹馬與驚天鏖戰十天十夜,終于将其擊倒封印入行水淵。
百年後的今日,世間再無百裏蕪深,可是封印松懈,眼見着驚天就要蘇醒了。
白衡玉聽到消息的時候,傅景明已經召集了各峰長老共同議事。
以玉仙門為首,十大仙門迅速做出反應,向各方英雄豪傑發出召集令。號召化神以上的修士共同前去行水淵鎮壓驚天。
傅景明囑托白衡玉留下看守山門時被斷然拒絕:“既是化神以上修士,為何我不能去。況且這段時日有天靈芝的幫助,還是說師兄根本不相信我?”
他這一番話将傅景明完全堵死,他知道白衡玉的脾性,只能應允下來,只是千叮咛萬囑咐,千萬不能沖動行事。
這話不用傅景明提醒,白衡玉也知道。
那一回百裏蕪深受了多重的傷他是看在眼裏的。
對付驚天的時候,百裏蕪深已經臨近渡劫,卻在鎮壓驚天後因為傷勢過重閉關百年,延誤了飛升的時間。
其實這回大家心裏都很沒底,所以最低要求也定在化神,雖然化神以上人數不過三十餘人,可是修為再低一些的去了也是送死。
在這危急重重的關頭,十大仙門不能亂了陣腳,目前情況還不明朗。經過商議,各派掌門原地坐鎮以防任何意外發生好及時應變,派門下長老弟子前去一探虛實。叫白衡玉意外的是,玉仙門派出三人,其中竟有陸浔。他後知後覺,從前是陸浔一直在他面前壓制修為,說到底不過是為了給自己這個做師父的一些面子罷了。
畢竟被一個入門修煉不過幾十年的弟子壓,實在有失尊嚴。
行水淵位于中元界東海岸,東海岸時常風雨瓢潑,天色威壓,襯得行水淵更加可怖幾分。
來此的修士大多相熟,其中不乏有些恩怨,但在大是大非面前還是要放下幹戈。
因年歲久遠,大家也不知道封印的具體位置,于是便兵分幾路,以信號彈為號尋找封印的位置。
白衡玉本與戚長老、陸浔一并行動,可原本約定好的幾人在入口處的傳送陣失散。
待白衡玉站定時,已經進入到了行水淵內部。
四周樹木林立,各類奇形怪狀的樹木藤蔓扭曲交纏,樹幹上攀爬着拳頭大的火蟻。
地面上滿是荊棘,白衡玉施展了一個護身的法術,以免被這些奇形怪狀的蟲子毒草近身。自打有了前兩回去秘境裏吃的悶頭虧,如今他行事已經十分小心。
他走了一路,邊角衣料都被荊棘刮破了,一雙鞋底也快磨爛,可是除了一些惡心至極奇形怪狀的蟲子外,并未看見任何東西。
因為四周的林子密不透風,以至于他根本無法看見日光,也就無法判斷到底過了多久。
中途聯絡的玉牌響起陸浔的聲音,可那聲音斷斷續續,很快就又聽不見了。
白衡玉猜測,這四周或許還被設下了什麽屏蔽的陣法,這就有些麻煩了。
他在裏面走了許久,終于發現不對,怎麽走都回到了來時的地方。
莫非是遇上了鬼打牆?
白衡玉指尖發出一個光訣,蒙蒙霧氣中那道金光筆直穿透,并未有任何異常。
這是百裏蕪深教他的,如果遇上鬼打牆,光線一般會出現扭曲。
白衡玉在心裏飛速做出判斷:那便不是鬼打牆。
白衡玉定了定神,眼見着四周的天色暗下來,林間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幸好沒有下雨,否則他會害怕。
天公不作美,這個念頭剛剛一落,豆大的雨點就掉了下來。
白衡玉:......
只能先找一個山洞避避雨,再想辦法聯系陸浔他們。
他剛繼續前行,忽地聽見一陣腳步聲。
那腳步聲輕緩卻極富節奏,像是有人在閑庭漫步。
可這四周哪裏來的人?莫不是其他什麽東西?
白衡玉心中警惕,擡手一勾躲在一棵樹上,手中的追夢蓄勢待發。
眼見那陣腳步聲就快到樹下,突然一陣勁風襲來,白衡玉還來不及反應,就有什麽東西擦着他的臉頰飛了出去。
而後,一聲沙啞的嘶嘶聲在腦後響起,白衡玉下意識攀枝而下。樹下之人長臂一攬,握住了他的腰身沖天而起。
薛輕衍骨指之間飛速捏出一個法訣擊打出去,轟隆一聲巨響。
薛輕衍抱着人于半空落地,白衡玉回頭看到一條兩人高的巨蟒倒在地上。
他後知後覺,這巨蟒就藏身在他方才躲避的樹上,而剛剛是薛輕衍救了他。
經過前些日子的相處,他發現薛輕衍雖然壞了腦袋,但是比起從前順眼太多。也不再小肚雞腸,大大方方的道了一聲謝。
眼見着天色就要暗下來,白衡玉心底有些發慌,可好歹身側還有個人陪着。
薛輕衍走向那已經死透的巨蟒,白衡玉還好奇他要做什麽,就見薛輕衍用青光将那巨蟒的皮整塊扒了下來。
畫面有些惡心,白衡玉想吐,他匆忙轉身,也不知薛輕衍是如何做到眼不眨心不跳還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的。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白衡玉催促了一會兒,想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
正處理剝下來的蟒蛇皮的薛輕衍低低嗯了一聲:“馬上。”
沒過一會兒,白衡玉感覺到頭頂的雨停了,迎面撲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搞的他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他一擡起頭,就見薛輕衍竟用那塊蟒蛇皮做了一把傘遮在他的頭頂。
他的心裏嫌棄,一副不悅的模樣,剛想從傘下出去,又被薛輕衍一把拉了回來。
薛輕衍道:“這裏日入後會下一場酸雨,雨水具有腐蝕性,這火蟒的蟒蛇皮可以抵擋。”
白衡玉本不大相信,他一側目,見四周趴在樹上的蟲子紛紛爬回樹洞躲避起來,有幾只爬的慢的被雨點打中,堅硬的甲殼都腐蝕出了一個洞。
白衡玉問:“你怎麽知道現在是什麽時辰?”
這四周密不透光,根本無法憑光線判斷時間。
只見薛輕衍從懷中掏出一個銀制表盤,表盤背後刻着繁複的花紋,一看就十分金貴。而表盤上的刻度準确指明現在剛好酉時。
白衡玉嗤笑道:“看來你早有準備。”
薛輕衍并不回應他的挑釁,經過前些日子的磨合以及對自己禁言術的施展,如今他已經十分從容不迫地面對白衡玉的各色诘難。
甚至他現在心平氣和地聽他說這些話,都能感覺到幾分可愛。
他面不改色地收了表盤:“過獎。”
挑釁失敗的白衡玉:......
雖然他十分懷疑薛輕衍的腦袋還沒有治好,本能想要離他遠一些,但是迫于只有一把傘,二人只能緊緊挨着向前走。
因為薛輕衍的出現,白衡玉放松了警惕,之前施展的避身術都忘了,不小心被荊棘紮了腳,沒忍住發出一聲痛呼。
他生來矜貴,一身細嫩皮肉,是半點痛也忍不得的。
薛輕衍停下腳步,将傘交到他的手中,而後一聲不吭地蹲下身。
直到腳腕被人小心抓起,鞋子被脫,白衡玉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四面都是荊棘行動不便,薛輕衍只從儲物戒中取出傷藥給他做了簡單的包紮。
包紮完後,他也沒起身,微微換了個方向,背對着白衡玉蹲着。
白衡玉眨了眨眼,目光呆滞的趴在了他的背上。
而後,白衡玉撐着傘,薛輕衍背着他一路披荊斬棘向前走。
白衡玉的腦袋還有些發蒙。
他嘗試着探出手去摸了摸薛輕衍的額頭,他一做這個動作,就聽見薛輕衍搶先說道:“沒被奪舍,沒被魔氣侵體,也沒發燒。”
仔細聽來,他的話裏還帶了些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的味道。
白衡玉還是接受無能:“那就是老天開眼,祖師爺顯靈了。”
薛輕衍:......
兩人走出許久,眼見着天色就快完全暗下來了,還是沒有能夠走出去。
白衡玉突然開口問道:“你是怎麽來這兒的?”
薛輕衍心中想到:他在行水淵外遇見白衡玉時便不動聲色在他身上拉了一條千絲線,這樣就能保證他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将人找到。
平淡無波的聲音響起:“湊巧。”
白衡玉并不對他的話有什麽懷疑,只道:“那是挺巧的。”
二人又說了一些話,在白衡玉提到他已經測探過不是鬼打牆的時候。薛輕衍突然從被荊棘刮破的邊角布料,然後每走一段距離便在樹枝上系上一個。
這也是簡單的測試是否是鬼打牆的辦法,若是放在從前白衡玉必定要以為是薛輕衍不信他,還故意用這樣的辦法想打他的臉。
可是或許是薛輕衍這些時日換了個人似的轉變,也或許是現在的氛圍所致,他莫名覺得薛輕衍這麽做自有他的道理。
又走出一段路後,他們遇上了第一個記號,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只是這些記號不像他們走的路線那樣是直的,而且七零八落四處分布。
兩人都意識到了究竟是哪裏不對。
薛輕衍眸光凜然:“的确不是鬼打牆,我們一直走不出去,是因為這些樹是活的。”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雨點已經停了。一望無深的密林中發出沙沙沙的聲響,格外瘆人。
白衡玉的身上被激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他此前聽過活着的樹木,傳說裏這種樹底下都埋着一個人。用人的皮肉做養料,這裏這麽多樹,那底下應該埋着多少人。
想必從前來這裏的修士都被這些活樹吃了。
屏息之間,一道黑影突然從林中襲來。薛輕衍旋身避過時,白日裏聽過數次的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無數藤蔓向他們襲來。
情急之中,白衡玉想叫薛輕衍将他放下,否則這麽多的活樹他根本鬥不過。
在薛輕衍松手的一剎,白衡玉心底還是随着下墜的身體不可避免地空了一瞬。可是下一秒,他的腰身卻又被人摟緊扣住。
薛輕衍禦着青光停在半空之中,看見光線的藤蔓更向瘋了一下的向他們發起沖擊。
白衡玉施法抵擋,可沒一會兒就感到了吃力。
太多了,實在是太多了。
他剛打掉一只就有無數只狂湧上來。
白衡玉喊道:“放開我,你逃吧,你不放手,我們都要死在這裏。”
正在與鋪天蓋地的藤蔓周旋的薛輕衍面色冷冽,忽而他垂下眼眸,唇角竟然綻開一絲笑意,薄唇親啓:“我不放手。”
他的身形在夜空之中劃出一個完美的弧度,而後蹬腳立在一棵樹上。
底下樹木震動時分,整片林海都發出狂嘯之聲。
還被他緊緊扣在懷中的白衡玉擡頭看見薛輕衍完美流暢的下颌線,他的薄唇一張一合,話裏透着勝似自負的自信:“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他微一垂眸,與白衡玉對視一眼。
而後,只見他在樹幹掙動時縱身躍至地面。
四面都是空檔,周邊的藤蔓沖天而起,在半空中交錯成一張密集的巨網,如泰山沖他們壓下時,白衡玉猛地閉上了眼。
忽然,他聽見一聲輕笑。
白衡玉睜開眼,正見薛輕衍将散着劍芒的青光劍投擲在地面上。
他腳下一踏,卻見那原本氣勢洶洶的藤蔓在距他們三寸之處停滞下來。
薛輕衍骨指之間飛速做一個法訣,輕輕打了一個響指。短暫的沉寂過後,薛輕衍猛一擡頭,那雙過分好看的鳳眸之中閃過一陣紅光。
青光劍劍芒大盛,光芒拟化了實态将無數藤蔓切割。
一陣強烈的爆破氣聲之中,籠罩在他們頭頂的陰影在光芒中徹底消散。
薛輕衍抱着人踏上青光,沖天而起。
他們剛一離開地面,就聽見一陣轟隆巨響,地動山搖,一望無際的密林盡數塌陷,埋沒入地面。
等到一切平複之後,二人重新站回到自動平複的地面之上,可是四下已經半棵樹都看不見。
原本遮擋在他們頭頂的蒙蒙霧氣也在方才翻天覆地中洗淨,一片星空高懸。
薛輕衍還沒有放手,白衡玉也失神般地擡頭看着他。
薛輕衍內心極為享受他依戀的動作與專注的目光,心裏暗暗期待對方的誇獎。
過了半晌,白衡玉怔怔開口道:“你到底是誰?”
薛輕衍:......
·
夜裏的行水淵危機重重,二人決定等到天亮再去找封印。
薛輕衍撿了些木柴,用符火點燃,與白衡玉圍坐在火堆旁,時不時向裏頭扔進幾根樹枝。
白衡玉察覺到。
薛輕衍不高興了。
雖然他臉上從來都是冷冰冰的一個表情,但是莫名他就是感覺到了。
白衡玉垂着目光盯着自己的腳腕,漫不經心的想着到底是那句話惹地人不高興了。
虛空中他莫名覺得有視線落在他身上,這裏就他和薛輕衍,可等他側臉去看的時候,對方目不斜視,并沒有在看他。好像剛剛只是他自作多情的錯覺。
他總覺得這氣氛詭異了些,雖然先前在準備祭祀禮的時候,兩人相處過一段時間,但是那時候徐長老也在,所以也并未覺得十分尴尬。
眼下只剩他與薛輕衍,還是突然性情大變後的薛輕衍。
白衡玉偷偷瞥了他幾眼,見他似乎并沒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心底莫名松了一口氣。
剛要收回目光卻被一雙長眸逮個正着。
薛輕衍的目光好像在問:你看着我做什麽。
白衡玉倉促的收回目光,低頭看自己的腳腕。
火堆裏的火苗急促的跳躍了一下,身側的薛輕衍突然站起來。
白衡玉剛擡頭,眼前一道陰影覆上來。
薛輕衍蹲在他身前,去查看他腳上的傷勢。
第二次被人脫了鞋,白衡玉莫名心底有些局促,想要收回腳來。
薛輕衍不容拒絕道:“別動,我看看。”
類似于命令的話,聽着卻沒有那麽讨厭。
脫去鞋襪,露出一雙玉足,薛輕衍小心翼翼地解開先前的簡易包紮。露出的腳趾圓潤可愛,只是腳背腳底多了幾道被荊棘劃破石子磕磨的傷口,因為皮膚太過白皙的原因,在火光下顯得有些觸目驚心。
薛輕衍捧着他的腳,從儲物戒中取出藥粉上藥的時候,骨節分明的手指有意無意輕輕擦過他的腳心。
麻麻的,癢癢的。
白衡玉費了好大的勁才強忍住不笑。
藥上完了,薛輕衍卻沒有急着給他上繃帶,十分反常的擡頭問了一句:“疼嗎?”
白衡玉如實道:“之前疼,現在還好。”
薛輕衍抿了抿嘴唇,長眸在夜晚火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的光亮。
倏然他垂下頭用嘴巴沖着傷口處小心翼翼地吹了口氣:“吹吹就不疼了。”
末了,他又補了一句,口吻中有些自責:“以後我不會再叫你受傷。”
白衡玉的腦子空白了一瞬,或許是最近薛輕衍反常的都快叫人習以為常了,所以一時半會兒他腦子裏竟然沒什麽想法。
将腳上的傷口細心包紮好後,薛輕衍不知從哪兒抱了一堆稻草回來鋪在地面上。然後自己又默默走回到火堆前繼續看火。
白衡玉看了他一眼,十分自覺地躺在了上面。薛輕衍撿回來的幹草十分軟和,厚度适中,雖然不敵床榻,但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已經十分難得。
白衡玉側躺在上頭的時候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腦子裏湧現出很多很多想法。
可是在他第九次翻身,正好面對坐在那團火焰前玄衣人側影的時候,他腦子裏那些想法突然都煙消雲散了。
那一刻,白衡玉像是突然着了魔,目光一瞬不瞬地打量着不遠處的玄衣人。
彼時的薛輕衍背靠在一塊石頭前,單腿支棱着,一手撐在棱角分明的下颌。薄唇緊抿,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火堆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生的英俊高貴,就連一個側臉也是完美無瑕。白衡玉癡癡的看着,突然有些失神。
察覺到視線,玄衣人回過頭來:“睡不着?”
按照常理來說,他應該早就困了,可是莫名,今天沒有什麽睡意。
白衡玉沒有答話,仍舊那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火堆還在燒着,在溫度上升到一個臨界點的時候,剛剛被薛輕衍扔進去地一根樹枝“啪”一下從中間斷開。
兩相對視之間,白衡玉躺平了身子道:“馬上就睡了。”
可就在他要閉眼的時刻,薛輕衍突然将手裏剩下的柴火全部扔了進去。然後站起身,向他走來。
一道陰影覆上,薛輕衍雙手撐在他身旁,低頭吻了上去。
白衡玉猛地睜開眼,腦袋卻是一片空白,連将人推開都忘了,竟任由薛輕衍在他唇上碾壓舔舐,直到對方用舌尖頂開他的牙關,想要侵入他的口腔時。白衡玉才從錯愕中回神,猛地偏過頭去。
呼吸起伏,白衡玉側着臉,眼尾因為羞惱染上一絲紅暈:“你瘋了!”
“我很清楚,我沒瘋。如果你非要說我瘋了,那麽我承認——”
白衡玉眉心一皺,重新側過臉來,卻見薛輕衍将臉壓下三分,嘴唇正好貼在他的耳廓處:“是從前的我瘋了。”
白衡玉覺得荒謬、困惑,薛輕衍擡起身子,直視他的眼眸:“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當年我為何要退親?”
他們之間的姿勢實在不算妙,白衡玉知道眼下應該把人推開,可是或許是此時此刻的薛輕衍在明月清輝下化去了一身難以親近的傲慢冷冽,眼底流露出他從未見過的溫柔,又或許是他口中那即将呼之欲出的答案對他太具有誘惑力。
白衡玉一動不動,就那樣盯着他。
薛輕衍靜默地看着他,将他裝滿自己的眼眶:“我當初說不要,只是因為你長得實在太好看。我看見畫像的時候就在想,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人。直到月桂樹下親眼見你,我才發現你比世間一切顏色美麗,薛府裏的姹紫嫣紅,都敵不上你一個眼神。母親說你我要結為道侶的時候,我實在太緊張了。那樣對你,我其實是無心的。
“後來我馬上就後悔了,可是你和你師父已經離開了薛家。我去玉仙門找你,卻被百裏蕪深阻止不肯讓我見你。好不容易等到他飛升,你那個師兄一看見我就拿掃把趕我。你躲在解紅洲裏不肯出來,我又進不去......”
他的口吻中還帶上了不易察覺的委屈。
“那你後來為何不肯告訴我?”
“後來......”薛輕衍說道,眼神中有些吃味的嗔怪,“後來你的身邊有那麽那麽多的人,先是你那個假公濟私的師兄,然後是你那個居心叵測的小徒弟,還有那個道貌岸然的和尚和極淵那個魔頭,有那麽那麽多的人喜歡你。而你對我,卻從來都沒有好臉色。”
他将臉輕輕埋在白衡玉的肩頸:“我好生氣。我氣你不肯再看我,也氣自己總是口是心非。每回與你針鋒相對看你生氣難過,我的心裏也很後悔。”
他微微擡起臉,輕輕蹭了蹭白衡玉的臉頰。
白衡玉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薛輕衍。”
“嗯?”
“你看這是什麽?”
薛輕衍剛要回頭,一塊石頭沖着他的腦門砸下。
一炷香後,薛輕衍被五花大綁在地上,白衡玉拍了拍手掌上的餘灰,在四周施下一個結界,重新坐回幹草堆上伸了個懶腰:總算能睡個好覺了。
一旁被五花大綁的薛輕衍因為被堵了嘴巴,只能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白衡玉打了個哈欠,就要躺倒的時候,大發慈悲地施舍了在三丈開外被綁的像只粽子一樣的薛輕衍一個眼神:“我之前一直懷疑你可能被人奪舍或是瘋了,現在看來你沒有被人奪舍。”
薛輕衍點點頭,嘴巴裏含糊不清道:“那還不快放開我。”
白衡玉斬釘截鐵道:“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你已經瘋了。”
薛輕衍:......
“你要是沒瘋,就是把人當傻子。”
白衡玉冷笑着想:因為他長得太好看了所以退婚,他可真是連一個好點的理由都不肯編。這不是瘋了就是把人當傻子,結合他前段時日開始的反常看來,薛家獨子臨蕭宗首徒薛輕衍,的的确确是瘋了。
想明白這一點,白衡玉突然心情還有些舒爽:“有些人出身尊貴,生來便是中元薛家獨子,天生的大圓滿天格。可是人瘋了,這些又有什麽用呢。”
已經完全放棄掙紮的薛某人:......
總和自己作對的死對頭性情突變瘋了,白衡玉越想越開心越想越快樂,嘴裏都沒忍住哼出一段小調來。
他心情舒爽地躺倒在草堆上,莫名覺得這玩意兒睡起來居然比解紅洲洞府裏傅景明為他千挑細選的大床還要舒服。
簡直美滋滋。
白衡玉彎着唇角閉上眼,很快就進入了甜美的夢鄉。
許久之後,無人看管的火堆在幹柴燃盡時熄滅了。
四周萬籁俱寂,就連蟲鳴聲也微弱不可聞。
突然,啪嗒一下。
繩索掙斷,被五花大綁的玄衣人站起身,步伐輕巧地走到白衡玉身側。
他垂眸看着已經入夢的人,想起他一系列的舉動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又好氣又好笑。
他将身上的外袍解下,彎下勁瘦的腰身小心翼翼地披在雪衣人身上。
借着月光望着那張無論看多少次都會叫人怦然心動的臉,他輕輕地、輕輕地在他臉側留下一個清淺的吻:“好夢。”
薛輕衍大手一揮,又在幹草堆四周重新設了一個結界。
然後坐在身旁,單腿支着,手臂撐在下颌閉上了雙眼。
作者有話要說:薛輕衍【張東升認真臉】:您看我還有機會嗎?
白衡玉:滾滾滾
不是崩人設,而是薛某人每天都在很認真很努力的學習說話的一千種藝術
今天師父也沒出場呢【捂臉
說實話我也沒想到,反正就是這個劇情點會出現
感謝落落羅羅諾的一個手榴彈!抱住!
感謝瑤瑤的五個地雷!
感謝讀者“深海的魚”,灌溉營養液 +10
讀者“水木·沐”,灌溉營養液 +4